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觉悟,对弈
正当众人还在为这个将信将疑的重磅炸弹恍惚的时候,吉之助以常人都无法料到的速度跑了出去。
过了几秒钟的回神时间,众人才面色惨白的发觉大事不好,也随着吉之助一起奔向了他现在唯一要去的地方——裁判所。还好众人亡命的赶到了吉之助之前压住了他。
“放开我!我要去裁判所控诉他们!”
“冷静....点!”大久保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不稳定的吉之助说着,“你这样做....只会被藩主挂上忤逆的罪名啊!藩命难为啊你知道吗?”
吉之助沉默了,他稍微等戾气稳下来后是觉察到了冲动的后果。
“那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老师结束生命吗?”
大久保叹了一口气:只剩下最后那个人了,不过是否能成,只能搏一搏了。
一刻钟之后,岛津家的府邸上,
这天是每周的惯例,岛津久光大人都会从这里前往城山去打猎。赤山靱负的切腹时间在三天之后,因此今天也是能够改变命运的唯一的机会。
因此今天的久光家的门前,也是自然而然的十分的热闹。一群莫名其妙的年轻人闯进府邸后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侍卫们说什么都不肯起来,摆明了要和久光玩木头人的架势。岛津久光这边也是如梦似幻,一个踉跄还差点栽在台阶上,凭他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呆呆的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了。
“请求久光大人赦免赤山靱负大人吧!他是一个有大志的官员,也是我们最敬重的老师!求您,无论如何都要宽恕他一命!”大久保和西乡把之前预演的话用尽全力说了出来。
“你们是来为难藩代大人的吗?看我不把你们斩了!”侍卫已经受不了了,从腰间快速抽出佩刀即将举起。
如果劈下去的话,历史可能真的就会改写了。
“住手!”身后的训斥声止住了飞泄下来的刀影。
刚刚缓过气的久光走到了一行人的面前,对着领头的人说道:“你就是西乡吉之助吧?”
未等西乡应答,久光又朝自己的轿子走了过去,“你们求我又有什么用?我要违抗父亲的命令么?”
“等....等一下,久光大人,是您的话,一定...”
“我爱莫能助,启程!启程!”在一群侍卫的拥簇下久光还是乘着轿子离开了府邸。就这样,赤山靱负的命运就在此被确定了。
三天后,赤山靱负的府邸中,赤山已经交代完了所有的后事。
他穿着侍奉公家的纯白公服,虽已至此,仍用着最标致的人生态度来迎接这自己的命运。用明澈的清水洗净刀刃后,他看了看印在佩刀上的人的晕影,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眸自己庭院里含苞待放的樱花了吧。
没有人在意在房内痛哭失声的阿丝,也没有人在乎在旁边记录着自己恩师行刑的吉之助,更没有人在意帮着赤山届错的西乡兵吉卫。
“主公,我先去了,萨摩,一定要交到您的手中呀!”
剩下的过程,会有些激烈的表达,这里就不写了,大家自己意会意会就行了。
赤山的英年早逝,标志着齐彬身边最卓越的辅佐者就此离开了,这也是“由罗之乱”达到的目的,可自此开始,赤山的死就为“由罗之乱”埋下了一个天大的炸药,齐兴的恐怖统治也即将岌岌可危,用另一种更敢玩命的方式。
吉之助在彷徨中踉踉跄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兵吉卫因为还要办手续就留在了赤山府邸里。此时,冷不丁的,一位少年就撞在了西乡吉之助的怀里,双方都没有发现对方,于是在短暂的碰撞后,两个人又瞬间被弹飞了一米多的距离,重重地砸在了地下。
“谁家的孩子呀?走路.....”西乡捂着肚子,准备起来时,却发现少年早已拔出了武士刀,指着自己。
“这句话我还想原画返还呢!如果不服的话来比刀法吧,虽然我的刀法比剑法要差点儿。”少年毫不留情的向吉之助说着。
吉之助定睛一看,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除了身上的武士刀之外,与外面的叫花子也没有区别,后面还跟着与小男孩差不多的家人们,“慢着,你们是要去哪儿?不知道萨摩现在已经禁止私自出逃了么?”
“我们....原本是下层武士,但因为实在是揭不开锅,种粮食也颗粒无收,所以只能离开萨摩了....”少年才缓缓地把刀收了回来。
“你这么好的一身武艺,离开萨摩是个大损失呀!我是赋税官,你们还是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
“真的吗?武士大人?”男孩水灵的眼睛看着吉之助。
“当然,武士之言,绝无戏语!但你要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才可以哦!”
