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面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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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没有语言就没有人类

我们应该怎样认识自己?我们人类与其他宇宙万物最大的区别究竟是什么?相信很多人将做出如下的回答:人类是万物之灵,是这个星球的主宰;人类与非人类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能够持续制造创新并使用工具,能够进行大规模的集体劳作。这样的回答当然不能说是错误的,但它的缺陷在于没有进入问题的实质。因为,人之所以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之所以能够持续制造创新并使用工具进行集体劳作,是建立在一种特殊的媒介与能力基础之上的,这就是人类的语言。是人类语言,使人成为万物之灵;是人类语言,使人类成就了今天所拥有的一切。

在数百万年的人类自然进化中,语言系统与能力的发展始终推动着人类自身的成长进步,成为人类进化不可缺少的条件。可以这样说,从古猿到早期的人类,从早期的能人到晚期的智人,也是人类语言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的漫长的演化过程。

人类自从有了语言,与外在世界的关系便逐步从被动的适应渐渐转变为主动的改造,并从对世界直观、机械的反应变为抽象、灵活的综合与分析。人类不再是外在世界的奴隶,不再生活在一个平面化的自然世界之中,人类不断深入到自己主观的立体世界里去想象、联想、发明、创造,在构建一个与自然世界相对的精神世界的同时,又建构着一个超越了自然世界的烙印着人类主观能动性的物质的人造世界。于是,文化文明开始生成演进,社会开始组织运行,人类开始拥有各自的图腾和信仰,开始产生族群的观念,开始关注自己族群的发展并捍卫自己族群的利益。久而久之,他们还产生了超越人类自身去探索宇宙奥秘的愿望。可以这样说,语言是人类文化产生与发展的血液,不破解人类语言的密码,就很难揭开人类文化的种种神秘面纱。人类语言之于人类的形成、发展和进步,是至关重要的。也可以这样说,没有语言就没有早期的智人;没有语言的发展,就没有今天的人类。

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对于语言的重要性做出任何过高的估价。面对我们自己发明创造的语言,我们又该如何对它讴歌礼赞呢?语言对于人类,就像空气、食物和水,须臾不能离开。没有了语言,人类将无法思维;没有了语言,人类将失去大部分历史记忆;没有了语言,人类将不能彼此有效地交流;没有了语言,人类将永久徘徊在蛮荒混沌的过去。今天,我们已生活在一个越来越丰富的、由各种语言编织而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借助语言繁衍、进化,获得意义和价值;我们借助语言创造、传承文化,使生命不断丰富与超越。在信息生产与消费主导发展的时代,语言已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人类曾有无数次伟大的发明创造。克隆、纳米、计算机、宇宙飞船、飞机、汽车、蒸汽机、火车、冶铁……数量之多,意义之大,不一而足。然而,它们中没有一个可与语言相比。克隆、纳米技术是当今世界的尖端技术,假如失去它们,人类的历史只不过倒退了二三十年;那时候,我们的宇宙飞船已往返于大小星球之间,我们的计算机以一秒数千万亿次的运算速度超常运转,我们早已进入信息时代,享受着信息高速带来的种种福祉。假如失去了计算机、宇宙飞船,人类的历史只不过倒退了六七十年;那时候,我们依然可以乘坐飞机在蓝天上飞翔,驾驶汽车在草原上奔驰,我们早已进入科技时代,享受着科技革命带来的高速与高效。假如失去了飞机、汽车,人类的历史只不过倒退了一百多年;那时候,我们依然可以用蒸汽机实现机械化生产,用火车实现高吨位运输,我们早已进入工业时代,享受着工业革命带来的巨额财富。假如失去了蒸汽机、火车,人类的历史也只不过倒退了二三百年,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人工冶铁、人工铸造,同样可以创造种种人间奇迹。假如连冶铁技术也没有了,那也不太要紧,因为人类的历史也只不过因此倒退了两千多年;那个时候,在中国的大地上,各种青铜制品早已出现,尊、壶、区、卮、皿、盂、爵、鬲,应有尽有,人们执爵持尊,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可是,假如人类失去了语言,失去了说话的本领……我们的历史将不知倒退多少万年!没有语言的远古蛮荒,人类只能发出像鸟、兽、虫那样的叫声,虽然也本能地大吼几声以示惊恐、狂喜和兴奋,却不能表达任何复杂一点的感情,更不用说最简单的概念,当然也无法传递任何组合的信息。我们与狼群为伴,与虎豹共舞,凭借祖先遗传下来的几声怪叫,艰难地生存和繁衍……事实上,那时的我们还远远不是人类。

人类语言的出现,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它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圣经·创世记》第十一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当人类使用自己的语言传递着思想,协同着劳作,一起烧砖、和灰建造城市和天塔时,上帝耶和华害怕了。他担心人类一旦“成为一样的人民”,使用“一样的言语”,“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于是,他降临到人间,把人类分散到各地。这个故事再明白不过地说明了,人类发明的语言竟然震惊了上帝。

类似的故事在中国也曾出现。《淮南子·本经训》写道:

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仓颉发明了文字,天空忽然下起了粟米,鬼怪在夜间号啕大哭。为什么呢?唐人张彦远说:“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语言文字的产生,竟有这么大的震慑力。

在看到语言造就了人类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人类的发展进步也同样创造着更为复杂、更为精密、更具有表现力和创造力的语言。在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和语言已成为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形成一种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只要是人类的成员,就必然拥有语言;只要拥有语言,就是人类的成员。

不过,我们也应该清楚地看到,在人类和语言共同发展的今天,语言大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态势。人类已经匍匐在语言的脚下,成为语言的俘虏。无论是解释当下,还是重构过去,抑或遥想未来,我们都要把它交由语言处置。我们无时不寻求语言的帮助,无事不寻求语言的凭借。我们接受语言对自己心灵的冲洗,我们接受语言对自己生活的馈赠。我们无法改变语言主宰人类的现实。

其实,所有这一切均说明一个问题:人类语言的出现,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拥有语言,是人之成为人的最根本的要素。是语言,使人类获得强大的生存武器;是语言,促使人类繁衍进步;是语言,促进了现代人的产生。语言一路伴随着人类成长。人类使用语言的能力越强大,实力就越强大;人类创造语言的速度越快,进步就越快。同样道理,对于一个人来说,谁拥有较强的语言能力,谁就强大;谁掌握着日新月异的语言,谁就能与时代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