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平张学良官邸
室内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刚刚吃完药的张学良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他从躺椅上跃起:“快!快!”
赵四小姐赶忙走过来:“汉卿,汉卿!你怎么啦?”
张学良摇摇头,坐了下来:“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帅亲自到沈阳北大营……他骂我是败家子。”
赵四小姐安慰道:“汉卿,不要多想了。身体又不好,正吃药呢,总这样,什么时候病才能好?”
张学良长叹一声:“还不如死了好!”
赵四小姐:“不要太自责了,你还不是得听蒋主席的,换了谁也得这么做。那天在有27人参加的各界名流会议上,李石曾、胡适、吴达诠、周作民、曹汝霖也都表示要依靠国联,听从中央为是。”
张学良:“我跟他们一样吗?”
侍从来报:“少帅,府外有一个农民要见您。”
赵四小姐:“农民?哪里来的?”
侍从:“他让我跟您说,他是从北大营来的。”
张学良:“从北大营来?肯定是我的部下,快请!”
“慢!”赵四小姐转身对张学良:“汉卿,不该见的就不见了吧,听说东北有些激进分子要组织暗杀团,要对你……”
张学良:“好啊,杀了我也好,现在不如死了好。让那个农民进来!”
侍从欲下。
赵四小姐吩咐:“好好检查一下。”
少顷,一个农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学良看了一眼来人,一下子就认出来:“七旅长王以哲!”
王以哲面无表情:“是我。队伍打散后,我换了身农民的衣服,扒上一辆进关的煤车来的。”
张学良上前握手。
王以哲把手抽了回来:“少帅不必客气。军装没了,你看我进来都没给少帅敬个礼,尽管你把东北丢了,可你还是陆军上将,是个军人。”
赵四小姐听出王以哲话中有话,她怕惹怒了张学良,连忙说:“王旅长,你这是……”
张学良反倒十分冷静:“不,给王旅长上茶,告诉后边备菜,我要和王旅长喝几杯。”
王以哲一挥手:“不了,来这里我只想问少帅一句话,不抵抗是你的意思,还是蒋介石的意思?”
张学良:“是委员长的命令。”
王以哲:“可我不懂,过去你和老蒋有矛盾,这一次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
张学良:“他……他是主席……”
王以哲:“你不是东北王吗?东北军现在有一句话,老帅若是在,日本人进不来。”
张学良咳嗽起来。
赵四小姐:“汉卿……”
侍从又来报,见状没敢开口。
张学良发火道:“有屁你放!”
侍从:“吉林有消息了,已证实熙洽投敌。”
张学良半天不语,良久才道:“辽宁完了,吉林也完了,就剩下个黑龙江,熙洽你这个该死的……”
王以哲:“他不过丢了一个省。”
张学良知道王以哲在说他:“你,你想气死我……”说着咳嗽起来。
王以哲:“行了,我也算替我们旅六千八百名官兵说了句话。”说着,他从靴子里摸出一把手枪。
赵四小姐一惊:“王旅长你……”
王以哲淡淡一笑:“今天冒犯少帅了,愿少帅处罚。”
张学良刚欲说话。
侍从来报:“又有一个农民打扮的人要见少帅。”
张学良发怒了:“又一个农民,我不见……”
侍从:“他,他进来了。”说着一指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
众人循声望去。
又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出现在客厅门口。
张学良一下子认出了来人,他脱口而出:“马占山。”
马占山敬了个礼,然后一直站在那里:“少帅,我一直担心你的身板儿,要紧不?”
张学良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看来我张学良还有朋友。‘九一八’以来,明着的暗着的,一片骂声,只有你马占山问我怎么样。”
马占山:“是啊,国事家仇,我怕你顶不住啊,少帅!”
张学良:“你这不是看到了,用老帅的话说,还有个臭皮囊。”
马占山拉着张学良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学良对赵四小姐:“备菜,快备菜。”
赵四小姐连忙说:“王旅长一进来就备下了。”
张学良对马占山:“来,我为你洗尘。”说着,拉着马占山进了小饭厅。
王以哲对张学良:“少帅,我先走一步了。”
赵四小姐嗔怪道:“王旅长,少帅的酒里有毒啊?”
王以哲:“我……”
赵四小姐:“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光吵和骂对付得了日本人吗?”
