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 算 子

齿　落

刚者不坚牢，柔底难摧挫1。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　　已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2。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3。

1　“刚者”二句：刘向《说苑·敬慎》载常“张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齿存乎？’老子曰：‘亡。’常曰：‘子知之乎？’老子曰：‘夫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耶？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耶？’常曰：‘嘻，是已。天下之事已尽矣。无以复语子哉。”底：的。一本作“的”。

2　豁：空。

3　狗窦：狗洞。典出《世说新语·排调》：“张吴兴年八岁，亏齿，先达知其不常，故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

前首《水调歌头》说到自己“头白齿牙缺”，此首《卜算子》专写齿落牙缺，应是差不多同时所作。戏谑调侃中蕴含着深刻的人生感悟和不平之气。刚硬的牙齿不坚硬牢固，反倒是柔软的舌头难以摧挫，你要是不信啊，张开嘴给你看看，舌头依旧在，牙齿已先落。这说明啥道理？做人不可太刚，过于刚直就容易遭遇挫折；做人需柔软，柔软的身段好转身，好调整，好适应。这可是老子的智慧。这层意思，字面上稼轩没有说明，没有点破，但他用刘向《说苑》典故，其实已包含这层意思了。稼轩不是说自己从此要学乖，变得柔软圆滑，而是平和中含愤激，为什么刚直者总容易受伤，而身段圆滑柔软者却能得志得意？他想不开！

上片感叹牙齿易落，下片写牙齿如何落。先是两边的大牙掉了，然后是中间的门牙也落了，形成了一个狗洞。结拍自嘲说：小子们别笑俺老头子，这狗洞大的可以随你进出呢。这是玩笑，也是用典。《世说新语》里载张吴兴八岁时换牙，牙齿掉了好几个，年长者知道他天资不凡，故意逗他说：“你嘴里为何开了个狗洞？”张应声回答说：“好让你们从这里出入呀。”瞧，这小孩太敏捷，太有才了。稼轩用此典，真是恰到好处。不知道此典，只知稼轩翁在开玩笑，明白了这个典故，顿觉妙趣横生，又贴切，又幽默。稼轩翁也是太有才了，信手拈来的一个典故，既让我辈领略了历史上那个叫张吴兴的小孩的聪明智慧，也让我们享受了辛稼轩翁的诙谐幽默。英气逼人的英雄稼轩，原来骨子里透着一股幽默。幽默，是中国文学里的稀有元素。读稼轩词，常常能领略他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