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罗马式风格时期
艺术的没落
艺术史学家们喜欢把艺术这门学科纳入一个科学的轨道,并把艺术按照时间的不同做了划分。也就是说艺术史被人为地划分成了许多片断,这也是研究艺术发展史的学者们为了工作方便而做出的决定。尽管这样的划分也许并不完全合理,不过,为了服从习惯,我们至今仍在延用这样的划分方式。比如,罗马奈斯克时期被划分到一个世纪以前那部分,这就令大家对其中的原由不得其解。还有,如本章要叙述的罗马式风格时期,一百年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准确含义,即使到了今天,人们仍然为此而争吵不休,到底谁是命名这段艺术史的人。当然,史学家与批评家们不可能逆转时光而追溯到法国的大革命时期,所以现在都默认为“罗马式风格时期”这个词的使用是出现在十九世纪的前期。占据统治地位的宗教艺术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从罗马艺术中发展起来的。这一完整的文明系统在欧洲艺术史上分为两大部分:一是476年开始衰败的罗马文明,一是13世纪兴起的哥特式艺术,刚刚产生的哥特式文明马上就取代了古老的罗马文明。
这一章,我向大家介绍的时期是中世纪的早期,这也常常被称为罗马式时期。发明罗马风格一词的是纳西斯·德·高芒,这个词是用来指代从查理曼大帝到10世纪哥特式建筑出现以前这一段时间内的欧洲建筑风格。
当然上面的时期划分也不十分准确。因为人们大多不喜欢逻辑,就像猫不喜欢水一样,毕竟人类不是天生理性的动物,时间表对于一些人来说,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人们有时会强烈地排斥按任何时间表的刻板方式去做事。因而,罗马式建筑风格也是如此,它不是在世界各地同时停止的。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罗马式的建筑,它们主要集中在意大利境内。
当初,在哥特式风格十分流行的时期,意大利人依然非常反感这种建筑风格,他们认为这是一项野蛮的发明,所以对此十分鄙视。而且,他们还对高卢人很不屑,觉得他们躲在阿尔卑斯山后,处于懵懂无知的未开化状态。所以,直到15世纪,绝大多数的意大利建筑还保持罗马式的风格,只是略加改良。因此,直到现在我们还可以在意大利发现一些古老的罗马式的教堂。今天,特别是在我们的国家里,偶尔也可以看到几年前修建的罗马式教堂。它们高高的顶端仿佛是直插云霄的烟囱。也许我们对这样的建筑风格很难理解,不过它完全符合11世纪、12世纪人们的审美要求了。
的确,从公元9世纪到11世纪的罗马式建筑,所传达出的当时人们的需要,我们已无法理解,甚至于我们很难想象这种风格所蕴含的思想。不过,我们却可以从艾克斯拉萨佩勒、佛罗伦萨、拉韦纳或是施贝尔这些地方,看到那些保持着罗马式建筑风格最完美状态的经典杰作。1000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然而它却始终没有变化。这些城市都沉睡着,从查理曼大帝时代开始,从未发生任何改变。这些饱经风霜的罗马式建筑,让我们仿佛回到古代的罗马,走过那石砌的教堂大厅,我们会感受到淡雅之美,更可以感受到历史那沉重的叹息。如果你凝视那些教堂的底座,也许会感到,这样的底座整整支撑了一千年,其实恍然只是一瞬,那么我们现在的文明会不会也重复这样的命运呢?这样的问题可能会让你不寒而栗。
让我们回顾一下那个混乱的年代吧。研究罗马风格艺术,首先要了解它产生的时代背景。正是那样的一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孕育了罗马式建筑风格。拥堵的道路,崩溃的伦理,没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更谈不上治安与法制。尽管罗马的法令极为严厉,但已经不能控制成千上万的暴徒,罗马人一旦不再畏惧帝国的法令,他们便开始巧取豪夺,相互杀戮,凶残无比。
