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其实我能看出来,不知为何这个白姑娘看起来似乎对这个秦国以及秦国的百姓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当我拿秦国无辜百姓的生命来威胁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并不为之所动。甚至嘴角一撇,居然还能笑出来。我不能去想太多,也不敢去想太多,只能认为是她在故作玄虚强装镇定,只是为了不让我以为自己很重要。
白姑娘微微瞥我一眼,道:“既然你如此聪明,也该能看得出来,我对秦国并没有丝毫感情。你的死将在秦国引起什么样的祸端,给秦国带来什么样的战争,与我无关。”她满不在乎地笑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可是这与他有关。”我盯着她,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那一刻,我肯定地认识到,我成功地揭开了她的逆鳞。我不了解她,她可能会杀了我。她的眼睛忽然间微微弯了起来,眼睑慢慢地落下有抬起,像她这样的人,这种时候越是笑的温柔灿烂,说明她越是生气,越可能是在暗自盘算怎么样杀掉我才能让她更加解气。因此人都说“咬人的狗不叫”。
马车还在向前行,轮子轧过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响声。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车上挂着的小铃铛,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尤为清脆动听。我抿了抿唇,问:“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这件事其实有两全的办法,我知道你明白。但是如果昭和出了什么事,我出了什么事,他的未来,你的未来,都只能变成一场笑话。我想,毕竟没有谁能原谅给他们带来战火、带来无家可归的灾难的元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应该明白。”
白姑娘嘴角一动,看着我,说:“你能承诺什么呢?”
“我不能承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们必定不会全然脱身。”我低头抠抠手指甲,“其实这事你们不亏,一点都不亏。季澈自己作,把整个季家都作到了你们手里任你们摆布,对于你们来说这本身就是很成功的一件事情。更何况你们几乎没怎么出力,全是凭着这中间各种人物之间微妙联系的巧劲,简直是坐收渔利。现在又能通过一点点的改变,免去一场不必要的战祸,你不觉得这其实是很划算的吗?”
“你懂什么。”
白姑娘的话冷漠而无情,根本不像是被威胁的人该有的口气。但是根据她问我能承诺什么,应该能看得出来她准备让步了。我便退让道:“是啊,不参与到彼此的生命中,便不能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就没有资格对他品头论足。白姑娘,你不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便不知道为什么我能为昭和对云舒她们做出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和他经历过什么,所以也不懂你们在这件事情中处于什么视角。现在我只知道,这件事上面,关于昭和,我不会退让。你们的选择是什么,后果是什么,那是你们要经历的事。”
“好。”她道,“我答应你,保证季澈和瑞毓不会死。”
“我也不允许你对昭和做什么过分的事。”
“比如?”
“对她施刑。”
“怎敢。”白姑娘嗤笑一声,嘲讽道:“她的待遇你又不是没看到。”
我不说话。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我去跟他说,然后后天送你回大齐。”她斜着眼睛微笑道:“至于你威胁我们的下场,你也都心知肚明。”
我也笑,“自然知晓。”
他们没有让我等到判决季家的结果就把我送回了大齐,送我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姑娘。我们共乘一骑,在我跟她“商量”之后的第三天就出发了。说来也巧,这一路上居然也没个风风雨雨的,皆是每日里艳阳高照,我们如风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平原湖泊,甚至是崇山峻岭之间。
我问她:“这样远的路程,等你回去又得自己一个人,多危险。你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带我回去呢?那样不是更省事吗?或者你给长清他们说一声,咱们两边接应,岂不是比你这般更好?”
