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如烟
抛开个人恩怨,我们都曾是一个战壕中的战友!这个化名柳芊倩的女人,作为中统局在日伪机构的卧底,前些年与你们的合作程度要远远大于我们这些作战部门的情报处吧?她对你方的贡献几何你才更应该“心知肚明”!
又一个早晨来临。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窗帘,射入军统上海站站长办公室的时候,这间屋子的主人胡文轩正戎装整齐地站在内间的书桌前,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
副官陈玮拿着一瓶酒和几个酒杯进来,放在画下方的桌案上。
胡文轩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入定般思索着。陈玮似乎很了解自己上司的状态,不发一言,默默退出,将门轻轻带上。
胡文轩沉默着,秀气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落寞和怅惘。他今年恰逢本命年,36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他身量很高,在江浙人中算是一个异数,但秀挺颀长的身材,白净文雅的面容,还是和他的乡土之风颇为吻合。正如他的名字,原名胡鉴,字文轩,自从他考入黄埔军校正式从军后,他就以字行世,慢慢的,他的本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这个名字让他更像一个文人,或者是一名儒将。对,就是这个感觉。每当想到这里,胡文轩都会不自觉地心底暗露笑意,他一向以自己的韬略和文笔为自得,自幼便天赋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既然生逢乱世,投身军中,他还是认为自己和那些粗粝鲁莽、胸无点墨的武夫们有着很大区别。如今自己已是一名将军,当然也宁愿是儒将的名头和风范才对!
正因为上述原因,加之职业特征,他一向不大爱穿军装,在办公室也常常是一身黑色的中山装。那身装扮更加衬托出他白皙的肤色,冷峻的神情,严酷的做派,孤傲的气质。在他的属下看来,这远比一身戎装、肩头将军徽章闪烁还更有震慑力。
此刻,他一身军装,却是有着特殊原因的,只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他用手按了下眼前这幅画旁边的一个机关,画轴瞬间上卷,露出一个小小的香案来,上面供奉着一个牌位,那块窄窄的木牌上写着“盟兄程鹏霖之位”,板正有型的楷书正是出自胡文轩之手。
他拿过手边桌上的酒瓶酒杯,倾出一杯酒水,将它恭恭敬敬放在牌位前,然后再次入定般沉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愣怔了一下,似乎醒悟到身旁左后方有人,未曾回头,他也能感知,便淡淡道:“何事?”
“老板,淞沪警备师江师长前来拜访,您看?”
“我知道他今天必来,倒没想到会这样早!”他略带戏谑地笑了笑,蓦然注意到眼前的牌位,便又换上严肃认真的神情:“请他进来罢。”
副官陈玮转身退出,却听到上司懒懒的音调在背后再次响起:“就直接带他来这里好了。”
江静舟重回上海就任淞沪警备师师长不过月余,来军统上海站却是头一回。进到这个办公室的内间,他却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丝毫不觉诧异好奇。他并未招呼胡文轩,而是径直来到香案前,默默注视了片刻,拿过酒瓶,也斟了酒放到牌位前。
等到他祭奠完毕,还未转身,就听到背后那冷冷的语调已经响起:“还好,你究竟没忘了今天这个日子。”
“我也觉得还好,你毕竟没忘了自己的誓言,将这个牌位能始终带在身边!”江静舟冷静决绝,却暗藏机锋的回答紧跟而来,几乎没有给对方以喘息机会。
这个狂狷的家伙,嘴里还是这样不饶人!胡文轩心底冷笑着。明知道自己一向在话锋上拼不过对方,但是有些话还是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来上海履职也有一个多月了吧?我也一直等着大家谋面的机会,在今天这个日子相见,也算天意。还是想先问上一句:老三,别来无恙乎?”他送来一个还算真诚的微笑。
江静舟也是坦然一笑,语气却貌似漫不经心般:“天意乎,人意乎?往后再看罢了。”
胡文轩敏感地觉出他并未理会自己话里添加的那句称谓,却又难奈何他什么,只能在心底再次暗骂了句:“跋扈狂傲的家伙,无情无义,懒得和你计较!”
