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嵇康到陶潜——兼论玄学的变迁
梁满仓[1]
摘要:“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最引人注目的思想文化界的人群,嵇康又是“竹林七贤”中一个具有领袖风采的核心人物。陶潜思想里有“入世”与“出世”两面,他在舍与得之间做了勇气、明智、智慧的正确选择。魏晋之际的玄学是与政治相互纠缠的。两晋南朝时,儒玄皆通的政治家的共同特点就是以玄学修身,以儒学治国,政治家谈玄,但治国也卓有成效,文学家、艺术家谈玄,为后人留下不朽的文学艺术精品。
关键词:竹林七贤 玄学
嵇康和陶潜都是《晋书》里记载的人物。除《晋书》之外,嵇康在《三国志》里也有记载,陶潜在《宋书》里也有记载。嵇康生活在曹魏及其名存实亡的时代,陶潜生活在东晋后期,目睹了东晋被刘宋代替的过程。相对两晋,两个人一头一尾:一个属于魏晋之际,一个属于晋宋之际。
鲁迅先生曾把二人进行比较,他说嵇康的脾气自始至终都是很大的,最后竟命丧于司马氏之手。而到了东晋末期,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文章便更和平。代表平和的文章的人有陶潜。汉魏晋相沿,时代不远,变迁极多,既经见惯,就没有大感触,陶潜之比孔融、嵇康和平,是当然的。
陶潜和嵇康都处于新旧朝代更替之际,都对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的新朝代不满甚至怀有敌意,只不过外在反映不同,一个激愤,一个平和。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除了鲁迅先生所说由于时代变迁之外,与旧政权联系的紧密程度和个人的性格也是两个重要原因。嵇康的夫人长乐亭主是曹操的曾孙女,嵇康与曹氏宗族有着姻亲关系。而陶潜与司马氏宗族没有这样的关系。两个人都憎恨新朝代替旧朝,但憎恨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同样是面对不喜欢的人,嵇康对钟会的造访不以礼接,把他置于尴尬的境地。而陶潜则不同。陶潜隐居的时候,江州刺史檀道济前去看他,对他说:“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陶潜回答说:“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2]与当局不合作的态度是坚决的,但处理的方法是温和的。这反映了陶潜和嵇康性格上的不同。
一 嵇康的“独立”与个性分析
“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最引人注目的思想文化界的人群。他们的藐视礼法,他们的放荡不羁,他们的张扬自我,他们的个性追求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在“竹林七贤”中,嵇康又是一个具有领袖风采的核心人物,在许多方面具有突出的魅力。
嵇康的魅力表现在很多方面:
其姿貌风度令人倾倒。他身长七尺八寸,伟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饰厉,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当时人称赞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3]
其艺术造诣令人叹赞。弹古琴,一曲《广陵散》成为千古绝音;作书法,若众鸟时翔,群乌乍散。
其文学创作成就突出。写文章“师心以遣论”,[4]咏诗歌“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5]
其理论著作洋洋洒洒。《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答张辽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明胆论》等文章论认识论领域的问题。《养生论》、《答向子期难养生论》论道德精神修养对养生的意义问题。《释私论》论述伦理道德问题。《管蔡论》为政治论。《声无哀乐论》为艺术论。其涉猎的领域可谓多矣。
嵇康所有的魅力表现中,最令人关注的要数其特立独行,山涛称赞他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6]他的不偶于世也确实非同一般:七贤之中,其他人都或自愿或勉强到司马氏政权中做官,只有他坚决不出仕。山涛举荐他做官,他不但拒绝,还因此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与之割席断交。钟会久闻嵇康大名,前去拜访,正值他在锻铁。嵇康见钟会来,也不以礼相接。见到钟会尴尬窘相,嵇康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只得回答:“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7]
人们甚至把嵇康的特立独行归纳为一种独立的精神。然而仔细分析起来,这种所谓独立精神,并不是他与生俱来的个性。他拒绝山涛的举荐,是不愿意做官吗?显然不是,因为他曾做过曹魏的郎中、中散大夫。他对待钟会无礼,是天生倨傲不好接近吗?然而史书还大量记载其性格的相反一面。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康别传》记载:“康性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所知王浚冲在襄城,面数百,未尝见其疾声朱颜。”[8]相处二十多年的王戎,见过数百次面的王浚冲,都没见过嵇康生气红脸,疾声厉语,可见不是倨傲难近之人。他在《家诫》中嘱咐子女说:“所居长吏,但宜敬之而已矣。不当极亲密,不宜数往,往当有时。”“其立身当清远,若有烦辱,欲人之尽命,托人之请求,当谦辞口谢。”[9]教导子女尊敬长吏,往来有度,托人请求,谦辞口谢,有如此自我修养讲究礼数的人,为什么对钟会却如此不合常态呢?
