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的一般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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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名词与实在的意义呈现

一、概论:限定与呈现

限定与基础性 典型名词不是重点,可靠的限定方式才是重要的。名词在日常语言中的限定方式,展现了名词的基础性。所谓名词的基础性,就是关于名词的基本意义。基本意义锁定在限定方式中。限定方式不可能无限多,恰当的限定方式,只能是日常语言中承认的那些,也就是获得社会承认的那些。因此,对基础性的理解只能限制在日常语言的恰当性之内。

基础性使名词的区别成为可能。没有基础性也就没有名词的多样性。如果不是每个语词的基本意义都被限定,语言世界中就只需要一个名词,一个代表所有的、无限可能的名词。

呈现与可能性 但是,名词和它指称的对象是不同的。名词指称的对象也就是实在。实在向世界呈现意义的可能性,不是名词的基础性所能限制的。因为,名词仅仅指称对象,并不解释对象;日常的限定方式虽然解释对象,但并不呈现对象。只有实在者与人相遇,实在的意义才能真正地呈现。所谓呈现,就不再是指名词的意义,而是名词和实在者在语言和体验中的综合意义。

实在者与人相遇的方式是多种的,可以是现场的,也可以是超越的。一颗红宝石与参观者的相遇,是现场的。一个参观者回家后查阅红宝石的资料,则是对现场的超越。无论如何,同一颗红宝石对不同的人呈现的意义不同。所有不同的总和,就是意义向世界呈现的可能性。

呈现的意义在于,使我们的语言与实在者始终处于回馈关系中。没有呈现,实在者将不再可能有新的解释,语言也将陷于停滞,并最终腐烂。在这一意义上,观察、惊异以及在此之上的学术研究和反思,都是为了让语言维持“活水”状态。在自然界中,没有活水注入且静止的水,称为“死水”。死水是有毒的,且最终必将干涸。学术研究和反思,不是要给人类指明方向,这不是它的目标。只有极其狂妄的人,才在研究和反思开始之前,就认为自己的成果会向人类指明行进的方向,并将这一目标贯彻终身。这些所谓方向性的研究成果,相信的人越多,对人类社会的危害越大。所有的人相信,危害就变成一场巨大而恐怖的灾难。

人类从事观察活动,因观察感到惊异,并因惊异而开展学术研究和反思,这些工作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标,而是源于生活与好奇心。这种工作本身具有巨大意义,它们向语言注入活水,使语言保持流动。语言就像水一样,惟有流动才有活力。流动使得语言能够自然而稳定地发挥淘汰与更新的功能,流动就是语言保持生生不息的秘诀。让语言流动起来,语言的丰富性就足以滋养人类,在语言的滋养下,人类才能维持活泼强健的精神。当语言开始萎缩,甚至整个社会都限制在一些语词中,并且只能说一些语句,语言就变成一潭死水,语言也就成为人类精神的毒药。掐断活水源头,可以从精神上毒害一个民族;长时间的掐断,足以导致脑死亡。

二、实存与外在性

实存的基础性在于它们的外在性。外在评价是实存的限定方式。这种限定方式,首先表现为它们可以被恰当地指称和具体化。其次,是可测度或可测验的。可以通过大小、密度、重量、性状、化学成分、分子结构等数据获得可靠性。也就是说,物理或化学意义是实存的第一义。从事这类研究的就是自然科学家。

但是,测验数据不足以充分地限定实存。在日常语言中,实存还有一种重要的限定方式,就是被人称代词所限定。比如,“我的石头”或“他的土地”。这就把实存限定在人的占有、归属和利用的关系中。在人类社会早期,人们感受到的或许仅仅是实存的利用价值,也就是作为工具、食物和日用品的意义。利用价值逐渐被人接受后,才有了将其在归属或占有的状态下,稳定地供人利用的需求,于是产生了“各得其所”的观念。再往后,国家不得不认可这种观念,也就出现了所有权和其他物权的法律。从此,一句简单的“我的石头”,不仅说清了石头的某种利用价值,而且宣示了法律权利。

不过,什么是“我的”?是否必须在建立了物权的归属或占有关系后,才能恰当地说这是“我的”?当家人或情人之间相互称对方是“我的”;当我们说祖国、故乡、城市、村庄是“我的”,这些都是日常语言中的恰当表达。这些“我的”,仅仅因为它与我的历史或现在联系,以及我赋予它的意义。

