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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卷5-08章 姜艾 ? 贰

姜艾就默默地站在若若身旁,看着她在她师娘的尸体前哭了好久好久,眼泪都接近哭干。

安慰了许久,对方才终于结束啜泣,回过神来。

哭得累了,若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怨道:“艾姐姐,或许父王百年之后,我都难有今日如此伤心……呜呜……”

姜艾点了点头,的确,听若若说起,她是蜀王庶出幼女,其余几个哥哥姐姐的年纪都比她大上许多,而且她还在孩童时便来到雪山学习蛊术,自幼与师娘生活在一起,情同母子,而与父王则是聚少离多。

即便是如今,蜀王的子嗣仅剩若若一人,她也并不觉得和父王有多少感情。而反观师娘,虽然临死前曾手攥毒瓶提防于若若,但终究是遭逢大敌后的应激反应,若若对此不怨不艾。

踏雪留痕。

若若收拾了心情,很熟练地搭起雪橇,将师娘和遇难同门们的尸体都埋葬在了后山。

“这里,是我和师娘、师姐妹们打雪仗、堆雪人的地方。如今,她们都离我而去,就和父王的其他儿女们一样……”说完这句话,若若的眼里满是仇恨。

收拾好一切,若若又将山门里里外外的每一间屋子都找了个遍,除了师娘卧榻之下暗格内的几瓶珍藏的解药尚存外,其他所有蛊毒都被不速之客们洗劫一空。

姜艾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雪山派被盗走的毒药,剂量能有多大?”

若若摇了摇头:“大抵……够把全蜀国的臣民毒死数十次罢……”

姜艾咋舌,心道,这些毒药,让全天下神农派和岐黄派的名医、学徒们联手起来,解上数十年也忙不完。

不过若若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只可笑,这些强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姜艾疑道:“此话怎讲?”

若若冷笑道:“他们把雪山派门人全都除去,又会有谁教他们使毒?雪山派蛊毒与众不同,虽毒性天下罕逢敌手,但是使毒方式也是不传之秘。错非本门门人使毒,定会被反噬严重,生不如死。”

姜艾点了点头,她想起蒲无伤曾说过,不论是彘林时赤狄鬼子使用过的四大奇毒,还是鱼腹浦时板楯蛮使用的毒药,如今看来都是出自雪山派的蛊毒,使毒者也或多或少为之反噬,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只见若若又在各个炼药室内忙个不停,不知在找寻些什么。

姜艾指着满地奇形怪状的铜鼎、铜皿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才是雪山派的宝贝,”若若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些毒鼎中都是吸引毒虫的饵物,只要有这些物什在,就能炼制出源源不断的蛊毒。”

姜艾吐了吐舌头:“乖乖,本姑娘可不敢得罪你这位雪山派新掌门。”

“掌门?”若若看了手中的掌门指环,无奈地笑道,“孤家寡人的掌门人,怕也是天下罕闻之事罢。”

姜艾陪笑道:“看来,你没当上蜀国女王,却先成了雪山蛊毒秘术的唯一传人。”

若若突然作色,将这些铜鼎、铜皿打包入包袱,又回到雪山派同门的坟前,三拜九叩。

其后,起身发誓道:“历代祖师仙娘在上,师娘、同门姐妹们,我今日对西王姆娘立誓——若不除昆仑逆贼,为师门报仇,若若誓不为人。我此去离山,不敢片刻淡忘师门之仇,愿诸位在天之灵庇佑于我,我也定光大雪山派门楣,不负所托!”

姜艾凛然,见对方瘦弱的身体站立不稳,显是悲伤过度,赶紧过去扶住。

于是问道:“若若,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若若剑眉直竖:“这还用问,自然是去找昆仑派晦气!”

姜艾奇道:“你?一个人?”

若若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不会连累你,好姐姐,你我后会有期。”

姜艾连连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女流之辈,更是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若若想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唉,此行虽是螳臂当车,但纵然有刀山火海,我也不惧。”

姜艾有心激她,指着雪山派师徒的坟茔问道:“就算你与昆仑派玉石俱焚,那雪山派岂不是就此绝户?你对得起亡人们的在天之灵么?”

