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贸易管制
贸易保护主义先生[16](这个花哨的大名可不是我起的,而是来自迪潘先生的创意)把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把他的祖国土地上的矿石转化成铁。由于大自然对比利时人更慷慨一些,于是他们可以用比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所能提供的更诱人的价格向法国人出售铁。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法国人,或者说整个法国,如果从心地善良的佛兰德斯(Flanders)人[17]那儿购买一定量的铁的话,需要付出的劳动就比较少了。于是受到私利之心的鼓动,大批的法国人就充分地利用这种优势,每天都有无数的制钉者、金属加工工匠,车匠、技工、铁匠、犁匠,跑到比利时去购买他们所需要的铁,或者是本人亲自出马,或者是找中间人代劳。这种情况却让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大光其火。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奋勇向前、赤手空拳地进行干预,以阻止这种可恨陋习继续蔓延到全国。可惜的是这种办法收效甚微,最后自己反倒弄得遍体鳞伤。于是,他对自己说,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扛起我的长枪,我要在我的腰里别上四把手枪,我要在弹夹中装满子弹,我要打开枪上的刺刀,我要跑到边界上去,首先要杀了那些金属加工工匠、制钉匠、铁匠、技工、锁匠,这些可恶的投机分子竟然只顾追求自己的利润,就不管我的死活。瞧着吧,我非得给他们点教训不可!于是他全副武装起来。
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动身的时候,又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这想法给他的战斗激情浇了盆冷水。想想看:那些跑去买铁的人——我们的那些同胞,当然也是我的敌人,他们很有可能采取自卫行动,最后的结果也许不是我干掉他们,而是白白牺牲了我。而且,就算把我的全部仆人都派上阵,恐怕也未必能守住整个边界。还有,我这么费心费力,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这代价大得都超过了我能从中得到的好处。
这番考虑之后,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颓然倒下,但是突然间,他又有了一个很棒的主意。
他想起来了,巴黎有一个了不起的法律工厂。他自问自答:法律是什么玩意儿?法律就是一种强制措施,一旦昭告天下,管它是对是错,每个人都得遵守。为了执行这一法律,政府还专门组织起一支警察队伍,而为了维持这支所谓的警察队伍的运转,国家专门拨出了人力财力。
那么,如果我能让伟大的巴黎法律工厂炮制出一部小小的、精密的法律,宣布“查禁比利时出产的铁”,比利时的铁再便宜也没用了。政府会派2万威风凛凛的关税税官替代我的那几个仆人,到边界上去对付我痛恨的那些金属加工工匠、锁匠、铁匠、手艺人、技工和犁匠。当然,为了让这2万名关税官员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和健康的体魄,每年要拨给他们2500万法郎以作薪酬,至于这笔钱的出处嘛,掏掏那些铁匠、钉匠、手艺人和犁匠的腰包不就行了。经过这样一番组织,就可以达到我的目标了,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用付出:我再也不会像一个野蛮的掮客了;我可以随意定价出售铁了。看到我们伟大的人民被人不体面地愚弄,我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他们到处说自己是欧洲一切进步的先驱和推进者,这下总算给他们当头一棒。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的主意,完全值得一试。
于是,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匆匆来到法律工厂(我也许会另找个时间来说说他在这里所做的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小勾当,但是在这里,我只想谈谈他那些公开的、人人皆见的活动步骤),他站在那些尊敬的议员先生面前,发表了一次演说:
比利时铁在法国的售价极低,只有10法郎,他们逼得我不得不以这个价格亏本出售。实际上,对我们来说,合理的出售价格应该是15法郎,但由于这些讨厌的比利时铁,我却不敢这么做。赶紧制定一部法律吧,规定“比利时铁不准进入法国”。我立刻就可以把我的铁售价提高5法郎,这样做的好处如下:
我售卖的铁每100千克的价格不再是10法郎而是15法郎,这样一来,我自己将更快地富裕起来,之后我的生意规模将变得更大,我将雇佣更多工人工作。我和我的雇员会花销更大,从而给供应我们消费品的那些供应商带来更大的市场。这些供应商也因此会对整个工业下更多的订单。慢慢地,这种扩张会影响到整个国家。你们投进我的保险箱中的这100苏硬币就像一颗石子扔进湖里,将形成无数个同心圆慢慢扩散到很远的地方。
法律的制定者们被这一番话迷住了。他们的头脑中充满了这样的想法:仅仅通过立法就可以这么容易地增加国民财富啊!于是他们很快投票通过了禁止法令。他们说:“如果确立一项法令就可以增加国民财富,那么干吗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劳动和储蓄?这些痛苦的办法还有什么用处?”