这一切,只能从当时的政治形势及嵇康的政治立场中去寻找答案。
从魏帝曹芳时,司马氏就开始了与曹氏宗室夺权的斗争。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掌握了曹魏大权。其子司马师废曹芳另立曹髦,又镇压了毌丘俭等人的反抗。司马昭杀死曹髦,另立曹奂,取代曹魏之心路人皆知。而嵇康与曹魏宗室有姻亲关系,他的妻子是长乐亭主。长乐亭主是沛穆王曹纬的女儿,曹纬是曹林的儿子,曹林是曹操的第十子,所以,长乐亭主是曹操的曾孙女。对于司马懿父子的所作所为,嵇康当然非常不满。当毌丘俭起兵反对司马师时,嵇康暗中给予支持,并打算起兵响应。这反映了嵇康的政治立场。
山涛虽与嵇康游于竹林之中,却与司马氏的关系非同一般。山涛的祖姑母是司马懿的岳母,司马昭任大将军时,山涛任他的从事中郎。灭蜀后钟会在四川叛乱,司马昭准备西征,对山涛说:“西边的事我去解决,这里的事全交给你了。”山涛便率领亲兵镇守邺城,负责起看管囚禁在邺城的曹氏王公的任务。西晋建立后,山涛历任太子少傅、散骑常侍、尚书仆射、吏部尚书、侍中、光禄大夫、司徒等重要职务。从这些事实中不难看出嵇康拒绝山涛的举荐,与之绝交背后的原因了。
钟会也是帮助司马氏取代曹魏的干将。司马师任大将军时,中书令虞松曾举荐钟会。司马师决定召见,钟会听说,“乃绝宾客,精思十日,平旦入见,至鼓二乃出”。这次谈话,司马师对钟会相当欣赏,拊手叹息说:“此真王佐才也。”司马师东征毌丘俭,钟会随从,典知密事。平定毌丘俭后,司马师病死于许昌,司马昭总统六军,钟会谋谟帷幄。当时魏帝企图剥夺司马昭的兵权,下诏让司马昭屯留许昌,让尚书傅嘏率诸军回京。钟会便和傅嘏密谋,一面让傅嘏上书回复朝廷,一面护卫着司马昭一起回京。朝廷无可奈何,只得拜司马昭为大将军,钟会也因此升迁为黄门侍郎,封东武亭侯,食邑三百户。了解钟会的政治立场,也就自然理解了嵇康为什么会那样对待钟会了。
南朝刘宋颜延之写诗歌颂嵇康:“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然而我们觉得,嵇康并非不偶世,他的龙性是驯服于曹魏朝廷的。但是他所依靠的曹魏大树倒了,他依然独立地站着。他的独立,表现在对自己选择的立场的坚持。
二 陶潜的“入世”与“出世”
陶潜在《晋书》、《宋书》都有传,而且都被列在《隐逸传》中,可见南朝沈约、唐朝房玄龄等人都认为陶潜是个隐士。
虽然对陶潜的定位相同,但究竟何为隐士,两书却存在很大差异。《晋书》认为,隐士即指那些操行贞洁、行为脱俗、不应征召、不求仕途、杜绝人事、啸咏林薮之人。他们虽远离尘世,然其高尚之德具有激贪止竞的社会功效。《宋书》认为,“隐”分两种:一种为“荷蓧之隐”,一种为“贤者之隐”:“贤人之隐,义深于自晦;荷蓧之隐,事止于违人。论迹既殊,原心亦异也。身与运闭,无可知之情;鸡黍宿宾,示高世之美。运闭故隐,为隐之迹不见;违人故隐,用致隐者之目。身隐故称隐者,道隐故曰贤人。”用一句白话概括就是,贤人之隐将自己的一切隐蔽起来,是一种“道隐”;荷蓧之隐是通过隐居之举得到世人的品评,是一种“身隐”。陶潜的隐居属于后者。
沈约所处时代距离陶潜比唐代的房玄龄要近得多,因此,他对陶潜隐居的看法比较切合实际。
当代学者袁行霈先生指出,陶潜思想里有入世的一面,他虽然本性恬静,但也像封建时代的士大夫一样,怀有建功立业大济苍生的壮志。他先后投入桓玄、刘裕、刘敬宣等人的幕府,在晋末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旋转翻腾,反映了他思想意识中这一方面的特性。
既然自愿投入政治斗争,就不可能没有鲜明的政治倾向。陶潜的政治倾向是什么?《宋书》记载:陶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凡是在晋朝写的文章,日期全都用东晋年号,凡是在刘宋朝写的文章,只标明干支,没有年号。年号代表一朝皇帝的合法正统,再联系陶潜拒绝檀道济到刘宋朝中做官的邀请,陶潜对东晋和刘宋的爱憎不是很分明吗?