若若被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剩两行清泪,在脸颊上冻住。

愣了许久,这才“嘤”地一声,无助地问道:“艾姐姐你足智多谋,若若现在心中毫无头绪,还望你指条明路……”

姜艾问道:“你想报仇,倒也不用凭一己之力。”

若若眼睛放光:“那待如何?”

姜艾眉头一皱:“我倒想起一人来,他也是一派掌门,近年门派兴盛,你若得他相助,或许能报此仇。”

若若先是疑道:“竟有此人?”继而抚掌一笑,“难道是,神农派掌门蒲无伤?”

“你倒认得我师祖,”姜艾讪讪地笑道,“不过我说得不是他,而是他结义兄弟。”

若若很感兴趣:“蒲神医还有结义兄弟?那岂不是很大年纪……”她突然想到姜艾曾和她说过蒲无伤的实际年纪,这才回过神来,补充道,“难道也是二三十岁的少侠?”

姜艾笑道:“正是,此人名曰杨不疑,乃是中原武功门派钜剑门的掌门,人称钜子,手中一柄玄铁钜剑,武艺独步天下。”说到这,姜艾不禁心中一凛,想到此人总是怀疑自己身世,此时她却对他不吝赞美之词,也是讽刺。

若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会是昆仑派的对手么?”

姜艾道:“是不是昆仑派的对手,这可不好说,但是玄烟阁的那些刺客,数人围攻这位钜子,却都成了他钜剑下的亡魂。”

若若惊道:“竟有如此高手?确是可以与昆仑派一试高低!快说,他在哪?”

姜艾笑道:“你这急性子,你我西入蜀道之时,他和蒲掌门正在……”她本想把二人探秘巫山总坛的行动与对方和盘托出,却突然又憋回心中不说。

若若焦急道:“说呀!在哪?”

姜艾无奈地望着对方:“我也将近一个月不见他们了……但是他们和一人交情甚笃,你我或许可以去寻他帮忙。”

若若迫不及待:“谁?”

姜艾道:“方兴。”

“他呀?”若若突然挤出一丝坏笑,“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就想拜会方大夫,这位让你和芙姐姐争风吃醋、魂牵梦绕的男子!”

姜艾心中一甜,却佯嗔道:“你再乱说,我就不带你去了!”

若若此时已然心情大好,拉着姜艾直往雪山下走:“不说了,不说了,这就走!”

二人离开雪山,若若也没有再回蜀都华阳的意向,便往江州城方向而去。

骑上快马,倒只经三日三夜便到了江州城外。二人初到此地,也无疑被江州平地垒起石头城的奇景所震撼。

若若感慨:“怪不得野瞳大将军对徐、楚联军久战不克,有如此雄城,要攻下它也非旬日之功。”

姜艾则道:“徐、楚联军远道而来,在蜀国心腹地带营建此城,如同楔子敲入蜀人肋下,可难受得紧也。”

可就当二人准备入城一观时,却发现此时蜀军足足出动四王大军,正在围困江州城。城下攻城的部队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看得令人发憷。

若若很快发现端倪:“你看,蜀营内有鬼卒。”

姜艾一惊:“什么鬼卒?”

若若指着远方硕大的青铜神树道:“就是大巫师鬼午的亲兵部队,邪气得很,他们怎么来了?”

“大巫师?”姜艾奇道,“蜀军两位权臣联手,那这仗可棘手许多也。”

若若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蜀王令牌,在姜艾面前晃了晃。

姜艾忙问:“你这是要作甚?”

若若微微一笑:“抓个蜀卒来问问。”

二人会心一笑,便策马朝蜀军本营而去,那里留守着为数不多的蜀军守军,或许是吃尽了徐、楚联军劫营的苦头,守寨的蜀军士兵皆严阵以待,不敢怠慢。

“什么人!”一蜀人百夫长拦住二女,身后的弓弩手们也拉弓上弦。

若若将蜀王令牌晃了晃,嫣然一笑:“认得此牌否?”

那百夫长连忙行军礼道:“不知公主大驾光临,还望恕罪!”

若若心满意足地收回令牌,吩咐道:“我奉父王之命,想东出蜀道,拜谒旧友,不知为何此路阻塞?”