在战争之中,没有任何的军事统一管制,相反,到处可见的是歹徒的横行与暴动。他们不仅仅是有目的地争权夺利,而且还常常为了无聊的取乐与宣泄,杀人放火,胡作非为。各地又横行着许多无耻之徒,他们甚至爬到了官场的高处,对本已饱受灾难的人民横征暴敛,敲诈勒索。这些人,虚伪地在自己的身上披上一件庄重正经的大衣,然后像哈巴狗一样紧跟着伦巴第的国王或阿基坦的大公,扮演一个小丑。不过他们也没有好的结局,他们会突然消失在大众面前,或是死于一杯主子赏赐的毒酒,或是毙命于刺客的匕首之下。
中世纪小商贩
木雕,英国,15世纪
这个木雕像最初是安放在教堂唱诗班座椅的扶手上,表现的是中世纪背着货物走村串户的小商贩形象。
罗马帝国名义上的统治者,其实只是高级的囚犯。他们作为帝国王室的子孙,孤独地生活在宫殿高墙的里面,受着宽阔沼泽的保护。虽然他们以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可是他们的法令指挥不动任何人,因为那些新登台的人也许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更不用说去阅读什么诏书了,哪里懂得什么治国之道。
与园林中的树木需要不受破坏的环境一样,艺术也需要一个平静安全的环境。只有在一个没有危险的环境中,艺术才能得以发展。而且,在战乱之中,艺术创作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可笑举动,试想,在一个时时担心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谁还有心情来欣赏艺术呢?于是,美术家认为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音乐家也认为大家不再需要他们,工艺师也觉得自己没有地位,受雇主的轻视。人类那精湛的技艺,随战火与逃亡渐渐不复存在。而学识和书本,也常常是草莽英雄反感的对象。学校的老学者们,可能会成为受人捉弄的对象,他们被推来搡去,被取笑是毫无用处的老东西。
直到14世纪,人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野蛮行为是人类智慧的耻辱。受过正规培训的职业医生被部族的庸医所取代,他们半医半巫地为人们治病,常常利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法,比如解剖死公鸡的内脏来诊治疾病,其结果往往是害死了无辜的病人。科学家成为了多余的人,他们抱着自己的公式饿死;雕刻家放下刻刀,被迫去堆砌石块加固城堡;以前从事国际贸易的大商人,在到处都是要塞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可能寻找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他们只能变成街道边的小商贩,战战兢兢地交纳高额的赋税才能得以活命。如果要出远门,那就得沿途向强盗或官兵交付高价的买路钱,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客死他乡,被弃尸路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真实的情况是,这一状态是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持续了下去。从暴乱开始的年代,到最后的人类革命,欧洲很无奈地套上了封建主义的枷锁。
我们对“封建主义”一词很反感。因为它让我们常常会想到中世纪时那残酷的暴行与压迫。也许我们会在罗马或哥特式的教堂后面的墓园中看到中世纪骑士的石雕像,那些雕像永远是合掌祈祷的姿势,面容虔诚而忠诚,神态中流露着宽厚的性格。但,这些骑士的生前真是如他们的雕像一样仁爱吗?历史的真相是无情的,如果这些骑士想在当时站稳脚跟,就必须粗暴而残忍,他们是社会的执法者,也是君王的密探特务,他们监视着老百姓的一举一动。在他们高高的城堡之下是黑暗潮湿的地牢,那是让人无比恐惧的地方,关押着许多普通的犯人。他们在那里等待死亡,那里没有审判,只有独裁。他们常常在长年的牢狱生活中患病而死,即使能够重见天日,也是在受绞刑或被断头的那天。