王以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张学良对赵四小姐说道:“小四,我们几个爷们喝几杯,你在外边招呼着,有什么客人都给我挡住,什么人也不见。”
赵四小姐:“好。马旅长、王旅长你们陪陪副总司令,他郁闷好几天了……”说着退出,带上门。
张学良端起杯子:“占山,以哲,这杯酒我先不敬了,我自罚三杯,一对不起老帅,二对不起东北军,三对不起三千万同胞……”说着他连干了三杯。不知是酒还是泪,他的脸上闪动着水珠。
“少帅……”
“副总司令……”
马占山、王以哲也端起酒杯,连干三杯。
沈阳大帅府
一辆轿车在一个车队的护卫下向市区驶去。
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坐在车里,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一个急刹车,把本庄繁从沉思中拉回。
他整理一下军装,下车。
有人想扶他,被他挡开了。
本庄繁向前走了几步,一个立正,向面前的大宅院鞠了一躬。这是张作霖的大帅府。
门前的士兵向他敬礼。
他径直向前走着。
他突然停下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像一座雕像一般。
本庄繁意外但又十分客气地说:“寿夫人,多日不见。”
寿夫人淡淡一笑:“多日不见,真不知是该叫你本庄顾问,还是叫你日本公使武官……”
一个日本关东军中尉更正道:“这是关东军司令官。”
寿夫人点点头:“我说怎么不请自来呢!”
本庄繁:“对不起。”
寿夫人:“该我说对不起。不陪你了,院子里的路你都熟,屋子里的东西你也熟,正堂那幅八大山人的画,你不是一直想要吗?趁着老帅和少帅都不在,爱拿什么拿什么吧。”
本庄繁致歉道:“打扰了。”
寿夫人淡淡地说:“别客气。”
本庄繁向前走了几步。
寿夫人怪叫了一声:“啊!”
本庄繁猛一回头。
寿夫人指着一处:“本庄司令官,一条狗。”
本庄听得出夫人是在骂他,他还是忍了。
中尉岛本有些不平:“司令官阁下为什么对她这样客气?”
本庄繁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你得去问张作霖……”
日军中尉:“……”
本庄繁走进客厅,在一幅画前停住。
他脱下手套,上前摸了摸八大山人的画作。
日军中尉心领神会:“司令官要收起来吗?”
本庄:“收起来。”
中尉吩咐身边的士兵:“收起来,要小心。”
本庄走到一对太师椅子前。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中尉说:“听说这是努尔哈赤的。那时张作霖常坐上座,我就坐在下座……”说着,他坐了下来,闭起了眼睛。
中尉提醒道:“收起来吗?”
本庄繁睁开眼睛:“收起来。”
中尉讨好道:“我们在这个院子里找到了六个金库,大约有黄金。”
还没等中尉说完,本庄就迫不及待地说:“收起来,统统收起来,封好了。加上关东军的官防,不,加上我的印。”
中尉:“是!司令官阁下。”
北平张学良官邸
几个人还在喝酒。
张学良一脸内疚:“现在检讨‘九一八’也许还太早,但是除了蒋主席不让抵抗以外,我的责任就是太小看日本人啦,太小看关东军啦。我一直以为日本政府是不会让军部胡来的,那样会毁了日本,看来我错了,日本军队是日本的军队,只不过军部更急一点。”
王以哲:“听说,‘九一八’事变的核心人物是石原莞尔。”
马占山:“还有板垣征四郎。”
张学良摇摇头:“不,我不信,没有本庄繁这个司令官的最后决断,是不行的。本庄……我一直把他当朋友,那年我去日本访问,他当我的向导,我们无话不谈,他给老帅当了两年军事顾问,他进我们家跟走平地一样……”
马占山苦笑了一下:“可少帅忘了,两国一旦开战,那是两国的事,而不是两家的事。”
张学良沉思了一会儿:“是啊,我忘了,中国《百家姓》里没有姓本的,他是日本人。”
日本东京西园寺公望私邸
西园寺公望和外相币原喜重郎在花园中散步。
西园寺安慰道:“不要想不开,军部的一时得势,也不一定就证明币原外交的失败,更何况,听说蒋介石已向国联提交报告,要求国联出面干预。”
币原:“我是说朝鲜出兵和‘九一八’事变,可能会给日本带来麻烦。”
西园寺长出了一口气:“从‘九一八’,我想起了日清战争,很多人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日本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国一跃成为一个不可小视的强国,其实是日清战争起了作用。只此一战,日本就改变了自己的形象,让那些老牌列强英国、美国、德国刮目相看,我们得到的战争赔款是三亿六千万日元,我们把这些用于皇室、教育、工业,更用于军备,我们的工厂由原来的2767家增加到7640家,银行由原来的302家增加到1752家……”
币原打断他的话:“而上升最快的是军人的地位。”
