那些忧伤的年轻人(菲茨杰拉德文集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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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从来没有为了他在这桩事情上扮演的角色,责备过自己——这桩事情的局面不是他造成的。可是公正的却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发觉他的最深远的、也多少是他最珍贵的友谊一去不复返了。他一直不知道埃德娜编了个什么样的歪曲了的故事,但是,他在他叔叔家里再也不受欢迎了。

就在圣诞节前,亨特太太退隐到卓越的圣公会的天国里去了,于是安森便成了他家里负责一切的家长。家务由一个跟他们在一起住了多年的没有出嫁的姑妈管理,她试着照看那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姑娘,可是毫无办法,简直难以胜任。所有那些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都不像安森的那么强,在品德和缺点两方面都更加和常人一般。亨特太太之死推迟了一个女儿的初次进入社交界和另一个女儿的婚礼,同样也从他们所有人中间夺去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因为随着她的去世,亨特家那种安静的、高人一等的豪华生活也就从此结束了。

首先,那宗家产被抽去了两笔遗产税以后,大大地缩小了,马上要在六个孩子中间平分,那就再也称不上是一笔可观的财产了。安森看到一种趋向,他妹妹中间最小的几个带着多少有点敬佩的口气谈到一些人家,那些人家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存在”的。他自己的优越感在她们中间得不到响应——有时候她们都和别人一样显得势利,就是这么回事。其次,这是他们在康涅狄格州产业上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那反对这样做的吵闹声太响了:“谁愿意把一年当中最好的几个月光阴浪费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古老的城镇里?”他很不情愿地让步了——到秋天把那所房子拿到市场上去卖,明年夏天他们打算在威斯特切斯特县租一所小一点的房子来住。那是从他父亲心目中花钱多,但是简单的做法往下跨了一步,一方面,他同情这种反抗,另一方面,这也使他烦恼;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至少每两星期去那儿度一次周末——即使在最欢乐的夏天也是如此。

然而他自己就是这个转变的一部分,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他那要求生活的强烈本能就使他离开了那个夭折的有闲阶级的一些虚假的葬礼。他没有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仍然觉得有一种准则,一种社会的标准。不过,并没有准则,纽约那个地方是否有一个真正的准则,还值得怀疑呢。那些还在付出代价、拚命挤进某一特定圈子的少数人只能发现,它作为一个社会,几乎没有起什么作用——或者更加令人吃惊的是,他们避开的豪放不羁的艺术家们倒反而在桌旁坐在他们的上首。

二十九岁的安森主要关心的是,他自己生活得越来越孤寂。他现在肯定了,他永远不会结婚。他在婚礼中当男傧相,当迎宾员,次数多得数不清——家里有一个抽屉装得满满的鼓了起来,里面都是在这次或那次婚礼上行施职务时戴过的领带,这些领带象征着维持不到一年的恋爱,象征着已经从他生活中完全消逝的年轻夫妇。围巾别针啦,金子铅笔啦,袖口纽扣啦,一个世代的新郎们送的礼物,通过他的首饰箱消失了——每参加一次婚礼,他都更加难以想象自己会站到新郎的位置上去。在衷心地为所有那些婚事表示良好祝愿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婚事却只有暗暗地感到绝望。

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看到人家一结了婚,跟他的友谊就冷淡下来,特别是最近,他不由得意气十分消沉了。一伙又一伙的人都有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倾向,消失了,不见了。来自他自己的母校的那些人——他跟那些人一起消磨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他们却溜得最快。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深居简出,待在家里,两个已经去世了,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好莱坞为电影写分镜头剧本,这些影片安森都忠实地去看了。

然而,他们大多数是住在郊区而在市内办公的,过着以郊区俱乐部为中心的复杂的家庭生活,正是由于这些,他才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他跟他们疏远了。

在他们的结婚生活的早期,他们都还需要他;因为他们的经济情况拮据,他给他们忠告,当他们不知是否应该带着一个婴儿住进两间屋子和一个浴室的套房的时候,他给他们消除疑虑,尤其是他代表着外界的上流社会。可是现在,他们财政上的困难过去了,担心地指望的孩子已经来到了吸引人的家庭。看到老安森,他们总是很高兴,可是,他们却为他穿上了盛装,要让他感到他们现在有地位了,而且把他们的困难留给他们自己来解决。他们不再需要他了。