现代人看来,封建主义实在是人们所不能接受的制度,甚至它就不应该属于人类社会。然而,在6世纪和7世纪的背景下,人们恐怕也只能选择这样的制度,而且细想起来,封建制度是当时最理想的安排了,因为它至少给了人们当时最缺少的东西,没有这种东西,一切文明与生命都将无法继续,那就是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少数有头脑并且还没有绝望的人开始另辟蹊径。这些人对生活还保留着热情与希望,他们寻找另一个可以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空间——教会。
在古罗马时代,最高的统治者始终是皇帝。他统领着国度的疆域,掌握着全国的军队,同时也是臣民们精神世界的公认领袖。在国家的重大祭祀活动中,他是无可争议的首席“大祭司”。此时的皇帝,政教二者的权力集于一身。然而后来,皇帝不能再控制军队,臣民的精神也不需要他的支撑。曾经忠诚的信徒们,忘记了丘比特,转而拜倒在十字架前,现在他们心中的这个神灵,就像一位罪犯,被钉死在木架之上,他以殉难的方式来拯救迷途的世人,用自身的痛苦来引导那些天父的子民向往幸福,他以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表现出了父亲对迷途孩子的慈爱。
忠诚也许是人类最古老的品质之一,是人们精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信仰支撑,也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基本因素。当人们在迷失方向时,也不能参加军队,无法聚集在军官的指挥刀下时,人们则更需要一个让自己全心去献忠的地方。于是,在战乱的间隙,芸芸众生把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神祗身上,大家开始认识那位以十字架作为尊严标志的新的精神领袖——耶稣。
耶稣在登山宝训中所阐明的最初的崇高理念,仅仅打动了少数的追随者。但也许,他当时都不会想到,他所创立的宗教后来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时代变了,古代的哲学或许因为过于神秘,或是太过抽象,而被历史湮没,人们也在乱世中渐渐将其遗忘。而耶稣所创立的新型宗教,足以作为整顿社会秩序的实用规范。人们曾经过惯了幸福而有序的生活,但中世纪突然来到,让人们完全找不到依靠,现在基督让他们又获得了新的精神支点。于是人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奉献忠诚的地方,他们从此有了生活的方向与新生的理想。
也许在我们的心中,有一种成为传道士的心理倾向。人们总想以另一种相对简单的生活方式来替代我们的现实生活,至少可以让我们得以离开喧嚣的尘世。当然,让我们在现实中能够轻易发财的时候,这种想法也许就会被打消了。但在中世纪初期,即便是住在城堡之中的国王,所过的生活也只不过比普通农夫好一点儿罢了。在当时,想靠单打独斗的主观努力来达到物质上的满足是极为困难的,他的手中拥有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权威。在那时,人们一般很看重一样东西,那就是权力。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权力就像黄金一样有用。而这时的教会机构就能给予它的信徒权威,教会十分清楚,权威对宗教的传播是非常重要的,同时教会还认为这么做是它的责任。
以上谈到的只是罗马艺术背景的一个大致上的轮廓,罗马式艺术风格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开始的。罗马打算第二次征服世界,但这一次不是靠千军万马,而是靠那些拿着十字架的教士们,他们承担了传播福音、宣扬教义,并使世界重新回到文明的实际工作。
我们很熟悉18世纪时加利福尼亚的西班牙传教士们选出的传教组织。那些背负着拯救人类灵魂使命的使者,深入到充满敌意的、贫穷荒凉的遥远西部,他们面对重重的困难,不顾身陷险境,向那些无知的人们宣扬上帝的福音,向那些人展示富有节奏生活的各种好处。历史已进入了18世纪,天主教代替了圣方济各会,从南加利福尼亚到北欧都完全相同,不像中世纪最初的情景。
