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至晚年的实用主义
归国的留美幼童们,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屈辱。他们抵达上海后,被当作犯人一般关入某年久失修的学堂,连中秋节也不能外出。据回忆,学堂内遍地霉菌,每人只有两块木板当床,连草席都没有,食物也不如猪食。这些从传说中的“野蛮人国度”归来的少年,却在自己的祖国遭遇了最野蛮的待遇。
数日后,他们听长官训话后得到释放,并被随便分配了工作,如学工程的詹天佑去了广州教英语。
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些留美幼童中涌现出了国务总理唐绍仪、工程师詹天佑、外交家梁诚、清华大学校长唐国安、北洋大学校长蔡绍基,以及大批官员、买办、海军将领、工程师、教育家。对于他们而言,刚刚归国这几日的经历都是心底不愿触及的屈辱。
比他们更加心灰意冷的是容闳。次年,他去了美国,一住就是13年。
1894年,面对中日甲午战争的复杂局势,他联系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表示愿回国出力,同时提出了筹款购舰的建议。得张之洞邀约回国后,他又前往北京,提出种种方案,如设立国家银行和修筑全国铁路等。但前者被盛宣怀抢先兴办,后者则因张之洞和盛宣怀的反对而流产,其间的种种金钱交易、贪腐勾当都让容闳失望。
这位实用主义者选择了又一个希望:维新派。
此时的容闳已年近七旬,他参加了康有为发起的保国会成立大会,他的寓所长期成为维新派聚会之处。他的两个小老乡康有为和梁启超对其极为尊敬。如今看来,所谓百日维新、戊戌变法,其实多有言过其实、假大空的痕迹,康梁二人的煽动力一流,但绝非出色的政治家。可对于容闳来说,这些有意改变政治体制的年轻人,是他屡屡受挫后的寄托与希望。
变法失败后,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康梁二人出逃,容闳也遭通缉,潜逃至上海租界。1900年,唐才常的自立会改名为“中国国会”,推举容闳为会长,筹划“自立军”起义,意图推翻慈禧,让光绪帝复位。但张之洞提前得知此事,予以镇压,容闳再遭通缉,流亡海外。
这次经历无疑使得容闳对清政权彻底失望,甚至断绝了“明君情结”,开始走向革命。
有丰富洋务经验的他,其实早已是革命党人拉拢的对象,如孙中山策划两广独立,就希望李鸿章主政,容闳主管外交。1901年,革命党人在香港筹划起义,希望夺取广州,也决定事成后推举容闳为大总统。尽管这些计划都告流产,但容闳与革命党的关系已分不开了。不过他也无意走上前台,加上身遭通缉的缘故,他于1902年又去了美国,对革命党人进行经济支持。1909年,他提出“中国红龙”计划,打算筹款500万美元,购买10万支枪和1亿发子弹,并为此事努力。
武昌起义后,久病卧床的容闳连续写了三封信给革命党人谢缵泰,表示喜悦之情,并提出建议,警惕内战,并希望病好后重返中国。1912年1月,他又致函祝贺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3个月后,他因病情恶化,逝世于美国康州哈特福德城沙京街寓所,终年84岁。
这位一生信奉实用主义的“海归”,具备了近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性和自省。他始终在寻找那条救国之路,正如他在美国时所说的:“不论何业,将择其最有益于中国者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