在他三十岁生日还差几个星期的时候,他那些早年的亲密朋友当中的最后一个结婚了。安森像往常一样给他当了男傧相,像往常一样送了他一套银茶具,而且像往常一样到“荷马号”去道别。那是在五月里一个炎热的星期五下午,当他离开码头的时候,他明白了那个周末已经开始,在星期一早晨以前他一直有空。

“上哪儿去呢?”他问自己。

当然是上耶鲁俱乐部啰;打桥牌一直打到吃晚饭,随后到一个什么人的屋子里去喝上四、五杯不兑水的鸡尾酒,度过一个愉快而乱七八糟的夜晚。他感到遗憾,这天下午的新郎不会来了——以前在这种夜里他们俩总是能塞进许多内容:他们知道怎样吸引女人和怎样摆脱她们,根据他们那明智的享乐主义,知道哪个姑娘应当得到多少报酬。参加一次舞会是一种有分寸的事情——你带了某些姑娘上某些地方去,为了她们的娱乐花上不多不少的钱;你喝的酒,比应该喝的稍多一点,但不太多,在早晨某一个时间你站起身来说你要回家了。你避开大学里的男生、酒鬼、未来的约会、殴斗、感情用事和行为失检。就是这么做的。其余的都是荒唐胡闹。

在早晨你绝不会感到过分遗憾——你也不下什么决心,不过如果你已经把事情做得过了头而你的良心有点儿不安,那你就继续驾车去旅行几天,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直到渐渐地又感到烦躁无聊,再去参加一次舞会。

耶鲁俱乐部门厅里没什么人。酒吧间里三个年纪很轻的校友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对他并不感到多大兴趣。

“喂,奥斯卡,”他对那个管酒吧间的人说。“凯希尔先生今天下午来过了吧?”

“凯希尔先生上纽黑文去了。”

“哦……是吗?”

“看球赛去了。许多人都上那儿去了。”

安森再一次往门厅里看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出去,走到五号路上。从他的俱乐部之一的宽阔的窗口——他在五年里很少去的那个俱乐部——一个泪眼模糊的、头发灰白的老头儿低着头盯着他看。安森急忙把眼光移到别处——那个在茫然的无可奈何和傲然的孤独凄凉中坐着的人影使他沮丧。他停下了脚步,折了回来,走上四十七号街,向梯克·瓦登住的公寓走去。梯克和他太太一度是他最熟的朋友——那是他和道丽·卡吉尔在他们打得火热的那些日子里常去的地方。可是梯克喝上了酒,他妻子曾公开宣称安森给了他坏影响。这话经过夸大传到了安森耳里——等到最后消除了误会,那种微妙的亲密关系却已经给破坏,再也不能恢复了。

“瓦登先生在家吗?”他问。

“他们到乡下去了。”

这个事实出乎意料地刺痛了他。他们到乡下去而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若是在两年以前,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动身的日期、时间,在最后一刻来喝最后一次酒,并且计划他给他们回城后的第一个访问。而现在,他们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安森看了看他的表,考虑和他家里人一起度周末,可是唯一可乘的是本地的火车,那要在灼人的酷热中颠簸摇晃三个钟头。而且第二天在乡下,星期天也是——他可没有心情跟彬彬有礼的大学生一起在门廊上打桥牌,在郊外小旅馆里吃过饭以后跳舞,那是他父亲估量得太好的一种小小的寻欢作乐。

“啊,不,”他对他自己说。……“不。”

他是个高贵的、给人深刻印象的青年,现在多少有点发胖了,不过除此以外,看不出有什么生活放荡的痕迹。他很可能生来就是个在哪方面当栋梁的人才——有时候,你肯定不是在社会方面,有时候,你却又肯定只能是在社会方面——是在法律方面,教会方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四十七号街一所公寓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站了几分钟;他有生以来几乎还是第一次没事可干。

然后他开始用轻快的步伐沿着五号路走去,仿佛刚想起了在那儿有一个重要的约会。需要掩饰,这是我们和狗共有的少数特点之一,我认为那天安森就是个具有良好教养的例子,他在一个熟悉的后门口感到了失望。他去看尼克,他以前是时髦的酒吧间管理员,所有私人的舞会都要他去,现在他在广场饭店迷宫似的酒窖里冰镇不含酒精的香槟酒。

“尼克,”他说,“一切都怎么了?”

