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的感觉:我在哈佛大学做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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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切是忘不掉的

听完莫妮卡的叙述,我感到很有信心帮助她克服当前的学习困难,并约定每周见面一次,先安排五次会面。

最初两次会面,我除了认真听莫妮卡诉苦之外,还与她讨论了她学习落后的具体原因。我很快发现,莫妮卡的时间安排很不合理。她往往把每天最精华的时间放在课外活动上,把最差的时间留给学习。比如,莫妮卡白天上完课之后,总要约见几个朋友,或是参加俱乐部的什么活动,直到晚上才开始做当天的功课。另外,只要有人来请莫妮卡参加什么集会、约会等,她也是有请必应。

难怪莫妮卡的学习会这么被动,我心想,她从未认真学习过。

莫妮卡还抱怨说她的作业总做不好,得不到理想的成绩。每次做作业时,她总是盯着计算机发呆,半天都打不出一行字来。莫妮卡随口提到,她在家中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叫卡罗琳。以前做作业通常是两个人一起做的,这使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没有卡罗琳在身旁,莫妮卡就做不下去作业……

针对莫妮卡的这一系列问题,我帮她制订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我要求她每天在一定时间内,先完成当天的作业及其他功课要求,然后再去做别的事情。为监督莫妮卡按时完成这一学习计划,我与她约定,每隔一天我就会给她打个电话,了解她的进展情况并给予必要的指导。同时,我也要求她到哈佛大学写作辅导中心去求助,让那里的人帮助她提高写作技巧。

我反复对莫妮卡讲:“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克服当前的困难,改变你学习落后的局面,你肯定会在哈佛成功的。”

为了激励莫妮卡,我也向她讲述了我初上大学时学习不适应的经历。我特别强调,由于我的不懈努力,我最后终于赶上了班上的同学。

莫妮卡听完我的故事,好奇地问我:“你在那段时间内,有没有想过要转学或休学呢?”

“没有啊。”我机械地答道,心里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莫妮卡沉吟了一下说:“我真佩服你当时能够坚持下来,没有想到转学或休学什么的。”

“我能,你也能的!”我坚定地回答。

我心想,我这样鼓励莫妮卡,一定会令她振奋不少。不想,莫妮卡只是噘了噘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当时感到很失望。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莫妮卡既没有按约来见我,也不给我回电话,尽管我曾三次给她打电话,并都留言请她给我回话。我不明白莫妮卡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带着这些疑问,我去见督导,让他听我们谈话的录音作为实习咨询的一部分,我每次见来询学生,都征求他们同意将我们的对话录下来,以便事后与督导讨论。如果学生不同意录音,则不加勉强。,商讨下一步的决策。


* * * * *


没想到,在向督导汇报我的咨询过程时,我与督导竟争执了起来,因为我们在对莫妮卡咨询的认识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

在我的计划中,我想竭力帮助莫妮卡渡过当前的难关,扭转学习的被动局面,以让她顺利完成在哈佛大学的学业,而不是用从哈佛转学的办法来逃避当前的困难。

督导却指责我这样做是在增加莫妮卡的心理负担,是在抑制她自主能力的发展,是在阻止她独立决定她在哈佛大学去留问题。由此,我们激烈地争执起来。

“那么,你认为究竟怎样做才能帮助莫妮卡呢?”督导问我。

“我以为,首先要帮助莫妮卡认清当前学习困难的原因是什么,看一看自己有多大能力去克服,然后再考虑哈佛去留问题。”我认真地回答说。

“那你在主观上等于替莫妮卡做了主,也就是留在哈佛。所以在你的咨询中,你没有跟她认真探讨在哈佛的感觉如何,而是直接讨论了她的具体学习困难和解决方法。你这样做实际上是在暗示莫妮卡留下来。”督导不客气地指责我说。

“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妥的呢?每一个能来哈佛求学的人,都是很不容易的呀。作为咨询人员,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完成在哈佛的学业,为此首先就要帮助他们建立必胜的信念……”我争辩道。

“错啦,”督导又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吗,不是每一个来哈佛大学求学的人都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每个从哈佛大学转学或退学的举动都是无能的表现。”

望着一脸困惑的我,督导又补充说:“我发现你在咨询态度上有严重的反移情倾向反移情倾向(counter-transference),指咨询者将个人对事物的某种偏好投射到来询者身上的无意识反应。,因为你自己从中国来到哈佛大学学习,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但你不能把自己对哈佛的珍视强加在别人身上,你没有权利那么做……”

“我没有任何强加于人的意思,”我生气地打断督导的话,“我只是想帮助莫妮卡慎重地做出生活的抉择,这样,她日后就不会咒骂我帮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脸在发烧。

见此,督导缓了缓语气说:“请原谅我刚才说话语气有些生硬,但你没有与莫妮卡认真谈她在哈佛大学的感觉如何,怎么就知道她没有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我开始感到督导说的话不无道理。

“还有,你知道莫妮卡为什么会在听你讲完你上大学的困难经历后,问你有没有动过转学或退学的念头吗?”