少年半跪着,开始以武士之礼向西乡言道,“吾名为中村半次郎,下藩武士,请多指教。”
中村半次郎,江户末四大剑客之一,也是未来陪着眼前这位小官吏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西乡至交,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虽然赤山跟随齐彬来到萨摩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深受着当地的居民爱戴,其管辖的区域也基本做成了“外出不闭门”的模范状态。所以当赤山的死讯传到萨摩人的耳中时,萨摩开始了风起云涌的民愤——由罗的妖魔大字报(画的还比较形象)、类似“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由罗民谣还有当时萨摩新建了一座桥,人们就私自称它为由罗桥,他们每天都会上去踩几脚,也是另一种自娱自乐的泄愤方式了吧。
如果百年后导致美国经济奔溃的胡佛知道了一百年前的这位女人和他一样被黑得这么厉害,他们一定会相见恨晚的吧。
不仅民愤,兵吉卫在整理赤山资料还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将赤山的遗物转送给了远在江户的齐彬。这是一件不起眼但是意味颇深的一件事儿,收到了赤山的血衣与佩刀的齐彬最终坚定了自己最后的信念,并默默地把这些东西放到了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赤山,你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会和父亲博弈,到底谁才是萨摩最适合的领导者的!”新年已经不远了,齐彬便立即融入了繁忙的准备中去了。
来年初春,腊梅月,
一般来说藩主都是不会轻易地从自己的藩中跑出去到处玩的。其一是怕被幕府认为自己是内外勾结(和中国的结党营私下场类似,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了解一下)而表面上还是装作听话;其二是没准自己前脚一出门,后面就得知自己藩内的革命成功的消息,那恭喜你,幕府会屁颠屁颠地承认革命后的新藩的,那你这个在逃旧势力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所以大多数的藩主一辈子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基本上不会出现藩主与藩主之间互相串门的现象发生的,即使隔得再近。
但凡事也有例外,有一个远门,是无论如何不得不去的。这也就是两点一线的另一个点——江户城。
每逢新节日、新将军即位、老将军挂掉的日子。无论你是近在水户藩,还是远在北海道开荒,只要是藩主,就一定要风尘仆仆地前来江户刷一趟脸的。这不是一个明文规定,但是藩主们心里都有数:藐视将军的结果就是被秒杀的结局。
因此,对于不想被秒杀的萨摩藩主岛津齐兴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得不不远万里前往江户的原因之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不是秒杀,却是堪称比秒杀还刺激的“温水煮青蛙”,同时,也是他最后一次朝见将军大人了。
当时各位藩主都要献上对现今将军德川家庆的新年祝词,然后和各位难得一见的藩主们吹吹牛,编故事或者讲实际地形容自己治理的藩是多么地金碧辉煌后,吃吃喝喝就可以返程了。但是齐兴运气很好,献完祝词之后被老中阿部正弘(偏偏是他)叫住了,并传达将军的消息——一会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凭我们从小的经验来说,叫办公室也一定是许多孩子童年的噩梦,因为里面发生的事情总是凶多吉少:罚抄课文、开门被讯、欺负小女生什么的。事实证明,即使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到我办公室来也延续了这一传统,上级总是可以对下属为所欲为的。
齐兴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但即使意识到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在阿部正弘的“盛邀”下一起进入了他儿子以前与幕府密谈的会议室里。
待阿部重新从幕帐后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用白布包裹着的小物件。“这是将军大人御赐给你的,干了这么久,辛苦了。”齐兴的心顿时舒缓了——原来是要给自己的奖励呀,害得自己白担心了这么久。
但这位聪明一世的萨摩统治者也就舒缓了一会儿,待他慢慢的打开白布后面包裹着的东西时,他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一个精致的茶器,无论是木雕还是瓶艺都是上等货色。
可是这可不是表彰你工作干得不错的东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军赐予大名茶器,就带上了委劝隐退的意思,这是文雅的讲法,实际想表达的意思是:我看到你干的事情了,我很不满意,你可以滚蛋把担子交接给年轻人了,自己慢慢在深山老林里玩茶具去吧。
“还请您,海涵将军之意,希望萨摩能遵从幕府的意愿。”阿部正弘再次露出了恭敬而狡黠的微笑。
最终,父亲终于被儿子钓上了勾。得到这个茶器,再笨的人也知道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了。于是他准备实施另一个计划了:自己也差不多是一个山大王,就只能回萨摩积极备战,只要固守住萨摩的城山关隘与鹿儿岛港,大不了和幕府联军鱼死网破了事。
按常理来说,如果放了齐兴回去,幕府还真的一段时间内拿萨摩没有办法(调所的功劳)。但是自己孝顺的儿子准备就在江户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毕竟虽然咬上了钩,还没有让鱼出水呢。
“父亲,谁更有能力与勇气统治萨摩,我们来明鉴一番吧!”整理好行装的齐彬,向着自己江户的萨摩宅邸走了过去。
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一进门后,老父亲果然豪不客气地对齐彬说道:“小兔崽子,这些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吧;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
“那当然是,不能让父亲轻易地溜回萨摩呀,”齐彬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所带来的东西,”作为一个藩主,下面该如何行动最为有利,我们爷俩还真是相仿呢。”
“你在说什么?”齐兴流下了一粒斗大的汗珠。
“曾经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吏名叫西乡吉之助,父亲自然不会留意,我也是从调所的资料里得知的。他一个人调查了连自己米都吃不起的农民们、有家境清贫却恪守本心的武士们、还有许多被幽禁、被牵连的人们......他就这些事情连续上书了几十次,很惊讶的数字对吧?这些是我们最不想面对的事情,面对这个情况,难道我们不想再勇敢一些么?”
