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城里办事
九月的一天清晨,青草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冻,一见阳光就融化了。当劳拉沐浴在绚烂的朝霞中,向外张望时,霜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早餐时爸爸说起这事,脸上写满了惊讶,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结霜了。
“会伤害到干草吗?”劳拉问道。
“这倒不会,只要把草割了下来,这么薄的霜冻只会让它干得更快。不过我最好抓紧点,要不然就来不及晒了。”
这天下午,爸爸果然加快了速度,连劳拉送来的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只忙着在大沼泽里割草,丝毫不敢停歇。
“把盖子盖上吧,小不点儿,”爸爸把水壶递了过去,“我打算在日落前把这片草割完。”说完他催促两匹马儿拉着割草机继续往前走去。就在这时,机器突然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爸爸赶紧大喝一声:“吁!”
劳拉飞快地跑过去,想看个究竟。爸爸正在检查切割杆,只见一排闪亮的钢齿上有一道缺口。原来是切割杆掉了一个钢齿。爸爸捡起碎片,却怎么也修不好。
“没有办法,只有买新的零件了。”爸爸叹了口气,说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爸爸思考片刻后,说道:“劳拉,我不想浪费时间,不如你去城里买吧,我留在这里继续割草。你快去快回。妈妈会把买零件的五分钱给你的。记住,在富勒(Fuller)的五金店里买。”
“好的,爸爸。”虽然嘴上答应道,可是一想到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劳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害怕。其实并非真的害怕,而是陌生人的眼光落在身上,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可以换上干净的棉布裙和鞋子。说不定妈妈还会让我系那条最漂亮的发带,戴玛丽(Mary)那顶刚刚熨过的遮阳帽呢。”劳拉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
“我要去城里一趟,妈妈。”她像一阵风似地冲进大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劳拉向妈妈说明了缘由,卡里和玛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连小宝宝格瑞斯(Grace)也抬起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她。
“我要和你一起去,和你做伴。”卡里自告奋勇地说道。
“可以让她去吗,妈妈?”劳拉问道。
“她要是能和你一起做好准备,那就可以。”妈妈点点头,答应了。
两个姑娘飞快地换上干净的衣服,穿好鞋袜。可是妈妈觉得不是周末,用不着系发带,还说劳拉只能戴自己的遮阳帽。
“要是你平时爱惜的话,你的帽子就不会那么旧了。”妈妈说道。劳拉总是随意地把遮阳帽挂在背上,帽子软趴趴的,带子也是皱巴巴的。哎,都怪劳拉不好。
妈妈从爸爸的钱包里拿出五分硬币交给劳拉,两人大步流星地朝城里出发了。
沿着爸爸的马车车轮压出的路向前走去,经过水井,走下绿草遍地的斜坡,来到大沼泽,穿过沼泽地高大的草丛,来到另一边的斜坡。闪闪发亮的大草原显得那么陌生,连风吹过草丛的声音都变得更加狂野。劳拉喜欢这里,暗想:要是不用进城该多好呀。城里一栋栋楼房的前部看似高高伫立,再加上正方向的屋顶,让人误以为后面的商店会更大。
姐妹俩不发一言地走过大街(Main Street),来到商店前。门廊上站着几个人,拴马桩上拴着两组套着马车的马。爸爸的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大街的另一边。房子已经出租了,两个人正坐在里面聊天。
劳拉和卡里走进五金商店,只见两个人坐在钉子桶上,一个人坐在犁上。看见有人进来,三人停止了交谈,打量着上门的客人。柜台后的墙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锡锅、水桶、煤油灯。
劳拉开口说道:“爸爸想买一个割草机的钢齿。”
坐在犁上的男人问道:“他把钢齿弄坏了,是吗?”