僧侣们担负着传播福音、使世界重新返回文明的神圣使命,不过在基督教开始流行的最初的几个世纪里,大多数的教士只是进行个人的修行,并不关心其它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是自私的,只在乎个人的获救,比较狭隘。教会认为,以这种态度对待生活有很大的危险性,对教会进一步扩大影响、吸收新教徒是没有益处的。于是,教会号召它的教士走出去,向所有向往天国的人们宣传基督。教会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一股精神的力量。
圣本笃家族是意大利翁布利亚的名门望族,它极为珍视古罗马的传统,并且这个家族掌握着比较重要的行政职位。在向外进行宗教传播的过程中,这个家族起到了很突出的作用。许多曾经潜心自我修行的教士,被圣本笃组织起来,给他们发挥个人才华的机会,集中他们这种无政府主义的力量来为教皇与教会效力,并鼓励这些人参与到重新征服欧洲的艰巨任务之中。
于是,基督教会的“先遣队”出发了。这些背负使命的传教士们跨过断桥荒径,沿着毁坏的古罗马帝国的公路,向欧洲大陆的各个地区进发。他们不畏险阻,落地开花,他们在人烟稀少、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开始建立他们的事业。他们垒起石块,筑起高墙,以避免遭到当地人或野兽的攻击,他们还建起了办公室,以便开展他们宗教工作的记录与咨询。这群肩负救赎人们罪恶、指引人们信仰任务的传教士,创立了接待所,接待过往的朝圣信徒和普通客商;创办救济院,收容帮助那些贫穷孤苦的人们;还创办了医院,常常免费医治病人;还有孤儿院,收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他们深知如果掌握了今天的儿童,那么就掌握了明天的成人。告诉他们人生的道理与崇高的教义。他们还盖起了教堂,使教徒们有聚会的场所,在那里传教士们为教会做广泛的宣传,召集收纳新的教徒入会,向他们显示弥撒奇迹,人们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听他们解释勿以恶抗恶的道理。
为了让那些心存疑虑的村民进一步得到感化,他们还常常给予当地人生活上的帮助。他们看到当地人的住房很差,大多是用柳条和泥巴盖起来的屋子,很不牢固,于是传教士们就热心地向当地人传授建筑技术,教他们就地取材,按照罗马建筑风格来盖新房。
基督的荣耀
镶嵌画,公元5世纪,罗马圣波登芝亚那教堂
基督高高端坐于王座上,两侧是众多的使徒,上方则是圣经中福音传道者的象征。这是罗马圣波登芝亚那教堂的一幅镶嵌画,制作于公元5世纪。它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种权势日益增长的信仰的庄严景象。
这就是罗马式的建筑风格产生的历史背景。这些传教士全心相助,尽管在技术上可能没有达到专业建筑师的水平,但他们表现积极,以诚意打动了当地人,把自己知道的一点木工、泥瓦匠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当地人,他们良好的意愿弥补了技术上的不足,致使罗马式的建筑风格传遍了西欧和北欧。
有一些城市,在古罗马强盛时,是罗马某些行省的省会。在昔日罗马军队驻留过的城市遗址上,多少会保留下一些古罗马帝国时代的传统,而那些掌握着古代风格的手艺人,便成为了传教士的助手。可惜他们并没有接受到全面的技艺传承,所以也没有先辈们的成就。现在保留下来的一些罗马式的教堂和宫殿是我们的祖先11世纪最后的15年所修建的,这些建筑出奇地窄小,现存的11世纪的教堂和宫殿建筑,在我们看来都显得简单而小气,丝毫没有皇家的气派。