“你是被这些人蛊惑了吧,一个身居江户的小屁孩懂些什么?啊?”
齐彬终于在最后掏出了赤山最后的血衣——是他们让我在看不到希望的岛津家中,对我还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所以为了他们,我也必须成为萨摩家督,父亲,您有这份觉悟吗?
“呵,可笑。在我的掌控下,你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家督的,死心吧。”
“都到了这般境地,父亲还是不肯死心吗?那好,终于要来了呀....”齐彬从另一个小盒子里掏出一个长柄状的物体,齐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
“你...是要在这里射杀你父亲是吗?”
“请不要误会,这是我和您最后的博弈。”说完齐彬拿着手枪朝着齐兴缓缓地走了过去。
忽然从门帘后面闯出了一个女人,挡在了齐兴的面前,“你要是想射杀主公的话,就先把我杀了吧!”由罗的出现随即让暗影中隐藏着的齐兴侍卫们突然现身,皆目视着齐彬的背影。
“这是我和父亲最后的战斗,容不得你等插手,让开!”
由罗怔住了。“没听见吗?快点让开!”
“你小子想干什么?”
只见齐彬不紧不慢地把一枚子弹推进了左轮手枪中的一枚弹夹中,然后把翻动了圆形的弹壳,“既然如此,就让上天筛选出谁是萨摩最适合的家督吧;这里只有一发子弹,我和您相互开一发,谁能活下来,谁就能掌握萨摩!”
顾不得由罗和齐兴惊慌失措的怔在那儿,齐彬深吸了一口气,将上膛完毕的左轮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着,这种刺激的心理压力也不是世间几人能承受到的,全身的冷汗潸然而下,眼睛鼓着,仿佛每时每刻都是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3...2...1...”心中默念着的数字即将结束,齐彬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扣动了左轮手枪的扳机——
“啪嗒!”
空膛。
齐彬长舒了一口气,在极端的心理压力的放松下贪婪地吮吸着还属于这个世界的空气,这个六分之五概率的空气。
剩下的只有三分之二了。
齐彬将左轮手枪递给了齐兴,轮到您了。
齐兴从齐彬手上接下这把手枪的时候,才知道这份手枪的重量,却不止枪身与一枚子弹这么重,而是约等于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的重量。
齐兴用着更加颤抖的手也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在齐彬与自己手下侍卫的瞩目下,每过一秒钟都是煎熬,世间所有的时间都已经凝固了,只剩下了弥漫在房间里的冰冻的气息。
但他终究没有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开出那一膛。
齐兴,放弃了。
终于,两位精神极度紧张的父子流下了脱离死亡的眼泪——有喜悦,也有开启新时代的告别。
齐彬立即退后,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着:“听闻父亲最近会晋升为从三品,祝父亲高升。”最后,齐彬从袖子里拿出了幕府给齐兴的职位敕令。
就这样,“由罗之乱”在齐彬的勇气之下就此被终结,而在往后的一段时间内,齐兴在幕府的明示下,不情不愿地签署了退位家督之函,从此与由罗过着隐居的生活,齐兴的政治生涯就此完结。
而岛津齐彬,因此以43岁之龄继承了家督,成为了岛津萨摩藩的新一任藩主。
萨摩,一个西南一隅的穷乡僻壤,即将从岛津齐彬的手中,脱变为整个日本藩中最为强大与先进得位存在。
吉之助,也即将在真正主公的带领下,开始创造历史。
新篇章,就此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