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夜王宫 The Palace of the Night
从前有个群岛国，有一天，国王把他的儿子赫利俄斯[2]王子叫到会议室来。他把这个年轻人带到窗边，指给他看停泊在皇家海湾里的一条好船。船帆迎风鼓荡，好像这条船马上要出海远航。王子便等着父亲开口。
“你是我的独生子。”国王说道，“而利里娅公主是我们的朋友和同盟平原皇帝的独生女。你和她还小的时候，我就和平原皇帝订了这门亲事。到仲夏那天，利里娅公主就到结婚的年龄了。现在你应该出发，到她父亲的朝堂上觐见他。看，我为你这次航行准备了一条多好的船啊。”
“据说公主非常美丽。”国王补充道，“去吧，亲爱的儿子，祝你一路顺风。”
“父亲，那我就等夜里涨潮的时候出发。”王子说道。他这么说了，也就这么做了。马上就到午夜的时候，他下令解开缆绳。在宜人的清风吹拂下，他的船向黑夜中进发。很快他就把海湾的灯塔甩在了后面，感受着海上遇到的第一波大浪。
夜以继日，日以继夜，船沿着既定的路线航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船员们向东望去，看到商人岛上的蓝色山脉正从海平面上徐徐升起。赫利俄斯想给船上补充新鲜淡水，更想去那里的金熊集市看看，就改变航线，去了商人岛。很快，甲板上的船员都看到了这个著名集市的标志性高塔，高塔顶端立着一只巨大的金熊，在海港的薄雾之上散发出朦胧的亮光。
太阳落山时，王子带着船员们走进金熊集市，来到了一片喧嚣的最中心。人们穿着各式各样充满异国风情的服饰，操着各种古怪的口音，店员和客商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商场像金熊集市这样丰富多彩、热闹非凡！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在这里买卖。在一个摊位上，有位戴着天鹅绒帽子、穿着学士服的德高望重的男子正在出售语言，包括稀有的语言、丰富的语言、古怪的语言、美丽的语言。他干脆利索地和一群诗人和恋人完成了一笔交易。在另一个摊位上，有位穿着绿衣服的老太太在把玫瑰色的眼镜卖给觉得世界不够美好的人们。那里还有位快乐的蓝衣服小伙子在出售阳光。他用一面镜子捉到了一些阳光，然后用小块的魔法玻璃把它们封印在里面，卖给顾客。
赫利俄斯对这些阳光很感兴趣。不管白天黑夜，它们都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他想：“我买一块送给利里娅公主，她一定会喜欢的。”于是他买下了其中最好的一块。
赫利俄斯带着船员们在集市漫步，又看到有个穿着棕色灯芯绒衣服的乡下人，他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海鸟。王子很喜欢这些在天上自由飞翔的小生灵，就对他说：
“好伙计，你要带着你的鸟儿去哪里？”
“去动物商人那里，先生。”乡下人说，“有天早晨风暴过后，我在我家田里发现了这只野鸟。先生，你看，它头顶上的一圈羽毛，看上去完全就像一个王冠啊。”
“咦，还真是！”年轻的王子说，“请过来一下。你能把它卖给我吗？”
“噢，当然了，先生。”乡下人说，“你就给我一个金弗罗林，再加一便士银币。”他伸出手来。
“好的！”赫利俄斯付了钱。出乎乡下人意料的是，他打开了笼子的门，让海鸟自己出来。它一得到自由，就飞到他们头顶上绕了几圈，然后朝海港和船只的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
王子又启程出发了。有好几天都是风平浪静，天气晴朗。接着有一个晚上乌云密布，还起了风。第二天白天，风越刮越大，变成了台风。喧嚣声越来越响，那是风穿过桅杆左右支索的呼啸声，船上木料受到压力发出的咯吱声和破裂声，水手们的喊声，还有海浪怒吼和溅起泡沫的声音。整整一个晚上，王子的船都在黑暗癫狂的大海中漂荡，离航线越来越远。就在快要日出的时候，突然，众人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整条船都摇晃起来。原来船底撞上了暗礁，裂开了。一个大浪把赫利俄斯从甲板上扫落海中，紧接着船的残骸又砸中了他，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发现海浪把他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岛屿，这里是一片有很多石头的海滩。他面前是风暴之下波涛汹涌的大海，身后是一座高高的悬崖，它是由世界上最漂亮的深蓝色岩石组成的。蓝色的悬崖东西走向，阴森森的，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根本爬不上去。王子的船有根破桅杆从暗礁和咆哮的海浪中露了出来，但他的船员都已不知去向，踪迹全无。赫利俄斯心里沉甸甸的，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海滩走去，想要寻求帮助。
几个小时过后，涨潮了，他被潮水逼得离悬崖越来越近。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他看到悬崖顶上有一个海岬伸入海中。那上面连路都没有。但赫利俄斯还是从嶙峋的蓝色巨岩堆上爬了过去，最终来到了悬崖顶上。
