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介
给社会下个定义吧:社会是人们相互提供的所有服务的总和,无论这种服务出自于强制还是自愿,强制提供的就是公共服务,自愿提供的就是私人服务。
公共服务是由法律所强加或管制的。这种服务相对稳定,一般都不大容易随着需求的变化而变化。它们具有顽强而超长的生命力,即使已经没有任何实际用处而完全成了公共祸害,却仍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自称为公共服务。私人服务则是自愿的,也即个人承担责任的领域。在交易之后,每个人都付出他所拥有的而买进他所希望得到的。我们可以认为,这些服务肯定都是真正适用的,这种用处的大小可以用它们的比较价值来准确地衡量。
正是基于以上理由,前者通常都是静止的如死水一潭的,而后者则遵循着进步的法则不断改进。
尽管公共服务部门已经因为过度的扩张导致了资源的大量浪费,并且在社会中造就了一群病态的寄生虫,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很多现代经济思想流派却把这些糟糕的现象归罪于私人服务部门,他们企图转变这些职业所发挥的功能。
这些思想流派在攻击他们所说的中介的时候简直是义愤填膺。他们强烈地要求消灭资本家、银行家、企业家、商人和小店主,指责这些投机分子横插在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向两边都榨取钱财,却没有为生产者和消费者增加任何价值。不过,说起来这种中介的职能好像不大容易彻底消灭,于是,改革家们宁愿由国家担负起中介的角色。
这其实是一种诡辩,他们大肆宣扬公众为其获得的服务向中介支付了什么,但却刻意掩盖如果取消中间人他们将向国家支付什么。我们再一次遇到了同样的冲突:我们可以亲眼看到的,与我们只能在头脑中意识到的,也即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
如果巴黎人觉得肚子饿了,而能满足饱腹欲望的小麦是在俄罗斯的敖德萨[15](Odessa),那么,在小麦进到胃里之前,人们的饥饿痛苦是不会消失的。有三种办法可以摆脱饥饿:第一,饥饿的人自己跑去寻找小麦,第二种办法是,他们可以自主地把这事完全托付给专门从事这门生意的人;第三种办法则是他们甘愿让国家征收一笔税款,然后由政府官员来承担这一工作。
在这三种办法中,哪一种最有优势?
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中,那些自由、文明、有阅历的人,如果可以自愿选择的话,他们毫不例外地会选择第二种。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其占绝对优势的有力证据了。我不相信人类会在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上自己欺骗自己。
不过,我们还是来仔细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吧。
让3600万人全部跑到敖德萨去买回他们必需的小麦,这种方法显然是不可行的。第一种办法被否定了。这种事情消费者不可能亲力亲为,他们不得不转而求助于中介,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商人。
然而,我们得注意到一点,第一种办法其实应该是最自然的办法。从根本上说,谁觉得肚子饿了,那他自己就有责任去买到可以充饥的小麦。这是一个只关乎他自己生命健康的任务,按理说,这项任务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假如别人——我们先不管他是谁——为他提供了这项服务,替他完成了他自己本该完成的任务,那么,这个人就应该获得补偿。我们在这里所谈论的其实正是这一点:中介的服务里包含着某种获得补偿的权利。
有些人把中介称为寄生虫。我们姑且按照他们的观点承认中介就是寄生虫,那么,两种寄生虫——商行或公共服务机构,到底哪一个的寄生性少一点?
商行(假定它是有自主权的,否则的话,论证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是受它自己充满私欲的动机驱使的。它会研究季节的变化,一日不停地了解农作物的生长环境,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报道以此预测人们的需求,并对一些导致价格出现变动的情况采取预防措施。它的轮船时刻准备着航行,它在世界各地都有合伙人,它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而正是这些因素,使它能以尽可能低的价格买进,并且能有效地利用经济运转过程中的微小细节,从而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时刻忙碌着满足法国人的日常需求的,不仅仅是法国的商人,还有世界各个地方的商人;如果趋利之心能驱使他们以最低的成本完成他们的任务,那么,他们之间的激烈竞争也同样有助于让消费者从他们已经获得的实惠中分享好处。一旦小麦运到,商人就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售出,以降低自己的投资风险,兑现自己的利润。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还可以再多跑一趟买卖。商行或者说私人企业总是会在价格的指引下,把商品配送到整个世界范围内,而且他们总是从最紧缺的地方开始,也就是说从人们的需求最急迫、最强烈的地方开始。因此,我们真的无法想象,还有别的什么组织能够比他们更好地满足饥饿的人的需求?如此美好的组织,是基于下面的事实存在的:它是有自主权的,也就是说,它的一切行为出于自愿。是的,消费者必须向商人支付他花在陆上运输、跨洋运输、存储、委托等方面的费用,但是那些消费小麦的人在哪种体系下,又可以不支付将其运送到自己手里的费用呢?当然,除此之外,消费者还必须为商人的服务付费;但是,中介的份额,可以通过他们之间的相互竞争压缩在最低水平;至于公正问题,马赛的商人既然能够为巴黎的工匠服务,那么,为什么巴黎的工匠就不能为马赛的商人服务?
