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卷5-07章 舒参 ? 壹
徐、楚联军中毒兵士多大数千名,灌了几日药汤,总算把那毒烟的残余排出体外,顿觉身康体健,各个摩拳擦掌,口骂蜀国蛮子是卑鄙的下三滥,皆嚷嚷着与之决一死战。
一时间,江州城内士气旺盛,军心可用。
熊徇大喜,立马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议事,商议如何反击蜀军,示以颜色。
老将军屈破败历来小心细谨,此时也忍不住献策道:“君上,神农派蒲掌门说得颇对,蜀军数日未趁虚而攻,反倒高挂免战牌,怕是也中毒不浅,正是有机可乘之时也。”
见屈老将军都如此表态,楚营麾下屈氏三俊、夔氏五杰、诸祝融氏小将们皆跃跃欲试,纷纷主动请缨。
熊徇连连点头,出于礼貌,他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友军,问徐军统帅舒参道:“舒元帅,我军有意反击蜀人,贵军意下如何?”
舒参佯装闭目养神,他知道,展示徐军的时候到了。
他一直私下观察楚营众将,这些人大多血气方刚,对徐军并非心服口服。心想,我迟早要露几手真功夫给这些小崽子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天几许高、地几许厚也,不可让楚人小觑了徐国雄师。
但舒参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欠身作揖道:“依参愚见,此仗打得,也打不得。”
主帐内瞬间一片窃窃私语,屈轸起身,冷冷笑道:“舒元帅好生婆婆妈妈,究竟是敢打还是不敢打?”
舒参摇了摇头:“打自然可打,我观蜀将野瞳用兵,不过尔尔。不过……”
又一位小将毫不客气道:“不过什么?怕是徐军胆怯了吧?”
舒参抬眼一看,此人正是夔氏五杰中最年长的夔孟,向来自恃勇武,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舒参淡然一笑:“野瞳官拜蜀国右丞相,手下虽有三万兵马,赢他却不难。但其国有一左丞相名曰鬼午,他擅长巫术,能驱百兽为兵,可就难对付得紧咯。”
“这还不是怯战之言?”夔孟还没答话,其身后夔仲、夔叔哑然失笑,夔季、夔幼也拍案嘲讽。
“不可胡言,唐突友军!”屈破败赶紧喝止道。
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见於菟老将发怒,也皆噤声不语。
舒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个小屁孩的话不值一哂,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为徐翎所谋甚大,岂是一勇之夫所能猜度?
在舒参心中,徐、楚联盟只是第一步,而自己之所以暗中建议熊徇挥师西进入蜀,更是有一番苦心——蜀国在周朝以前便韬光养晦,数百年来闷声发大财,从不插足中原纠纷。但舒参有意改变现状,徐、楚联军此来江州,便是敲山震虎,名曰侵伐,实际目的是以战促和、以和促盟。
徐国、楚国、蜀国若能缔结盟约,他日待时机成熟,同举大旗造反,徐国出成周、楚国出南阳、蜀国出陈仓,三路大军夹击中原,天下便可一战而定。
故而,蜀军必打不可,但又不可伤其筋、动其骨,此等大谋,岂是屈氏三俊、夔氏五杰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娃们所知?
放眼此时大帐众将,熊徇和屈破败早与徐国达成共识,唯独一人让舒参心中忐忑——那便是方兴。
此君不声不响,一副为情所伤的可怜模样。但舒参自诩比女人还懂男人,他知道在方兴心中,大周中兴伟业的分量,可远比与芈芙的终身大事要重上数成,这倒怪不上小姑娘遇人不淑,实乃人各有志之故也。
不过,舒参并不以方兴为芥蒂,因为在巴地归属这件大事上,徐国只与大周的立场不谋而合。
巴地是块肥肉,徐国虽然垂涎,但苦于相距甚远,定是无法染指。但蜀国、楚国不同,他们早把坐拥盐泉之利的巴地当做囊中之物,此战便是决此输赢。
可不论是蜀国、楚国任何一方吞并巴地,抑或是巴地一为二,由两国分而之治,都会让这二国国力大增,远超徐国。故而,这绝非舒参愿意看到的局面,对大周而言则更不是好事。
既如此,舒参能感受到,在巴地归属的立场上,他与方兴倒有不言而喻的默契。
至于眼前该如何寻蜀军晦气,与之拼个你死我活,绝不是舒参的当务之急,那就任凭楚国的小将们争论去吧。
此时,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已然定下夜袭蜀营之计,但为了争谁来打这头阵一事,又开始争论不休。
夔孟向熊徇请缨道:“禀君上,末将愿率领本部两千悍勇,前去劫蜀营,必旗开得胜。”
“哪里需要那么多人,”屈轸哂笑道,“蜀军如今如同鼠军一般,末将只要千人足矣!”