表面上却并不带出来什么,挥手欲招呼他坐到一旁沙发上。
江静舟笑着摇头,那唇边挂出的笑意竟然略带顽皮戏谑:“咱们还是出去坐吧。我这人喜欢开门见山,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谈?这里倒更安静些。”胡文轩不喜欢凡事都要被他左右的局面,就皱眉道。
“我自然有我的说法,老实说吧,我不想犯大哥的忌!”江静舟说着,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香案上的牌位。
“哈?”胡文轩听了忍不住夸张一笑:“犯大哥的忌?难道你要和我谈论女人?”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已经转身出去,自己也只好随即跟上。
两人相对坐到沙发上,副官送来茶水,又悄悄离开。
胡文轩默默打量着对面的人,心底一遍遍感慨叹息。他们同岁,曾经一样的青春四溢,雄心勃勃,如今一样的事业有成,肩头星光璀璨。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眼前这家伙的另类风采!
要知道大半年前他才从异国战场归来,经过了缅北战役的苦熬熏染,九死一生,百战荣归。原想他一定是憔悴苍老、瘦骨嶙峋的样子,最起码是历经硝烟、黝黑颓废的形容,却不料如今映入眼帘的,还是一个神采飞扬、英气勃勃的形象。
那一身制作精良、裁剪适度的美式将军服,完美衬托出他挺拔有型的身材,他比以前瘦削了不少,却显得更加结实精悍了;微微有些黧黑的面庞上,那标志性的长圆形眼睛仍然闪烁着夺人的光芒,他的面容是清癯的,但俊朗帅气依旧,褪去了以前青涩和稚嫩,如今更是英气内敛,自然散发出成熟稳健的将帅风范。
这样的江静舟让胡文轩心中醋波暗涌,他愣怔着,差点忘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看完这份文件,胡文轩才明白刚才江静舟的那番话竟然不是说笑,他们果然是要谈到有关女人的话题,是他们两人心中最关切的一个女人,是和他们此生纠缠最深的女人,也是造成今日兄弟阋墙局面的女人。
虞水蓉——这个名字何时何地映入眼帘,带给胡文轩的,都是刻骨铭心的感受。
强忍住心底暗潮涌动,胡文轩边翻动着手中的文件,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你今天来找我,给我看这份文件,目的就是为了救人?”
“不错!救一个我们必须要出手援救的人。”
“必须要出手援救……这个说法,很霸道啊,江师长?”
“你难道有异议吗,胡站长?”
“我在考虑这个要救的……这个女人对我们有何不同的意义?”
“你什么意思?!”江静舟剑眉一挑,清俊刚毅的面庞上又露出让胡文轩熟悉的霸气。每当两人争斗之势陡起,他就会在这个不好惹的少壮派人物面容上,看到这般熟悉而令他有点畏惧的神情。
但此刻究竟不同,这是在军统局上海站,不是他的淞沪警备师!胡文轩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这个女人的身份,不是应该考量一下吗?”
“好吧,你的那点小心思我明白!你要愿意听,我不妨再给你啰嗦一遍!”江静舟冷峻的表情和声音都让人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这个我们要援手相救的女人,她曾是我离异的前妻,是你胡站长从小结识的近邻好友,是你一直爱慕追求的人!不过要是你不介意,我想把这些原因都归于其次。最重要的是,她是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在抗战时期,她和你、我不同的情报单位都紧密配合过,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的日伪情报,对抗战是有着特殊贡献的人!这种阐述,你满意吗?”
胡文轩不由点头:“很好,你很坦率!我只是奇怪,你回上海不过月余,是从何得知她目前的境况?据我的情报,这个化名柳芊倩的女子已经在光复前回日本去了。”
“你手中的这份文件中,有她目前在提篮桥监狱中的具体监室和监号,我今天上午已经派人核查过了。情报的准确性既已得到证明,来源还有必要太过关注吗?至于你那份所谓的情报嘛,你找时间再去追查误差何处而来就是。”
“我还有一点费解的是,你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她捞出来,为何挂带上我?她和你,和我那点纠缠恩怨,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真遗憾,胡站长,我实在不敢恭维你的境界和胸襟!我刚才说过了,抛开个人恩怨,我们都曾是一个战壕中的战友!这个化名柳芊倩的女人,作为中统局在日伪机构的卧底,前些年与你们的合作程度要远远大于我们这些作战部门的情报处吧?她对你方的贡献几何你才更应该‘心知肚明’!目前由你方出具证据说明她的身份和作为,难道不是更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吗?”