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罗马的当权者才想到让罗马文明的先驱者重返他们在意大利的家园。现在我们所说的罗马式风格是从12世纪开始的,那时的意大利是一个贫穷、躁动、充满了暴力的国家,直到17世纪战火一直没有停息过。最后,阿尔卑斯山南北两边的国家终于合而为一,融合在了一起,他们在被摧毁了的古代文明基础上,重新建起新的艺术形式。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罗马式风格教堂意味着什么?我曾在本章的开头时就提到,中世纪的距离比起法老的古埃及、伯里克利的古希腊更显得遥远。但是,我们至今仍然可以从那些中世纪初期的罗马式教堂中体会到当年的艰辛。尽管对中世纪的研究,远不如法老的埃及或伯里克利的希腊那样让人感到振奋与惊喜,但假如我们真的用心去考察那个时代的建筑,也会取得很有价值的收获。你如果有机会走进罗马式建筑,理解它的精髓,体会它的灵魂,你一定可以从中获得莫大的满足。许多的罗马式建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零零地出现在荒凉的地平线上,也许几个世纪以来,再也没有人光顾过那里。而那些破旧的铁栏、空空的窗框,也只能在风中偶尔地叹息。悠悠数百年,这样的叹息承载着那个远去时代的失落,直到今天。但是,这些建筑魅力犹存,依然透露出一种精神与勇气,它们见证着人类的一段历史,显示着昔日的灿烂。也许这些建筑太过寒酸,可是每一块砖石,都表现出一种淳朴的大众情怀,透露着朴实的态度和执著的虔诚,并且表现出人们在听到能打动他们心灵的福音时所产生出的一种儿童般的喜悦心情。
罗马式的教堂一开始是没什么太多装饰的,即使有一些,也比较简单。但后来,西欧与北欧人也介入了教堂的建造,很快,基督教的传教士们便发现了北欧与西欧人极富装饰天赋,所以教堂的装饰也就慢慢变得复杂精美起来。从斯堪的纳维亚的青铜时代、铁器时代流传至今的工艺术品和首饰,我们可以看出,把西欧和北欧人称为天生手艺高超的装饰艺术家一点也不为过。比如古日耳曼民族,他们就很善于对兽类与树木的绘画,他们观察细致入微,擅长摹仿,丝毫不亚于史前石窟壁画的无名艺术家们的水平。而且他们还十分关注世界其它地方的艺术发展进程,并积极向先进文化学习,于是他们很快便迎头赶上。
公元9世纪,日耳曼的查理曼大帝与西亚的巴格达之王哈里法哈伦·莱世德建立了友好关系。于是两国交换礼品,并开始贸易。西方人这才有机会欣赏到光辉的古波斯艺术品,因为路途遥远,为了保证物品在运输中不被损坏,所以在波斯运往西方的礼品之中,大多选择地毯与挂毯。一时间,地毯与挂毯在欧洲各地风靡一时,稍为宽绰一点的教堂争相购买,他们在举行宗教活动时使用这些装饰,可以极大地显示典礼的庄重与高贵,而且教会也开始组织当地人学习织造这些艺术品。所幸,本地的工艺师们学习得很快,到了9世纪中期,罗马式教堂中的不少装饰织品,大多为欧洲自己的产品了,只是这些艺术品还保留着浓郁的东方风情。
那些体质较差、拿不动凿子和斧子的人,也和大家一样有着创作热情,他们也想在教堂之中,为他们的神灵增光添彩。于是他们拿起了画笔,用东方图案和彩色的花体字来装饰宗教的手稿或《圣经》的封面。顺便说一下,因为当时的社会过于贫寒,专职的金匠、银匠、创作小型画的画家们,难以独立生存,于是他们只好跑到修道院里隐居起来,干各种各样的活儿。直到后来社会经济好转了,社会上才有了职业的画家与首饰艺人。
也许大家还记得古希腊的艺术风格吧,那就是对情趣的追求,充满活力的创作激情。他们喜欢鲜艳的色彩,常把自己雕刻的石像涂上艳丽的红色、醒目的绿色或蓝色,使得他们的艺术品色彩斑斓,赏心悦目。在罗马式风格流行的时期,欧洲人也有着类似的喜好,不过他们的装饰则显得粗浅多了。那时人们折腾得再鲜亮、艳丽、明快都不会有人觉得过分。此时的装潢鲜丽而繁杂,人们在室内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挂毯,衣着打扮也多是浮华而雍容的礼服,即使是一个普通的本,也装饰得如同宝典,上面镶嵌着尽量多的宝石或金线。除了雕刻与建筑之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卖弄,那么刺目,仿佛是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嘈杂。所以,坦率地说,那个时期的装饰艺术实在太浮华、太造作,令人不悦。
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那些生活俭朴,不会识文断字,如同偏僻山乡里的农民一样的富人,能够为一本书而一掷千金,我们还能再去苛求他们什么呢?
