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剧中人
图坦哈蒙是古代世界最著名的、同时又是最鲜为人知的统治者之一。或者正如霍华德·卡特所说:“我们可以坦白地说,他一生中最典型的特征是,他死了并被埋葬了。”1907年,当埃及古物服务部总负责人加斯顿·马斯佩罗先生把霍华德·卡特介绍给卡纳冯伯爵乔治·赫伯特时,关于图坦哈蒙的活动几乎没有人了解或关心。马斯佩罗是法国著名的考古学家,欧洲和美国的许多埃及学家都对他在埃及考古发掘工作中给予一以贯之的支持表示敬意。
专家们知道图坦哈蒙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本名图坦哈蒙,意为“受全能的阿蒙神保佑的人”;另一个名字是登基名,奈布凯普鲁拉。他的王名环,用古埃及圣书体文字刻写,在一些文物上出现过。个别对古埃及王朝记载和皇室族谱有研究的专家,在第18王朝的后半期的国王名字中见过图坦哈蒙。第18王朝后半期出现过许多伟大的法老,如图特摩斯一世、图特摩斯三世、女王哈特舍普苏特,还有叛逆的法老埃赫那吞,他曾让新王国陷入混乱。但是没有人敢确信图坦哈蒙究竟属于第18王朝统治的哪个具体时间。尽管学者们大致同意,这个鲜为人知的法老应该列入一神教的倡导者埃赫那吞死后,拉美西斯大帝登上舞台之前,埃及政权陷于混乱时期出现的几位不重要的统治者之一。一些埃及学家认为,图坦哈蒙是埃赫那吞的女婿。他本人曾经赞同阿吞神崇拜,但是后来还是恢复了埃及原有的阿蒙神崇拜,并将埃及都城由埃赫那吞的圣城埃赫塔吞,即现在的阿玛尔那,迁回到了底比斯——阿蒙神的城市,恢复了埃及原来的古老宗教。
的确有一些建筑物以无声的方式记载过图坦哈蒙。在开罗博物馆中,有一个真人大小的图坦哈蒙的坐像,它是用一块黑色的、看起来不甚美观的石头雕刻的。该雕像塑造的这个年轻人虚弱无力,但是很有自信。还有人认为该形象完全是一个弱者,几乎是病人的形象。在卡尔那克的一些浮雕残块上,绘有他的太阳船。他的一个官员的坟墓中也提到关于图坦哈蒙的一些线索——叙利亚的一些部落被纳入他的统治,南部的苏丹也向他称臣,都给他带来了大量的贡品。
1907年,一位法国考古学家乔治·勒格林发表了在卡尔那克神庙中发现的一块石碑的铭文。铭文提到了图坦哈蒙登上王位的情况,内容大体翻译如下:
这个国家被疾病蹂躏。神龛被破坏。神灵忽略了这个国家。我请求神灵帮助,但是他们回绝了我。为了赢得他们的帮助,我非常努力地工作。我发现神庙变成了废墟,圣殿被推倒,庭院里长满了杂草。我重新建造了圣所;我重新捐赠神庙,赠予他们珍贵的礼物。我用黄金、琥珀金塑神灵雕像,并用天青石以及所有珍贵的石头进行装饰。
铭文还宣称,图坦哈蒙不辞辛苦地为国家制定法律,建造新的船只供以水上运输,船身由黄金覆盖,以便照亮尼罗河。铭文说他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和法官。因此,无论是谁,身处何处,都为之欢欣鼓舞、赞颂他的仁慈。
但是,除此之外更多关于图坦哈蒙的事情就不为人所知了。与其他国王相关的大量历史记载、雕像、绘画相比,图坦哈蒙的少得可怜。既然历史并不怎么关注这位法老,不愿为他留下大量记载,即使是令人费解的记载,那么,20世纪早期涌现的考古学家们,一定感觉他们应该或多或少付出些努力,找到国王的葬身之处。当然,还要研究其他法老,尤其是备受世人关注的叛逆法老埃赫那吞。正是埃赫那吞,他的沉思,面带困惑的表情,怪异夸张得几乎像是一幅讽刺画的这些特点,大大唤起了人们的想象力。在1907年,没有迹象表明图坦哈蒙能够成为埃及考古史中最重大的考古发现。
1907年,几乎很少有人听说过乔治·爱德华·斯坦霍普·默利那·赫伯特,他是前任波彻斯特子爵,第五任卡纳冯伯爵。如果人们想不厌其烦地找出他是谁时,会发现卡纳冯勋爵是英国的一个富有的世袭贵族。他出生于1866年6月26日,事实上41年来根本就没有取得什么成就,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爵位的浪荡子。他的个人成就是那样微不足道,甚至性格古怪,除了在体育运动方面,他甚至也不配“业余爱好者”这个头衔。但是,他却是一个具有吸引力且聪明的“浪荡子”。卡纳冯勋爵年轻时,衣着整洁,举止优雅,有点儿时髦。他一头浅茶色头发,侧面轮廓别有魅力,称得上维多利亚时代的典型形象:鼻子扁平,有修剪得整洁的小胡子,高高的额头,宽宽的下巴。但是1907年时,卡纳冯勋爵却面容憔悴,身材瘦削,显得有点儿虚弱。他总是穿着一件剪裁得非常合身的显得有点儿皱褶的粗花呢上衣,即使在埃及也是如此。当时的一些照片上,经常可以看到他一只手握手杖,另一只手插在夹克衫的口袋里,看起来像是刚刚受过伤的样子。