夔孟急道:“那我只要八百精兵!”
屈轸道:“我便带五百族兵前去!”
二人争吵不休,熊徇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颇为暗许。
屈破败老将军却面沉似水,忍不住呵斥道:“军中无戏言,夜袭非易事,尔等如此信口雌黄,自当军法从事。”
夔孟连忙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屈轸也不甘示弱:“末将不仅愿立军令状,还敢保证不少一兵一卒归来。”
二人各不相让,竟在大帐内撕扯起来,剑拔弩张。
熊徇讪讪然一笑,起身打圆场道:“二位小将勇气可嘉,此事不可托大,还需从长计议。”
二将这才罢手,整了整衣冠,朝楚君道:“愿听君上调遣。”
熊徇笑道:“既然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皆跃跃欲试,那不妨兵分两路,各领一千族兵,今夜三更造饭,人衔枚、马摘铃,从东、西隘口偷袭蜀营,如何?”
屈轸、夔孟相视一笑,皆拱手称是。
接着,熊徇又对屈破败和舒参道:“二位,小将们年轻气盛,愿逞一勇之强以夜袭蜀营,便有劳二位元帅率军接应,以备万全。”
屈破败自无不允,行军礼道:“谨听君上之令,末将愿率三千楚军,于江州城外三里设伏,待到蜀军出营追击,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熊徇笑道:“便有劳屈老将军。”
舒参见楚军将士皆安排已定,便也起身表态:“友军士气高昂,徐军也不甘隔岸观火,参愿率军从侧翼掩护贵军。待蜀营大乱,便再给他们大雪上加场寒霜,以状我联军军威!”
熊徇大喜,起身执屈老将军和舒参之手,道:“寡人便为诸位摆酒设宴,以期奏凯归来!”
楚君言罢,大笑而出。
舒参素来不喜其他男子肢体触碰,可被握住手腕时已然不及,又不便抽手,只得尴尬陪笑,与屈破败等人告退出营,各自分头准备不提。
次日三更,一切按部就班,徐、楚联军按原计划,准备向蜀军连夜发起袭击。
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早已迫不及待,待时辰一到,便从大营左右两路出击,绕道蜀军大营背后,开始袭营。
这段时间以来,蜀军显然也遭受毒物反噬,防务比起初来之时已然疲敝万分。即便如此,舒参还是发现蜀军大营防备森严,处处都设巡逻兵岗哨,各项设置都颇得兵法。
但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也非常辈,他们偃旗息鼓,神出鬼没,灭掉了一个又一个蜀军岗哨,最终发动奇袭,一切顺风顺水。
待蜀军发现大势不妙之时,已然迟了三秋,大营火起,楚军伏兵从四处杀出,蜀军守兵四散奔逃。别看蜀军坐拥三万大军,但大战注重指挥与方阵,此时夜黑风高,早已混乱无章,便如同溃兵相仿,烧死者、踏死者不计其数。
劫营成功之后,楚军先锋并不敢恋战,随着几声鸣金声响起,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连忙退出,蜀军无力追赶,只得目视他们全身而退。
对眼前的一切,舒参倒是始料未及,他没想到敌军稍经挫折便如此狼狈,难道说蜀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弱么?或者,这蜀将野瞳纯属徒有虚名,仿佛酒囊饭袋一般,甚至连廪君族和板楯蛮的首领都不如。
这时,蜀军寨门大开,气急败坏的野瞳率兵杀将出来,开始四处寻楚军接战。
在他对面,老将军屈破败早已等候多时,他麾下的三千大军一等蜀军主力切近,弩车便弓矢齐发,便朝敌军身上招呼,直杀得昏天黑地。