陶潜的这种政治倾向倒不是出于对晋朝的愚忠,怀念晋朝是表示对刘宋朝的不满,是不满刘宋朝取得政权的方式。这种不满应该说早在他决定离开刘裕时就开始萌芽了。陶潜是东晋义熙元年(公元405年)离开刘裕的,此时刘裕已经平定了桓玄之乱,被任命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掌握了朝廷军事大权。刘裕虽然把桓玄赶下帝位,把晋安帝迎回来,但此时实际上刘裕已不是晋臣,晋安帝已成为傀儡。陶潜的曾祖父陶侃,虽然也有野心,但由于出身寒微,东晋门阀政治的现实使他不得不收心敛意,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最终成为东晋功臣。祖先是东晋功臣,如果在取代晋朝的新朝中做官,颇有些不肖子孙的味道。这是陶潜所引以为耻的。所谓“耻复屈身后代”就是这个意思。
嵇康与陶潜,都对新朝代旧朝非常看不惯,然而所采取的态度却大不相同。嵇康视即将建立的新朝如仇敌,陶潜视新建立的刘宋朝若无有。他在《桃花源记》中曾写过一群秦末逃入桃花源的人,他们“不知有汉,何论魏晋”。其实,陶潜本人就力图在精神上达到“不知有宋”的境界。
明明宋已代晋,却要在精神上“不知有宋”,明明刘宋皇朝已实实在在建立,却要视其为乌有,这不是典型的精神胜利法吗?这种精神胜利对陶潜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在很多情况下,当人们面对无可改变现实的时候,往往不去硬碰,而是采取一种规避的态度。陶潜的远离朝廷,远离政治对他是有积极意义的,其积极意义表现在:
第一,他有效地保障了自己的生存。陶潜于宋文帝元嘉四年去世,时年63岁。他在给子女的训诫书中说:“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可见是因病而亡,自然地走完了一生。而我们知道,同样是愤世嫉俗的嵇康,是死于非命,终结在司马氏的刑场上。曾经劝陶潜到刘宋朝做官的檀道济,在宋文帝的时候,也因为功勋卓越,威名甚重,身经百战,富有军事才能,儿子们又都有才气,从而遭到文帝的疑忌。当宋文帝病重时,下令把檀道济逮捕入狱,安上“不义不昵”、“附下罔上”、“潜散金货,招诱剽猾”等罪名处死。嵇康、檀道济都死于残酷的政治斗争,而陶潜远离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政治,从而避免了嵇康、檀道济那样的下场。
第二,他为自己创造了自由的天地。离开了政坛的恐怖,摆脱了仕宦的羁绊,陶潜的生活是自由的。他可以把颜延之给他的两万钱悉数交给酒家,随时到那里取酒畅饮,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以“倚南窗而寄慠,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愒,时矫首而遐观”,可以“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心为形役,由于生活的无拘无束,也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自由。他可以“好读书,不求甚解”,可以“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可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第三,他取得了丰硕的精神成果。自由自在的心灵,造就了巨大的精神驰骋的空间。陶潜的精神胜利是实实在在的,这体现在他丰硕的精神成果上。陶潜流传至今的作品有文三十余篇,诗一百二十余首,使我们能了解到他宁静安详的内心,领会他随心所欲的自由,解读它深沉富有哲理的思想,欣赏他诗文里闪烁的闲情逸致和自然美。这是他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
陶潜在舍与得之间作了正确的选择,这是一种体现了勇气、明智、智慧的选择。
三 魏晋玄学与东晋玄学的区别
魏晋之际,玄学成为风靡一时的社会思潮。高门大族、官僚、士人知识分子无不以清谈玄学为时尚。这个时期玄学的一个特点,就是与政治相互纠缠。当时士人知识分子所讨论的玄学三个主要问题:才性同异离合、无和有的关系、名教与自然的关系,全都与当时的政治斗争有关。
例如才性同异离合的分野,在政治上也可以找到痕迹。曹操曾多次下令征求人才,认为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如果有治国用兵之才,即使不仁不孝、贪诈污秽之行也可任用。这在理论上体现为才性分、才性异。司马氏出身世家大族,儒学传家,主张以孝治国,任用孝悌有德之才。这在理论上体现为才性合、才性同。主张才性异才性分的王广、李丰都因反对司马氏被杀。主张才性同、才性合的钟会、傅嘏,都是帮助司马氏取代曹魏的功臣。
又如“无”和“有”的关系。尚无思想的代表是正始名士何晏和王弼。何晏说,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是万物之始,无往而不存在。另一个尚无的大玄学家王弼,其理论造诣,就连何晏也对他深为折服。何晏为《老子》作注时,曾和王弼一起讨论这部书的主旨,当他听到王弼的高谈阔论时,不断地点头称是,不敢拿出自己的论点,并打消了为《老子》作注的打算。何晏在政治上反对司马氏,高平陵之变后被司马懿所杀,王弼也被免职。虽然不能因此就断定王弼与何晏一党,但王弼以无为本、崇本息末、无官无长、无君无为等思想,显然不合司马氏的胃口。