“我始终困惑于这份情报出自你淞沪警备师情报处,而非我军统局上海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这近乎笑谈的话,你说说倒也罢了。如果出自你们戴老板的口中,你才真正该心中发抖、背脊冒冷汗了吧?”
“江致远,你?!含沙射影,幸灾乐祸,你好得意吗?”胡文轩再次被成功激怒,他很懊恼,但是每次他和江静舟对垒,就是这么个结果!他忍不住叫着他的字,愤愤然。
江静舟不禁哈哈大笑:“不错,你还是这样称呼我比较自然。刚才在里间你那声‘老三’,叫的我直起鸡皮疙瘩!一切看在大哥面上,也罢了。”
他看到胡文轩愤愤不平,再欲理论的神情,就做了个休战的手势:“我们就事论事,解决问题为上。总是这样见面就打嘴皮战实在是没多大意思。”
胡文轩终究难忍怒气,吊着脸嘟囔道:“求人办事也要有个求人办事的样子吧?没见过这般嚣张跋扈的!”
“哦,你认为我如今是在求你吗?求你救那个本名叫虞水蓉的女人?”江静舟带点孩子气地凑近他的脸,仔细观察一番他的表情,摇头叹息:“文轩兄,是这样吗?”
“你?”胡文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抵挡招架,慌乱中拿起的竟然是一贯自相矛盾的武器:“她难道不是你的女人吗?没曾当过你老婆吗?虽然离异了,人家终究是和你进过教堂,穿过婚纱的!”
江静舟望着他竟然同情地笑了:“你如今亲口承认虞水蓉是我的女人了?好吧,我记住你今天这番话了,文轩兄!”
胡文轩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改口支吾:“当然她后面和你分手了!不,是你变心了。喜新厌旧,过河拆桥,你负了她!你抛弃了这个对你痴情痴意的女人,你就从此不配再拥有她,你根本不配!”
“好了,我的话也说明白了,具体救人方案我们分头做,明天下午六点,美琪咖啡屋见。”
不再理会胡文轩还在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江静舟站起身来,整了整军服,带有深意的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混蛋!你这个无情无义,狂狷无理的野蛮家伙!”起码是确定对方走远听不见了,胡站长这才将一杯茶狠狠摔在了地上。
淞沪警备师的楼前,江静舟才走下车来,就看见情报处副处长顾倾城袅袅娜娜的身姿正从楼里出来。
这个面容沉静,性情低调内敛的女子出身军统特训班,曾经因为学业成绩优异,加之容貌出众被誉为“青浦班班花”,她身为情报参谋出身的军官,在警备师任职已有三年,身后隐隐有着胡文轩的影子,这点江静舟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
“师座,有军务向您汇报!”顾倾城的态度永远是那样的谦恭婉顺。
站在台阶上的江静舟正欲回答,却只听到一声欢快的“表叔”的呼喊声,沁梅从外边跑进来,对他亲热地称呼道,后面跟着穿着便装,提了几个包装袋的唐玉。
“您看,唐玉阿姨按照您的吩咐,帮我挑了好些衣服!其实我用不着这样多的,不是吗?我想穿军装的!”女孩娇憨地嘟嘟嘴。
唐玉走过来,也笑对江静舟:“师座,您不知道的,小丫头一直就在羡慕我那身军装。我就同她说,你表叔会有安排的?”
所有人都看向江静舟,他倒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向顾倾城介绍着沁梅:“我外甥女,才从重庆来。”
他说明了顾倾城的身份,沁梅马上乖觉地问候一声:“顾副处长好!”