另外,特定场合中,“宝石”可以恰当地用非测验性的语词限定,比如,“美丽的”、“典雅的”、“可爱的”等。某些场合中,必须用“美丽的”或“可爱的”,而绝不能用“5克拉”,否则会让人觉得俗不可耐。这说明,这类修饰词同样具有呈现“宝石”的功能。

限定仅仅在语言中展示了实存的基础性,而呈现需要介入个体性。听人描述一件古董,和看这件古董的图片,感受绝不会一样。因为看注入了听以外的理解。看一件古董的图片,和走进博物馆看它的细节,也是不同的,因为实物观察启发了多种理解。隔着玻璃看古董,和把它拿在手上摩挲,感受又不同,毕竟隔着玻璃连重量这一基础性状都感受不到,就不用说别的了。一件古董的呈现方式还可以继续下去,比如,买回家天天琢磨,和在博物馆瞥一眼的感受,肯定也不同。一个考古学者和普通人对同一件古董的理解,也肯定不同。观察主体和方式的不同,意义就不同。但是,这些多样化并不影响呈现的实质,那就是一种细节的展现,以及个体向它“注入”理解和阐释。

无论如何,对象的意义是因为倾注了的关心而呈现,尤其是因为倾注了“我”的关心而呈现在“我”的面前。对象的意义“自在”地向所有的人呈现,与尤其得到“我”的欢心,是不同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就是被我赋予特殊意义。“我”并没有买下这颗宝石,但我喜欢它。在喜欢中包含了我赋予它的意义,这种喜欢已经建立起呈现关系,而非必须把它放在我的屋里,它的意义才能向我呈现。

呈现与限定的不同,首先取决于“我”的态度,其次取决于我对实物的理解深度。然而,呈现的可能性,毕竟还是基于外在性。如果宝石的质地、光泽、颜色,不能让我摸到、看到、感受到,赋予和呈现都无从说起。

个体空间 实存一旦被个体赋予意义,也就开启了一种个体性的意义空间。在这一层面上,实存与虚存已经没有不同。

三、虚存与内在性

虚存是以内在的可评价性加以限定的,虚存的基础性就是内在性。虚存的限定条件已经暗示了一种意义空间,也就是说,对象先要接受个体的评价。它要讨“我”的欢心,要让“我”接受、了解、占有或利用,或者被“我”憎厌、弃置不顾。只有进入到个体的意义空间,虚存才有存在价值。“心情”,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恶劣的,它一定首先是“我”的或“你”的;“舞蹈”、“旋律”的相关评价,首先是个人感受。用陈述句将它们带入“我”的世界,借此也将听者带入“我”的世界。内在性意味着评价对象在个体的意义空间内赋予意义。而实存的呈现也是一种赋予内在性,也就是像虚存一样进入到个体空间里。

既然实存和虚存都能进入到个体空间,那么,它们的呈现可能性就不止于此。因为,内在性意味着某种事物可以进入到群体的意义空间中,或者说,它当然也就可以向群体呈现,并且被群体赋予价值。

群体空间 内在性以两种方式向群体呈现意义。(1)评价越来越多,包含各种肯定或否定、欣赏或厌恶、接纳或拒绝、学习或遗忘。正面还是负面评价只是呈现方式的一种。对象就是从不同的感受中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同时呈现在广阔的意义空间里。(2)评价超越了人数的多少,评价对象成为理论研究的对象。比如,把“行为”作为理论研究对象,当一个研究者说:

例句C.行为是指主体将意向性投射到客体上。

说这话时,已经开始将“行为”带出某种具体场景,进入到普遍交流的空间里。无论他人是否赞同,这一说法都不同于说:“这个人的行为极其卑劣。”也就是说,理论研究不再是评价,而是把对象拖离具体场景,进入到群体性的意义空间。