西园寺:“其实在一个国家里,军人没地位不一定是好事。”
币原叹息道:“‘九一八’像是在我们身边炸响的炸弹。”
西园寺:“不是在日本炸响的……”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在主持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花谷正等。
本庄繁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我觉得事已至此,到了对时局采取对策的时候了。我想对策如下:一、最低限度为实现情势判断的对策之第一阶段方案而努力。即满蒙在中国本土上独立,拥立我国认为最合适的政府,并确立该政府的指导方针。二、在满洲政权面临灭亡,满洲要地全归我军占领的今天,在世界公认并相信我国有实现上述计划之足够实力和能力,因而给满蒙人民带来幸福的情况下,要迅速决定政府的态度,向世界声明,并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前进。简言之,一在满蒙选一个政权,二让日本和世界承认这个政权。”
石原莞尔:“司令官已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我们的意思,而这也正是实现我们理想的第一步。我这里有一个名单,请大家讨论一下立谁为首脑。宣统帝溥仪,其弟弟溥杰,还有孔子的第七十七代孙……”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土肥原贤二先发言:“还有两个人可以考虑,一个是张学良,一个是张作相。”
本庄繁:“我也这样想过,如果张学良能合作,那可是省了我们许多事。”
花谷正:“只怕我们把他家底都翻了,他也不会和我们合作。”
土肥原贤二:“我想可以试试。”
石原莞尔:“请不要忘记,‘九一八’之前,你们是个人的关系,‘九一八’之后,你们是民族关系。我也了解张学良。”
大家又一次沉默。
少顷,本庄繁说了一句:“我想试试。”
沈阳绿屋
闹市中,一个白底绿字的灯箱十分醒目,上面用一半中文一半日文写着:“绿屋日本料理”。一个穿长衫的人走了进来,一个日本少女轻声说着日语把这位客人请到一个小包厢。
包厢里坐着一个人,他是着便装的本庄繁。
来人:“您好!”
本庄繁起身,有礼貌地说:“外交次长先生,您好!”
刘次长淡淡地说:“本庄司令官您好!”
本庄繁摆摆手:“不,今天你我是私人会面,都是朋友,都是张少帅的朋友,只叙友情。”
刘次长还是淡淡地说:“好,友情。从哪份友情说起?”
本庄繁指了一下茶具:“请便。我知道‘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人,其中包括我的老朋友,都对我想不通,其实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
刘次长惊异地说:“不对吧?你可是关东军司令官。”
本庄繁:“我是刚上任一个月的司令官。9月16日我到了沈阳,虽然感到了要发生事情,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9月18日那天晚上,我在旅顺参加了一个宴会,回来就睡了,他们是把我从梦中叫醒的。当天我赶回沈阳,不知该如何收拾,只得报告中央,让他们来决定。20日、21日我们在沈阳没有任何行动,要不然,你们在北大营的兵是撤不到锦州的,许多官员也走不掉……”
刘次长几乎被他说服了。
本庄繁:“有些事情是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他们推动之后,我不得已而为之。你可以不信,如果不用军事行动,我们在东北照样可以得到我们的利益。打个比方,你看朋友家有个东西,抢是一个办法,用你的感情打动他,他也会把东西给你……”
刘次长不语。
本庄繁见刘有所松动:“找你来,只是表示一下心情,日后有机会见到少帅跟他解释一下。当然,这只是我现在的想法,如果我和少帅真的兵戎相见,血刃于疆场,那又另当别论了。”
刘次长耸了耸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庄繁苦笑了一下:“现在,你说什么都不好,让我和少帅说。我发个电报,让他加入我们的政府。”
北平张学良官邸
两辆卡车停在官邸前,上面用毡布盖得严严实实,四面岗哨森严。
张学良和马占山走了出来,他们一边绕着卡车,一边说着话。
张学良看着卡车:“装备两个机枪营没问题,这种枪型在苏联也是最好的。”
马占山激动地说:“谢谢少帅!我马占山一定会干出点名堂来。”
张学良苦笑道:“我早就想到了,功名是你的,骂名是我的。”
马占山:“不,少帅的心我知道。”
张学良无所谓地说:“开个玩笑嘛。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什么呢?”