这次她居然没有对我冷言冷语或是表现出嘲讽或不理睬,而是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我想去见一个故人。”
我听了,心中其实猜到了她说的故人应该是云舒。但是看看她难得平静安然的面庞,我想,让她自己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吧,那样的话,她应该会舒畅一些。而对于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大齐一共花了半个月,因为我们骑的是白姑娘的坐骑,故而速度会比平常的骏马要快一些。自从离开秦国,白姑娘便再也没给过我任何缓解罗渡的解药,甚至连安胎的药也不给我吃了。一路上我咯血咯了两次,她都是冷冷地坐在一旁看我狼狈不堪,顶多给我一杯水,让我漱漱口。我明白这是她能给我的最大的帮助,我现在的情况只是因为我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怪她。
到达洛京城的时候,正好在那一天的黄昏。白姑娘没有按照我的想法直接去京郊林府,而是直接策马进了洛京城内,将马匹停在了秦王府门前。她不熟悉洛京城,让我给她指路,我撒谎说我是路痴,她便威胁我要把我带到城外山林之中扔了。我的小命一瞬间被她捏在手里,便只能乖乖地听她的话,把她带到了秦王府。
黄昏时刻,巨大而圆的红色落日静静地挂在西方的天空之上,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而沉重的往地平线之下的地方坠去。从各个城楼亭台的缝隙中,将铺天盖地的红光泼到秦王府门前的这条巷子里。我朝着来时的路看了一眼,那条路上满是热烈的红光,简直就像是血。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两辆马车,遍体通黑,看着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影子。马车一前一后,后面跟着几匹马,马蹄的哒哒声,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一瞬间填满了整个巷子。
我坐在马上,扭着头。白姑娘见我回头便也跟着回头。驾车的马夫见着我们,回头跟马车内的人说了什么。一只手一下子掀开了帘子,长清的脸一下子闯进我视线。
我记得那一刻时间几乎静止了,我在马上拗着身子,他在车里探着身子,我望着他,他望着我。马车渐渐行近,我们的距离慢慢变近。
我看到马车走到秦王府门口停下,立刻抓紧了白姑娘借着她的力要跳下去。白姑娘知道我不会功夫,见我突然如此莽撞简直吓了一跳,她一只手紧紧拉住马缰,一只手顺着我借她的胳膊把我架了起来。于是我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白姑娘见长清下车来到了,才慢慢把我放下来。
我脚一着地,便直直地扎进了长清怀里。我死死地圈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悄悄落泪。我太激动了,看到长清的一瞬间眼睛里就一下子挤满了泪水。我好想他,我好想他,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长清抱着我,我感觉到温热的东西掉进我脖颈里。他哭了?长清他哭了?我赶紧蹭干净了眼泪抬头看他,长清他眼睛通红,脸上却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我举起袖子给他擦眼泪,“你哭什么,你别哭啊。我,我回来了,你看,我跟你说过的啊,我会好好的回来的,我回来了。我没骗你,长清。”
长清吭哧一声,笑着把我的手拿下来,“傻瓜,我哪里哭了,你看错了。我没哭。你没骗我,我没哭。”说着给我擦眼睛,我也笑,笑着说:“我也没哭,咱俩都是好样的。”可是说着说着眼睛就热了起来。
白姑娘忽然插话,“你最好注意点情绪,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我吸吸鼻子,点头说我知道。
长清却一下子愣住了,他慢慢把我推开一点,眼睛慢慢看向我的肚子,又看看我的脸。如此几次。他问:“她说什么?”
我本来想偏头给他个白眼,却一偏头看见了从车上马上下来的一群人。有云舒,瑞轲,林伯伯,还有杏浮,湖安,灵溪。我脸上一红,反应一滞,慢半拍地说:“孩子。”
白姑娘从马上跳下来,看了一眼长清,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们最好小心一些。”说完,直奔云舒而去。
我看见云舒的眼神苍白而冷漠,见到白姑娘,如波澜不惊的古井。
我还在愣神,长清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我一惊之下连“哎”了好几声,长清才把我放下。他害羞一般地挠了挠头,又伸出手往我肚子的方向伸了伸,如此三四次,最终没有一次碰到我的肚子。我知道他高兴,也知道他害怕,害怕自己的些许细微的小动作会伤到我肚子里住着的那个小家伙。但是,看着他那笨拙又可爱的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简直要笑炸。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地五次的时候,我拿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之上,说:“快四个月了。”
长清的手掌在我肚子上微微摩挲了几下便赶紧拿开了,局促不安却难掩兴奋地跟我说,“咱们,咱们得赶紧举办婚礼了,云笙。”
我笑,忽然想起来他给郭轻韫送嫁衣的事,撇撇嘴,“你不是都给郭小姐送过去嫁衣了吗?你们俩成亲去吧,我们娘俩过我们娘俩的,才不跟你一起过。”刚说完忽然想起来林伯伯还在,赶紧捂住嘴往林伯伯那边看过去。岂料,秦王府门口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负责看门的几个侍卫冷冷清清地守在门口。还不时地将目光瞟向我们。
我吞了口口水。
长清回头一看,忍俊不禁。“好了,我们先进去吧。你得好好坐着。回头我跟你说具体的情况。”说着还伸手来扶我,搞得好像我连走路都不能了一样。我拍掉他的手,他执意要扶我。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了。
进了秦王府,我站住了,看着前面一排宫殿一般的房宇,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大厅里没有人,庭院里也只有负责洒扫的仆人在忙。我该往哪里去?山月阁吗?我再回到那个地方合适吗?还是说往云舒住的院子去?云舒正在和白姑娘说话,我这个时候过去不太好吧?更何况还带着长清。
我问长清:“你们,和林伯伯,为什么会往秦王府里来?”