的确,这部法律的诞生会产生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所预料的所有后果,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他未指出的后果。公平地说,他的推理也许并没有错,但问题在于还不够完整。为了寻求法律的庇护、高价售铁的特权,他指出了能够看得见的那些结果,但却掩藏了那些看不见的效应。在他的论述中提到了两个人物形象,而实际上在这幅美妙图景中还隐藏着第三个人物。我们的任务就是补上他遗漏的那些细节,不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的。
当然,通过立法程序落入贸易保护主义先生腰包的那5个法郎,对他本人和那些因此而得到工作机会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这5个法郎如果是法律一声令下后从月亮上落下的,当然就是一件绝对的好事而不会出现什么坏效应。不幸的是,这奇迹般的100苏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飞来横财,而是来自金属加工工匠、针匠、车匠、铁匠、犁匠、建筑工的腰包,一句话,来自老好人詹姆斯先生的口袋。今天,他们掏出了这笔钱,不幸的是却连一毫克的铁都没有得到。于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立刻就要换个角度了,因为事情非常明显,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好处将被老好人詹姆斯先生的损失所抵消。贸易保护主义先生确实可以用这5个法郎促进国内工业的发展,但是如果这5个法郎在老好人詹姆斯先生手里,他也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一枚石子之所以恰好扔到这个湖里的某个地方,那完全是因为法律禁止把它扔到别的湖里。
于是,看不见的东西所带来的损失抵消了看得见的东西所带来的益处;而这整个过程的后果则是某种不公正,而导致这种不公正却恰恰是法律,再也没有比这一点更可悲的了。
但这问题还不止如此。我必须指出,有一个第三者还藏在阴影中。我得让他现出原形。他的出现将告诉我们,我们还会再损失5个法郎,到此为止我们才算搞清楚了整个过程中的全部后果。
老好人詹姆斯先生有15个法郎,这是他辛勤劳动的果实(此处我们是在追溯他还可以自由行动时的情景)。他怎么花掉这15个法郎?他花了10个法郎买了一顶漂亮的女士便帽,他用这顶帽子来换取(或者由他的中介替他换取)100千克比利时出产的铁。他手里还有5个法郎。他是不会把这一小笔零花钱扔到河里去的,而会用它们支付某位匠人的工资或者别的什么可以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用它跟某位出版商换取一本博叙埃[18]所著的《通史》。
因此,他对国内工业的贡献是15个法郎,即:
(1)支付给巴黎的女帽制造和贩卖商的10个法郎
(2)支付给出版商的5个法郎
老好人詹姆斯先生同样有收获,他用他的15个法郎得到了两样能够满足他需要的东西,即:
(1)100千克的铁
(2)一本书
现在却颁布了一条禁止法令。
老好人詹姆斯先生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呢?国内工业又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老好人詹姆斯先生把这15个法郎一古脑儿交给了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换取他的100千克铁,然后,买完这些铁之后,他就一个子儿都没有了。那本书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与此价值相当的东西带来的享受他再也感受不到了,也就是说他平白损失了那5个法郎。你也赞成这种说法吧,你无法否认这种说法,你不能不承认,贸易限制确实抬高了价格,给消费者造成了5个法郎的损失。
然而,有人却说,这笔钱并不是完全消失了啊,国内工业得到了这个差额。
不,国内工业也没有得到这个差额。因为,颁布法令后,这笔钱带来的促进作用是一样的,都是15个法郎。
由于颁布了一项不公正的法令,老好人詹姆斯先生的15个法郎只能全都交给冶铁商,而在法令颁布之前,这笔钱却可以分成两份,分别给女帽制造贩卖商和书商。
从道德层面来看,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个人在边界上所能使用的力量,和这项法令为争取他的利益所发挥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人竟然有这样的观念——法律规定抢掠合法,那么它就不再是不道德的了。但对我来说,我无法想象有什么事是比这更令人惊心的了。但是也许有一点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其经济后果总是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可以随便从什么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能冷静地思考,就会发现,不管怎样,从合法或非法的抢掠中都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我们并不想否认,这种行为可能为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或他的行业,你愿意的话甚至也可以说是为国内工业,带来了5个法郎的好处,但我们也可以肯定,这种行为同时也导致了两层损失:一是老好人詹姆斯先生,以前他只需10个法郎就能买那些铁,而现在却需要支付15个法郎;另一个蒙受损失的是国内工业本身,它无法再得到那5个法郎的差额。你自己选择一下,我们看得见的那些好处能够补偿哪个损失?无论如何,你没有选择的那一项就必然遭受净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