当然,这些都属于构成艺术史的那部分历史的客观背景原因。如果要欣赏工艺品,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那些曾经煊赫的小艺术品,法国和爱尔兰的博物馆中都有收藏。顺便提一下,爱尔兰人是北欧最早信奉基督教的国家,或许也是最后放弃基督教的国家。
摆脱奢华的中世纪装饰,让我们多关注一下当时的教堂建筑吧。如果要看漂亮的教堂,首先要去意大利,然后再去法国和德国。
在意大利的拉韦纳,绝大多数的城市建筑,都体现着罗马风格与拜占庭风格的紧密结合。这也影响到了意大利的其它城市,在艾克斯拉萨佩勒,也可以看到一个与拉韦纳圣维托里教堂相同的翻版。这座教堂是当年查理曼大帝亲自下令建造的,他责成阿尔萨斯的建筑师们完成这一工程,据说是为了表达“他看到最美好的东西时的激情”。这足可以说明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在先于查理曼大帝两个世纪时,法国东南部的哥勒诺布尔,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小教堂,今天已成为了圣芬伦斯教堂的地下室,就是当地一个不知名的建筑师所修建的一座与拉韦纳教堂一模一样的教堂,完会是拉韦纳教堂的一个复制品。
也许会有一些对历史比较认真的人并不认为上述的教堂建筑能代表罗马式风格,因为这些教堂都属于罗马式时期偏早的时候,至多也只能算是中期作品。真正能够代表罗马式建筑风格的作品,大家公认应该去意大利的北部和中部寻找。
那些地方的教堂建筑的确和早、中期的罗马式风格有很明显的不同。古罗马的巴西利卡(即古罗马教堂的称呼,见第七章),在那里被逐渐演化成为拉丁十字架形的教堂,这可以说是罗马式建筑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拉丁十字架式的教堂建筑风格,一直被人们沿用至今,而且也是少数能流传下来的罗马式教堂风格之一。现在的绝大多数天主教的教堂,都是依照拉丁长十字形的风格特点来建造的。很少再有建筑师去选用古代巴西利卡的长方匣子形状的建筑风格了。
你还可以去看看意大利中部和北部的教堂,那里的教堂有一些不能不提的特点。正是那里的教堂出现了最早的侧翼走廊,这是为了支撑教堂的屋顶和四壁而设计的,能使屋顶坚固牢靠,而且它本身也有实用的价值。你还会发现,一排排小礼堂由祭坛开始排列开去,这种设计在后来成为了哥特式建筑的主要部分。
在教堂闲逛时,你还可以伸长脖子来观察拱形屋顶。但当时,最麻烦的穹顶问题还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难题让当时的建筑设计师们煞费苦心,他们希望把穹顶设计得尽可能宽阔一些,但又没有很好的办法来保证屋顶的牢固。从大量的有关穹顶坍塌以及遇难人数的记录上,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建造穹顶的难题上,人们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努力,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如果想看最著名、最经典的罗马式教堂,要去意大利的比萨和佛罗伦萨。这两处都保留着11世纪初的罗马式教堂,比如佛罗伦萨的圣米尼亚托教堂,就很有意思,完全是一部关于罗马式教堂建筑的实物教科书。这些教堂不是十字形的,而是忠于古老的巴西利卡模式。在卢卡还有一座罗马式的大教堂,也颇有特点,只是比圣米尼亚托教堂的建造时间晚一个世纪左右。
而最具传奇色彩的罗马式教堂,就要数意大利米兰的圣安博罗乔教堂了。米兰是伦巴第人的故乡,这里存留的那座教堂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座教堂的主教圣安布罗斯,曾公然拒绝狄奥多西大帝进入这座教堂的大门。尽管狄奥多西大帝也是一名基督教徒,但因为他在平息塞萨罗尼的一次小骚动中,竟然屠杀该地区的全部居民而激怒了圣安布罗斯主教,所以才上演了那一场“闭门羹”的史话。七百年后,人们依然没有忘记这位英勇正义的主教,12世纪时,人们为纪念圣安布罗斯,而在他曾为圣奥古斯丁施加洗礼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罗马式风格的大教堂。