姜艾心中憋笑,心想这位姑娘撒谎的功力确实天下难匹,脸不改色心不跳,谎言信口拈来。

那百夫长不敢慢待,连忙让手下取来食物,道:“公主前来,军中伙食粗陋,还望见谅。”

“我又不是来蹭饭,”若若作色道,“快给我们指条明路。”

百夫长很是犯难:“公主有所不知,此地名曰江州城,我军与徐夷楚蛮交战逾月,此时出蜀的唯一马路已被对方截断,水路也被封锁。如果弃马改为步行,这……”

若若皱了皱眉,道:“说。”

百夫长挠头道:“徒步需要翻越大山,从巴人地盘经过,公主万金之躯,长途跋涉,怕是……”

若若作犹豫状:“那怎么办?你们倒是赶紧把徐、楚联军赶走啊!”

“是,是,”那百夫长面露难色,“左丞相正在此地督军,想必蛮夷们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大败。”

若若佯装大惊:“怎么?鬼午也来前线作甚?那野瞳大将军呢?”

百夫长如丧考妣,道:“公主还不知道罢?野……那罪臣吃了败仗,失了营寨,还让若木神树被徐夷的舒参焚毁,故而,已经被左丞相军法处置,以血肉献祭于神树也。”

“什么?野瞳被处死了?”

若若难以置信,姜艾也不由大惊,但二人对了对眼神,很快就镇静下来。

于是,若若接着问道:“你速速说来,野瞳是如何失利的?”

那百夫长起初还支支吾吾,在若若的再三逼问之下才把实情说了个大概,无非是他如何作战不力,用毒烟薰对方却反倒被毒气反噬,致使蜀军坐拥三万之众,却被对方打得大败亏输。

若若鄙夷道:“果然是他,用了上好的蛊毒,却竟然用薰烟的愚蠢方式放毒,死得一点也不冤……”

百夫长连连点头:“是也,公主明察,左丞相也是怎么说的。”

姜艾生怕若若言多必失,赶紧拉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尽快离开此地。

若若会意,失望地对那百夫长道:“也罢,既然此地战乱未休,我们便折回蜀都便是。”

那百夫长如逢大赦:“公主明鉴,便请折返!”

若若也不再说话,拨马便走。

姜艾正想相随,却突见那百夫长面皮黑紫,眼神呆滞,口吐白沫,显然是中了剧毒的迹象。她不敢多耽搁,快马加鞭跟上了若若,二人消失在密林深处。

又骑了片刻,若若这才勒马。

姜艾不由怒道:“你也忒狠毒,为何对那百夫长下蛊?”

若若叹了口气:“他是好人,但他已知你我出现在此地,转头便会汇报于鬼午得知。”

姜艾医者仁心,一时难忍悲愤:“可你就这么毒死他……也……”

若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姜艾无奈,她也知道若若杀人灭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的父王被鬼午所架空,师娘同门又被昆仑派戕害,短短数日内心灵连遭创伤,也不免行为变得几分乖戾。

身为义姊,姜艾也不能苛责这位可怜的少女太多,她下毒手伤人也属迫不得已,软言劝慰几句,二人又并辔折而向南,再次回到江州城附近。

若若幽幽道:“果然,雪山派的毒到了蜀军手中。”

姜艾怅然道:“这么说,昆仑派、商盟、鬼午他们已然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

若若点头道:“野瞳用毒烟害人,用的毒量也仅是雪山里蛊毒的百分之一不到,他们所图者甚大,蜀国已是是非之地。”

姜艾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进入楚营,与他见面。”

若若疑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方大夫也在江州城?或许他留守鱼腹浦也未可知,甚至,他可能已经回镐京复职去者?”

姜艾苦笑道:“不会的,当初他之所以涉险去熊雪的叛军营内当俘虏,便是为了安定巴蜀之地,戴罪立功。如今徐、楚联军与蜀军激战正酣,他更没有理由离开前线。”

若若抚掌大笑:“哎呦,艾姐姐,你很了解他嘛!”

姜艾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羞涩。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之见远处江州城下鼓响,一彪军马从城内杀出,卷入蜀军围城军队的军阵之中。

若若大惊:“这是谁,岂不是去送死么?”

姜艾心头一紧,赶忙放眼望去,只见那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左冲右突,很快就把蜀军搅得一团混乱。而细看那旌旗大纛上,确是纹绣着一只斑斓猛虎。

“於菟老将!原来是屈老将军!”