他的父亲,第四代卡纳冯伯爵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曾担任英国首相迪斯雷利的内阁成员。他的一名亲属将他描绘成“一个从来不会因为个人野心,在违背良心的道路上,发生即使是一根头发丝宽度的偏斜的政治家”。与另外一些观察家相比,他更不会献媚奉承。因为第四代卡纳冯伯爵的富有足可以使他在任何职位上都保持独立。同时,他还是一个古典学家,能够阅读、书写,甚至会讲古希腊语和拉丁语。
这些才能好像都没有传给他的儿子波彻斯特子爵,即第五代卡纳冯伯爵。他早年读过好几所学校,家人也为他请过私人教师,都说他很聪明,也能够集中注意力,但是对于学习来说,似乎天生不是那块料。他最早在大纳冯家族的乡间别墅海克利尔城堡附近的一所公立学校就读,与英格兰其他许多豪华住宅相比较,行内人认为,那个地方奇美。卡纳冯勋爵很快辍学了,家人给他请了私人教师。后来,他进入了伊顿公学。在伊顿公学,他的表现并不佳,于是只好离开。当卡纳冯勋爵只有9岁时,他的母亲去世,姑妈承担起照料他的责任。他的姑妈这样说:“最为不幸的是,伊顿公学并没有对记忆力超强、思维敏捷超人的孩子提供行之有效的系统的训练方法。”
如果卡纳冯勋爵没有爵位,不是生活在那个光辉时代的富有的英国贵族,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游民。当然,作为一个年轻人,尽管别人给了他一个定位,但他本身还是会寻找新的定位。伊顿辍学之后,卡纳冯勋爵对进入伦敦以及德国的一些平民学校表现出极大热情,并对参加军队抱有极大兴趣。然而很快,军队生涯变得黯淡。好在他进入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学习。他在剑桥待了两年时间,并没有毕业。值得一提的是,在剑桥大学求学期间,他曾经劝说剑桥大学有关方面将宿舍的镶板换掉,因为这些镶板几次被人涂鸦,至少在他看来已经不成样子。卡纳冯勋爵提出由他个人出资,但是他的要求还是遭到了校方的拒绝。在剑桥大学的这两年里,他开始收集艺术品,主要是法国绘画,这样培养他具有了很好的鉴赏眼光。他曾经妄想得到一些特别廉价品。但是,他的真正热情是在运动方面。
在剑桥短暂求学之后,卡纳冯勋爵花了七年时间进行环球旅行。即便在我们生活在航空时代的人看来,这也是非凡的。他先是航船旅行,横贯全球四分之三,然后去南非,接着成功地踏上澳洲。然后,他到了日本、法国、土耳其、瑞典、意大利、德国、美国。在美国,他穿越了整个大陆,足步遍及大洋两岸,接着又去了南美洲。他23岁时成为了伯爵,这就要求他在旅行过程中要经常返回海克利尔,然后匆匆离开,去巴黎、汉诺威或君士坦丁堡旅行,就像他匆匆返回英国那样。
卡纳冯勋爵喜欢一种晦涩的表述风格。他经常抛出这样的话,比如,“在那不勒斯,当我见到黑帮头子时……”或“当我在君士坦丁堡,被该死的国王拒绝时,我却享受到了土耳其最高级的礼遇”。他在与当时一些所谓“古怪的人”交往中获得了乐趣,并且认识了无数的地位并不高的朋友,从牧民到赛马师、理发师、铁道扳叉工。
卡纳冯勋爵看起来是历史上那个时代最肤浅的人之一,在当时有些人认为“肤浅”也是一个不错的称呼。但是,他的轻佻行为和生动谈话的背后却是钢铁般的严肃和认真,他具有聪明的头脑和智慧超人之处。卡纳冯勋爵看起来有些“伪装”。当被人发现正认真地研读一本严肃的书时,他会大叫起来说:“喔!我刚开始翻就读完了,我认为我应该径直翻到末尾。”
事实证明,虽然卡纳冯有时伪装和掩饰,但他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许甚至是一个天才。
他足智多谋。他的姑妈威妮弗蕾德讲过一个能够证明卡纳冯这一特点的故事。一次,卡纳冯在去加利福尼亚的路上,短暂在纽约驻足。他曾经答应过一个朋友要去获取一桩生意的秘密信息。他先是向他的理发师去打听这家公司的董事长,理发师了解很多关于这个企业大亨的情况。卡纳冯勋爵精心设计好去面见这个企业大亨,征求他关于一些股票的建议,他被告知绝对不要去买。卡纳冯紧紧盯着他,向他致谢,然后飞快前往电报局,拍电报给他的经纪人,要求把这些股票统统买下来。当他从加利福尼亚返回时,他顺便造访了这位企业大亨,并感谢他的建议。因为正是他的建议使得卡纳冯获利颇丰。这位商业巨头大叫:“但是,卡纳冯勋爵,可我当初是建议你不买这些股票呀!”卡纳冯勋爵回答说:“噢,是的。我明白您说的,但是,当然我看您的意思是希望我按照反面去理解啊。”