马占山拉住张学良的手:“那我就不等王旅长啦。”
张学良:“他今天也要到锦州,东北军得有自己人呢。”
马占山点点头,他有些激动了:“少帅,多事之秋,你可要保重,实在有难处,你就吱一声,咱手下还有万把人呢。”
张学良点点头。
赵四小姐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封电报。
张学良忙问:“谁的电报?”
赵四小姐:“沈阳关东军司令部本庄繁。”
张学良意外地问:“他?他要干什么?”
赵四小姐:“他说,他要拥立新政权,让你回去。”
张学良接过电报,迅速看了一眼:“本庄繁,甜枣给得不小,可是先前那一巴掌也太狠了。”说着他把电报撕得粉碎。
马占山对张学良道:“少帅、赵四小姐,马占山告辞了。”
张学良想起了什么:“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带着它。”
马占山惊异地问:“这是什么?”
张学良:“关键时用得着。”
四只手紧握着那个牛皮纸信封。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面无表情地说:“关东军和我已经做了再三努力,可是张学良不合作,所以我们就不得不作另外打算。而这个打算的基本点是,这个政权一定要由亲日的人来执政,在此基点上建立由我国政府支持、以东北四省及蒙古为疆土、以宣统皇帝为首脑的中国政权,使其成为满蒙各民族之乐土。”
石原莞尔插话:“但国防和外交以新政权委托之方式由日本掌握,主要的交通、通信也由日本管理。”
土肥原贤二:“为了不伤害中国人的感情,为维持地方治安,各地区负责人由中国人担任。”
板垣征四郎:“我想这个政权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我十分注意石原莞尔引用‘新政权’一词,那就意味着,我们在这里建立的满蒙五族共和国,是一个已经脱离中国的新国家。”
石原莞尔兴奋地说:“对,国联对‘满蒙事变’不依不饶,如果我们及早地把这个新国家自己的皇帝拥立起来,自己的新国家建立起来的话,那么‘满蒙事变’就不是什么事变,而是满蒙人民自己的选择。”
本庄繁对土肥原贤二说道:“那么,溥仪的事就由你来解决,但愿你成功。”
土肥原贤二自信地说:“成功也得成功,不成功也得成功。”
沈阳大和旅馆
中国共产党满洲省委会议正在召开。
省委书记罗登贤主持会议:“同志们,首先要向大家报告,中央红军胜利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政。”
人们小声地鼓起掌。
罗登贤:“‘九一八’事变以后,中国共产党就发表了宣言,周恩来同志在《红旗周报》上也发表了文章。根据文章精神我们起草了《抗日救国武装人民群众进行游击战争》的文件,你们带回去传达。我们只有动员人民群众,在群众中创建党直接领导的人民武装,才能保证彻底抗日救国,同时党应该以这样的武装力量为核心力量,支持、援助和联合其他非党的一切抗日武装力量,共同反抗日本侵略者。”
室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罗登贤向窗外望了一眼:“现在通知大家,由于‘九一八’事变,我们请示中央后,决定将中共满洲省委迁至哈尔滨。”
金勋补充了一句:“这次会议后,我们就转移。”
罗登贤:“现在把满洲省委的分工再说一下,我任省委书记兼组织部长,何成湘任宣传部长,金勋任军委书记,周保中负责北满,杨林和杨靖宇到南满工作。另外,省委决定派李天白同志潜入马占山部……”
与会的人脸上的神情庄严而凝重。
罗登贤:“同志们,东北到了危亡时刻,我们又远离中央,斗争是十分严酷的,我相信有我们2132名共产党员为火种,东北的抗日烽火一定会成燎原之势……”
与会的人举起了右手。
《国际歌》的歌声在小小的空间回荡。
吉林洮南镇
东北平原红黄两色相间,像一幅多彩的画卷。
略带凉意的风吹拂着洮儿河畔的原野。
一只野山羊在草原上奔跑着。
野山羊的后面腾起一阵烟尘,十几骑在追猎这只惊恐的山羊。
突然,当中一匹白马失了前蹄,白马打了个滚,马上的人被摔出十米远,其余十几骑都停了下来,人们纷纷下马,向那个摔倒的人跑去。
“老爷,老爷……”
“老爷伤着没有?”
那个人在地上躺了一会,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后,腾地站了起来。
“妈的,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他就是人送外号“张大杆子”的洮南镇守使张海鹏。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问道:“老爷没事吧?”