另外,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多风格的教堂建筑。比如在波河平原上的维罗纳就有一座名叫圣艾尔莫的教堂;还有在帕维亚也有一座圣米歇尔教堂,这里就是伦巴第国王费雷德里克·巴尔伊罗萨加冕的地方。在意大利南部以及西西里岛,也四处可见多种风格的教堂建筑,这些教堂既有古罗马式的设计风格,也有拜占庭和伦巴第的风格在其中,可谓是融合了多种建筑风格。但是这种融合式的罗马式建筑对普罗旺斯的影响却微乎其微。在那里,古罗马的影响更为长久,超过了欧洲其它的任何一个地方。于是,普罗旺斯的教堂是彻底的罗马式风格,其中阿尔的圣特罗凡教堂就是一个重要代表,不过这里的教堂一律都是统一的模式,所以难免会让人感到有一些乏味。恐怕再也找不到欧洲的其它地方,比普罗旺斯更有罗马式风格情结的地方了。但相对于普罗旺斯地区,其西边的图卢兹,北边的昂古莱姆和韦兹莱,诺曼底各地却多受到了明显的伦巴第风格的影响。因为公元11世纪,这些地方的教堂和修道院主要是由帕维亚来的建筑师负责承建的,所以掺杂有外来的风格也就不奇怪了。
手绘《圣经》封面
手抄本圣经,美国,14世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这个装饰精美的圣经的封面与封底浓缩了基督的一生,封面描绘了基督的诞生,这个是封底,描绘的是基督的埋葬与复活。这个封皮用银雕刻与锤打制成,表面镀金,并镶满各色宝石,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珍藏之一。
威廉一世1066年从诺曼底渡海前往英国,虽然当时他的身份是一个征服者,但却把罗马式的建筑风格带过了英吉利海峡。达尔汉教堂就是诺曼底教堂的一个修改版,其后,诺曼底教堂风格风靡了整个英国,这个国度里几乎所有的教堂都具有诺曼底风格的影子。西班牙境内的教堂也是尊崇罗马式建筑风格的,与欧洲其它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教堂建筑受到了摩尔人的影响,所以能体现出一些特别的趣味。西班牙教堂的代表是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大教堂,那里据记载是中世纪的朝拜圣地,曾吸引了全欧洲的基督教徒,他们不远千里徒步前来。这座教堂还是欧洲最早使用雕塑作为装饰的教堂,在当时可谓华贵异常。
最有观赏价值的罗马式风格教堂,主要集中在欧洲中部的莱茵河谷的施派尔和马茵斯,特别是科隆,在那里有一座著名的圣玛利亚——延伊皮托勒教堂。100年前,在同一个地点,这里曾有一座诺曼人修造的教堂,但后来毁于火灾,100年后,在废墟上建立了这座更为华丽的教堂,它的修造者是罗马天主教教皇莱奥九世。200年之后,在圣玛利亚——延伊皮托勒教堂的旁边,另一座教堂也拔地而起,这就是圣库尼贝尔特大教堂,有趣的是这座新教堂的风格融合了拜占庭和摩尔的建筑特点。建筑史上发生这种情况,并不是少数。就足可以说明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各个时代艺术的具体划分,所谓各个时代的艺术分期,那只是艺术史学家们写在教科书上的。要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的建筑师才不会管那一套呢。
下面将要讨论的内容,也是我想强调的问题,那就是:罗马式艺术风格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呢?对这个问题,我一直表示怀疑。我个人十分欣赏中世纪早期的各位艺术家的精美作品,特别是雕刻家与建筑师的作品,给了我极大的美感和享受。但是我却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创作用意。如果欧洲选择走向堕落,那么我们有准备重新进入第二个中世纪,但是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今天人类社会的进步很大,不可能再返回到那种人心惶惶的时代了,我们不用再人人自危,为那些可见的或不可见的敌人整日担惊受怕了。而中世纪的艺术恰好反映了那一黑暗的时代,所有的罗马式艺术风格都表现出了一种不稳定性,压抑中隐约有某种神经质般的拘束。这使得罗马式艺术风格常常在表达上过分夸张地光怪陆离。不能不说,这种艺术是暴力与非人道的社会的具体表象。