“我想她是好奇吧。”我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错啦!这还不清楚吗?莫妮卡本意还是想从哈佛转学的。所以,她也想知道你当初有没有这个念头。而事实上,她是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不然她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呢?”

我望着督导,没有作答。

“还有,你知道莫妮卡为什么这两个星期不来见你吗?”

“是啊,我也挺奇怪的。”我轻声回答说。

“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典型的阻抗阻抗(resistance),指来询者对咨询者咨询目标、方法不满的表现。表现。莫妮卡不愿再来见你,说明你们之间缺乏共同语言,也说明你帮她设计的学习计划可能太主观了……”

督导说话的口气又开始生硬起来。

“这个我能理解,也许我说话的口吻有些像她的父母,所以使她不愿再来见我……”我开始反省自己。

“何止于此,”督导又打断我的话,“以我的感觉,莫妮卡不来见你,实际上是在发泄对她父亲的不满。因为你们都在压制她的自主决策。所以,她把你们都看成一样的啦。”

督导摸了一把下巴接着说:“也许莫妮卡从哈佛转学是一件好事呢,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做一回自己命运的主人。”

“难道做命运的主人就非得从哈佛转学不可?”我仍不甘心地问。

“难道留在哈佛就一定对莫妮卡有好处吗?”督导也不甘示弱,“你想想,我们心理咨询的宗旨不是替人决策,而是助人自助嘛。”

我无言以对。


* * * * *


与督导的争执使我陷入了空前的困惑。

连日来,我耳边一直回响着与督导的那场激辩。难道我不该帮助莫妮卡珍惜在哈佛大学的学习机会吗?难道我这样做是在给莫妮卡帮倒忙吗?难道我真是在强加于人吗?

我感到我与督导在咨询观念上存在明显的文化差异美国人在一般的心理咨询中,强调尊重个人的自主性胜于其他因素,这是他们的思维特点,与他们崇尚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的文化传统有着密切关联。

出乎意料的是,莫妮卡三天后忽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她想次日来见我。我答应了她,想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想来见我。

第二天,她按时来到我的办公室。坐定之后,她就向我道歉说前些日子太忙了,没有给我回电话,还说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留在哈佛,完成在这里的学业。

如果她早几天来讲这一番话给我听,我会为她的决定而高兴万分的。但想着四天前与督导的争论,我疑惑地问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啊。”她一脸诚恳地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要过两个星期才来告诉我呢?”我接着问。

不想这一问,莫妮卡竟半天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莫妮卡告诉我,今天来见我其实是奉她父亲的指令。因为当他得知莫妮卡还是执意要从哈佛转学时,就专门从纽约州赶到波士顿来劝她。谈话中,他得知我为莫妮卡制订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后,大表赞赏,并要求她积极配合我的计划……

至此,我才明白督导的估计没有错。留在哈佛的确不是莫妮卡的本意,而是家庭的压力所致,不然她是不会这么委屈的。

我曾试图让莫妮卡讲出她不愿留在哈佛的真实原因,可她却总是说,她不愿再让父母失望了。

莫妮卡想离开哈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疑惑不已。


* * * * *


我把与莫妮卡这次见面的情况汇报给了督导。听完之后,他问我:“好,你觉得现在该做什么?”

“鼓励她多讲心里话,不要再给她任何压力。”我回答说。

“对啦,”督导使劲地点点头说,“不要急着与她谈哈佛去留问题,而是多谈她的成长经历,让她自然地做出下一步抉择,而不要勉强她。她需要通过这件事情成熟起来,增强自主能力。”

另外,督导还提醒我多与莫妮卡探讨她与孪生姐姐卡罗琳的关系,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就这样,我恢复了与莫妮卡的定期会面,但我不再要求她执行以前订的那个学习计划。遵照督导的提醒,我们谈了许多莫妮卡的成长经历以及她与卡罗琳的关系,结果发现了一系列极为重要的线索。

原来,莫妮卡和卡罗琳这对孪生姐妹,从小到大都是一起活动的。不幸的是,卡罗琳在十四岁那年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她的脊椎骨因此受伤,此后只能坐轮椅活动。此后,莫妮卡每天都尽可能给姐姐补课,使她开心。