顾倾城上前笑拉沁梅:“好漂亮的女孩呀!难怪人家都说渝中出美女。”
“可是……”沁梅顽皮地笑了:“您弄错了呢,我和表叔一样,是湖南人啊!”
“湘女多情,也一定是漂亮的!”顾倾城反应也很机敏,还偷偷看了江静舟一眼:“只是称呼上不公哦,小美女你叫唐科长为阿姨,如何称呼我职务呢?”
她说着笑看唐玉:“我们都跟着师座沾光,辈分升了才是!”
沁梅还未回答,江静舟已经板起脸来:“以后在办公场所别叔叔阿姨的了,都叫职务称呼吧,包括对我!”
他乍现的威仪让两个女下属瞬间低眉,不约而同地正色应答:“是,师座!”
“好了,无关人员离开,顾副处长随我上楼谈公事!”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转身上楼。
沁梅看着他的背影对唐玉吐吐舌。
胡文轩呆坐在办公室里,心中嘀咕着刚才江静舟留给他的一摊难题,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和这个亦敌亦友之人半世的恩怨纠葛。
一九二五年七月,实际年龄才刚刚十六岁的胡鉴从家乡浙江海宁来到广州。当时黄埔军校第四期正在招生。
当他来到位于广州文明路上的广东大学招生点时,才发现那里已经是才子云集。在报名时,胡鉴不仅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以字行的“胡文轩”,同时将自己的岁数悄悄改成了十八岁。
冥冥中似有天定,伴着他乡遇知音的感觉,他有幸结识了两个同来报考的人,一个是来自陕西的时年二十岁的程鹏霖,另一个就是和他同龄,也是改了年龄蒙混过关的来自湖南的江静舟。
三人志同道合,年轻心热,在旅社中就相约结成了异姓兄弟,程鹏霖居长,为大哥;胡文轩月份稍大,为二哥;江静舟为三弟。三人立下盟誓,互相交换了庚帖。
幸运的是,三人同时被录取,军营中的生活让三兄弟情分更加深厚。三人都学业优秀,程鹏霖当上了学生队长;胡文轩文笔了得,在学校办报出刊物,写标语,出尽风头;但是三人中最优秀的还要数三弟江静舟。
江静舟当年是以笔试成绩第一考入军校的,到毕业时又考了个第一名,因此得了个“双料状元”的美誉。他的射击成绩也是全年级第一,文武全才的风范令人瞩目。
他们这期学生赶上了北伐的几场苦战恶战,在战场上,学生军们敢打善拼,不惧风险,不怕牺牲,给旧式军队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气。
战争毕竟是残酷无情的,流血牺牲就在眼前。在攻打汀泗桥之战时,江静舟为了掩护胡文轩受了伤,却因此救了胡文轩一命。生死弟兄,情意浓厚。
但是这份手足深情却因为一个女人彻底改变了!
是的,就是那个叫虞水蓉的女人。她是胡文轩幼时的邻居,青梅竹马的玩伴。祖籍广东韶关的她,幼年丧父,随母亲回到娘家浙江海宁定居。母女俩几乎是相依为命,因为家族人丁单薄,虞水蓉只有一个远房表哥在军中任职,有时还接济她们母女。
胡虞两家在一条街上,他一直对这个孤寂无依的女孩抱有深深的同情,总觉得她像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的模样。
偏偏虞水蓉长得极美,不到十五岁,已经得了个“虞美人”的雅号。但女孩却极其孤傲,她对胡文轩的亲近没有好感,总是若离若即地躲着他。
后来,虞水蓉的母亲病逝。她在表兄的安排下,回到老家广州,进入广东大学学习,很快又拥有了“校花”的美誉。
胡文轩到广州投考黄埔军校,有很大程度和虞水蓉有关。这个乳名叫阿莲的女孩和他郑重地提到过,自己此生最仰慕军人,喜欢那种“醉里挑灯看剑”、笑卧铁马冰河的英雄。
胡文轩因此果断从军。在广州军校读书的时候,胡文轩当然时常去看望虞水蓉,也曾约她出来,介绍给自己的盟兄盟弟相识。他万万不料,却因此埋下“祸根”,让虞水蓉和江静舟走到了一起。
其实开始时胡文轩是毫不设防的,盟兄程鹏霖结婚很早,家乡不但有妻子,还有儿子;而盟弟江静舟虽然和自己同岁,但是种种蛛丝马迹显示,他在家乡也是有心上人的,最起码是未过门的媳妇。