长清扶着我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跟我说:“今天我们和秦王爷燕王爷他们一起进了宫,说是逼宫也不算,总之是劝着皇上把皇位让给了瑞琰。”
“啥?”简直震惊!“瑞暻退位了?不是,怎么回事?”
长清看我又惊又急,连忙给我顺气:“你别急呀,听我慢慢给你说。走,我们先回去,你坐下来喝杯水再说。”说着,带着我往山月阁的方向走去。我察觉了,因奇问道:“诶?怎么回事?怎么往这边来了?”我看看长清,问:“难道你在秦王府里住在这里?”
他点头,“一开始王爷想给我们安排客房,又说飞玉阁已经空出开了,想让我和父亲住在飞玉阁里。王妃却说要我们住进山月阁。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
说话间,就到了山月阁。
长清扶我进去,林伯伯正躺在安乐椅上摇着蒲扇看着薄暮的夜空,见我们进来了,也不说别的,冲我微微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我也笑笑,问了声好。长清嘱咐林伯伯说要他别在外面坐太久,四五月份的,天还凉着呢,小心病着了。林伯伯点头,见我们进屋去,开口道:“小笙一路奔波,晚饭还没吃。你别光顾着说话了,赶紧给小笙弄点吃的去!”
我赶紧回身,摆手道:“不用不用,林伯伯,我不饿,中午吃的多也没怎么消化,我还不饿的。”
林伯伯练练摇头,道:“不不不,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了,得学会照顾好自己啊!赶紧让长清给你整点软和的,先吃点再说话。”看我迟疑,林伯伯看一眼长清,长清立刻明白,喊来了婢女让她去准备些吃的。我推辞不下,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林伯伯放心。”
林伯伯又看了一眼长清,跟我说:“怎么了,还叫我伯伯啊?”
我脸上突然一热,脸上肯定通红通红了,赶紧双手捂住脸,不知道该说什么。长清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喊了林伯伯一声,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小心别着凉了。说着把我送进了屋,我进屋的时候听见他跟林伯伯小声说什么:爹,云笙胆子小,等过一段时间她过门了,哪能不喊您爹啊?
我跑到镜子前照一下,果然,老脸通红。
后来婢女送来了一碗红枣银耳羹,一碟螺丝转和两个煮好了的鸡子。我吃着喝着,听长清跟我说瑞暻的退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齐和秦国的那场所谓的战争最终以秦国的队伍求和而结束。季为安老爷子在战场上看到林伯伯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场战争他们是打不赢的,更何况还有南安奇公主云舒加持和沙场神将在秦国部队中中路策反、与大齐部队里应外合。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明白这场战争谁输谁赢。我听了之后,放下碗,问长清:“云舒改了我的计划你知道吗?”长清说他知道,他也明白云舒是为了我,为了我以后在林家的日子着想。“她良苦用心,我不能拒绝。所以云笙,你要好好的,才能对得起王妃为你做的这么多事情。”
天还没亮,瑞琰和瑞嵩就领着兵马秘密潜进了皇宫,因为有虞然在接应,所以过程尤其顺利。当他们一路进军到德泰殿的时候,瑞暻正在德泰殿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