“死气沉沉的,”尼克说。

“给我来一瓶酸味威士忌一种很淡的威士忌,兑有苦橙汁、柠檬汁、水等。。”安森从柜台上递过一品脱的瓶。“尼克,姑娘们不同了;在布鲁克林,我有过一个小姑娘,上星期她结婚了,却不让我知道。”

“真的吗?哈—哈—哈,”尼克圆滑地回答。“欺骗了你。”

“一点也不错,”安森说。“我前天晚上还跟她出去。”

“哈—哈—哈,”尼克说,“哈—哈—哈!”

“你还记得那次婚礼吗,尼克,在温泉城,我在那儿要侍者们和乐师们一起唱《上帝拯救国王》? ”

“那是在哪儿,亨特先生?”尼克怀疑地拼命回忆,说道。“我看那好像是在——”

“他们再一次回来要钱的时候,我开始搞不清我已经给了他们多少了,”安森继续往下说。

“我看那好像是在特伦霍姆先生的婚礼上。”

“不认识他,”安森斩钉截铁地说。把一个陌生的名字硬塞进他的回忆,这使他生气了;尼克觉察到这一点。

“现—现在,”他承认弄错了,“我应当知道。那是你的那一伙人当中的一个——布雷金斯……别克尔——”

“别克尔,别克尔,”安森应和道。“等事情办完以后,他们把我装进柩车,上面盖满鲜花,把我拖走了。”

“哈—哈—哈,”尼克说。“哈—哈—哈。”

尼克很快就不再起劲地装出那副老家人的样子了,安森上楼到门厅里去。他环顾四周——他的眼光接触到办公桌前一个不相识的办事员,接着停落在一朵花上,那是早上举行婚礼时用的,现在他迟疑不决是否要把它丢进一只铜痰盂里去。他走了出去,慢腾腾地朝着那照着哥伦布圆场的血红色太阳的方向走去。突然间他转过身来,顺原路返回广场饭店,把自己关在一个公共电话间里。

后来他说,那天下午他接连打了三次电话给我,他试着给每个可能在纽约的人打电话——也就是他多年没有见到的那些男人和姑娘,他大学时代的一个艺术家的模特儿,她的褪了色的电话号码还在他的通讯录上——电话接线员告诉他,甚至连那个电话局都不再存在了。最后他打到乡下去了,同语气肯定的男管家和女佣人作了简短的交谈,谈话的内容使他失望。某某人出去了,骑马啊,游泳啊,玩高尔夫球啊,上星期乘船到欧洲去旅行了。我该说这是谁打的电话呢?

他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那个晚上,那真受不了——在孤独是强加于你的时候,一个人安安静静计划一下怎样来求得片刻安闲,这已经失去了全部魅力。总是有一种女人,不过他所熟识的那些女人已经暂时消失了,要去雇一个陌生伙伴来陪他度过一个纽约的黄昏,这种念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认为那是可耻的、不可告人的事,只有一个在陌生城镇里的旅行推销员才会要这样的消遣。

安森付了电话费——那个姑娘想拿电话费之多来跟他开个玩笑,但没有开成——于是,那天下午他第二次离开广场饭店走了,但不知道上哪儿去。靠近转门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显然怀着孕,侧身朝着光——在门转动的当口,一件薄哔叽披肩在她的肩膀上飘动,每一次她都不耐烦地朝门望望,仿佛等得不耐烦似的。一看到她,他就浑身起了一种熟悉的强烈的神经质的颤抖,可是直到他走到离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才认出那是波拉。

“哟,安森·亨特!”

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哟,波拉——”

“哟,好极了,我真不能相信,安森!”

她握住他的双手,他从她那坦率的动作中看出,她已经不再一想到他就感到刺痛了。可是他却不是这样——他觉得她在他心里引起的从前那种情绪,又悄悄地笼罩了他的脑海,他过去一向都是用彬彬有礼来对待她的乐观主义,而现在他却仿佛担心彬彬有礼会在表面上损害这种乐观主义。

“我们在拉伊避暑。彼特为了业务关系非来东部不可——你当然知道,现在我是彼特·海吉尔蒂太太——所以我们带了这些孩子,买了一所房子。你得出来看望看望我们。”

“可以吗?”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

“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是彼特。”转门在转动,送来一个相貌俊俏、个儿高高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脸晒得黑黑的,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他身体健康,毫无缺点,同安森的不断发胖形成鲜明的对比,安森穿了稍微嫌紧的燕尾服,他的肥胖是很明显的。

“你不该站着,”海吉尔蒂对他妻子说。“让我们在这儿坐下吧。”他指着门厅里的椅子,可是波拉还是犹豫不决。

“我得直接回家,”她说。“安森,你干吗不——你干吗不今晚出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刚安顿下来,不过,如果你能——”

海吉尔蒂也热诚地提出了邀请。

“今晚出来。”

他们的汽车等在旅馆前面,波拉带着一副劳累的姿态往后靠在角落里的丝绒垫子上。

“我有那么多话要跟你谈,”她说,“看上去似乎没有希望了。”

“我想听听你的情况。”

“好吧”——她对海吉尔蒂微微笑了笑——“那也得花很长时间。我有三个孩子了——是我第一次结婚生的。最大的五岁,下来是四岁,再下来是三岁。”她又笑了笑。“生这些孩子我没有浪费很多时间,是不是?”