张海鹏掸了掸身上的土:“我没看到老张家小六子死之前,阎王爷不见我。”
管家黄瞎子附和道:“那是,那王八犊子不死您怎么……老爷,您看咱们还……”
张海鹏扫兴地说:“不打了,回去。”
黄瞎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爷,阴历二十六是万国宾的小老婆过生日,不是给您下了帖子嘛,您可得给回个话。”
张海鹏满脸不高兴:“我给万国宾的小老婆过生日?就是他老子万福麟,我他妈也是背手撒尿——不服。老帅要是不死,他算老几?今天也他妈人五人六地当了什么东北边防军副司令,啊呸!”
黄瞎子附和道:“就是。”转而他又想起了什么:“老爷,听镇上‘女儿红’的老板说,新近从南方来了几个新人,听说还没开苞呢,您……”
张海鹏摇摇头:“没意思……”
黄瞎子一拍大腿:“有了,镇里从五台山来了个老道,能预测前程,那是一个准儿……”
张海鹏眼睛一亮:“真的?”
洮南镇小客栈
在一家小客栈前,黄瞎子和张海鹏停住了脚。黄瞎子刚欲引路,张海鹏拦住了他,示意他不要进去,又把自己的一件长袍脱了给黄瞎子。黄瞎子连忙把自己的布袍脱了下来给张海鹏换上。
一切停当之后,张海鹏走进一个小间。
门帘挑开,一个盲人正吹着箫,其声如泣如诉。
盲人感到有人进门,便放下箫,开口如悬河落地:“来人不用开口,便知来者不善,你走路带风,开口如神,你睁眼万里,心有彩虹……”
张海鹏带着几分疑惑地站着。
他上前把油灯端起,吹灭,然后又点上。
盲人无动于衷,仍滔滔不绝地讲着:
“你是才人,但多少有些怀才不遇,可喜者你是万人之上,可悲者你又是几个小人之下,不过你是白龙之命,你可遇白而升,遇江而腾,遇山而卧……”
张海鹏有些被说动了:“慢,你说遇白而升是什么意思?”
盲人掐着手指算了一下:“白露烟上架,霜降变了天。本年‘白霜’之后,运气大好,当可跻身于封疆大吏之列……”
张海鹏又问:“那遇江而腾呢?”
盲人:“你是白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有真龙才能翻江倒海……”
不知什么时候黄瞎子也走了过来,他十分感兴趣地问:“那什么叫遇山而卧呢?”
盲人沉吟了一下:
“一处不到一处迷,处处到了处处皆不迷,人生总有不解之迷……”
张海鹏十分开心:“好了,霜降前后我要升了官,我给你盖三间大瓦房,霜降前后我要是没挪窝,在洮南府别让我再见到你。”
盲人自信地说:“那三间大瓦房最好盖在洮南府那棵大榆树旁……”
张海鹏:“呵,你口气不小……”
盲人微笑着:“这位贵人,不送了。”
洮南镇张海鹏宅
两辆三轮车刚在张海鹏的宅子口停毕。
还没等张海鹏下车,以徐景隆为首的旅长、团长们已在门口等候。
张海鹏以为出了事,忙问:“咋的啦?”
徐景隆上前小声地说:“有戏,本庄繁的人来了。”
张海鹏没听清,他以为来了戏班子:“青衣呀,还是花旦?”
徐景隆忙解释:“不,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派人请你出山。”
张海鹏一听,嘴张翕了一下,便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徐景隆:“人家可是待了一会啦。”
张海鹏啧了一声:“你总得让我换上衣服吧。”
张海鹏宅内客厅
一张猛虎下山图,一对毫无特色的堂联,三个年代不算久远的大瓷瓶,四张垫着虎、豹、狗、獐皮的木椅,五个哧哧作响的汽灯,惨白的光把房子里照得全无生机。
下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日本军官,看军衔是个大佐,他就是滨本喜三郎大佐。滨本身边站着一个中国人,看来是个翻译。虽然等的时间久了,可滨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通往客厅的门帘终于被掀开了。
张海鹏黑缎长袍、烟色马甲,一身绅士打扮。滨本见主人出现,客气地站起,并向张海鹏敬了个军礼。
可能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张海鹏连声道:“快坐,快坐!”
滨本落座,便开门见山地用日语说道:
“大日本帝国为满蒙人民的幸福,为了日中友谊,在9月18日推翻了国民党在东北的军政当局。为了尽快建立起满蒙五族的共和国,我们在吉林请出了熙洽,在热河请出了汤玉麟,在哈尔滨请出了张景惠,黑龙江省主席的位子还想请你出任。”
翻译把话转述给张海鹏。
张海鹏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滨本继续说着:“考虑到军事斗争的需要,同时本庄司令官还提议你任东北保安总司令,军费暂拨20万,军需弹药也由关东军供给。”
翻译又把话转述给张海鹏。
张海鹏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滨本:“我已经把本庄司令官的意见讲完了,不知张镇使是什么意见?”
