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 江 红

贺王宣子平湖南寇1

笳鼓归来2，举鞭问、何如诸葛3。人道是、匆匆五月，渡泸深入4。白羽风生貔虎噪5，青溪路断鼪鼯泣6。早红尘、一骑落平冈，捷书急7。　　三万卷，龙头客8。浑未得，文章力9。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10。金印明年如斗大11，貂蝉却自兜鍪出13。待刻公、勋业到云霄，浯溪石14。

1　此词作于淳熙六年（1179）。辛弃疾时在长沙任湖南路转运副使。王宣子：即王佐，字宣子，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绍兴十八年（1148）状元及第，淳熙六年知潭州兼湖南路安抚使。是年正月，郴州宜章县民陈峒窃发，旬日有众数千，连攻破江华、蓝山、阳山县。王佐起用流人冯湛为权湖南路兵马钤辖，五月初一分五路进兵，王佐亲自督战，陈峒兵败被诛。“平湖南寇”，即指此事。《渭南文集》卷三四《尚书王公墓志铭》载：“淳熙六年正月，郴州宜章县民陈峒窃发，俄破道州之江华、桂阳军之蓝山、临武，连州之阳山县。旬日有众数千。郴、道、连、永、桂阳军皆警。公奏乞荆鄂精兵三千，未报。公度不可待，而见将校无可用者，流人冯湛适在州，公召与语曰：‘君能有功，不特雪前罪，且遂为朝廷用。北向恢复，自此始矣。’湛请行。公曰：‘请行易耳。今当不俟奏报以兵相付，既受此命，即以群盗授首为期。一有弗任，军法非某敢贷也。’遂檄湛带元管权湖南路兵马钤辖统制军马，即日令湛自选潭州厢禁军及忠义寨凡八百人，即教场誓师。遣行，仍命凡兵之分屯诸州县者，皆听湛调发，违慢皆立诛。又出军令牌付湛，军士所过，秋毫扰民及临敌不用命，或既胜而攘贼金帛使得窜逸者，皆必行军法。上奏以擅遣湛待罪，且请亟发荆鄂军。”“公躬至军前节制”，“五月朔日诘旦，分五路进兵。贼初诈降，实欲缮治寨栅阻险以抗官军。公得其情，督兵甚峻，及驰入隘口，贼果立寨栅，未及成，闻官军至，狼狈出战。既败，又退失所凭，乃皆溃走。是日，夺空冈寨，驻兵十二渡。贼之起也，假唐源淫祠以诳其下，日杀所虏一人祭神，至是斩像焚其祠。湛遂诛陈峒，函首来献。”当年王佐因平寇有功调任升迁，辛弃疾代之而任湖南安抚使。

2　笳鼓归来：指王佐平叛凯旋。辛弃疾时与王佐同官长沙，故说“归来”。《南史·曹景宗传》载，景宗奉命兵援徐州，凯旋之后，以竞、病二字为韵赋诗曰：“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3　举鞭：典出《晋书·山简传》：山简镇襄阳，每出嬉游，儿童歌曰：“举鞭问葛疆，何如并州儿。”诸葛：诸葛亮。借指王佐。

4　渡泸深入：诸葛亮《出师表》：“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泸，指泸水。王佐平郴寇陈峒，亦在五月。时令相同，用典极切。

5　“白羽”句：亦用诸葛亮事。裴启《语林》载“诸葛武侯乘素舆，葛巾白羽扇，指麾三军”。苏轼《与欧育等六人饮酒》：“苦战知君便白羽，……引杯看剑坐生风。”貔虎：泛指猛兽，喻将士。噪：高呼。

6　青溪路断：指北宋末方腊叛乱被平，借指陈峒被平。方勺《泊宅编》卷下：“宣和二年十月，睦州青溪县堨村居人方腊托左道以惑众，知县事承议郎陈光不即锄治。腊自号圣公，改元永乐，置偏裨将，以巾饰为别，自红巾而上凡六等，无甲胄，惟以鬼神诡秘事相扇摇，数日聚恶少千余，焚民居，掠金帛子女”，“旬日有众数万”。次年正月，方腊被生擒。鼪鼯（shēng wú）：两种鼠名，对寇盗的蔑称。鼪，俗称黄鼠狼。