在卡纳冯勋爵29岁生日时,他与一个非常漂亮而聪慧的姑娘阿尔米娜·伍姆韦尔结了婚。四年间,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儿子亨利,波彻斯特子爵,现在已经是八旬老人了,不过精神矍铄,谈吐如流,即第六代卡纳冯伯爵。另一个是女儿,伊芙琳·赫伯特小姐,她是她父亲最亲密的朋友,在埃及期间总陪伴在她父亲身边。
几年以后,卡纳冯勋爵遭遇了交通事故,这次事故彻底改变他的生活、前程,乃至他的命运。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当初如果不是他的司机将他从出事汽车落入的泥沼中拉出来,及时用一桶凉水冲他的脸,他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因为正是这一桶冰凉的水,让卡纳冯勋爵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作为一个年轻人,前程基本上就这样毁掉了。车祸给他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短暂失明、胸部骨折、腿部骨折、下颚骨折、手臂错位。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彻底康复过,还经常遭受痛苦的折磨。但是,他以惊人的勇气承受住了伤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卡纳冯勋爵变得越来越成熟、谨慎、周全而坚定。这时候卡纳冯勋爵本人才恍然认识到他曾蹉跎岁月。
卡纳冯勋爵也曾考虑涉入政界,或者开始他的学术生涯,但是一无进展。看起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毕竟对于这样一位身体部分残疾、从未受过正式教育、喜欢周游世界、狂恋运动的年轻的伯爵来说,前途黯淡。医生建议他去埃及休养。1903年,卡纳冯勋爵去了埃及,并为埃及的古老文明的神奇魅力所迷恋,很快,他决定在埃及进行考古挖掘。
事实上,卡纳冯勋爵对考古感兴趣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对旅行的狂热阻止了这一兴趣的发展。然而,他现在每到冬季就去埃及,逐渐将发掘作为了他的业余爱好。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这样可以使我远离痛苦,使得我有事情可做。”1906年,他从埃及古物服务部和公共事务部获得允许,在底比斯山附近的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山岬处进行发掘。底比斯山位于埃及现代城市卢克索西部,当年许多古埃及国王被埋葬在了这里,人们习惯把这里称为“帝王谷”。卡纳冯勋爵开始在这里进行胡乱地发掘,当然,这一切皆出于热情而不是按照规矩真正发掘。
在今天看来,一个英国的“阔佬”(当地埃及人在当时给卡纳冯的称呼),在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竟然能马上获得正式批准,径自来到埃及在这块法老时代神圣的坟墓区进行发掘,不仅令人困惑,而且令人震惊。但是说起来,20世纪之交,在埃及以及其他地方对考古活动的所谓的规定和限制是很宽松的。那么,只要他足够富有,能在埃及找到一个合适的坑,就可以在法国掌控的埃及古物服务部获得发掘许可。法国人基本上代表埃及政府控制了在埃及所有古物的发掘工作。这种状况从19世纪之交,拿破仑·波拿巴占领埃及的1798-1801年间就延续下来。1904年,法国人加强了在埃及进行考古发掘的控制,当时英国和法国联合起来反对德国,将北非划分成两大利益集团。法国占领了摩洛哥,英国控制了埃及。但是在埃及,法国人则独揽考古大权。1904年的协议中的第一条就规定:“就埃及古物部总管这一职位达成一致协议,继续像往常一样交托给法国学者掌控。”
那个时代的发掘许可书看起来十分简单,更像日常的补白文件。许可书包括一个前言和13项规定。