张海鹏不语。
滨本十分有耐心:“也好,我明天等你的答复,本来可以让张镇使多考虑几天,可阁下也知道,因为满蒙事变,中国不安宁,日本也不安宁。俗语讲,天有不测风云……”
滨本扔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给张海鹏。
张海鹏还是没动,等滨本走出客厅,他才想起应该送客。
张海鹏宅内
张海鹏家宅的密室里,张海鹏和他的几个亲信还在商议。
徐景隆嗔怪道:“大哥,你今天太痛快了,黑龙江省主席、东北保安总司令,还有20万大洋,天上的馅饼啊!”
众人附和着:“是啊!当时就该答应滨本大佐。”
张海鹏长叹了一声:“官谁都想做,钱谁都想要,但是黑龙江省主席这把椅子是老虎凳。”
众人一惊:
“大哥你说得太悬了。”
“不能吧?”
张海鹏一副轻蔑的样子:“你们说呢?”
徐景隆:“其实张大帅死了,黑龙江省主席早该是你的,还不是那小六子怕你功高盖主,所以才给了万福麟。现在可倒好,万福麟跟着少帅进京了,又把椅子让给了万国宾,谁服?”
张海鹏:“是,那时我是想当,那时是给老张家当,顶多是给老蒋家当,现在是给谁当?给日本人当。这省主席前边是要加两个字的。”
团长刁海明不解地问:“加什么字?”
“汉奸!”张海鹏一字一顿道。
“是啊!”有人动摇了。
“不对!”黄瞎子发言了,“要说汉奸,那吉林省主席、热河省主席都得是汉奸。滨本大佐不是说还将成立一个政府吗?那不也是汉奸政府。就是戴上汉奸的帽子也是大家一块儿戴。”
张海鹏不语。
黄瞎子:“中国还有一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滨本今天来是客气的,明天再来可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门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一个管家跑进来:“老爷,是过队伍呢。”
张海鹏不解地问:“什么队伍?”
“日本人……”
几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洮河镇街市
一辆辆装满日本兵的军车。
一门门马拉的大炮。
一队队行进的士兵。
一面面血红的太阳旗。
……
张海鹏看在眼里,嘴里不停地说着:“过日本队伍,他们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呢……”
黄瞎子苦笑着道:“招呼?不打招呼的事还在后面呢!”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在召开会议。
在座的有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等。
石原莞尔:“中央命令,停止向朝鲜的间岛和哈尔滨出兵。要想说服他们目前还有困难,但哈尔滨是我们在北满唯一的经济根据地,也是我满铁的发展基地,哈尔滨岂可丧失!倘政府强硬,则另当别论,若以软弱至极的现政府,恐怕终将会使我们的既得利益一举毁灭,四千同胞含辛茹苦之努力也将化为泡影。”
本庄繁:“中央也许考虑到‘国联’的干涉,万一再出事端,会授人以柄。再有,北满有我们的利益,也有苏联人的利益。如果我们出兵,苏联会不会有所反应?……这是不是中央也想到的?”