眼前,屈破败身先士卒,从江州城的石城门中杀出,率领麾下数千兵卒浴血奋战,杀退一阵又一阵蜀军攻城部队的进攻,很是英勇。

“於菟老将?”若若正在努力回忆,“是我在鱼腹浦楚营见到的那白胡子老帅么?”

“正是。”姜艾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

“是员厉害的老将,我小时候听过於菟神将的威名,今日一见,老当益壮不减当年。”若若点了点头,看起来,她对屈老将军的印象不错。

只见楚军在敌阵中闪转腾挪,虽然形势凶险万分,但在他们所在的局部战场内却占尽上风。而且楚军将士越战越勇,竟硬生生地从蜀军围城部队中杀出一条血路,把敌军冲击得四分五裂。战场局势十分胶着,姜艾紧张地观望着楚军主力的每一次冲锋,手心几乎渗出汗来。

若若感慨道:“奇也怪哉,这般楚军似乎精锐得紧,伤亡极少。”

姜艾对此也深有同感,但她渐渐发现,老将军之所以所向披靡,可不单单只是凭借一勇之力。而是得益于楚军精锐而奇妙的阵法,士兵们进退得法,收尾互相回环援护,故而蜀军虽众,却对这铁桶一般的战阵毫无办法。

“对了,这是握奇阵法!”姜艾回忆了半晌,终于喊出声来。

若若奇道:“什么?阵法?”

姜艾点了点头:“正是,我曾听兄长提到过,传说风后创过一套握奇阵法,得五行八卦之精华,以防御为主,能抵挡住十倍敌军的围攻而屹立不倒。今日所见屈老将军所布的奇妙阵法,或许便是握奇八阵。”

若若更感奇怪:“风后是上古时黄帝之名臣,他的阵法历经千年,又是如何流传下来?”

姜艾道:“这便得益于一位姜姓先贤,他专门为《握奇经》作注……”算了,姜艾并不打算向若若解释太多,千言万语,只是简单一句待过。

若若求知欲旺盛,又问道:“既然是姜姓先贤遗作,又如何传到楚国人手中?”

姜艾正极目远眺,突然在屈破败阵中发现一个熟悉身影。故而对若若道:“恐怕,楚人之所以会握奇八阵,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若若不得要领,便顺着姜艾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屈破败的副车之上,站立着一位身长八尺的高瘦青年,只见他手中旌旗挥舞,身旁的八阵便因之而动,如臂使指,不由看得呆了。

“这人是谁?”若若见姜艾笑而不语,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他便是方大夫罢?”

姜艾美目含笑,低头不语。

指挥握奇八阵之人果然便是方兴,他与屈破败并肩作战,指挥楚军结起了握奇八阵,以抵御蜀军如潮般的进攻。

姜艾对此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与他久别,如今终于又有机会重见他的风姿;而他如今身陷蜀军重重包围,虽然未露败相,但也未免太过令人担惊受怕。

而那边厢,蜀军士气无比低落,若非鬼午催动手下鬼卒督军,把临阵脱逃者关入猛兽牢笼中处死,蜀军军心早已涣散。

不多时,蜀军中突然闪开一丝缝隙,又有几千名士兵杀入阵中,与屈破败和方兴所在的握奇阵对垒。姜艾仔细辨认旗号,才认出原来这支队伍的首领乃是楚国叛臣熊雪,而他身后,则是叛军和板楯蛮残部混编的队伍。

在鱼腹浦的终极一战中,熊雪大败亏输,板楯蛮也损失惨重,如今他们两支溃军重新被规整入一个新编制,也结阵杀来。

姜艾看得清楚,熊雪手下,结成的竟然也是握奇八阵,不由大奇道:“这叛贼怎么也知道握奇八阵?”

她见识过握奇八阵在方兴指挥下的威力,如果熊雪也以此阵相敌,楚军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姜艾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便放下心来——

原来,熊雪的握奇八阵虽然与楚军形似,内里却完全不同。姜艾哪里会想得到,熊雪手中虽然有《握奇经》兵法,但却是方兴当初有意篡改伪造的伪作,故而今日伪握奇遇上真八阵,如何是楚军对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屈破败手下的三千悍勇越战越勇,杀得熊雪手下的杂牌军抱头鼠窜,眼看熊雪渐渐不支,江州城内的熊徇再也忍不住,派出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出城,企图一举擒获叛贼头子。

