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与胡化:汉唐时期河西的民族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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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唐时期河西的多元民族结构

河西在历史上就是多民族杂居共处之地。先秦以来,羌、氐、月氏、乌孙、匈奴、鲜卑、卢水胡、吐谷浑、吐蕃、回鹘、突厥、粟特、党项、蒙古等都曾在河西活动。各族在民族大迁徙中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在长期的交往交流中融合发展,使河西民族结构逐渐多元化。除汉族外,历史上还有很多民族如月氏、乌孙、匈奴、鲜卑、吐蕃、回鹘、党项等,都曾一度是河西的统治民族,其中氐、鲜卑、卢水胡、吐蕃、回鹘等族还在河西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一)秦汉时期的月氏、乌孙、匈奴及氐、羌等族

月氏和乌孙都是河西地区土生土长的古老民族,他们曾共居于“敦煌、祁连间”。其中月氏的活动地区主要在今河西走廊中东部的张掖、武威一带,乌孙的游牧地则仅限于张掖以西、敦煌以东。[10]独具特色的沙井文化和骟马文化,就是月氏和乌孙在河西活动的遗存。约在战国末期至秦初,月氏已成为西北地区最强大的游牧民族,故有“东胡强而月氏盛”[11]之说。强大的月氏打败乌孙,并杀死其首领难兜靡,迫使乌孙退出河西,从而控制了整个河西走廊。但是,这样的局面为时不久。就在楚汉相争之时,匈奴在冒顿单于(前209—前174年)带领下迅速崛起,东破灭东胡,西击走月氏,进而成为河西的新主人。

史载,匈奴先祖淳维为夏后氏之苗裔,他们“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12]在最高首领单于之下,分别设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等二十四长。河西地区归右贤王管辖,其下又有浑邪王、休屠王、得王、折兰王、庐侯王等。元狩二年(前121年),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等两次进兵河西,大败匈奴,浑邪王率众降汉,河西遂入汉朝版图。

据《汉书》卷28下《地理志》载,敦煌郡有“氐置水出南羌中”,张掖郡辖有氐池县。以“氐”名县、名水,足见当时张掖、敦煌郡一带已有为数不少的氐人活动。而武威郡又有鸾鸟县,如果对照《逸周书》卷7《王会》关于周成王时“氐羌以鸾鸟”来献的记载,则武威郡也有氐人。因《王会》成于战国时期,其所记族名、地名及物品名,应是当时人们有所耳闻的,由此判断:“可能从战国时起,今河西走廊就已经有氐人居住。”[13]然而,直到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文献中始有氐人迁徙河西的记载,[14]但其具体活动情况仍语焉不详。从三国时人鱼豢《魏略》在叙述汉代氐人分布区时,将福禄(酒泉郡禄福县,今酒泉市肃州区)与汧、陇并列[15]的情况来看,此次迁往河西的氐人应是相当可观的。以致前凉时期,氐羌之众已成为其军队的主力和政权的支柱了;[16]嘉峪关等地魏晋墓葬壁画中很多编发的氐人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河西氐人的大量存在。386年氐人吕光建立后凉政权,使氐族在河西的政治影响达到顶峰,但随着403年后凉政权的灭亡,河西氐人也逐渐汉化而不复存在了。

河西归汉前已有羌人活动。汉代河西的很多河流和地名就是以羌命名的,如张掖郡得县有羌谷水、泽羌谷,酒泉郡禄福县呼蚕水发源于南羌而流入羌谷,敦煌郡南籍端水和氐置水皆出于南羌等。虽然羌族并不像月氏、乌孙和匈奴那样,成为某一时期控制河西的主体民族,但其在河西的势力还是非常强大的。有研究认为,“敦煌”之名就来自羌语译音。[17]根据敦煌文书的记载,位于敦煌县东五十里的破羌亭,就是由汉宣帝时破羌将军辛武贤击破羌戎而筑的,[18]可见敦煌一带羌族势力之盛。东汉魏晋时期,河西羌人数量剧增,按其居住地可分为武威种羌、张掖种羌、酒泉种羌和敦煌种羌。他们在“汉化”的同时,其自身势力和影响也进一步扩大,不仅使周边的卢水胡和小月氏等游牧部落出现了“羌化”趋势,而且对河西汉族民众的生产生活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十六国时期,羌族姚兴后秦政权也将其势力伸入河西,据有西平的南凉秃发利鹿孤、以张掖为都的北凉沮渠蒙逊和远在敦煌的西凉李暠等河西割据势力,都纷纷遣使来降,足见羌人在河西势力之大。