劳拉回答:“是的,先生。”
于是这人把一个锋利而闪亮的三角钢齿包了起来。他肯定就是富勒先生。劳拉把五分钱递给他,接过包裹,说了声“谢谢”,转身和卡里离开了。
爸爸吩咐的事情办完了。直到出了城,卡里才开口说道:“你做得真棒,劳拉。”
“只不过是买样东西。”劳拉回答。
“我知道,可是别人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也不是害怕……而是……”卡里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不能害怕呀。”说到这儿,她突然对卡里坦白道,“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真的吗?我还不知道呢。一点儿也看不来。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全。”卡里说道。
“有我在身边,你就是安全的。”劳拉回答,“我会竭尽全力照顾你的。”
“我知道你会的。”卡里说道。
两人结伴同行的感觉真好。为了不把鞋弄脏,她们没有踩上满是尘土的车轮印,而是选择了路中间比较硬的地方,这里只有被马蹄踩倒的青草。虽然姐妹俩没有手牵手,心却紧紧地贴在一起。
从劳拉记事起,卡里就一直是她的小妹妹。一开始她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接着变成了卡里宝宝,然后是粘人的小鬼,凡事都要好奇地问“为什么”。如今她已经十岁了,大到足够做真正的妹妹了。两人一起离开爸爸妈妈外出。任务完成了,心情也放松了。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轻风拂过脸颊,辽阔的大草原一望无际。两个人是那么的无拘无束,独立自由、舒服自在。
“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爸爸那儿。我们不如走这条路吧。”卡里指着沼泽的一个方向说道。远远望去,爸爸和马儿依稀可见。
劳拉回答:“可是这条路要穿过沼泽。”
“现在沼泽是干的吧?”卡里问道。
“没错,咱们走吧。”劳拉拿定了主意,“爸爸没说一定要走大路,只是让我们走快点儿。”
于是两人没有选择绕开沼泽的大路,而是向高大的沼泽草丛径直走去。
起初姐妹俩觉得有趣极了,就像走进了爸爸那本绿色大书的丛林图画。前头的劳拉穿行在茂密的草丛中,为后面的卡里开路,被拨开的草茎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卡里身后又合拢。数不清的粗糙的草茎与细长的叶子泛着黄色的光泽,还略带几丝金色;再看看地上的阴影,却是金色中带着些许绿色。脚下的泥土被踩得嘎吱作响,被热浪包围的青草隐隐散发出潮湿的气味。劳拉头顶上的青草随风摇弋,沙沙作响,脚下的草根却纹丝不动,只有被劳拉和卡里踩过时才会低下头。
“爸爸在哪里?”卡里突然问道。
劳拉打量着她,在绿草的阴影下,卡里尖尖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在这儿看不见他。”劳拉说道。环顾四周,只看得见厚厚的叶子随风摆动,还有头顶炙热的天空。“他就在前面,我们很快就到了。”
虽然说得胸有成竹,但是劳拉并不知道爸爸在哪里。前面通向哪里,自己把卡里带到了何方,她不敢肯定。天气闷热无比,汗珠顺着喉咙与脊梁骨往下滴,她的心里却泛起阵阵寒意,不禁想起了布鲁克金斯(Brookings)附近几个孩子在大草原里迷路的事。要知道,沼泽比大草原更加险恶。妈妈一直担心格瑞斯会迷失在这片沼泽里。
劳拉竖起耳朵,仔细捕捉割草机呼呼的声音,可灌入耳朵的只有青草的沙沙声,映入眼帘的全是薄薄的草叶随风摇曳、忽隐忽现的影子。比自己还高的草叶挡住了视线,哪里看得见太阳在何方。青草在风中摇摆起伏,也辨不出风向。更糟糕的是,草丛根本无法承受重量,劳拉想爬上去看清方向的打算也落了空。
“跟我走吧,卡里。”她强打精神说道,心里暗想,一定不能让卡里害怕。
卡里放心地跟在后面,殊不知领路的劳拉已经迷失了方向,甚至走的是不是直线,有没有绕弯路,她也没有把握。前面永远都有草丛挡住去路,只能右转,或者左转。即使她在一个草丛前向右转,在下个草丛前再向左转,也不代表她没有在兜圈子。迷路的人只会绕圈子,其中好多人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至少绵延1.61公里(1英里)的沼泽地上长满了摇摆的青草,高大的草叶挡住了视线,又柔软得难以攀爬,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继续直直地向前走,否则姐妹俩将永远被困在辽阔的草丛中。
“我们走了这么远,劳拉,”卡里气喘吁吁地说道,“怎么还没到爸爸那儿呢?”