虚存的理论研究与实存的外在性研究相似。可以认为,虚存的理论研究是内在性的外在化。在这种外在化中,对象已非本真地出现在某个陈述句中,它脱离了个体体验。这种脱离是在体验后的脱离。从未进入,也就无所谓脱离。但是,虚存的理论研究与实存的外在性研究毕竟不同。外在性研究依赖对实存的观察,在没有现代仪器和实验条件之前,外在性的研究成果主要是描述对象,体现为陈述句。而仪器和实验条件越来越发达之后,科学研究可以更加精确地再现或还原过程,但这仍然是陈述句,只是更加复杂的陈述句。虚存的理论研究不仅仅依靠观察,而且建立在关于观察的体验之上。所以,关于虚存的研究成果,表现为如何把对象恰当地置于判断句中。

虚存的理论研究必须是判断句。适用于虚存的陈述句只在具体场景中,比如,“我的心情很恶劣”,是关于“心情”的陈述句,这句话包含了所有潜在的说明。“我”是谁;因为什么事而心情恶劣;我的心情恶劣表现在哪些方面,表情的、声调的、姿态的,等等。如果失去具体场景,所有那些潜在的说明就必须解释。这样,陈述句就不能继续充当呈现条件。还是来看例句C,“行为是指主体将意向性投射到客体上。”这样一句话与“这颗钻石的重量是5克拉”有何区别?表面看,都是用“是”动词联接的句子。它们的区别在于,长度、质量、数量、速度、分子结构等的测验标准,在人类社会中具有共识。因此,陈述必定有一个准确答案,这个答案是检验一项陈述是错误还是正确的唯一标准。在这一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陈述是关于具体场景中的个别判断。

整体判断 整体判断则不然。当“行为”脱离具体场景而需要接受一种判断的时候,意味着个别体验将在整体性的判断中得到验证。整体判断只需要涵盖或唤醒个别体验,就可以认为它具有某种真确性,而这种真确性就意味着合理性。判断依赖体验,并最终由体验的真确性来检验。体验的真确性可以无限接近,但不能保证唯一正确。因此,一个学者宣称他的研究对象是虚存,却说他永远停留在陈述状态而不判断,并说非如此不能保证研究的客观性,这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虚存没有唯一的检验标准,同时,一旦脱离具体场景,看似采用“是”动词联接的所谓陈述句,都是关于虚存的判断句。

不但虚存如此,任何代表实存的名词,当失去指示代词的限制时,关于它的陈述句都是判断句。比如,当一个人不是说“这颗钻石是5克拉”,而是说“钻石是……”。那么,无论这个关于“钻石”的陈述是什么,都构成“钻石”的一种定义,定义就是整体判断。定义只能接近钻石的总体特征,也就是符合人们通常理解的钻石的特征,不能保证关于钻石的全部特征。所谓钻石的科学定义,只是行业和社会共同认可的一种定义,称它为“科学的”,不如说是“权威的”。所谓权威的,就是当它不再权威的时候,可以用另一个权威的定义来替换。换言之,当实存在人的交流中赋予了内在性,同样可以恰当地在群体和总体的空间中呈现。一颗钻石,不仅可以被“我”认为是漂亮的,也可以被很多参观者认为是漂亮的,这样,钻石不仅在矿物学的意义上,也可以在审美的意义上作为研究对象。

可见,除了基础性有所区别外,在更广阔的意义空间中,实存和虚存的区别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一种“行为”和一颗“石头”,同样可以被“我”欣赏和厌恶。对一颗漂亮石头的收藏,和维持一种优雅的行为,对“我”而言的意义是相当的。同样,当一种行为被群体认为是“高贵的”,与一颗钻石被认为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在意义赋予和呈现方面是相当的。在这方面,中国古人关于玉石有“八德”的说法就是典型的例子,按照这种说法,玉石的各种审美特征寓意了人的德性。当然,赋予实存以心理的、审美的价值,并非中国古人的特权,它是存在于各个民族文化中的普遍现象,比如,各国人民都有各自认同的幸运或厄运的象征物。

总之,指称虚存和实存的名词具有相通性。这并不否认各自的基础性,而是指它们都可以赋予内在性,并且可以进入到群体或整体的意义空间。甚至可以认为,这是它们成为名词的理由。