(二)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河西鲜卑及卢水胡、吐谷浑

河西的人口流动,在秦及西汉时主要是月氏、乌孙、匈奴等举族迁出和汉族的大量移入;汉魏以来则不仅有氐、羌、鲜卑等族大量迁徙,还有很多来河西避难的内地人口。其中鲜卑是迁徙范围最广、影响最大的民族之一。正如赵俪生先生所论:“在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满洲八次较大的冲突融合中,鲜卑的融合是最充沛、并且多样的,值得当作民族关系史中的一个典型来观察。”[19]

鲜卑族最初活动于大兴安岭东麓北部,后逐渐南迁。汉桓帝时,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尽据匈奴故地”,乃分其地为中、东、西三部。其中“从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乌孙为西部,二十余邑”。[20]可见汉末敦煌及河西走廊以北地区已有鲜卑部落活动。中平二年(184年),应劭反驳朝臣议欲招募鲜卑以镇压边章、韩遂之乱时曾指出,鲜卑“天性贪暴,不拘信义,故数犯障塞,且无宁岁……往者匈奴反叛,度辽将军马续、乌桓校尉王元发鲜卑五千余骑,又武威太守赵冲亦率鲜卑征讨叛羌。斩获丑虏,既不足言,而鲜卑越溢,多为不法”。[21]不论是朝臣议欲招募鲜卑以平叛,还是以往武威太守率鲜卑兵征讨叛羌,都说明河西地区的鲜卑势力是相当强大的。及至魏晋时期,由于大批鲜卑人向西北迁徙,改变了当地的民族构成和分布格局。曹魏正元三年(256年),有数万鲜卑南下雍、凉二州,与汉民杂处。因其主要居于金城黄河以西,故称“河西鲜卑”。在西晋统治者看来,这些内迁的游牧部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22]故对内迁各部实行民族歧视和压迫政策,进而引发了以鲜卑秃发氏为首,联合匈奴、羌等族长达30多年(270—304年)的反晋大起义,西晋称“凉州之乱”。虽然这次起义最终失败了,但却显示了以秃发氏为核心的河西鲜卑的强大实力和影响。[23]秃发鲜卑后来建立了南凉政权,一度成为河西的统治民族。

卢水胡是汉魏十六国时期活动于河西地区的重要部族。不仅在《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和《宋书》等“正史”中屡有记载,而且在居延汉简中也有反映。综合各种材料来看,卢水胡的族源既不是匈奴,也不是羌人、西戎或义渠,而是源自张掖郡南部山区的小月氏,因其世居卢水,故称卢水胡。由于其“依诸羌居止”,曾出现了“羌化”倾向;但因长期受汉文化的熏染,其汉化程度很深。如北凉的建立者沮渠蒙逊“博涉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24]时人称赞“沮渠蒙逊,胡夷之杰,内修政事,外理英贤,攻战之际,身均士卒;百姓怀之,乐为之用”。[25]十六国后期,北凉政权曾一度控制整个河西和西域的高昌、楼兰等地,并不是偶然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卢水胡的兴衰,与汉魏十六国时期河西社会历史的演进息息相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该时期河西民族交流融合的发展轨迹。