卡罗琳后来虽然复了学,但学习成绩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出色了。高中毕业后,她只上了附近的一所社区大学。莫妮卡对此一直深感不安。

因为,莫妮卡本该是那次交通事故的受害者。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莫妮卡上初三时新交了一个男友,并十分喜欢他。一天,那个男孩子骑着摩托车来找莫妮卡,说是晚上要带她出去看电影,莫妮卡当即答应了他。

可是到了晚上,莫妮卡突然身感不适,有点儿不想去了,但又怕扫了那个男孩子的兴,感到左右为难。想来想去,她决定去求姐姐代她赴约,反正她们两姐妹以前经常玩这种替代的把戏。姐姐起初不大情愿,但经不住莫妮卡的恳求,就答应了她。

不想,那个男孩儿在路上违章行驶,与另一辆小轿车相撞,卡罗琳被抛了出去,脊椎受伤,终身残疾。

莫妮卡对此事件深感内疚,认为是自己害了姐姐一生。她感到自己欠了姐姐一辈子的情。

莫妮卡想永远伴随在姐姐身旁,一生不分离。

……

莫妮卡在给我讲这一段痛苦经历时,泣不成声。

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不能看到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辉煌,而姐姐的生活却是那样的暗淡。她不能原谅自己那天的自私,也深恨自己择友不慎,使姐姐倒了大霉。她宁可自己终身残疾,由姐姐来照顾自己,也不愿面对现在的局面。

总之,莫妮卡摆脱不了内疚对她的痛苦折磨。

听了这番话,我发现自己开始时的确听得太少了。这么重要的情况都不了解,怎么可以帮得了莫妮卡决定她的生活去向呢?

同时,我开始佩服督导敏锐的观察力。看来,莫妮卡对姐姐的负罪感才是影响她学习情绪并打算从哈佛转学的潜在原因。而她广泛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实际上也是为了转移她内心的痛苦,或是为从哈佛转学找到借口……

我恍然大悟。我觉得好像是把一盘散片拼出了图案那样豁然开朗。同时,我也为自己最初的简单行事感到惭愧。我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愿望去揣摩莫妮卡的心理,没有充分挖掘表象背后的玄机,当然不会与她产生思想共鸣了。

我感到自己表现得多么傻帽儿。


* * * * *


莫妮卡向我讲出了她想从哈佛转学的潜在原因后,内心平静了许多。在以后的会面中,她不再失约。

莫妮卡告诉我,她之所以前些日子不愿再来见我,是因为我为她制订了一个令她一看就头疼的学习计划。这使她更加心烦意乱,也不想接听我的电话……

莫妮卡的话使我感到阵阵脸红。

的确,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我在无形中给莫妮卡增添了新的心理压力,使她透不过气来。而我还自以为是在帮她的大忙。我未尽听而先足言,势必会以己度人。这使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一天,我在北京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在我叫菜后不久,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在我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叫上两瓶啤酒,一盘冷拼。其中一人开口说道:“那丫的丫的,北京方言,是个骂人的词儿。,居然敢不理我,去找别人。哼,也不看看咱是谁……”

没等他说完话,旁边的那个小伙子便插嘴道:“哥们儿你也是条汉子,这么提不起、放不下的。她丫的,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甩了你。像你这样的帅哥儿,还怕找不到比她更好的,真是活见鬼了……”

他们那边儿讲话,我这边儿全听到了。

我注意到,那个劝慰的小伙子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而失恋的那位一直没吭声儿,只是在一个劲儿地喝闷酒。我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去美国学习了咨询心理学,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位劝慰的小伙子当时根本就不该多讲话,而是应该多听话才对。说话,正是那位失恋小伙子当时最想做的事情。

因为宣泄不良情绪是任何形式咨询的首要任务。

听,是善意的表示,是虚心的象征,更是建立同感的基础。听,要求你诚心诚意地出租你的耳朵心理咨询中有一句行话:心理咨询就是出租你的耳朵(Counseling is to lend your ears)。,全神贯注地倾听对方讲话,不要随意加以打断,更不要就对方的讲话妄加评论。所以,不善聆听的人是做不好心理咨询的。

我的导师还时常教导我们:“去认真地听别人讲话吧,干这行的人最大的奖励,就是别人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听者。”由此,当别人来找你倾诉某种心灵痛苦时,你首先想到的,不是去竭力阻止他接着讲,而是让他讲下去,把话讲完。