别看蜀军元气大伤,但其单兵作战能力依旧强悍,为首的数百名死士视死如归,顶着箭雨杀向屈破败阵前,楚军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忙得不可开交,很快也渐渐支持不住。
舒参观望了片刻,瞅准良机,准备行动。他并不热衷同蜀军硬碰硬,而是乘夜色掩护,绕了大一圈到蜀军主力身后,一声令下,身后徐军五千悍勇便杀向蜀军大营。
蜀营没想到竟有敌军二次劫营,也都仓皇应对。舒参并不愿缠斗,而是早早锁定攻击目标——青铜神树。他知道,蜀军对此神树奉若神明,如能摧毁此物,对方士气必馁,此消彼长间,徐、楚联军胜算便大上几分。
此时,野瞳率领的蜀军主力正在营外厮杀,营内所剩精锐不多,但却都在守卫神树。舒参当机立断,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对守树的蜀军所部发起进攻。
徐军向来以作战机动为优势,东冲西撞,如入无人之境。而这青铜若木神树却笨重得很,难以移动,故而守树的蜀军疲于应付,很快就落了下风。但舒参并不想就此解决战斗,这棵树可是个不错的诱饵——
果然,附近的各小股蜀军也觉察到神树危急,纷纷杀将过来支援。而徐军乐得围点打援,对这些送上门的“肥肉”却之不恭,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打得晕头转向,铩羽而归。
舒参好整以暇,但他不敢大意,一边指挥战斗,一边时刻关注蜀军主力动向。远远望去,蜀将野瞳已然从混乱中恢复,又兼人数占优,逐渐把屈老将军为首的楚军主力部队逼回江州城外。
“撤!”舒参见好就收,率领徐军将士突围出蜀营,临行前还不忘使坏,“烧了这破树!”
手下自有兵士泼油、点火,一气呵成,青铜神树瞬间熊熊燃烧。
浓烟滚滚,蜀军本欲堵截,但是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救火危险性更小上许多,舒参没遇到多少麻烦,便顺利将徐军带回江州城。而身后,野瞳见营内再次起火,又慌乱地引兵回援,屈破败也得以班师回城。
待到徐军、楚军皆顺利回营之后,熊徇大喜过望。刚准备设宴给众将士庆功,屈破败却起身婉拒,他另有安排。
老将军道:“君上,我军劫营大捷,士气正盛,正当再接再厉,再给对方致命一击。”
熊徇为难道:“可是全军刚经历死战,怕是……”
屈破败斩钉截铁:“此乃千载良机也,若蜀军重整旗鼓,怕是又难对付许多。”
“甚善!”熊徇兴致大起,于是让众将士稍事歇息,便再次下令擂鼓。
三通鼓罢,徐、楚联军重新对蜀军大营发起进攻。屈破败在左,舒参在右,各率五千兵马,再度奔赴蜀营,杀的昏天黑地。
蜀军大营刚刚被劫,尚人心惶惶中,防线也已然千疮百孔。可还没得将歇,却不料徐、楚联军如此快便卷土重来。而今,青铜神树已然被烧成灰烬,实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硬着头皮接战,却士气低沉。
果然,面对如狼似虎的徐、楚联军,蜀人毫无还手之力,但很快就败象显现,且战且退,竟至于弃寨而逃。
胜局很快奠定,徐、楚联军大获全胜,蜀军丢下千余具尸体,负伤者不计其数,大败亏输。楚军趁势占据蜀军大营,夺取粮草军械不可胜数。只因蜀营占之无益,夷为平地后,便凯旋而回江州城中。
蜀将野瞳遭逢如此大败,只得重整残军,带领两万余斗败公鸡般的蜀军将士倒退十里,另寻一处安营扎寨。徐、楚联军也继续回江州城驻扎,此战终于尘埃落定。
得胜回营后,熊徇大摆筵席,以战利品重赏屈破败、屈氏三俊、夔氏五杰等人,而舒参并不居功,谢绝了楚君赏赐。是夜,众将士畅饮开怀不提。
这才过了两天,突然前方奏报,说是蜀军卷土重来,在江州城外叫阵,很是嚣张。
熊徇不无担忧:“没想到,蜀军恢复元气竟如此之快。”
屈破败笑道:“君上勿慌,蜀军能来还是好事,就怕他们从此当了缩头乌龟,不再来战。”
熊徇奇道:“此话怎讲?”