我(文末签署)作为古物服务部总管,行使古物服务部总管赋予的权力,现批准XXX,居住地XXX,负责在XXX进行科学发掘。发掘地应属国家所有、未被占用,上无建筑物,未耕作,不属于军事区,不包含墓地和采石场,等等,一般而言,非公共使用,并且发掘必须遵守以下规定……
就这些条款,唯一值得注意的是,特权获得者在发掘过程中要付出代价和风险。所有发掘工作必须服从于埃及古物部的监督和控制,当然,这一条款只是顺便附加的。如果发掘者发现一座墓,他必须立即告知古物部。发掘者并没有权利先进入墓室,他必须在古物部官员的陪同下才能进入。发掘工作结束后,所有的笔记、图表、数据等,都必须在两年内全部交给埃及古物部。木乃伊、棺材以及石棺等也必须悉数上交,属埃及国家所有。但是,对那些古代遭受盗掘过的坟墓中发掘得到的文物,则可以进行分成。埃及古物部有权得到具有考古和历史价值的最为重要的文物。其他文物则由持证发掘者和埃及古物部分成。
如此关键的出土文物的分成问题,竟然如此草率地进行处理。许可书中所说的基于惯例的不成文的规定是,发掘者和埃及古物部可以将文物五五分成。许可书中所说的,“保存完好的未遭盗掘的皇室或贵族坟墓中出土的文物全部归埃及国家所有”这一规定,似乎从来没有适用过,因为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座坟墓未遭受过古代盗墓贼的破坏和挖掘。
1906年,卡纳冯勋爵获得许可权之后,便开始了发掘。因为他身份高贵,显然官方不好意思要求他身边必须有一个考古学者或者受过训练的专家来帮助他。几年以后,当卡纳冯勋爵追忆自己第一季度的考古发掘时,他回忆道:“我们突然撞到一个好像从来没有碰过的墓坑。”这让他很兴奋。当他平静下来后,发现这个墓坑尚未完工。经过六个星期的清理,他们清理掉大量的垃圾。卡纳冯勋爵坚持一天一天继续发掘,除了发现了一具猫木乃伊外,其他别无所获。他辛苦而繁重的挖掘努力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随着越来越多的坟墓垃圾被清理,卡纳冯勋爵越来越觉得非常需要一个专家来帮助他。这个专家将是一个奇妙的人,他的名字叫霍华德·卡特。
1907年,卡特像其他人一样,并不被圈子之外的人所了解。他出身很卑微。1873年5月9日出生在英国诺福克的斯沃弗姆,一个人口不足2500人的小镇。他的父亲塞缪尔·约翰·卡特是一个绘图员,同时还是一名水彩画家,擅长画动物,常常为拥有土地的贵族们作动物画。家境的贫寒,使得卡特无法进入学校学习。卡特只是在家里学习,从来没有受过考古学或埃及学的任何正式的教育。卡特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绘画,并成为一名水彩画家,像他的父亲一样,为动物作画,或者画朴素、平凡、宁静的乡村风景画。总之,似乎命中注定,他的前途并不乐观。
但是1890年的一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却彻底改变了卡特的命运。珀西·E. 纽伯利教授,时任开罗埃及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兼开罗大学的埃及学讲师,偶然拜访了一个老熟人,哈克尼的阿莫斯特夫人。她的丈夫是一个古埃及文化迷。在他收藏的大量稀有图书中,有一份古埃及纸草,上面绘有帝王谷坟墓的线条图。纽伯利向阿莫斯特夫人讲述了他最近在埃及的工作情况,包括正用铅笔临摹中埃及贝尼哈桑遗址中的建筑物上的古埃及铭文。他期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帮助他完成临摹工作。阿莫斯特夫人向他推荐霍华德·卡特。卡特当时只有17岁,居住在邻村。卡特的父亲曾经为阿莫斯特夫人作过画,因此她对卡特父子俩的情况十分了解。
于是,纽伯利教授见到了这个年轻人并雇佣了他。卡特先是在大英博物馆工作了三个月的时间。到秋季时,他成为了埃及探测基金会的最年轻的成员。埃及探测基金会是一个与大英博物馆相关的私人机构,负责在埃及进行挖掘工作,旨在“进一步阐明古埃及的历史与艺术,验证《旧约》中的相关记载”。