可欲速则不达,熊徇还是为他的不冷静付出代价——屈破败手下的握奇八阵本来稳操胜券,但随着两支楚军生力军的加入,反倒被冲乱阵脚,出现破绽。

熊雪瞅准这一线生机,他知道楚军的握奇八阵稳守有余而机动不足,故而也不顾什么体面,率领数十名骑兵突围而出。

而远处的蜀军统帅鬼午也知事不谐,当场作起法来,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所部被风沙迷住眼睛,哪还敢追击熊雪。

就在这时,围城的蜀军也识趣地退兵,鬼午又命人奏响奇异难听的管乐,笼中的狮、狼、虎、豹齐声怒吼,其状可怖。

熊徇此时见解了围城,虽然恨于无法生擒熊雪,但也总算大获全胜,于是也鸣金收兵,见好就收。蜀军来势汹汹,却最终对握奇阵毫无办法,只得暂时回营驻扎不提。

尘埃落定,残阳如血。

经过一日的搏杀,江州石头城下的尸体已然堆积成山,蜀军至少有三千人于此战丧命,熊雪叛军和板楯蛮的残部减员最为惨重,而楚军仅有数百人死伤,未伤元气。

大战过后必有大疫,熊徇担心尸瘴瘟疫,简单收拾完战场,便下令焚烧蜀军尸体,焦臭味直上云霄,与蜀营中为死难士卒超度的祭拜声遥相呼应。

姜艾和若若并辔而行,来到楚军营前。楚营中虽然戒备森严,但昔日二位姑娘于鱼腹浦为楚军治疗蛊毒,故而许多人认识她们,简单通报过后,她们得以来到方兴营中。

但她们在方兴帐前枯等许久,却迟迟没见到他的身影,姜艾不由得生起闷气。

若若坏笑道:“艾姐姐休要心急嘛,他今日是破敌的大功臣,自然要多吃些酒食的!”

姜艾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呀,可真是个大忙人咧……”

就这样,二人从黄昏直等到月上三竿,才总算等到方兴身影,他显然已被灌得烂醉如泥,让姜艾好生心疼。

她刚要走到方兴跟前,却被一个身长十尺的大汉拦住,只见他手中两条铜鞭闪着寒光,气势汹汹地喝道:“甚人?行刺么?”

此人威风凛凛,正是方兴的贴身“保镖”巴明。

见巴明气势汹汹地挡在方兴身前,若若和姜艾相视一笑,再次见到老熟人,二人心情好了不少。

傻大个巴明犹自怒气冲冲,走近一看,才惊道:“原来,是你们?”

姜艾嫣然一笑,没想到半月不见,巴明的华夏官话学得倒很不错。别看这莽汉五大三粗,学起语言来倒还有几分天赋。

看方兴已经神志模糊,若若便用巴语相问,巴明于是将刚才楚营筵席上的事情告知。熊徇、屈破败、舒参等人把方兴奉为此战英雄,对他不吝赞美之词,巴明复述起来,也是颇为骄傲。

当晚,姜艾就在帐内照顾方兴,给他灌了几碗参水、茶汤,待方兴将酒液吐出,又畅睡一晚后,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而若若则在帐外和巴明畅谈,将雪山上发生的事情对他述说。仙娘本是廩君族族长巴鲁之妹,远嫁蜀国成为兮丞相的夫人,在巴族人中很有声望。那大汉得知仙娘被杀的消息后,又想起廩君族已然惨遭灭族的噩耗,潸然泪下。

次日,方兴终于醒转,与姜艾再次相见,不由得谈兴甚浓。自从芈芙被熊雪俘虏,方兴自投罗网以代后,他与姜艾已然将近月余未见。其后方兴都在叛军营中,而姜艾则是在方兴逃出前便折往西去,总是擦肩而过。

待姜艾问起芈芙去向,方兴黯然神伤,只说她已经回到楚国,便缄口不语。姜艾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也不敢多提,便为方兴引荐了若若。

起初,方兴还对若若蜀王之女的身份颇为忌惮,但在姜艾的介绍之下,他这才知道蜀王权力早被架空,成了孤家寡人,而鬼午在除掉野瞳之后,已然一手把持蜀国军政、生杀大权,又与商盟沆瀣一气,图谋不轨。

听罢,方兴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不由长叹,久久唏嘘不已。

若若笑道:“方大夫,久闻不如一见,昨日见你打破鬼午,终于知道艾姐姐为何钟情于你也!”