7　“早红尘”二句：谓捷报迅速传至朝廷。语本杜牧《过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平冈：平野。

8　龙头：借指状元。《三国志·魏书·华歆传》注引《魏略》：“歆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学，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氏族大全》卷九载，雍熙二年（985）梁颢状元及第，时年八十二，有诗曰：“天福三年来应举，雍熙二载始成名。从教白发巾中满，且喜青云足下生。观榜更无朋辈在，归家但有子孙迎。也知年少登科好，争奈龙头属老成。”王佐是状元，故称其“龙头客”。

9　“浑未得”二句：刘禹锡《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浑，几乎。

10　诗书马上：《史记·陆贾传》：“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镝：箭头。

11　金印如斗大：《晋书·刘隗传》载周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指封侯拜相。

12　“貂蝉”句：指因军功而升官。《南齐书·周盘龙传》载，盘龙表年老才弱，不可镇边，求解职，见许，还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世祖戏之曰：“卿着貂蝉，何如兜鍪？”盘龙曰：“此貂蝉从兜鍪中出耳。”貂蝉，即貂蝉冠，高官所戴。兜鍪，头盔。

13　浯溪石：指浯溪《大唐中兴颂》摩崖石刻，唐元结撰，颜真卿书，大历六年刻。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七《唐中兴颂（大历六年）》：“右《大唐中兴颂》，元结撰，颜真卿书。书字尤奇伟，而文辞古雅，世多模以黄绢，为图障。碑在永州，摩崖石而刻之，模打既多，石亦残缺。今世人所传字画完好者，多是传模补足，非其真者。”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四亦曰：“湖南浯溪在永州北一百余里，流入湘江。其溪水石奇绝。唐上元中，邕管经略使元结罢任居焉，以其所著《中兴颂》刻之崖石。抚州刺史颜真卿书。本朝乾德中，左补阙王伸来知永州，维舟于此，留诗云：‘湘州佳致有浯溪，元结雄文向此题。想得后人难以继，高名长与白云齐。’”石刻至今犹存。

此词贺湖南安抚使王佐平寇之功。辛弃疾是军人武将出身，熟谙战事，写战事战功，可谓拿手好戏，故此词写来虎啸生风，气势磅礴。上片写战事，下片贺战功。开篇写军队在笳鼓声中凯旋，浩浩荡荡。人们纷纷点赞主帅王佐简直如卧龙诸葛亮再生，用兵如神，马到成功。五月初一率兵“深入”暴徒巢穴，不日就取得大捷。“白羽风生貔虎噪，青溪路断鼪鼯泣”，用对比手法，写主帅指挥从容淡定，平叛的官军勇猛无畏，而叛军则抱头鼠窜，最终像北宋末年的方腊一样被剿灭。歇拍写送捷报的一匹战马在平野上飞驰，扬起阵阵尘土，极富画面感和动态美。过片写王佐本是饱读诗书的状元，此前没有因“文章”文才而升迁。今日却“诗书马上”，谈笑击贼，大获全胜，有此军功，来年一定会拜相封侯。结拍说王佐的功勋比天高，一定会像《大唐中兴颂》一样，被铭刻在浯溪的崖石上，定格成永远的荣耀与记忆。

“貂蝉却自兜鍪”，本是用典，祝贺王佐必因军功而飞黄腾达。传说王佐见此词后，对辛弃疾用此典颇为不满，以为是嘲讽自己。周密《齐东野语》卷七载：“宣子得之，疑为讽己，意颇衔之。殊不知陈后山亦常用此词，《送苏尚书知定州》云：‘枉读平生三万卷，貂蝉却自兜鍪出。’幼安正用此。”宋人重文轻武，辛弃疾说王佐没有因文治而是因军功将获进用，故王佐感到不爽。其实王佐是误解了辛弃疾的用意，辛弃疾原是化用陈师道送苏轼诗意而赞美之。看来王佐读书不及辛弃疾，不知陈师道早有“貂蝉却自兜鍪出”的诗句。王佐平定宜章寇后即迁知扬州，后又知临安府、权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确实不出辛弃疾所料所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