板垣征四郎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材料:“是的,哈尔滨关系到中东铁路权益问题,是苏联在满洲的重要根据地,但这一事实,由于1917年的十月革命发生了很大变化。当然如果关东军进入这个地区,苏联不会置之度外。可是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一、苏联通过驻哈尔滨的人员宣传说,我军假如进入哈尔滨,苏联将不会无动于衷。二、根据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百武晴吉中佐报告,苏联驻满洲里领事估计中东铁路沿线治安紊乱,建议给满洲里警备司令部派三千红军,但被黑龙江省的苏炳文拒绝,也有人传苏联红军已从满洲里出发。三、中国的《大公报》发表消息称,我军占领宽城子(长春),就意味占领中东铁路宽城子车站,这是侵犯苏联的权益。”
本庄繁:“这种利害也许只有我们在前线的人才知道,日本政府需要解释,但出兵哈尔滨我们总得有个最恰当的理由……”
板垣征四郎打断本庄繁的话:“我明白了。明天的报纸会有一条消息,说哈尔滨的日本帝国侨民遭到中国人袭击,而那里的警察无法保护日本侨民,只有动用军队。”
本庄繁和石原莞尔对视了一下。本庄繁自语道:“在中国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学问的。板垣君、石原君,和你们相处我很长见识。不过,我一定会注意明天的报纸。”
哈尔滨日本总领事馆
几声巨响把日本总领事馆的玻璃窗震得“哗哗”直响。
领事馆里一片慌乱。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什么?朝鲜银行门前有许多人?你们不要慌,不要和中国人发生冲突,我们正在向哈尔滨当局反映,对,是的,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总领事大桥忠一刚刚放下电话。
一个人进来报告:“我们的日日新闻社也有人投了炸弹,许多侨民要求到领事馆避难。”
大桥忠一没有说话。
他走向另一个房间,带上门。
房间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百武晴吉,一个是宪兵大尉甘粕正彦。
大桥忠一面无表情:“看来我这里真的要腾出房子给侨民了。”
百武晴吉冷笑道:“不,房子不该你腾,而是中国人该让出哈尔滨……我这里拟了一份电报稿,你看是否发给沈阳总领事林久治郎,由他转关东军,这样更符合程序。”
大桥忠一接过电文:“我侨民已处于危急之中,根据事态发展,必要时请求派兵。以上情况望告关东军司令官。”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放下大桥忠一的电报,对身边参谋说:“给中央发电——鉴于哈尔滨附近形势日趋严重,我军应尽其可能,将第二师团迅速集结于长春附近。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
东京陆军中央部
南次郎在他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第二课长今村均站在一旁。
南次郎迟疑地说:“关东军的心情,我明白,但是,他们如果自行决定从中东铁路南线进入哈尔滨,不仅有违防止事态扩大之原根本方针,而且若不在政府确定对苏方针之后,是不可以进入的。”说完,他看了一眼今村均。
今村均没有表态。
南次郎:“那就给本庄繁发电‘关东军在满蒙事变迄今的行动,我部亦表同意,中外舆论多已承认此举,尤其是我国舆论一致支持。然而以后之行动亦关乎国家最高政策,如若超出关东军原来任务及军队自卫目的,扩大占领地区,或插手中东铁路沿线,为舆论所不容’。”
沈阳关东军司令部
本庄繁收到了南次郎的电报。
本庄繁没有说话。
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却满脸愠怒。
板垣征四郎:“考虑舆论有什么用,应乘千载难逢之良机,为解决满蒙问题勇往直前。”
石原莞尔意味深长地说:“舆论是什么?舆论是强者的谎言,弱者的哭泣。枪炮可以改变舆论。”
板垣征四郎对本庄繁说:“司令官,我们再发一封电报,必须立即出兵哈尔滨。”
石原莞尔补充:“我看可以。”
东京陆军中央部
南次郎正在向第一课长东条英机、第二课长今村均发火:“他们要干什么?反反复复地发电报。我们的意思应该和总理大臣及各重臣的意见一致,我支持有什么用?大臣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要满蒙问题还没解决又出个苏联问题。得一个一个问题来,给他们发电报,最后一封电报,对哈尔滨出兵,纵使在形势剧变的情况下,亦不得进行。哈尔滨侨民有危机,不一定出兵保护,万不得已,可以将侨民撤回国内,就这样发。”
东条英机、今村均:“是!”
东京某汤馆
一个不大的汤馆,男男女女在共浴。
一个角落里并排坐着东条英机和今村均。
今村均:“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收到电报后也许正在喝闷酒。”
东条英机:“我理解关东军,他们真正在为大日本着想,而政府不扩大事态的政策会误了我们。我不理解,国家的大政是定了的,就是要征服满蒙而后征服支那……”
今村均:“我得到一个情报,有些下级军官在密谋政变。”
东条英机:“真的?”