吐谷浑(又称吐浑、退浑)是从辽东慕容鲜卑的一支发展而来的。在首领涉归死后的太康四至十年(283—289年)间,其庶长子吐谷浑因牧地之争而率部西迁阴山一带;4世纪初又先后迁到枹罕(今临夏)至西平(今西宁)间的河湟地区,与当地的氐、羌等族相互交融,逐渐形成了吐谷浑。因此,吐谷浑实际上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同族属的人们逐渐融合而形成的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具体而言,就是“原慕容鲜卑的一支与羌、氐、汉、匈奴、西域胡、高车等一些氏族、部落,经过长期历史发展融合而成”的。[26]329年,叶延根据中原汉族帝王“以王父字为氏”“亦为国号”的传统,以祖父吐谷浑为姓氏、族名和国号。因其地在“张掖之南,陇西之西,在河之南”,其首领被大夏、刘宋等封为河南王,故又称“河南国”。[27]在阿柴(豺)统治时期(417—426年),“兼并氐、羌,地方数千里,号为强国”。阿豺死后,其弟慕璝(426—436年在位)即立,乃“招集秦、凉亡业之人,及羌戎杂夷众至五六百落,南通蜀、汉,北交凉州、赫连,部众转盛”。[28]隋初,吐谷浑“名王十七人、公侯十三人,各率其所部来降”,但可汗夸吕仍不时侵扰河西;开皇十一年(591年)夸吕子世伏继立后,“朝贡岁至”。[29]由于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之国”,阻隔丝路交通,为廓清丝路、“混一戎夏”,隋炀帝于大业五年(609年)经青海西巡张掖,大败吐谷浑,于其地设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徙天下轻罪者居之,大兴屯田,吐谷浑遂日渐衰落。

唐初,吐谷浑乘李渊忙于扫灭群雄和防御突厥,无暇西顾之机,频繁寇边。贞观九年(635年),唐太宗派兵征讨吐谷浑,其可汗伏允败亡;由于归附的吐谷浑首领慕容顺为“国人”所杀,唐朝乃立其子诺曷钵为可汗(635—688年),并将弘化公主嫁给诺曷钵为妻。吐谷浑于是奉唐正朔,遣子弟入侍,依附于唐朝。但随着吐蕃势力的北上,吐谷浑内部也分裂为两派:以丞相宣王为首的一派亲近吐蕃、反对唐朝,以诺曷钵为首的一派依附唐朝、反对吐蕃。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吐谷浑大臣素和贵逃奔吐蕃,吐蕃大军得以顺利进入吐谷浑境,诺曷钵无力抵御吐蕃,遂与弘化公主带领“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吐谷浑政权至此灭亡。[30]唐朝为牵制吐蕃,封诺曷钵为青海王,欲助吐谷浑重返故地。但咸亨元年(670年)唐军惨败于大非川(今青海共和县西南),使吐谷浑依靠唐朝而复国的希望彻底破灭,唐朝遂将归附的吐谷浑部落安置在河西走廊凉、甘、肃、瓜、沙等州。武周圣历二年(699年),吐蕃发生内乱,大臣论钦陵兵败自杀,其子弓仁遂于是年四月“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七月,又有“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31]在如何安置这些吐谷浑部众的问题上,朝廷大臣意见不一。宰相唐休璟、张锡等主张将其内迁安置于秦、陇或靠近丰、灵一带,以防其背叛;左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则认为,这种处置办法并非长久之计。因为这些来降的吐谷浑部众,并非迫于压力,而是仰慕唐朝,并突破重围,“弃吐蕃而至者”。而“吐浑所降之处(凉、甘、肃、瓜、沙等州),皆是其旧居之地”,若将其分置于河西诸州,既可“顺其情”,又可“分其势而不扰于人”,实为一举多得之良策。[32]由此可见,在此以前的长时期内,河西诸州早已有大批吐谷浑人居住。由于长期与汉人杂处而逐渐汉化,其中有大批吐谷浑人已从事农耕,但也有一部分继续保持了以往善于骑射的习俗,他们就成为唐朝边兵的重要来源。如河西节度使设在瓜、沙二州的墨离(莫离)军和豆卢军,其所辖9300多军队都是由吐谷浑人组成的。[33]到唐玄宗开元年间,仍有吐谷浑部落摆脱吐蕃而附唐朝的记载:“先是,吐谷浑畏吐蕃之强,附之者数年,九月壬申,帅众诣沙州降,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纳之。”[34]既已投附沙州,且由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纳之”,可知这部分吐谷浑人是被安置在河西本地的。安史之乱后,这些入居河西的吐谷浑人又相继受吐蕃和归义军政权的管辖,五代以后逐渐与当地汉族和其他各族融合了;留在原地的吐谷浑人,大部与吐蕃融合,另一部分则与其他民族相互融合而形成了新的民族。今天青海地区的土族,就是以吐谷浑为主要族源,在先后融合了藏、蒙古、汉、羌等族的基础上形成的。[35]

