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 江 红

江行简杨济翁、周显先1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2。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3。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4。笑尘埃、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吴楚地，东南坼5。英雄事，曹刘敌6。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观才成人已去7，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1　江行：淳熙六年（1179），辛弃疾自湖北转运副使调任湖南转运副使，走水路由长江船行自武汉至长沙任职。词当作于此次江行途中。杨济翁：即杨炎正。周显先，其人未详。两人都是辛弃疾友人。

2　旧时曾识：李清照《声声慢》：“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3　江南江北：岑参《春梦》：“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王维《送沈子福归江东》：“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4　几两平生屐：《世说新语·雅量》载阮遥集好屐，有客见阮“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着几量屐”。量，通“两”，犹今所言“双”。

5　“吴楚地”二句：化用杜甫《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诗句，写洞庭湖之寥阔。其时辛弃疾当入洞庭湖，故化用杜甫写洞庭湖诗句。

6　“英雄事”二句：典出《三国志·蜀先主传》，曹操曾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曹刘，即曹操和刘备。

7　“楼观”句：苏轼《送郑户曹》：“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

或认为此词作于淳熙五年（1178）稼轩三十九岁时，因词有“三十九年非”之句。实际上应作于淳熙六年（1179）四十岁时。这年辛弃疾自湖北转运副使移官湖南转运副使，从武汉乘船至长沙任职，江行途中作此词寄杨炎正和周显先。词中“三十九年非”，是活用《淮南子·原道训》所谓“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的典故。稼轩时年四十，故说“三十九年非”。辛弃疾《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已知六十二年非”可证。六十三岁而知六十二年非，四十岁而知三十九年非，亦如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王安石《省中二首》所言“身世自知还自笑，悠悠三十九年非”也可为证。王安石年四十时说知“三十九年非”。故辛弃疾此词是四十岁时作，而不是三十九岁时作。

辛弃疾自绍兴三十二年（1162）回南宋入仕后，官职虽不断升迁，但每任都不长。仅淳熙元年（1174）至淳熙六年（1179），六年之间就调动了十任官职。淳熙元年，在建康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同年，至临安任仓部郎官。淳熙二年，任江西提刑，平定茶商叛乱。淳熙三年，调京西转运判官。淳熙四年（1177），差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抚使，同年冬，迁知隆兴府兼江西安抚使。淳熙五年，回朝任大理少卿，同年六月，出为湖北转运副使。淳熙六年三月，改任湖南转运副使，同年又改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如此频繁的调任，体现出朝廷对他的不信任，也使他在任无所建树，因而他感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如此频繁的调任，也使他经常奔波于旅途，“行遍”了“江南江北”，连溪山都觉得他是“旧时曾识”。

虽然“长为客”让他感到无奈，但还是忘不了英雄事业。像曹操、刘备那样的英雄，都被秋风吹尽，难见陈迹，何况一事无成的我辈！苏轼当年游赤壁，也想到过“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曹操，感叹“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此时的辛弃疾，与当年苏轼有同样的感叹。人生短暂，而功业无成，英雄越发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