姜艾心中喜乐,脸上却佯装怒意:“若若,你在瞎说什么?”

若若嗔道:“我可是在帮你,你比芈芙好上百倍、千倍,不是个瞎子都知道该和谁情定终身……”

姜艾堵住义妹的嘴:“你!不许再胡说!”转眼看方兴,只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若若讨了个没趣,只得把话题又引到当下江州城的大战之上。

方兴这才略微回神,将鱼腹浦决战后发生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熊雪兵败投了蜀军,而方兴则被巴明所救,回到了楚营。徐、楚组成联军,决心涉险袭远,到江州城安营扎寨,用江船运送粮饷辎重,与蜀军长久对峙。

接着,屈氏三俊奇袭蜀国粮草,又如何中了蜀国燎祭的毒烟,幸而得蒲无伤相助解毒,于是夜袭野瞳大获全胜,烧毁神树,使得野瞳大败亏输,最终死于鬼午刀下。而鬼午起三万蜀军、一万鬼卒围攻江州城,这就与蜀营盘问到的情报别无二致了。

谈及燎祭之毒,若若恨得牙痒痒,他们用了她雪山派的蛊毒,很可能仙娘之死与野瞳和鬼午的阴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父王被架空之仇,师门被屠戮之恨,如今一股脑都被记在鬼午头上。

姜艾问方兴道:“方大夫,如今战事胶着,不知你有何打算?”

方兴摇了摇头:“局势扑朔迷离,倒是出乎我之意料,只求能尽快有眉目,我好回镐京城复命。”

姜艾知道,方兴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可如今他独居于楚营,凭一苇之力想在大江中激荡起波涛,又如何算得上一件易事?

方兴的未来还悬而未决,若若却迫不及待地提起她的报仇之事,并央求方兴给她献策。

听罢若若的复仇计划,方兴频频点头:“若若姑娘,事有凑巧,你要找的钜子杨不疑,我恰恰在三日前与他相见。”

若若兴奋道:“那他现在在哪?”

方兴道:“他和蒲无伤兄长皆回了神农顶。”

于是,他把杨不疑、蒲无伤从巫山南岸归来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也同姜艾和若若说了一番,最后补充道:“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时杨兄似乎说有世外高手约他们本月月圆之夜于神农顶切磋武艺。”

若若惊道:“切磋武艺?不好,难道是昆仑派?”

方兴不解:“昆仑派?”

若若咬着牙关,恨恨道:“也好,既然他们自投罗网,去找钜剑门晦气,那我还省得到处去找这些败类复仇!”

听到这,姜艾不禁皱眉,如果真的是昆仑派向钜剑门约战,那未免也太过巧合罢?

方兴沉默许久,这才问姜艾道:“艾姑娘,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她多想在楚营与方兴再盘桓几日,可天公不作美,她如今没有留下的理由。一来,商盟和巫教的秘密已逐渐浮出水面,她在飞凤峰上与那神秘男子的约定也刻不容缓;二来,芈芙和方兴的感情如今遭遇考验,自己再有念想,又如何能趁虚而入?

想来想去,姜艾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与方兴作别。

方兴奇道:“艾姑娘,你真的要回南阳?”

姜艾心中滴血,表面上不动声色:“聚散终有时,若是天可怜见有缘,或许真有重逢之日……”

方兴的眼神中满是不舍,几次话到嘴边都痛苦地咽下:“你……要多保重!”

姜艾已然梨花带雨,但她哪敢把实情相告?家族所图之事甚大,她从来不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来龙去脉,倘若方兴真的想与她再度相见,又如何知道去何处寻觅?

无可奈何花落去,此一别,若不能再次相见,或许便是永别。

千言万语,终化作泪水一双;送君千里,还不是自此殊途。

二女上了一叶扁舟,告别了方兴,便顺江流东去。

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蜀人擅长舟楫,若若将小船在岸边搁浅,神农架便在眼前。

若若弃舟步行,却见姜艾踟蹰不前:“艾姐姐,走呀!”

“不了,”姜艾摇了摇头,“我将你带到这里,此事已了,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言罢,姜艾头也不回,骑上方兴相赠的良驹,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