屈破败道:“我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就怕敌军迁延时日,避而不战。可如今蜀国生怕我军在江州城站稳脚跟,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出击,反倒给我军省了时间!”
熊徇闻言大喜,道:“便依老将军所言,便出营再与蜀蛮子决个高下便罢!”
言罢,令旗一挥,命全军出营接战。
一通鼓响,徐、楚联军出营戒备,蜀军又一次遮天蔽日地拥至江州城外,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舒参在城内远望敌军,看阵势与前几番交战时大为不同。
“奇怪,”屈老将军一指远处,“这次蜀蛮子像是换了个统帅。”
熊徇道:“难道说?蜀军不再是由那大将军野瞳统帅?”
舒参心想:“若真是那草包野瞳领军,倒也好办不少。”
放眼望去,只见对方新统领身材甚是高长,却瘦得与竹竿一般,脸上满是煞气,看着并不像能征惯战的将领。他五十多岁年纪,须发有几许发白,面部却与婴儿一般红润,看样子竟有些返老还童之术。
舒参小声道:“这人邪门得紧,诸位与之交战,务必要多加小心。”
熊徇和屈破败点了点头,皆心事重重。
不时,蜀军阵中又推出一株新的青铜神树,放在阵前,兀自祭拜起来。看上去,这棵树比昨日蜀营中烧掉的那棵还要高上几许、大上许多。
舒参心中不屑,心想这些蜀人但是有趣,尽想着故弄玄虚的把戏。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蜀人连大巫师都能带兵打仗,阵前拜拜神树,倒也不足为奇。
一阵仪式之后,蜀军中突然一片人声鼎沸。舒参抬眼一看,原来是有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押到神树之前,跪于其下。
屈轸眼尖,不禁叫道:“看,那人竟然是野瞳?”
众人这才定睛观瞧,那俘虏已被除下金色面罩,脱得赤赤条条,求饶连连,正是此前还豪橫得不可一世的蜀将野瞳。
那蜀军高瘦的新统帅一声令下,早有侩子手一拥而上,当场将野瞳割去首级、剜去心脏,悬挂献祭于神树之上。接着,野瞳尸体被倒提着,用他的血来浇灌青铜神树的根基。
现场十分残忍,既血腥,又让围观者触目惊心。
舒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自不解——心想那野瞳官拜右丞相,又是统领万军的大将,昨日只是小败而已,怎么能说杀就杀?
熊徇亦是好奇,于是下令将昨日俘虏的蜀军将官拉到阵前,喝问道:“此人是谁?”
那蜀俘轻蔑一笑:“你连他都不认识?”
熊徇强忍怒火,摇了摇头。
蜀俘道:“哼,说出来吓你们这些楚狗一跳!”
舒参微微一笑,这人只骂楚人,倒是没骂我徐人。不过依熊徇失去一目后的乖张脾气,这蜀俘如此说话,免不了吃一顿大苦头。
熊徇依旧不动声色:“哦!说来听听?倒是吓寡人一吓?”
那蜀俘满脸骄傲道:“这是蜀国大巫师,可是能与上天鬼神通话之人!他手下有鬼卒一万,能驱虎豹豺狼,能让黑夜变白昼,能飞沙走石,杀得你们楚狗片甲不留!”
此话惹恼了一旁的夔孟,重重把那蜀俘踹倒在地:“呸!少废话,快说他是谁?”
蜀俘吐了一口浓血:“他乃左丞相鬼午是也!吓到了吧,哈哈哈!”
熊徇微微点头:“看来你很崇拜他?”
蜀俘昂首道:“蜀国上下谁不崇拜他?”
熊徇笑道:“左右来啊!把这个蜀国蛮子在阵前杀了,对了,就照对面杀野瞳那样!”
那蜀俘尽管硬气,到了阵前还是吓得屁滚尿流,看着刽子手举起的大环刀,吓得只求速死。
就在这时,熊徇已然到他跟前:“斩!”
只见刽子手刀光一闪,手起刀落,将那蜀俘头皮斩落。
蜀俘惨叫一声,已无人色,浑身筛糠,地上湿了一大片。
“你……你不杀我?”他许久才缓过劲来,小心翼翼问熊徇道。
“你不是要吓我一跳么?”熊徇冷笑道:“怎么样,我也吓你一跳,滋味如何?”