今村均郑重地说:“我正在调查。”
东京某艺妓馆
袅袅的乐曲。
轻轻的舞步。
而在艺馆的一间房子里,一个重大事件却在密谋中。
主持会议的是桥本欣五郎,大川周明等也在其中。
桥本欣五郎:“……这个无能的政府,不能担负起大和民族的神圣使命,必须干掉它。时间定为后天凌晨。首先,军队第十师团以戒严的借口包围各省、部。然后,杀掉内阁各大臣,包括若槻总理大臣,拥立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第三是将政界财界一些巨头一网打尽。最后目的是,迫使新内阁以最新方式解决满蒙问题。”
沈阳北陵
在一片恢宏的琉璃瓦建筑群中,深秋飘零的落叶之上走着两个人,他们是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
石原莞尔用手摸着那些斑驳的红墙,又举目望着墙头的飞檐:“我没有去过日本的皇宫,但从北陵我感到,中国可真伟大。听说在北平、西安、开封、南京都有这样的宫殿,我真想一个挨着一个看一遍。”
板垣征四郎微笑地看了石原莞尔一眼:“不过,带着军刀和不带军刀的感觉不一样,带着军刀来,你会觉得这高大而古老的东西在你脚下;不带军刀,你会觉得这一切都在你的头顶,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石原莞尔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参天的古柏:“天高皇帝远。”
板垣征四郎会意地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听说大川周明、北一辉、桥本欣五郎都被监禁了,这样干是对的,事情是要做的,但不能像他们那样做。可是政府对‘国联’和舆论也太重视了。”
石原莞尔狡黠地说:“所以,表面上满洲我们先停下来,转移一下‘国联’对东北的视线。”
板垣征四郎:“那让‘国联’的视线往哪儿移呢?”
石原莞尔胸有成竹地说:“上海。”
板垣征四郎寻思着:“上海……”
石原莞尔又补充说:“关东军可以停下来,中国人的事还是要办好!”
板垣征四郎明白石原莞尔指的是什么:“溥仪的事,还有张海鹏的事,都在办。土肥原君现在应该在天津。”
石原莞尔欣喜地走到一个平台上,他扶着汉白玉的栏杆,放眼前望:“假如我们能为我们的大和民族做些什么的话,最重要的是,我认识了你。”
板垣征四郎也有些激动:“一想到我们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就完成对东北大部分的解放,我觉得是关东军制造了奇迹,而当感到这个成就不断撞击我的心扉时,我觉得关东军最值得骄傲的是有了石原莞尔,有了‘石原莞尔构想’。”
石原莞尔谦虚地摆了一下手:“过奖了,板垣君。上海有人吗?”
板垣征四郎想了想:“有……”
上海华懋饭店
霓虹闪烁,音乐低回。上百对男女旋转在偌大的舞厅里,但有一对最引人注目。
女的二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十分丰满,皮肤不算很白,但是那张脸尤为动人。她穿着领口开得很低的晚礼服,胸前闪动的绿宝石项链显示着主人的身世不凡,娴熟的舞步足见其人习惯于这种场合。她就是川岛芳子。
男的体格魁梧,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尤其是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让人印象很深。他就是日本关东军上海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少佐。
两个人跳得十分起劲。
四周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一个人急速穿过舞池,向这对男女走来。
田中被叫了出来。
川岛芳子还没走回原位,就立即被另一男子邀了过去,她的裙摆又在舞厅里翻飞起来。
在一个角落里,田中把电报看了一遍,略显刚毅的脸上显现出一抹不安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决定了什么,起身看了一眼川岛芳子。
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一直注意着他们。
她是苏娅。
上海
田中隆吉正在驾车。
川岛芳子看完电报,把电报放进了田中的皮包里:“这个时候让你回沈阳干什么呢?”
田中叹息。
日本神户白滨英子家
小院落,标准的神户建筑,但看得出这是一个富有的家族。
门铃响了,英子去开门。门打开,她愣住了:“步洲君,怎么是你?”
池步洲有几分腼腆:“送一个老乡回上海,要在神户上船,还有一些时间,就来看看你。”
英子显得十分高兴:“快进来吧。父亲,母亲,姐姐,来客人了。”
相继走出几个人,他们是英子的父亲、母亲和姐姐。
他们礼节性地点头示意。
英子一边招呼池步洲,一边对家人说:“我的客人,不劳你们了。”说着,她把池步洲带进了自己的书房。
不时从房间里传出轻轻的笑声。
屋外,英子的父亲、母亲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
池步洲走后,刚刚回到院子的英子被母亲叫住了:“英子,等一下,父亲有话和你说。”
父亲:“听说是早稻田大学的?”
英子:“是的。”
父亲:“学什么的?”
英子:“电机。”
父亲:“是中国人吗?”
英子:“是的……”
父亲:“孩子不错,但是,你们就不要交往了。”
英子:“为什么?”
父亲:“日本和中国交战,你们交朋友,人们会怎么看我们?我们是神户的大家族。”
英子:“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父亲:“要在意,因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别人是多数,你是少数……包括我们家。”
东京早稻田大学
白滨英子站在空旷的操场上,池步洲跑来。
池步洲:“英子,你来了。”
白滨英子:“步洲君,为我找个地方吧!”
池步洲:“怎么了?”
白滨英子:“我和家里决裂了……”
池步洲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