四、质存与判断句

再来看质存在意义空间里的呈现。质存的限定条件只能是判断句。我们说过,“慷慨”这类名词必须嵌入某个判断句,用修饰词加以限定的方式是无效的。并且,判断既需要判定范围,又需要判定种属关系。因为“慷慨”不是自明的。它不可能在某种具体场景中被恰当的判断,一旦对它进行谈论,它就被带离了具体场景,被置于不特定的空间中。来看两个例句:

D.这是多么慷慨的行为。

E.慷慨是一种德性。

例句D是“慷慨”作为形容词的情况。例句E是作为名词的恰当例句。例句D必须还原到某个具体场所中,否则,至少需要解释:(1)“谁”的行为?(2)“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这样,需要补充两个解释句:

D1.这一行为是(某甲的);

D2.“这”是指(赠送学费)的行为。

总体承认与整体判断 我们说过,虚存在具体场景中可以由陈述句加以限定,陈述的恰当性依赖具体场景向在场者敞开。一旦脱离具体场景,指称虚存的名词不是自明的,它需要向总体性的“人”给出解释,这种解释如果无法唤醒体验的真确性,也就无法获得总体性的承认。总体承认,首先是指在总体性的意义空间中得到验证,其次是指在验证后,赋予某种总体性的意义。理论研究中的判断是整体性的,因为体验要么是在个别场景中,要么就只能在脱离个别场景后被唤醒。所谓脱离个别场景的体验,在语言中的形式就是整体判断。整体判断的基础仍是具体场景中的体验,不过是假设判断者与验证者均已完成了具体体验。对于某些对象来说,直接体验是必须的,没有直接体验的整体判断可以认为是作伪。无论如何,一旦说到整体判断,就是相对于总体承认而言。

在学术研究中,整体判断无处不在。但平庸的经验主义却认为,只有在零碎的具体场景中的体验判断才是合法的。需要明确的是,整体判断的合法性,不过是相对于不同的意义空间而言。脱离了意义空间,无所谓判断句的合法性。整体判断是相对于总体性的意义空间,整体判断被证伪的唯一方法,是因不符合体验而受到反驳。

像“慷慨”这样的质存,它本身就是整体性的,只能在脱离了个别空间中体验。这是它不同于实存和虚存的最大特征。我们无法恰当地在个别场景中指称:“这是一种慷慨”或者“那是一种慷慨”。“慷慨”作为名词时表达一种品质或德性,对它进行分解性的陈述和判断是不恰当的。我们既不能说慷慨的某一部分是“慷慨”,而另一部分不是。它只能被整体性地解读,这就是它不能放在陈述句或个别判断中被限定的根本原因。

质存的限定条件既不是外在性,也不是内在性。它的恰当限定方式是在整体判断中的相互限定,或者说,它总是在相近的质存中得以限定,质存的相互限定就是它们的限定性。定义是表现质存的唯一合适形式。所有关于质存的定义,只要能够获得总体承认,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合理认识。相反,未被总体承认的关于质存的定义,不能认为是对质存的恰当解释。质存的限定方式,相当于实存与虚存在总体空间的意义呈现。

可以认为,形容词的名词化,得益于人类对事物性质的判断始终保持追问的兴趣。

五、型存的呈现

型存是那些服从某种规律系统或约定系统的符号。型存的限定条件是规律,它的基础性也表现为规律性。这些规律是人类利用语言作为工具进行发现和创造的。在文明世界中,数字及其规律体系并非唯一的符号系统,中国古代由阴阳两种爻象组成的六十四卦,就是一种典型的符号系统。只要具有封闭性和内部自洽性,就可以认为是一套符号系统。封闭性,即一种自我解释系统,自我相互的解释使这个系统与其他意义系统区别。内部自洽性是指,基于合理约定而产生了联接和解释规律,也可以反过来说,联接和解释规律被合理约定的符号所揭示。封闭性和内部自洽性共同衍伸出系统内部解释的严格性。也就是说,系统内部解释才是符号最严格的限定方式。