当然,一切所谓的概括都不会真正地包罗万象,也不可能做到彻底的全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偏颇之处。时代的主旋律不能囊括所有事实,总会有一些特例与证明的东西恰恰相反。中世纪初期,在欧洲森林中心有一座城堡,名叫瓦特堡,这个建筑一直保存到今天。生活在这个城堡之中的人就显得与当时的野蛮格格不入,他们拥有文化,讲究文明,富有情趣。城堡的主人名叫瓦·冯·德尔·弗格韦德,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文学造诣很深的抒情诗人,也是音乐发展初期的杰出音乐家。他们感情丰富,思想深刻,其生活状态是当时的人们所不可相提并论的。这些人就像但丁和彼特拉克一样与众不同。诗人但丁,就是身处在荒芜的拉韦纳的一条狭窄、恶臭的小巷子里写作他的不朽名篇的,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是渔夫与农民,当时这些人的生活懵懵懂懂和活动在野外的动物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彼特拉克也是一名著名的诗人,他在乱世之中吟诵昔日罗马的光辉,其实在他生活的时期,罗马城的人口已从1000000减到了20000,盗匪猖獗,尸横遍野,就连教皇也会受到攻击,教会的财产也被洗劫。
这就是中世纪的初期,一个令人不堪回首的时代。广大的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在疫病、饥饿、贫困、战乱、痛苦、压迫之中备受煎熬。大多数人很早就会死去,能活过50岁的人已算长寿了,而初生的婴儿有四分之三就死在襁褓之中了。我们很难想象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所拥有的思想状态。也许在那个弥漫着绝望的世界中,人们都深信,基督将第2次降临,神会因为愤怒而再一次灭世,世界的末日马上就要到来。在那时,东征的十字军如野兽般疯狂,还有东征十字军中那些儿童可怕悲惨的命运,他们只有屈屈数人回到了莱茵河畔的故乡。也因为十字军的失败,直接导致了世界从未有过的反犹太人的动乱,并且对犹太人进行集体的大规模屠杀。
中世纪的人们虔诚与野蛮搅在一起,连自己都难以分辨。人们的性情变得毫无廉耻,自私自利,为一点儿利益便可以杀人放火。但文明从没有在欧洲大陆上消失过,只是文明的火焰燃烧得很微弱。无论我们在哪里看到文明的火光,都会兴奋不已。总会有一些出色的人,在勤劳而踏实地工作,那一幅和平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画面:比如诺曼底的修女在专注地编织挂毯;某位不知名的神父耐心地教导威震天下的查理曼大帝拼写自己的名字。尽管这些事在那个时代只是凤毛麟角,但我们依然看到了人性文明的希望。
作为一种完整的思想体系,罗马式艺术风格表达了基督教大一统的信仰与理想。尽管这种艺术存在许多缺点,但毕竟不能一笔抹杀,它绝对有着进步的意义,因为它表现出了另一种美,一种现在已从我们这个星球上消失了的东西,那便是基督教的情怀。
中世纪初期的罗马式艺术创作,可以说是一次光荣的试验。所有参与试验活动的人,都和这个时期的艺术一样有着令人敬佩的历史地位。当然,这个试验离不开环境的因素,那些靠种地为生,思想单纯,却向往天国的普通农民,是基督教与罗马式艺术最为可靠的基础,从历史上看这些人往往数量庞大,信仰坚定。这种情况在埃及存在了五千年,纵观埃及的文明史与艺术史,我们很容易觉察到,埃及几千年来都是农业社会,以农业构成社会经济的基础,而农民是这个国家的主要社会成员。但欧洲大陆不会像埃及一样几个世纪一成不变,相反,西欧的步伐比东方要快得多,他们不可能过得慢慢悠悠,四平八稳,几个世纪都不会发生一点变化。人们不再甘于人生的生与死,种与收这样简单的节奏。商业在慢慢恢复,物物交换的经济形式也逐渐被流通的货币形式所打断。那种俭朴的田园生活,也就此被频繁的商贸往来所打破。于是,罗马式艺术时期也就该谢幕了。当帷幕再一次拉开时,另一台大戏开锣上演,那就是哥特式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