“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劳拉答道。在被炙烤的泥土上,她们几乎没有留下鞋印,因此无法循着印记回到安全的大路上。环顾四周,无边无尽的草丛,随风摇摆的枯草叶,看起来一模一样。
卡里睁大眼睛看着劳拉,似乎在说:“我知道,我们迷路了。”嘴巴微微张开,动了动,却又默默地闭上了。如果真的迷路了,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最好继续向前走。”劳拉说道。
“好的,我们尽量走吧。”卡里同意了。
于是两人继续前进。她们肯定已经走过了爸爸割草的地方。可是此时此刻,劳拉对什么都没有把握。也许她们以为自己是往回走,结果却越走越远。哎,如今她们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偶尔停下来擦擦脸上的汗水,虽然口干舌燥,却没有水解渴。拨开高大的草叶耗尽了两人的力气。可别小瞧了这个动作,拨一两次并不难,但是不断地拨开草叶,可比踩干草累人多了。卡里瘦弱的小脸变得灰白,她累得筋疲力尽了。
劳拉发现前面的草丛越来越稀疏,影子渐渐变淡,挡住天空的青草也少了一些。突然,阳光钻了进来,金黄色的光线洒在黑黑的草茎上。那里可能有个水塘。太棒了!说不定就是爸爸割草的地方,说不定割草机和爸爸就在那里。
在阳光中她看见了割下来的草茬,也看见了一个个干草堆。正在兴奋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加油,曼卓(Manzo),赶紧把草装上车。一会儿天就黑了。”
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哎,知道了,罗伊(Roy)!”
劳拉和卡里离声音越来越近了,从高高的草丛边缘看过去,咦?这不是爸爸的种秣草地。只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那里,车架上装满了干草。在刺眼的天空下,一个男孩趴在草堆上,双手托着下巴,脚翘在空中,好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
陌生的男子叉起一大把干草,朝男孩扔过去。被埋在干草里的男孩三下五除二地钻了出来,哈哈大笑,甩掉头上和肩上的干草。他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脸和手臂被晒成了小麦色。
站在高高的干草堆上的他,一下看见了劳拉,大声打着招呼:“嗨,你好呀!”在两人的注视下,劳拉和卡里从高大的草丛中走了出来。“我们俩就像两只小兔子。”劳拉暗暗想道,恨不得掉头跑回去,钻进草丛里藏起来。
“我还以为爸爸在这里呢。”劳拉说道,矮小的卡里则静静地站在身后。
男人开口了:“我们没看见附近有人。你爸爸是谁?”男孩接过话:“是英格尔斯(Ingalls)先生,对吗?”他向劳拉问道,眼睛依然在她身上打转。
“是的。”劳拉点点头,看了看套在马车上的棕色马儿,沐浴在阳光中的马腿泛着光芒,光滑的脖子上长满了乌黑油亮的鬃毛。这两匹美丽的摩根马[1](Morgan)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认得这是怀尔德(Wilder)家的马,眼前这个男人和男孩肯定就是怀尔德兄弟。
“我从这儿能看见他。他就在那边。”男孩说道。劳拉仰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男孩蓝色的眼睛冲她眨个不停,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她了。
“谢谢。”拘谨地道过谢后,劳拉和卡里沿着摩根马和马车在沼泽中轧出的道路走去。
“哈哈!”看见两个女儿的身影,爸爸大叫一声,“你们总算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帽子,擦去额头的汗水。
劳拉把割草机的零件交给爸爸,和卡里退到一旁看着。只见爸爸打开工具箱,从机器上取下切割杠,敲掉破碎的部分,装上新的钢齿,最后用铆钉固定。“搞定了!”爸爸说道,“告诉妈妈我晚点儿回去吃晚饭。我要把这片割完。”
当劳拉和卡里朝小屋走去时,割草机又发出了平稳的嗡嗡声。
“当时你很害怕吗,劳拉?”卡里问道。
“有点儿害怕,不过还好没出什么问题。”劳拉说道。
“都怪我,是我要走那条路的。”卡里的话里带着几分自责。
“不,是我的错,谁让我是姐姐呢。”劳拉连忙说道,“不过我们都吸取了教训,以后一定要走大路。”
“你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吗?”卡里胆怯地问道。
“如果他们问起,我们就得说。”劳拉回答。
注释
[1]一种美国的能载重或当坐骑的轻型马,以其强健、快速和耐力而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