那蜀俘心有余悸:“你……你也忒吓人……那你要饶了我?”
熊徇道:“你只要从实招来,饶你比饶条狗还容易。”
蜀俘赶忙道:“招,自然招。”
熊徇于是问道:“这破树对你们很重要?”
蜀俘道:“呸,那是当然,不过请你放尊重点,这是神树。”他虽然很愤怒,但死里逃生一回后,口气也变客气了不少。
熊徇又道:“那你可知,那大巫师鬼午为何要杀野瞳?”
蜀俘道:“大将军虽为蜀国立下汗马功劳,但昨日却让神树被火焚毁,这是开罪上天鬼神的大罪,难逃一死。”
熊徇奇怪地问舒参:“舒元帅,你不是说蜀国历代帝王总标榜以仁德治理天下么?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迷信残忍?”
舒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熊徇干笑两声,对那蜀俘道:“贼将,我不杀你,但你回去给那鬼东西带个话。”
那蜀俘变颜道:“鬼午……你这样称呼大巫,会遭天谴的。”
“我等天谴久矣,”熊徇鄙夷道,“你去给那鬼午带个话,要打便痛痛快快打,有什么鬼蜮伎俩都使出来,战场上来见个分晓!”
那蜀将如逢大赦,感恩戴德,便要往敌营而去。
熊徇叫住他:“等等,你难道不留些物什便走?”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屈轸上去一刀割下他的鼻子和双耳,大笑道:“可以滚了!”
舒参见状心道:熊徇倒是残忍,这蜀俘全身而退或有命在,这样受辱回去,便是个死无疑。
果然,那蜀俘连滚带爬回到了蜀营,还没求见鬼午,大巫师只是把手一挥,那人逃命般拔腿便朝江州城方向疾奔。这时,只见两只吊睛猛虎从蜀营朝那人扑去,没两下半便把他撕扯得零碎。
舒参惊道:“好厉害的手段。”
蜀营中一阵欢呼,伴随着几声虎啸狮吼,声动大江两岸,震得徐楚联军不由恐慌。
随后,蜀营中上万名鬼卒走到阵前,他们戴着青铜面具,头上是三尺高的长帽子,身披黑色斗篷,一片乌烟瘴气,很是骇人。
毫无疑问,蜀军换帅之后声势大振,将昨日大败亏输的阴霾一扫而空,精神层面更是变得强之更强。或许,这就是原始信仰的力量吧。
别看鬼午只是一介巫师,但他铁腕治军,攻守进退间还是颇得用兵之法。
舒参心中暗忖,此人刚接管蜀国大军,便毅然决然地处决了右丞相,可见其手段之强硬。早听闻当今蜀王年老昏聩、懦弱失权,国内政事由左、右丞相把持,十几年前贤明的小兮丞相被满门抄斩,便是得自于鬼午和野瞳合谋。
而如今,野瞳因青铜神树被毁而受戮,朝政显然尽归鬼午所有。而其麾下尽得三万蜀军主力和一万鬼卒,其势力如日中天,在蜀国国内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显然,此人比野瞳难对付得多,这对徐、楚联军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舒参不由后怕,幸好昨日屈破败犯颜劝谏熊徇,这才没有追击野瞳穷寇,否则楚军若武断地孤军深入,怕是会与鬼午撞个正着,那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对面,鬼午开始展现其军威,先是用三万蜀军摆开各种阵势,接着是一万鬼卒齐声喊着诡异阴暗的口号,便如阅兵一般,在江州城前晃荡半日。然而蜀军固然耀武扬威,却似乎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的意愿,午后,便退后五里安营扎寨,偃旗息鼓。
舒参看到对方如此诡异的行径,突然有强烈的预感——鬼午似乎并不想打战,或许和谈还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但是和谈和和谈不一样,只有在战场上赢得越多,才能在谈判桌上争取更多利益,舒参对此深信不疑。
这边厢,楚国几员小将见鬼午退兵,还以为是对方怯战,再次跃跃欲试,请求主动出击。
屈轸对熊徇道:“禀君上,这鬼午是个弱不禁风的神棍,其虽然残暴,且擅长蛊惑人心,但论行军作战嘛,能力怕是连野瞳都不如,有何惧哉?”