自曹魏以来,在河西走廊的敦煌、武威等地,就有大量来自西域的粟特商人。其中,武威自三国以至唐玄宗天宝末年,一直是入华粟特人的一个大本营,并成为很多粟特人的郡望所在。[36]敦煌发现的粟特文古信札表明,早在4世纪初期,粟特人就已在丝绸之路沿线形成了其贸易网络,而姑臧则是其中转贸易的集散地和大本营。史书中屡有“其国商人多诣凉土贩货”的记载。[37]这些从事商贸活动的粟特人,在河西走廊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等地,形成了自己的聚落。在十六国北朝至隋唐时期,河西的粟特人势力已非常强大,并活跃于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各个领域,在五凉时期曾与诸凉政权发生冲突,以谋求河西的本地化统治。[38]及至唐初,移居武威的粟特安氏已历四世近百年,在凉州李轨政权“职典枢密者数十人”。因其“奕代豪望,凡厥士庶,靡不依附”。[39]李唐政权能迅速平定李轨,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当地以安氏为首的粟特人势力的支持。不过,与汉族相比,这些粟特人毕竟数量有限,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融入了当地的管理体制,进而与汉族融合了。唐代天宝年间敦煌县所辖的从化乡,就是在粟特聚落的基础上形成的。乡以“从化”为名,正是粟特人汉化的反映。

(三)北朝隋唐时期河西的突厥、回鹘和吐蕃

突厥原属铁勒的一支,活动于叶尼塞河上游地区,后南迁至高昌北山。5世纪中期柔然征服突厥后,将其众迁至阿尔泰山一带。552年,突厥在西魏支持下摆脱柔然控制,其首领阿史那土门自称伊利可汗,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在木杆可汗(553—572年)时,先后攻掠吐谷浑、消灭柔然,成为雄踞大漠南北和广大西域的强大政权,但突厥本身也分裂为东、西两部。其中西突厥势力主要在今哈密以西、天山以北地区,东突厥则主要在漠北地区,当时的北齐、北周争相结好东突厥以为援,北周还将千金公主嫁给突厥他钵可汗为妻。582年,突厥以为北周报仇为名南下攻隋,纵兵大掠,使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等地“六畜咸尽”。此后,隋朝采取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迫使东突厥沙钵略可汗称臣。但东突厥在始毕可汗(609—619年)即位后再度强大起来,以致中原割据势力如马邑刘武周、河北窦建德、朔方梁师都、金城薛举、武威李轨和太原李渊等,都曾向突厥称臣。贞观四年(630年)唐军大败东突厥,颉利可汗被俘,于是突厥势微,河西州县“始得耕获”。唐高宗以后,突厥不时进攻河西,并与吐蕃连谋,“频岁奄至(凉州)城下,百姓苦之”。[40]为切实“断隔吐蕃、突厥”,唐朝于景云元年(710年)在凉州设置河西节度使,领兵七万三千人,负责河西防务。开元九年(721年),突厥毗伽可汗遣使进贡,唐于是恢复了与突厥的互市贸易,“国家买突厥羊马,突厥受国家缯帛,彼此丰给”,“由是国马益壮焉”。[41]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毗伽可汗死后,突厥内乱频仍,势力衰落。天宝四年(745年),突厥白眉可汗为回纥所杀,毗伽可汗妻骨咄禄婆匐可敦率众降唐,突厥汗国遂不复存在。