“都是男孩?”

“一个男孩和两个小姑娘。那末——哦,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一年以前,我在巴黎离了婚,嫁了彼特。就这么些——再有就是,我非常幸福。”

到了拉伊,他们把车开到海滨俱乐部附近的一所大房子跟前。从那所大房子里马上出来了三个黑黝黝的、纤瘦的孩子,他们都从英国家庭女教师那里挣脱开来,发出难懂的叫喊朝他们走来的。波拉心不在焉而又困难地把他们一个个抱一下,他们都生硬地接受了她的爱抚,因为显然已经事先关照过他们不要撞到妈妈身上。甚至在他们那些娇嫩的脸蛋的衬托下,波拉的皮肤都几乎没有显出什么憔悴的样子——尽管身体衰弱,她还是似乎比他七年前在棕榈海滨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来得年轻。

在吃饭的时候,她心神不定,随后,在听收音机时,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到后来安森搞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在这儿是不是一种打扰。不过,到了九点钟的时候,海吉尔蒂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说,他要让他们俩在一块儿待一会儿,这时候,她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她自己和往事来。

“我的第一个孩子,”她说——“我们管她叫‘亲亲’的那个,是最大的小姑娘——当我知道怀了她的时候我简直想死,因为洛厄尔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啊。似乎她不可能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又把它撕了。哦,你待我太不应该了,安森。”

又是那种对话,时起时落的。安森只觉得回忆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一次订了婚?”她问——“一个名字叫道丽什么的姑娘?”

“我从来没订过婚。我倒是想订婚,不过我除了你以外,从没有爱过任何别人,波拉。”

“哦,”她说。随后,顿了一会,说道:“这个孩子才是第一个我真正想要的。你知道,现在我终于——在相爱啦。”

他没接碴儿,看到她的回忆居然这样背信弃义,不由得震惊了。她一定觉察到了那“终于”两字挫伤了他的感情,因为她继续往下说:

“我那时候爱你爱得入迷,安森——你可以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不会幸福。我不够漂亮,配不上你。我不想让事情像你做的那样复杂起来。”她停了一下。“你永远也不会安定下来,”她说。

这句话就像从后面打了他一下似的——那是所有谴责中他最不该受的一个谴责。

“如果女人们不是这样,我就可以安定下来,”他说。“如果我不是太了解她们,如果女人们并不为了其他的女人来宠坏你,如果她有一点自尊心的话。如果我能睡一会儿觉,而且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里——咳,那就是我一向要求的,波拉,那就是女人们在我身上看到而且喜欢的。问题不过是我再也不能从头开始了。”

海吉尔蒂在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走了进来;喝过一杯威士忌酒之后,波拉站起身来,说她要睡觉了。她走了过去,站在她丈夫身边。

“你上哪儿去了,最亲爱的?”她问。

“我跟爱德·桑德斯喝酒去了。”

“我担心。我想你也许逃跑了。”

她把头靠在他的上衣上。

“他很可爱,是不是,安森?”她又问。

“一点不错,”安森笑呵呵地说。

她向她丈夫仰起了脸。

“好吧,我准备好了,”她说。她回过头来向安森说:“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的家庭杂技?”

“好啊,”他用一种颇感兴趣的声音说。

“那好。我们这就开始!”

海吉尔蒂轻轻巧巧地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家庭杂技,”波拉说。“他把我抱上楼去。他不是很可爱吗?”

“是啊,”安森说。

海吉尔蒂略微低一下头,直到他的脸碰上了波拉的脸。

“我爱他,”她说。“我刚才告诉过你,对不,安森?”

“对,”他说。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宝贝;是不是,亲爱的?……好吧,晚安。我们走了。他不是很结实吗?”

“对,”安森说。

“你会看到给你准备了彼特的睡衣。做几个甜蜜的梦吧——早餐时再见。”

“好,”安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