型存不是什么神秘事物,他们只是某个封闭系统中符合解释规律的符号,这是它们的合理性的保证。与质存不同的是,型存是系统的存在,而质存仅是个别的存在。并且,符号是微观世界的映射,而符号系统则是宏观世界的映射。因此,当型存的研究超越了个别符号或个别规律时,必然把研究者带入某种对系统性的领悟。系统代表宏观世界的意义,这种意义深不可测、不可言传,且妙不可言。它不再是前面谈到的那种可限定的意义空间,而是接近无限意义的深渊。因此,不管是直接地凝视,还是仅仅向那个深渊投入一瞥,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震撼性的体验,那就是接近宏观世界的总体性的体验。我们说它是接近,因为它不可能真确地把握。当我们能够把握一件事物,是因为要么能感知它,要么能理解它,理解就必须通过语言。关于宏观世界的总体性,是必然在语言之外的。而帮助我们接近它的符号系统是封闭性的,它与日常语言相互隔离,因此,通过符号系统得到的体验,仍然无法得到日常语言的解释。无论如何,我们把这种超越个别符号,借助对整个符号系统而接近宏观世界的总体性的体验,称为超越的呈现。超越的呈现,完全不同于在个体空间或总体空间内的意义呈现方式。因为,无论是实存、虚存还是质存,它们所呈现的终归是有限的意义,而超越的呈现是以一个系统的完整性来呈现无限意义。而且,这种呈现只对个体的领悟者有效,领悟与不能领悟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方法。语言只能启发,也不必然带入。人们总是试图以宗教的、哲学的方式去表达超越的呈现,但终究因为语言的无能,反而使其更加神秘化。

这种神秘化毫无必要。我认为,不是惟有型存系统才指向超越的呈现。如果个体对整体性有足够的真诚,言谈就能启发这样的体验。因此,通过实物的收藏与研究,或者音乐的欣赏,或者对伦理学的系统把握,等等,都能指向那种超越的呈现。

六、四种实在的意义

四个门的比喻 需要强调的是,与其把以上四种实在称为类型,不如说是进入世界的四个门,无论从哪个门进去,均能游览整个世界。四种区分之间没有层次之分。对象本身是平面的,体验才有层次。体验的层次由专注或真诚决定。人们往往认为,通往超越呈现的道路,需要极高的悟性,这就是将其神秘化的结果。实际上,每个人都有领悟超越呈现的能力,就像贩夫走卒亦可信仰和感受上帝一样。所以,缺乏的不是悟性,而是真诚。

四个坐标的比喻 也可以把四种实在看作空旷原野中的四个坐标。它们是不宜动摇的界石、标杆或灯塔,在相互指引中构成一个参照系。坐标不同于分类,坐标是可以穿越的。分类则是隔离墙,修好隔离墙之后,再把事物关进去,非说这些事物只能待在墙内。分类对于历史现象,也即对那些可以总结的现象来说,是有意义的。但在纯粹的理论探讨中,分类就是建造监狱的工作,它把我们困在思想的死结里。坐标则不然,它不但可以穿越,还可以增加。如果将来的研究足够深入,也可以取消坐标,采用更加科学而复杂的参照系。这就像人类先是靠星辰和指南针去旅行,后来才有了经纬线,这又为今天的卫星定位导航奠定了基础。

基于上,接下来的任务不是去探究“规则”属于哪一类名词。“规则”肯定不是四种实在中的一种。把它视为其中一种,就是再次跳入了分类的窠臼,并把研究对象关进了类型的监狱里。我们的工作是,利用限定和呈现的方法,将考察对象与给定的参照系进行比对,然后深入到意义中。

真正引导我们通向意义的是方法,也就是限定与呈现。在某个名词的意义研究中,也将看到这种方法的有效性。当然,如果你对某个名词及其意义已经拥有完整的经验和体验,连方法也可以弃置不顾。因为,这两种方法的可靠性植根于日常语言的恰当性,但它们的局限性在于,当你要去体验那些日常语言不能达到的深度时,日常语言也不再可靠。比如,对于数字系统的体验,一个数学家已经走到了日常语言无法企及的深度。实际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对于各自的研究对象,都已建立了复杂的专业语言体系,深入对象的研究和体验,必须依赖专业语言才能抵达。在此意义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专业语言和日常语言的衔接与阐释工作,应该成为理论研究的主要方向。研究者应该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某个专业作为自己的实践对象,在专业体验获得承认后,再去完成一般性表达。每个专业的一般性表达完成之前,关于世界的一般性表达必定是肤浅的,这种肤浅是指,它并未达到人类智识已经达到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