再如名教与自然的关系。阮咸的儿子阮瞻,为人清虚寡欲,恬静淡泊,荣辱不惊,颇有七贤之遗风。有一次,他去见司徒王戎,王戎问他:“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阮瞻回答:“将无同。”王戎对他的回答赞叹不已,立即提拔他。阮瞻也因此获得“三语掾”的美称。名教讲究君臣尊卑入世求官,自然讲究出世顺道清静无为,二者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为什么阮瞻说是一样的呢?为什么王戎对阮瞻的回答如此赞赏呢?我们看看竹林七贤就明白了。竹林七贤,命运各异:
嵇康在政治上属于曹氏一党,思想上是主张自然最坚定最激烈的领袖,是竹林七贤中在政治人格、思想人格保持高度一致的名士。正因为如此,他才饮恨就戮于司马氏的刑场之上。刘伶与当权者貌合神离,故作不合时宜之言,以达到既不合作又保全自己的目的。向秀则屈服于当权者的权势。阮籍、阮咸叔侄以酣饮为掩护实现自我保全。山涛、王戎在朝中出任高官。
竹林七贤中除极少数人外,大部分在政治人格和思想人格是分裂的,这也是魏晋时期名士集团的缩影。这种分裂要靠名教与自然相同的理论来弥合。
政治与玄学的纠缠在官僚玄学家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例如西晋王衍。王衍出身世家大族,在西晋位居三公高位。虽然位高势重,却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不以物务自婴,是典型的官僚玄学家。王衍清谈误国,最后死于非命。他在临死前说:“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10]这实际上是宣告了弃儒入玄的失败。
东晋时情况发生了变化。王导、庾亮都是当时著名的玄学家。王导自西晋时起直到东晋初身为宰相,始终未放弃玄学清谈。然而他清谈并未废务,并没有影响他在东晋初政治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在治理国家上,他仍然坚持儒家思想。东晋建立之初,王导建议立学校,兴儒学。他说:“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易》所谓‘正家而天下定’者也。”在论述了儒学的重要作用后,王导进一步指出:“虽王之世子,犹与国子齿,使知道而后贵。其取才用士,咸先本之于学。故《周礼》,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而受之,所以尊道而贵士也。人知士之贵由道存,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正其家以及乡,学于乡以登朝,反本复始,各求诸己,敦朴之业著,浮伪之竞息,教使然也。……今若聿遵前典,兴复道教,择朝之子弟并入于学,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化成俗定,莫尚于斯。”[11]与王导同时的另一个名臣庾亮也是如此。史载他“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12]然而他在治国方面,又主张用儒家思想。他任荆州刺史时,在武昌开置学官,并下教说:“况今江表晏然,王道隆盛,而不能弘敷礼乐,敦明庠序,其何以训彝伦而来远人乎。”史载庾亮“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13]这说明庾亮以礼治家和以礼治国是一致的。在两晋南朝时,像这样儒玄皆通的政治家不在少数,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以玄学修身,以儒学治国。二者的功能区分得十分清楚。正因为有了这种区分,政治家虽然谈玄但治国也卓有成效,文学家、艺术家谈玄,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和灵感,能够留下不朽的文学艺术精品。
[1]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2] 《南史》卷七十五,《隐逸·陶潜传》。
[3] 《世说新语·容止》。
[4] 《文心雕龙》卷十。
[5] 《诗品》卷中。
[6] 《世说新语·容止》。
[7] 《晋书》卷四十九《嵇康传》。
[8] 《世说新语·德行》。
[9] 《全三国文》卷五十一。
[10] 《晋书》卷四十三《王戎附王衍传》。
[11]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六十五,列传第三十五《王导传》。
[12] 《晋书》卷七十三《庾亮传》。
[13]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