如果这些事情不是交给个体商人来做,将会出现什么局面?拜托了,且让我看看这样做到底能给公众带来什么样的实惠。零售价格会降低?让我们想象一下,4万个市政当局的代表在某一天——大家需要小麦的那一天——同时涌到敖德萨,你以为这种情况会对价格产生何种影响?运输费用会降低?运输这些东西所需要的轮船、水手、远洋货轮、仓库会减少吗?或者我们真的不必支付这些运输及其他费用?商人的利润会减少,然而,那些市政代表和政府官员不辞辛劳地跑到敖德萨难道就一无所求吗?他们大老远跑去难道是出于兄弟友爱?他们就不需要生活吗?他们的时间就不值钱吗?你以为这些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不会达到商人准备获得的2%~3%这样的利润率的上千倍?
然后,再想想征收这么多税款来配送这么多食品的难度,想想伴随着这样的活动而来的那些腐败和陋习,想想政府是否能够担负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现代社会中,人与人的合作越来越密切,形式越来越丰富,整个社会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合作团体,而这种合作给我们生活带来的益处也是非常明显的。
且让我们用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有一个人,他一早起来可以穿上一套衣服,在一块圈起来的土地上,施肥、疏浚、耕耘,种上某种牧草,然后在上面养一群羊,再从这些羊身上剪下羊毛。这些羊毛经过纺纱、编织、染色等步骤后,织成布料。布料经过裁剪、缝纫,做成一套套衣服。我们看到,这一生产过程需要无数他人的介入,需要利用农业、牧业,需要工厂、煤炭、机器、货运等行业的配合。
假如社会的合作不是那么密切,那么,不管是谁,如果要想有一套衣服穿,就都不得不自己独立奋斗,也就是说,要自己来完成上面所说的繁琐的整套操作过程,从最初开始的挥镐翻地一直做到最后的拿针缝衣。
谢天谢地我们有现成的协作关系。这是我们作为人这种高等动物的根本属性。这些繁琐的操作过程已经被分解到无数劳动者名下了。为了实现共同的利益,他们再继续往下细分,直到将协作细分到某一个点。在这里,只要消费需求增加,每一独立的、专业化的操作过程就可以成为一个新兴行业。整个生产过程被细分之后,每个人都为增加总体社会价值贡献了自己那份力量。如果这还算不上是协作,我倒要请教一下这是什么?
注意,每个劳动者都无法自己制造出他所需要的最细小的原材料,因此,他们必然依赖于他人提供的服务,双方互利互惠,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互相协助;每个群体都跟其他群体以多种多样的形式联系在一起,因此,所有的人都可以被看成是中介。举个例子,假如在整个生产交换过程中,交通运输变得十分重要,所以雇佣某一个人从事此项工作,按重要程度排序,接下来是纺线,再下来是织布,那么,你从哪点得出结论说头一个人比别人更像寄生虫?是不是没必要存在交通运输了?不是有人在花费时间和精力在做这件事吗?他干吗不把这些时间和精力省下来让别人来干?是他们会干得比他好,还是仅仅由于他们干的是不同的事情?至于他们所得到的报酬——他们在生产交换过程中的应得一份,难道不是都得在一个法则的约束下,限定在协商达成的价格这样范围内?这种合理的劳动分工和这些充分自主的制度安排,难道就不有利于共同利益?
上文中,我所描述的协作难道就不是协作吗?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进入或退出,可以在其中选择自己的位置,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做出判断和做交换行为,自己承担由此而引发的一切责任,个体商行的私利之心正是他快速行动的力量源泉,也是他成功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