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缅怀（下）
唐乐愤怒地一抬手，指向灵堂后方胖胖的物业经理。
短短几日，曾经胖成个球儿的物业经理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这几日唐先生因为丧妻丧子之痛，堵住了绿玉公馆的大门开灵堂，引得其他业主各种不满，但是又无可奈何，毕竟谁都不想成为网暴中心那个“没人性、将来也死老婆孩子”的“猪狗不如的畜生”和“缺德玩意儿”。
于是，众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长枪短炮对准了物业的球儿经理，天天堵他门儿上各种投诉，球儿经理受了这些时日的夹板气，这半月差点跑成个半球儿，结果也依然没有阻碍众人纷纷搬离这“命案”现场，绿玉公馆房价一路下跌，简直堪比股市崩盘。
这不，每日例行地再次跑来，再次听着唐先生同样的演讲稿，半球儿经理几乎麻木了，他木楞楞地抬起双眼：
“要不，您还是点了我吧？您的要求，我真的答复不了……”
“你凭什么答复不了？当初是你们说留出逃生空间的，结果呢？正对着我家楼下的花圃里种满了树，逃生空间呢？”
“这……”
“就是就是，你们这简直就是诈骗！”
“要是你们留出空儿来，小婵母子就能逃生了！”
“没错，都是你们物业说话不算话！”
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半球儿经理有口难言。
“唐先生，您入住前，我们跟您说过好多次，12号楼的设计确实有点问题，当时我们建议您选择后面的13号楼，唐太太也是同意了的，可是，最后您还是选择了这栋楼，那……那您也不能怪我们没知会您啊……”
“你这意思是，是我故意要这栋楼害死我老婆孩子了？”
“不……不是的，唐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就算给您留出了逃生空间，您家住12楼，就是能逃出来，也……也不见得就……就平安无事……”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就算楼下有逃生的地方，我老婆孩子还是会摔死是吧？”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半球儿经理慌得连忙摇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怎么有你这种物业？把人害死了还一点愧疚都没有！”
“对，就应该打12345举报你们这无良企业！”
众人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王经理，我知道您难做，但是我老婆孩子四条人命啊，四条人命就这么不值钱？”
“可是，您要的……太高了啊……”
“怎么就高了？人家老婆孩子都没了，四口人啊！不赔钱就告到你们倾家荡产”，一个面目黝黑的壮汉在人群中一声怒喝，声音宛若洪钟，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地，恰如一颗小石子入水，接着激起了一片涟漪。
“对对对，赔钱！给唐先生一个交代！”
“要是不赔钱，就告到你们倾家荡产！”
“赔钱！赔钱！赔钱！”
……
霎时间，灵堂前面成了一片汪洋，此起彼伏的“赔钱”声如同海浪，朝半球儿经理扑过来，一浪接一浪，将他几乎湮没在这片唾沫海洋里，王经理汗如雨下，他再顾不得擦汗，一扭头，推开人群的包围圈，狼狈地跑了出去，身后，还跟着激愤的拥趸若干。
“走吧，闹了半个月了，也差不多了，只是可怜了白小婵和两个女儿！”
茹今冷淡地转身，朝外面走去，时永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看灵堂的方向，点了点头，也跟着离开了。
“他儿子的灵柩呢？”坐上副驾座后，茹今突然抬头问了一下。
“据说下葬了。”
“……这人可真不是东西，儿子下葬了，老婆和女儿就要拉出来曝尸？这么个天儿的，都瓯成什么味儿了……”
“噗——”，冰块脸时永一声浅笑，“你的关注点啊，总是这么地……出人意表……”
“本来就是啊，你不觉得腐尸味道难闻吗？虽然她们真的很可怜，可是这味道确实太难闻了些啊……”
时永憋着笑，摇了摇头，“走，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话音未落，黑色的吉普车一个转身，拐上了一条去往城外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D城西南处的神隐山。
午时三刻，阳光最盛之际，时永撑开一把硕大的黑伞，另一只手紧紧拽着茹今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上走去。
“我说时大人，您要干嘛啊？”
被一路拖着往山上走的茹今大小姐心情甚是不妙。
“好好的台阶不走，你领着我走什么蛇道？难走死了！”
茹今一路嘟囔着，到底没甩开时永冰凉的手，任由他继续拖着，方向不辨地走着。
“到了！”
还未等茹今牢骚发完，时永突然停下了脚步，茹今猛一停，收势未稳，往后一个趔趄，几欲摔倒之际，一双大手猛地环抱过来，将她一把托起。
“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时永的眼睛冷冷地斜晲着怀中抱着的茹今，鼻子一声冷哼，“撑住伞，我不是章鱼，没那么多手！”
“哦……”
茹今的脸猛地红了，人也不似平常般生猛，只是乖乖地往下一伸手，拽起了仰倒在地的伞把儿，再次撑在二人头上。
时永却顾不上关注此刻的茹今，只是冷淡地扬了扬下巴：
“喏，就是这里，你看！”
茹今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瞳孔却猛地缩紧。
“这……这是……怎么可能？怎么还会有……”
“有什么不可能？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呆在这里吗？”
时永继续盯着那处，却没有发现，怀里的茹今，脸色已然苍白如纸。
“走吧！”
沉默片刻后，时永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抱着茹今，大踏步地沿着来路返回。
待回到药房之际，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昏沉。
二人依旧窝在药房楼上的客厅里，盯着那滚动的新闻。
“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天大概就能出结果了……”
时永难得的先开了口。
“嗯……”
茹今心不在焉地应着。
自打从山上回来，茹今就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双冰凉的大手覆在她温热的小手上。
“别担心，有我在！”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时永破天荒地起身安慰了她。
“已经几百年了吧……”
良久后，茹今闭着的双眼才缓缓睁开，而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7月31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唐乐先生再次上了头条。他起诉绿玉集团并胜诉，获赔2个亿。
一时间，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故事充斥了大街小巷。
又是一场网络狂欢的盛宴。
“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公正的司法，给了我最公正的判决，这也是对于小婵母子四人最好的告慰，这笔钱，是小婵母子的命钱，我不会要的，等计税通过后，我一定将这笔钱尽数捐赠给贫困山区和贫困儿童……”
电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茹今却早已不耐烦地关上了电视。
“时大人，我如约拿到报酬了……”
沉默片刻后，茹今哑着嗓子说道，声音带着几许消沉。
“虽然出现了偏差，但，结果总归是……我完成了承诺……”
时永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转瞬即逝，接着他又低下头，用平日里的冷淡语气看着眼前那个意志消沉的人说道：
“那么，抽空去跟他要回报酬吧！”
“……好……”
当天夜里，天上下起了很大的雷雨，轰隆隆地，似要撕破这黑沉的天际。
药房楼上，一片安静。
药房楼下，一个人影悄悄拉开药房门，走了进来，片刻后，又从门口走了出去，消失在一片黑色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