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聂赫留道夫从教堂回来,和姑妈们一起开了斋。他为了提提精神,按照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喝了点伏特加酒和葡萄酒,然后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立刻就和衣睡着了。敲门声把他惊醒,他从敲门声听出来是她。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
“卡秋莎,是你吗?进来吧。”他说着站起来。
她把门打开一点儿。
“开饭了。”她说道。
她仍然穿着那件白衣裙,不过头发上没有扎蝴蝶结。她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顿时就眉开眼笑了,就好像她向他宣布了一个不寻常的喜讯。
“马上去。”他回答说,并拿起梳子,准备梳头。
她没有马上走开,他发现了,就丢下梳子,朝她走过来,但是此时,她迅速转过身去,迈着轻盈的步子,踩着走廊的地毯,急匆匆走了。
“我真傻,”聂赫留道夫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让她走了呢?”
他立刻跑出房间,到走廊上追她。
他追她有什么事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当她走进他的房间时,他本来可以对她有所表示,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所表示的,可是他任何表示都没有。
“卡秋莎,等一下。”他说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
“有什么事吗?”她说着放慢了脚步。
“没有事,不过……”
他想了一下如果其他人遇到他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就尽量克制住自己,只是搂住卡秋莎的腰。
她站住,看了看他的眼睛。
“不要这样,少爷,不要这样。”她说道,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她用有力的手推开聂赫留道夫搂着她的那只胳膊。
聂赫留道夫放她走了,一时间,他不仅感到难为情和羞愧,而且很憎恶自己。他本来是可以相信自己的,但是他不懂,这种难为情和羞愧是他最美好的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要求表现出来,可是相反,他却觉得,这说明他很愚蠢,他认为,他应该像别人那样去做。
于是他再一次追上她,又搂住她,吻她的脖子。这次的吻和前两次的吻可不一样,第一次吻是在丁香树丛的后面,那次吻是无心的,第二次吻是今天早晨在教堂里。而这次吻是那么热烈,那么刺激,连她都感觉到了。
“您这是干什么呢?”她大声惊叫道,好像他打碎了一件无价之宝,再也无法复原似的。她从他身边跑开了。
他来到餐厅,两位盛装的姑妈、医生和一位女邻居都站在餐桌旁。这里的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可是在聂赫留道夫的脑子里思绪却上下翻腾着。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别人问他什么,他的答复往往驴唇不对马嘴,他一心只想着卡秋莎,回味着他在走廊里追上她和她这一吻的感觉。此时,任何别的事都进不了他的脑子。当她走进餐厅时,他并没有看她,凭感觉他知道她进来了,他必须控制住自己,才能不看她。
午饭后,他立刻回到自己房间,由于激动,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了很长时间,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期待着她的脚步声。此时,他的动物性欲望不仅有所抬头,而且已经把他的理性踏在脚下,他刚刚来到姑妈家的时候,甚至今天早晨在教堂的时候,他仍然维护着自己的理性,可现在,这种可怕的动物性欲望已经占据了他整个人。尽管他这一天都在等候着她,但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能和她单独见面。可能是因为她老躲着他。但是到了傍晚,机会终于来了,她因为有事需要到他隔壁的房间去。医生要在这个房间过夜,卡秋莎要到这个房间去给客人铺床。聂赫留道夫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好像做坏事似的,跟着她进了房间。
她把手伸进干净的枕套,抓住枕头的两个角,回头看了一眼他,笑了笑,但这不是以前的那种愉快的笑,而是一种担惊受怕的苦笑。
这笑容似乎告诉他,他的行为不太好,有失检点。他犹豫了一下,可能理性和欲望还在斗争。有一个声音仿佛说,他是真心爱她的,他应该尊重她的感情,尊重她的生活。可是另一个声音却说,你还犹豫什么,你会放走这个享乐的机会,你会放走自己的幸福。这第二个声音占了上风。他决然走到她身边,他那抑制不住的可怕的动物性欲望完全控制了他,完全支配了他的行为。
聂赫留道夫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让她坐到床上,他想着下一步做什么,于是自己紧挨着她坐下。
“好少爷,请您放开手,”她苦苦哀求道。“马特廖娜就要来了!”她一面大声说道,一面想挣脱他,确实,这时有人朝门口走来。
“那我晚上来找你,”聂赫留道夫说道,“你不是一个人在屋里吗?”
“您说什么?千万别这样!不要这样。”她只是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激动得很,乱得很,她已经不知所措了。
这时有人来到门口,果然是马特廖娜。她手上拿着被子走进房间,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眼聂赫留道夫,并气呼呼地对卡秋莎说,她拿错了被子。
聂赫留道夫一声没吭走出去了。他甚至没有感到羞愧。他从马特廖娜的表情看出,她对他不满,她责怪他。她责怪他是对的,他知道他的行为不光彩,可是他把以前对她的那种纯真的爱完全丢到一边了,动物性欲望完全占了上风,完全控制了他,别的一切他都不顾了。
他现在知道,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应该怎么做,他正在想辙。
他整个晚上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时而走进姑妈的房间,时而又从姑妈的房间走出来,走进自己的房间,时而又走到门廊上,他只琢磨一件事,如何才能和她单独会面,但是她老是躲着他,而马特廖娜又一时一刻也不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