卡特后来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埃及学家之一威廉·弗林德斯·皮特里爵士的助手。皮特里是一个面容憔悴、留有白胡子的、瘦骨嶙峋的智者。他发明了一套系统的断代方法,即序列断代法,将之运用到考古发掘中。在他那个时代,这种方法基本上不为人所知。从1890年到1898年,霍华德·卡特在纽伯利、皮特里及一个瑞士考古学家爱德华·纳维勒的指导下工作。他非常耐心地将古埃及历史上最著名的女王哈特舍普苏特命人在戴尔·埃尔-巴哈里修建的葬祭庙墙壁上的浮雕、绘画和铭文用水彩描摹下来。哈特舍普苏特成为女法老后的20年里,将埃及——尼罗河的国家,带入一个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
霍华德·卡特是这项工作最合适人选。他性格安静、腼腆。在任何看起来比他具有更高特权的人面前,他的表现似乎显得有些笨拙。他是一个孤独、不合群的人,但是工作起来却非常敬业。他的水彩画并没有显示其内在精神,或者说,没有显示出任何创作的火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将自己的眼睛和手指只用于如实准确记载和描摹这些客观物体。他的一些水彩画作品正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埃及部展览,它们逼真、一丝不苟,但没有任何活力。
卡特身材不高,但健壮结实,暗色的头发和胡须,椭圆形的无表情的脸,再加上一双沉思的深棕色眼睛,这些都与他当年在埃及实习时的情景相吻合。他是一个缺乏幽默感、沉默寡言的人,但又蕴含着相当的能量。尽管卡特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但是他掌握考古学、埃及学知识很快,在皮特里和纽伯利的指导下,他自学了古埃及文字的基本知识。他头脑聪明,逻辑推理能力非常敏锐。他的敬业和对工作的热情终于赢得了主管者的器重。1899年,卡特25岁时,也就是在卡特抵达埃及九年后,他被加斯顿·马斯佩罗任命为上埃及和努比亚纪念馆文物监察官,该纪念馆总部设在埃及古都底比斯——卢克索。担任监察官期间,卡特还为美国富翁西奥多·戴维斯2担任顾问。这位美国富翁通过法律和金融发迹,后来着迷于埃及考古。尽管戴维斯对霍华德·卡特的发掘非常满意,但是他们从未真正成为朋友。可能是因为在那时卡特锋芒逼人,或者暗含指责,或者可能是因为卡特的顽固、冲动,乃至他的火爆性子使然。
卡特在古物服务部的职业生涯进展顺利,但是到了1903年,这一切突然发生了改变。当时皮特里爵士在夫人以及三个女助手的陪伴下,正在埃及古王国时期的一个重要遗址萨卡拉墓区的一个坟墓中描摹铭文。根据皮特里的说法,晚上几个喝醉的法国人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营地,要求带他们去一个马斯塔巴墓参观,接着又试图强行进入女士们休息的房间。皮特里通知监察官霍华德·卡特,卡特闻讯后带上文物部配备的警察迅速赶到了皮特里的营地。埃及警察与法国人之间发生了冲突,其中的一个法国人被埃及警察打倒在地。后来,这个法国人向加斯顿·马斯佩罗申诉,要求惩罚卡特和警察。法国总领事要求卡特就此事必须做出正式道歉,但是却遭到了卡特的拒绝,理由是他在履行他的职责,相反,需要道歉的应该是法国人。马斯佩罗试图劝服卡特进行一次象征性的道歉,但毫无进展。法国醉汉被打伤这一事件,引发了一场政治风波,因为法国人受伤的不仅仅是身体,更严重的是挫伤了法国人的自豪感。马斯佩罗还是力促卡特为了保持盎格鲁-高卢之间的友好关系,向法国人道歉,然后将此事彻底遗忘。但是卡特,一个天生对危急政治不敏感,几乎对人情和人事关系的微妙一无所知的人,仍旧顽固拒绝道歉。马斯佩罗,一个和蔼的法国人,身为埃及古物服务部的总管,他对卡特的固执并不讨厌,因此他还是继续劝说,甚至是请求他的倔强的部下稍稍改变想法,但卡特仍旧不加理睬。马斯佩罗实在无奈,他终于意识到是他在全权掌控着整个埃及考古,于是只好解雇了卡特的职务。
接下来的四年中,卡特在埃及生活得很艰难。他做过导游,向游客兜售他的水彩画,甚至还偶尔做点儿文物(埃及本地人称之为古玩)买卖。当热心的加斯顿·马斯佩罗把卡特作为专家,介绍给卡纳冯勋爵时,卡特欣然接受。这对于卡特和卡纳冯勋爵二者来说,可谓两全其美。卡特,一个如此富有才华的专业的埃及考古学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卡纳冯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