回鹘(纥)是今维吾尔族和裕固族的祖先。《魏书》作“袁纥”,《隋书》作“韦纥”,《旧唐书》作“回纥”,《新唐书》认为袁纥亦曰乌护、乌纥,隋时称韦纥。[42]唐德宗元和四年(809年),取“回旋轻捷如鹘”之意而改名回鹘。[43]其远祖是秦汉时活动于漠北至西域的丁零,南北朝时称敕勒(《隋书》作“铁勒”)、高车。隋唐之际,回纥游牧于突厥北之娑陵水(今蒙古国色楞格河)流域,形成了铁勒部落联盟。贞观二十年(646年),回纥首领吐迷度击灭薛延陀,入唐朝觐,并修建了通往长安的“参天可汗道”,被唐太宗封为怀化大将军、瀚海都督,从而揭开了唐与回纥等部友好往来的新篇章。武则天时,回纥与契苾、思结、浑部越过大漠,“徙甘、凉间”,而唐朝则“常取其壮骑佐赤水军”。[44]赤水军在凉州城内,有兵三万三千人,战马一万三千匹,占河西节度使所辖七万三千兵力的近一半,由敕勒族(亦称铁勒)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之人组成。其中,赤水军使由势力最强大的回纥部酋长担任,其下属诸将则分别由契苾、思结、浑三部酋长担任。[45]此后,唐朝北征突厥、平定安史之乱和反击吐蕃等,都得到回纥的积极配合和大力帮助,故唐朝“厚遇之,与中国婚姻,岁送马十万匹,酬以缣帛百余万匹”。[46]9世纪20年代以后,由于内乱不断,天灾连年,回鹘汗国日渐衰落。开成五年(840年)回鹘汗国灭亡,部众四散逃亡,其中“一支投吐蕃,一支投安西”。[47]当时河西为吐蕃所据,故所谓“投吐蕃”实际就是西迁河西。但吐蕃控制回鹘的时间很短,大中二年(848年)沙州人张议潮率众推翻吐蕃统治,被唐朝任命为归义军节度使,河西回鹘亦属张氏归义军所辖,但其各部仍保持相对独立性。约在乾符元年(874年),甘州回鹘开始割据一方,甚至阻隔了归义军政权与凉州间的联系;中和四年(884年)建立甘州回鹘政权,确立了在河西的霸权地位,直到五代时期,整个河西都是甘州回鹘的势力范围。[48]1028年,党项族人攻占甘州,甘州回鹘部众离散,其中经沙州南越当金山口至柴达木盆地西缘、祁连山区的一部分,与当地汉、吐蕃等族融合,形成了“黄头回纥”。元代又被称为“撒里畏兀儿”,因受蒙元西宁王管辖,遂与一些蒙古人融合。15世纪末,他们又迁到河西走廊中部,就是今天的裕固族。“今天裕固族中的杨姓,就是古代回纥汗族药逻葛氏的汉译姓。”[49]

吐蕃即今藏族的祖先,7世纪初兴起于青藏高原,贞观八年(634年)曾遣使入唐。随着势力的发展,吐蕃不断向北扩张。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吐蕃大败吐谷浑,控制了吐谷浑故地,进而将其势力伸入西域。此后,唐蕃关系日益恶化。咸亨元年(670年),吐蕃控制于阗、取龟兹拔换城,唐朝乃罢安西四镇,派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统军十多万进攻吐蕃,试图从青海直捣逻些(今拉萨),“并护吐谷浑还国”,以解除吐蕃对河西、陇右的威胁,但被吐蕃大败于大非川(今青海省共和县西南),全军覆没。此后数十年间,唐蕃双方在河陇等地激烈争夺,结果“胜负略相当”,[50]以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51]广德二年(764年)吐蕃陷凉州后,又相继占领了甘、肃、瓜州。贞元二年(786年)沙州陷落,河西各地遂被吐蕃控制,进而出现了明显的吐蕃化倾向。大中二三年间(848—849年),沙州人张议潮率众起义,先后占领了瓜、沙、肃、甘等州,并遣使向唐献河陇十一州地图,唐朝遂在沙州设归义军,以张议潮为节度使。咸通二年(861年)张议潮夺取凉州后,吐蕃对河西近百年的统治始告结束。原居河西的吐蕃一部分南下河湟,建立了唃厮啰政权;另一部分则留居凉州,建立了六谷部政权。当时居住于河西的还有汉、吐谷浑(退浑)、回鹘、党项羌、嗢末、龙家等族。正如敦煌文书S2762《张淮深修功德记》所云:“河西创复,犹杂蕃、浑,言音不同,羌、龙、嗢末,雷威慴伏。”S5697《阎使君文书》也说:“河西诸州,蕃、浑、温(嗢)末、羌、龙驳杂,极难调服。”北宋建立后,随着党项族的崛起并不断侵入凉州等地,河西吐蕃与回鹘势力也联合起来,“起初以吐蕃六谷部为主,联合当地回鹘,继而以回鹘为主,联合吐蕃,共同抗击党项”。[52]西夏占领河西后,当地的民族成分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