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新 郎

同父见和1，再用前韵

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2。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3。硬语盘空谁来听4，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唤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5。汗血盐车无人顾6，千里空收骏骨7。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8，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9。

1　同父见和：陈亮接辛弃疾原唱后，即和作一首，题为《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辛弃疾再和之后，陈亮又和一首，题为《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离乱从头说。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壮气尽消人脆好，冠盖阴山观雪。亏杀我、一星星发。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丘也幸，由之瑟。　　斩新换出旗麾别。把当时、一椿大义，拆开收合。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霸、又成痴绝。天地洪炉谁扇鞲，算于中、安得长坚铁。淝水破，关东裂。”

2　“似而今”二句：用陈登和陈遵事切指陈亮，谓二人志趣相投有如陈登之与刘备。元龙，即三国时的陈登。陈登是名士，忧国忘家，心存救世之志。参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注9。臭（xiù）味，此指志趣相投。孟公，汉侠客陈遵字孟公。瓜葛，交游。《汉书·游侠列传》谓陈遵，杜陵人，“居长安中，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杰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3　富贵千钧如发：意思是别人视富贵有千钧之重，我们却视富贵如毛发之轻。

4　硬语盘空：语本韩愈《荐士》：“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此指两人说的英雄语。

5　渠侬：他们。指朝中当权者。神州：中原大地。离合：偏义复词，偏指分离，意谓国土分裂。所以末句说要“补天裂”。

6　汗血盐车：指用骏马拉盐车，喻大材小用，人才埋没。汗血，即汗血马，一种千里马。《汉书·武帝纪》应劭注：“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髆出，如血，号一日千里。”盐车，典出《战国策·楚策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纻衣以羃之，骥于是俯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之知己也。”

7　“千里”句：此句连上句的意思是，如今朝廷不爱惜人才，让千里马老死民间，空剩白骨。也可以理解为，朝廷表面上号称爱惜人才，实际上让贤才埋没，如同拉盐车的千里马，被等闲视之。《战国策·燕策》：“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8　怜：爱惜，爱重。中宵舞：用祖逖中夜闻鸡起舞故事。《晋书·祖逖传》载祖逖与刘琨“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此次辛、陈鹅湖之会，二人也是极论世事，一如祖逖、刘琨，用事极切。

9　补天裂：意指收复中原，统一中国。补天，用女娲补天故事。《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这首和词比上篇首唱思想含量更高，感情基调更激越高昂。前一首重在写离别的相思，此首则着重写两人的胸怀志趣和英雄失路的悲愤。上片追念鹅湖之会时相聚的痛快。两人“臭味”相投，一边痛饮，一边高歌，歌声之宏亮，使楼头积雪为之惊散飞舞，正可谓声震屋瓦。由此不难想见两位英雄侠客当时是何等激昂欢快！两人诉说着彼此的人生志向，都视富贵如浮云，不合时宜的盘空硬语彼此心领神会。白日痛饮之后，犹未尽兴，晚上又举杯回灯“重进酒”，呼唤弹瑟弹筝的歌妓前来侑觞助兴。上阕写“当时”相聚之痛快，下阕写对国土分裂之悲慨。过片由友人之间的离合，而念及神州的“离合”。其实这也是两人相聚时谈论的话题。可悲的是，朝廷当局执政者视神州分裂于不顾，心安理得地守着江南半壁河山，一般的民众，也安于现状，早已忘记国土分裂的民族恨。说恢复，谈抗战，往往被目为异类，视为“硬语盘空”，不被人理解，社会时势如此，空让骐骥老死枥下，英雄闲置田间。但英雄壮心不已，信念之坚定有如钢铁。他们相信，总会有一天，能“试手补天裂”。结句的补天裂，是他们向社会发出的英雄宣言，是自信、也是互相勉励。笔力千钧，气势如虹。非英雄人，安得道出如许英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