胡文轩敏感地发现,江静舟每月都会收到家乡的来信,信封上秀丽的笔体显然是出自年轻女子之手。
他曾经多次问过三弟,无奈江静舟平日里性格开朗外向,爱说爱笑,但是事关此等婚姻秘事,他的口风很紧,矢口否认。关于信件,他只说是堂妹来信报告家事。
后来胡文轩发现虞水蓉看江静舟的眼神就有了内容。虽然四人聚会时大家依旧说说笑笑,但是女孩却经常爱单独和江静舟搭话。
胡文轩发现这些,很是苦恼。好在他看到江静舟似乎对女孩毫不上心,对她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于是他又去虞水蓉跟前打探实情,结果就是遭到女孩的白眼,对他更加反感了。
很快的,他们这期学生就毕业了,三兄弟有幸来到广州某军中任职。在三兄弟走向社会时,国共两党决裂态势逐渐明朗,血雨腥风的味道充斥在广州城中。三兄弟有关信仰的问题就显露出来。
在学校时,大哥程鹏霖就加入了国民党,在他的影响下,尤其是在他们的一个老师,也是胡文轩父亲的好友,贾翊锟教官的推荐保举下,胡文轩也在毕业时加入到国民党阵营。
江静舟却一直未有动静,他多次公开声明自己信奉“军人不党”信条,只想做个纯粹的军人,不愿过多牵涉到党派之争中去。
但是胡文轩是敏感多疑的,他发现江静舟的身上有两处不好解释的疑点,说明他并不是完全游离在党派之外的。
其一,江静舟投考黄埔军校的起意,来自他的启蒙老师——他家乡的一位私塾先生,据江静舟讲,这位蒙师曾经是留学过日本的洋派人物,不仅免费收了聪敏多才的农家小子江静舟为弟子,还将本名金舟改作了“静舟”,又为他取了个字“致远”,取“宁静致远”之意。他鼓励这个得意门生来到革命发祥地的广州,考取当时最先进的军事学校,又为他介绍了一个自己留学日本时的好友,时任军校军事教官的郑华明。国共分裂后,郑华明身为共产党员的身份得以暴露,被杀害于广州监狱。而胡文轩却记得,这个郑华明教官就是和江静舟平日里走得很近的人。还有一个政治教官名阎崇光,也对江静舟青睐有加,两人过往甚密,民国十六年清党后,阎崇光也神秘消失,据闻他也是重要的共党分子。
其二,在北伐之战中,很多共产党员学员充当了政治鼓舞队员的角色,他们宣传有力,作战勇敢,带有自身党派的鲜明特点。江静舟虽然声明自己不属于任何党派,但是他在北伐之战中的优异表现,他和这些共产党学员的相似做派总让胡文轩在心底打上个问号。
胡文轩曾经把自己的想法偷偷告诉了大哥程鹏霖,却遭到了对方的一顿驳斥:哪有这样暗中怀疑中伤自己弟兄的,何况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胡文轩很丧气,但是更让他愤慨以至于几近崩溃的事情却很快发生了。
江静舟和虞水蓉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闪电般完成了相恋、订婚、双双调走、走上婚姻殿堂这几部曲。
胡文轩就这样痴痴地回忆着,直到副官陈玮进来送文件,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板,您要的那个叫柳芊倩的女囚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胡文轩点头,挥手摒退了副官。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仔细看过了资料,又凝神思考,草拟了一个方案。
胡文轩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资料上面附着的一张两寸黑白照片上。
女人的容颜温润如水,永远是那种脱俗超尘的神情,美得不像是凡间之物。胡文轩再次在心中暗暗发誓:你就是我此生唯一钟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