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黑暗岛屿。这是一个孤独的岛屿，上面有阴影笼罩的土地，阴森森的树林，岩石和小山丘都是黑咕隆咚的。除了四周的海水发出的轻微呢喃，还有风的叹息，这个岛安静得就像一个埋在地底深处的世界。这里寂静又黑暗，就好像黑夜统治了这里，白天永远不会打扰这里的宁静。在这一片昏暗的中心，矗立着高高的围墙和城垛。乌云在西方天空集结成云山，沉甸甸地压在上面。围墙和城垛里面，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它是用岛上灰暗的岩石砌成的。巨大的宫门和门的铰链都用白银制成，每一扇窗户都被白银和石头做的百叶窗牢牢挡住。
四下里没有一点声音。不管是一声叹息，还是一片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听不到。也没有任何活人、活物存在的迹象。赫利俄斯见没有人给他开门，就走到花园里，看到里面的花都是只在夜里开放的品种。
突然，王子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一位美丽的公主正望着他，她的双眼好奇而警惕，似乎还怀着某种希望。
“回答我！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公主飞快地问道。
赫利俄斯回答，他是一个遭遇了海难的王子。他把他历险的经过简短地告诉了公主。
“天哪！”这位少女叹息道，“你来到了一个黑暗的国度。这座岛是黑夜巫师的大本营，日落后到黎明前的精灵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黎明时，他庞大的力量就开始减弱，等到天亮了，他和他的黑夜居民就会快速退回到这座锁了门、关了窗的王宫里来，躲避他们害怕的阳光。只有我是白天出去的，因为我是个普通的凡人。现在，你听我说。”
“我是利里娅公主。我父亲是平原皇帝。我从小就和群岛国国王的独生子赫利俄斯订了婚。两个星期前，黑夜巫师出现在我父亲的王宫里，傲慢自大地向我求婚。我父亲虽然有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勇敢地拒绝了他，告诉他我已经订婚了。”
“巫师就走了，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怒火。就在那天晚上，他在他那些长着翅膀的随从的协助下，把我从我父亲身边偷走，带到了黑夜王宫里。”
“昨天，他叫我准备好明天日落时嫁给他。噢，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尊贵的利里娅，”王子说，“我就是赫利俄斯，我正要去见你父亲，就在路上遇到了海难，来到了这个岛。”
公主听到这话，立刻又有了勇气。王子也忘了自己刚刚遭遇了海难，非常需要帮助，他满脑子都想着把公主从黑夜王宫救出去。利里娅也忘了自身的处境，满脑子想着王子一个人被抛在岛上的困境。她离开了一小会，悄悄给王子拿了食物，然后他俩都开始思考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我们只有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利里娅说，“你必须尽快藏起来，因为太阳落山的时候，王宫的门就会打开，他们出来会发现你的。悬崖上有几个岩洞，你就藏在一个岩洞里，等日出的时候再回到宫里。我会在花园等你。”
于是赫利俄斯和利里娅分开了。赫利俄斯出了花园，一路跑到海岬最高处，再顺着斜坡下到海边的沙滩上。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他回头望向王宫，听到奇怪的钟声形成宏大的声浪一波波涌来，奇怪的音乐也开始响起，王宫的一千扇窗户里都亮着月光火焰。
很快赫利俄斯就找到一个大岩洞，藏在了里面。午夜过后，没多会儿，他就听到地里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像打雷一样。洞壁都摇晃起来，紧接着传来了巨岩和小石块轰隆隆滚来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王子在岩洞的黑暗中不安地想。
他马上就知道答案了！一只坏心眼的夜鸟已经把赫利俄斯出现在岛上的事告诉了它的主人，黑夜巫师一个咒语，就让整个海岬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在海滩上摔成了碎片。从那里也没法再爬上来。黑夜巫师还清楚，第二天潮水就会涌到蓝色悬崖脚下，把赫利俄斯冲走。
赫利俄斯沿着荒凉的海滩走去，看到带点蓝色的沙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他的箱子。这个外边刷了油漆的箱子，以前是放在他船上房间里的，现在上面缠绕着无数水草。它仍锁着，虽然被海水腐蚀了一点，但还是很牢固。不过海水和礁石已经把木板上的搭扣泡松了，所以王子没费什么劲就打开了盖子。他带着悲伤的微笑，看着里面满是沙子、散发着霉味的长袍和其他精美的衣裳，他的金冠和镶嵌着宝石的剑，还有他本来打算送给利里娅的丰厚礼物。除了这些东西，挤在箱子角落里的，还有他在金熊集市上买的那束阳光。王子高兴地大叫一声，一把抓住它，放在最靠近他心脏的口袋里。
