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传记研究(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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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代为自传的产生准备了主体

按照现代自传的定义,自传的核心是“人格故事”[8],因此现代自传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传主的人格。无论“自我”是人格的重要部分(弗洛伊德),还是等同于人格(阿尔波特、埃里克森),“自我”都可以认定为人格的核心。也就是说,“自我”是自传的重要内容。

由于有“自我”,“一堆琐事”不再琐碎无意义,而是成为“显示自我生成的一组自传事实”。[9]歌德在《诗与真》里大写自己出生时国际国内事件,本来自己根本没有参加的事件与传主没有联系,却因为与他一起出现,构成了他的精神环境氛围,对于自我的形成具有潜在的作用,因此也就有了意义。“自我”的出现使天地山川皆著“我”之颜色,是“我”赋予一系列事实以意义。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身边的琐事,这些都能触发自我的展现,并解释自我目前精神状况的由来。于是,现代自传成了在细节琐事中叙述“自我”形成或者展现的文体。

五四新文化运动爆发后,强固的宗法社会受到批判,它对个人和自我的禁锢一定程度松动了。在新思潮的鼓动下,有识之士大声呼唤自我觉醒,渐渐地国人开始认识到“自我”的地位和价值,作者越来越敢于表现自我。在文学上出现了郭沫若的《女神》、郁达夫的《沉沦》等作品,出现了“自叙传”抒情小说的潮流;政治上,青年知识分子体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名言,从救亡的角度,认识个人的责任,[10]进一步实现自我的觉醒。

这时中国又在客观上为自传准备了主体,也即出现了敏感而在精神上脱离旧文化的作者。由于社会运动加速,被名利驱动的下层人士向上运动,热情而敏感的一些人离开乡土环境来到城市闯荡。张资平从小为金钱担忧,神经过敏,对别人看不起他非常在意,注意观察别人和自己内心的反应——虚荣心和金钱,欲望和现实,两两斗争。[11]还有沈从文、郁达夫等人在城市和外国受到“歧视”,更多体认了自我的孤独。他们离开家族的怀抱,成为“脱出了轨道的星球”(张资平),在无助的孤独感中最先产生“自我”感,又因为他们在艰难的生活面前抗争,表现出不妥协的精神,顽强地表现“自我”,于是他们成为是适合写作自传的一群。另外还有女性,常常因为出众成为社会中的“异类”,如陈衡哲、杨步伟等,也属于这个群体。

与他们相对照的是胡适,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作家,缺乏那种孤独感,他宁可采取认同社会的方式生活,但是他也有“自我”感,只不过他的“自我”感来自理性认知,更多来自国外的教育,所以偏于理性和思想,他似乎认为自我就是思想。[12]胡适提倡写作自传最早,但是他自己写自传却是在1930年代初。他的《四十自述》初版于1933年,主要是展示自己思想发展的历程,描述了“九年的家乡教育”、“从拜神到无神”等思想发展的过程,其中还有《逼上梁山》用他保存的一些史料来记载一个思想产生的历史。[13]他搜集一些细节展现自己的某些特异的思想(比如文学革命的思想)产生的过程。

无论自传作者对自我的认识有什么不同,这些主体都在各种机缘下获得了“自我意识”的觉醒,特别是那些敏感的人最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激发下从沉睡中醒来。清末民初的变动的时代为自传现代转型准备了主体,新文化运动又进一步解放了他们的思想,也就完成了现代人格或者自我——现代自传主体的建构。首先有了自我表现的欲求,然后有现代自传的写作。现代自传写作完全可以看作新时代自我书写潮流向传记领域的渗透。郭沫若1929年出版的自传《我的幼年》作为中国现代自传的最早的代表之一,就是自我表现向传记领域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