夔孟亦在怂恿:“君上,前日野瞳那么强悍,不照样被我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依我看,蜀人都是银样镴枪头,毫无需要担忧!”
熊徇本与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年纪相仿,此时也被怂恿得热血沸腾。但他并不急于表态,而是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老将军屈破败。
屈破败摇了摇头,道:“君上,非是老朽胆怯,如今蜀军势大,绝不可掉以轻心。”
熊徇略有不快:“老将军此话怎讲?”
屈破败劝谏道:“前日大破野瞳,一则因为野瞳轻狡无谋,二来也是趁他们被毒物反噬之虚,这才大克。我观鬼午治下,蜀军旌旗齐整、行伍肃列,比野瞳还大有过之,难以速胜,还需从长计议。”
见老帅不为所动,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脸上皆有失望神色。
熊徇似乎还不甘心,又转头来咨询舒参意见:“舒元帅,贵军意下如何?”
舒参微微笑了笑:“敌军前日大败,今日居然未伤元气便卷土重来,绝非易战之辈。且我军所恃者,乃是江州城之固也,稳守尚有胜算,频繁出击只怕会招致被动。”
熊徇半晌无言,总才悻悻点头:“既如此,我等尚有数月之粮,便再稳守数日,以觅战机罢!”
屈轸和夔孟虽然不爽,但军令已下,只能退回本营养精蓄锐不提。
回到营中,舒参心中反倒深感焦虑——徐军远道而来,离开国土已然两月有余,军心不稳倒在其次,只怕此次徐国与楚军结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周执政者耳中,这对徐国的韬光养晦并非利事。
徐国不臣之心早已有之,但舒参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理,故而他始终劝徐翎低调行事,几年前跟随周王静御驾亲征东夷,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既如此,这仗徐国虽然与楚国联合,但是结果定然不能对己有利。只有让大周从中尝到甜头,徐国方可无咎,但这目标要如何达成,舒参心中没底。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敌军营中突然鼓乐大作,鬼午竟然发动强攻,派出了几乎所有部队围攻江州城,这种进攻态势可比野瞳时强大数倍。
只见三万蜀军举着盾牌,顶着徐、楚联军的弓矢防御,把江州城围得严严实实;一万鬼卒在其身后殿后,看着架势,显然是要一口气把江州城吞下。
对徐、楚联军而言,对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战,必将遭遇很大的障碍,若退,只有一条水路可退。
是战是退?熊徇一时间陷入踌躇,麾下众将也莫衷一是。
然而,江州城内的防御工事终究有限,在对方的如潮攻势下渐渐消耗,饶是屈破败老将军这般智勇双全的名将,也是一筹莫展。
更气人的是,城下蜀军争先恐后地攻城,他们的统帅鬼午却并未在一线督战,他在三里之外搭起了高台,在青铜神树下肆意取乐,似乎对城下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据说他擅长房中之术,能一夜御女无数,这次出征,他也带了为数众多的女巫劳军,声色犬马,饮酒作乐。
这一幕让徐、楚联军将士看来,真是比战死沙场还折磨人。听着对面的淫声浩荡,美女娇娃们的衣不蔽体,哪会不起思乡之心?很快,舒参便发现自己麾下的士卒们军心浮动,战斗意志直线下滑。
反观蜀军,他们似乎对主帅荒诞的作为司空见惯,对此等动静充耳不闻,反倒三军用命,毫无退却之意,真是个神奇的国度。
见稳守难支,於菟老将屈破败当机立断,派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主动出击,同围城的蜀军主力打了几次小范围战斗,可对方的攻击急促而迅猛,楚军很难占到任何便宜。
当战斗陷入僵持时,那大巫师鬼午也意兴阑珊,驱散了身旁的女巫们,便开始绕着若木神树翩翩作法,很快,天色变黑,竟在炎夏六七月下起大雹,如同飞沙走石一般。
熊徇进退两难,只是兀自叹气:“敌军如此强悍,我军该计将安出!”
身旁有胆怯者,竟然起了退兵之心,开始建议君上考虑渡江而去。
熊徇这时突然豪情万丈,拔剑吼道:“熊雪不死,寡人安敢退兵?敢再言退者,定斩不赦!”就在他想让屈破败当监斩官之时,却左右寻不见老将军的身影。
只听小校报道:“君上不好,屈老将军率亲兵突围,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