“只要利里娅有了它，”他喊道，“黑夜巫师的力量就无法控制她了！”明知爬不上去，但他绝望之中还是抱了一丝侥幸，希望能在蓝色悬崖上找到落脚点。可他焦急万分地沿着海滩走了好几英里，就是找不到可以爬上去的路径。最后一波暴风雨到来了。海水嘶吼着撞在蓝色的崖壁下，碎成银白色的泡沫。黑夜岛在明亮辉煌的阳光下兀自矗立，漆黑如墨。
王子赶紧向悬崖跑去，继续寻找上去的通路。潮水已经涨得很高了，快速向这边冲来，现在去悬崖脚下只剩下一条很窄的小路。就在海水触及他双脚的时候，他踩到了岩石上的一条裂缝里，这条裂缝为他成功提供了一点微小的机会。他把手指卡进岩缝里，踩着岩壁上的凸起，用酸痛的手臂拖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直到再也没可能爬上去——这里已经离海面很高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在极窄的岩架上休息。剩下需要攀爬的距离，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多一点点，但上面的岩壁太光滑了，找不到任何可以抓握或落脚的地方。而海平面也在不断上涨，越涨越高，海水在下方汹涌奔流。
赫利俄斯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后，就再度研究起崖壁来，可还是没有想出办法。突然，他的袖子被拉了一下，然后他看到很多海鸟绕着他头顶盘旋飞舞。有的飞过来，用爪子抓起他衣服上的褶皱；有的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努力想带他飞起来。很快，他就感到双脚离开了窄窄的岩架。鸟儿们拍打翅膀和叽叽咕咕说话的嘈杂声响包围了他，他被鸟儿们抓着，向蓝色悬崖上方飞去。赫利俄斯认出来了，飞在前面领导鸟群的鸟王，正是他在金熊集市上买下放飞的那只鸟儿！还没等他说谢谢，鸟儿们就像一大片长了翅膀的雪花，呼啦啦地飞走了，把赫利俄斯留在悬崖顶上。白天压在他心里的绝望之情已经一扫而空。
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西方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灿烂的金色夕阳悬在地平线上，很快，它的每一道光线都要沉入大海。赫利俄斯匆忙奔向黑夜王宫，笔直冲向那扇王宫大门，敲打它，想要进去。
但没有人开门。黑夜王宫依然又黑暗，又寂静。太阳的边缘已经贴近了海平面，微风吹过神秘的花园，属于夜晚的花朵就像沉浸在梦中的人一样点着脑袋。
“噢，太阳的珍宝，”赫利俄斯喊道，“请给我力量吧！”说着，他就用手去触碰封印在玻璃里面的阳光。大门喀嚓一声，紧接着两扇门都喀嚓喀嚓摇晃起来，然后一下子就打开了。赫利俄斯不断闯过一道门，又闯过一道门，路过一块又一块沉重的挂毯，最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黑夜王宫的正殿门外。宽阔的墙壁上挂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帐幔，上面洒满了黄金、白银做的星星。在上方难以看清的高度，悬挂着银色链条，有一千盏灯在链条上摇晃，灯里燃烧着苍白的月光火焰。正殿里有巨大的柱子和黑暗的过道。正殿一侧的高台上有一个银王座，黑夜巫师正双手交叉，站在座前。他身边有第二个王座，座前站着高傲而苍白的利里娅公主。黑夜居民都聚集在他们周围。
大门向两边打开，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赫利俄斯。
巫师黑色的眼睛一锁定赫利俄斯，就立刻念出了一个可怕的咒语。但他的咒语一碰到阳光，就倏然瓦解了，就像骇人的巨浪拍打在悬崖上，碎成浪花和泡沫那样。
“抓住他！”巫师下令。
听到这句话，一大群黑夜居民都冲到了赫利俄斯身边，包围了他，却不敢袭击他。王子把那束阳光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拉住了利里娅，牵着她向门外走去。但就算他这么做了，巫师还是在他们出去的通路上施放了可怕的银色火焰，以阻拦他们。
此时海平面上溅起的浪花已经碰到了夕阳。
赫利俄斯保护着利里娅，一路扑打着火焰，努力向正殿尽头巨大的楼梯前进。那边墙上有一个朝西的巨大圆窗，安着白银窗栏和石头做的百叶窗帘。巫师和黑夜居民们闹哄哄追在他们身后，殿堂里满是魔法和雷霆的巨响。
来不及犹豫，赫利俄斯就把那束阳光按在了窗栏上，两扇百叶窗立刻大开。此刻夕阳尚停留在波涛之上，天空和海水都像着火了一样，阳光的巨浪冲进黑夜王宫，顷刻间扫荡了一切，就像很多只小号同时吹奏出胜利的乐章。
王宫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哭号，但很快就消失了。赫利俄斯和利里娅回头看了一眼，黑夜巫师和他的黑夜居民已经灰飞烟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在阳光里，原来的天鹅绒帐幔变成了蜘蛛网，燃烧着月光火焰的灯盏也变成了空空的贝壳。
赫利俄斯和利里娅手拉手走向逐渐变黑的大海，看到一只海鸟正指引着一艘商船向这个小岛驶来。快乐的水手们很快就在海岬救起了这对恋人。不可思议的是，赫利俄斯之前那条船的船员全都在这条船上。船遇难的时候，他们紧紧抓住了一块巨大的船骸，一起得救了。于是赫利俄斯和利里娅回到了利里娅的国家，用最最盛大的仪式举行了婚礼。我听说后来他们一直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