这是情绪宣泄的必要步骤。

由此,我不再主动与莫妮卡谈她在哈佛大学的去留问题,而是着重谈她对家庭,特别是对姐姐的特殊感情及她在哈佛大学的生活情况。

奇怪的是,我越是回避莫妮卡在哈佛大学的去留问题,她反倒越主动地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两人好似在玩捉迷藏。先是她藏我捉,后是我藏她捉。现在,她已好几次问我为什么不关心她在哈佛大学的学习了。我则回答说,我想对她的过去增强了解,以摆脱我思想中的主观意念。

有一次她来见我,告诉我她有一门课的考试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我立即祝贺了她,并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成绩。她告诉我,她近来心情感觉没以前那么沉重了。

“你说自己近来感觉轻松了许多,指的是什么?”我问。

“我感到没有人再逼我做什么啦,所以心情就没那么沉重了。”莫妮卡答道。

“请你说得再具体一些,好吗?”我又说。

莫妮卡侧头理了理搭在额前的头发说:“嗯,以前我爸爸总在逼我去努力学习,可他从不关心我的感觉怎么样。而来到这里,你最初讲的话与我爸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很不开心,也不愿再来见你。”

“这个我理解。我也很抱歉当初使你失望了。那么,又是什么使你转变态度的呢?”我再问。

“是卡罗琳,”她面露欣慰的神色,“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内心痛苦尽数讲给她听,让她了解。但自从来这里与你谈了我的许多内心感受后,我意识到,我最该交流心思的人,其实是卡罗琳。所以,我上个周末与她通了电话,谈了好几个大半夜。我把对她的思念和负疚心情全都讲了出来。我们两个人都哭了。”

说到这里,莫妮卡忍不住又哭泣起来,随手抽出了一张纸巾。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卡罗琳说,那次交通事故后,在很长时间内,她一直在埋怨我。特别是当她看见那个男孩子又骑着摩托载着其他女孩子兜风时,就更受刺激了。但现在,她的心情平静多了,因为有我理解她。卡罗琳还说,她也一直盼望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来与我谈一谈她内心的不平。与爸爸妈妈谈此事时,他们总是让卡罗琳尽快忘掉过去的一切。这怎么可能呢?过去的一切是忘不掉的啊,只有谈清楚了,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所以,她很高兴我给她打了那个电话,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才能彼此相通……”

“过去的事情是忘不掉的,只有谈清楚了,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你姐姐讲得真好啊!”我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何尝不珍惜在哈佛大学的学习机会?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梦想。但我忍受不了每天见不到卡罗琳的痛苦,更不能忍受是我剥夺了她一生的幸福。要是那天我自己去赴约,今天坐在这里与你谈话的,也许就是卡罗琳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莫妮卡抬眼望见了对面的那幅中国画,出神地说:“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这幅画中那两只小鸟,都会不由得想起卡罗琳来。我就像其中的一只鸟,无论飞到哪里,都会感到孤独,因为我与卡罗琳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也向卡罗琳讲了我的这一感受。”

“那卡罗琳怎么说?”我问。

“她说她没想到我到现在还感到这么深的内疚,并准备为她做出牺牲,离开哈佛。她说她很感谢我有这份心思,但她不需要我怜悯她,更不愿意我为她牺牲,离开哈佛。她答应我,如果我把哈佛大学读下来,她也一定会把那所社区大学读下来。姐姐还说,无论我飞到哪里,她的心都会与我同在的。”

说到这里,莫妮卡失声痛哭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但我心里知道,她此时的哭,乃是健康的哭,是正常的情绪宣泄。她不仅在为卡罗琳哭,也是在哭她自己。

是啊,如果没有那一场交通事故,他们这一家人,该是多么幸福!

莫妮卡早就需要这样痛哭一场了。

莫妮卡,你把内心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哭出来吧。可惜的是,在此以前,一直没有人能够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去痛快地哭一场!

在这哭声中,我隐隐地感到,莫妮卡已经决定留下来了。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而非顺从了任何他人的旨意。莫妮卡需要做一回自己命运的主人!

果然,莫妮卡最终表示要真心留下来。因为她与姐姐有了感情的沟通,有了心灵的默契。

姐姐也要她留下来!


* * * * *


此后,我和莫妮卡又见了两次面,只谈了一些具体的学习技巧问题。在这方面,莫妮卡的悟性很高,也能很好地调整自我。说到底,她的学习困难只是一种假象,她对卡罗琳的负疚心理才是问题的实质。

最后一次见面,莫妮卡送了我一张感谢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Thank you for your understanding(感谢你的理解)。

读着她的卡,我明白了,这句话包含了莫妮卡想对我说的一切。

我对莫妮卡说:“我觉得,我对你理解得还很不够。”

“刚开始是这样的,”她微笑着答道,“但后来你做得非常好。我特别感激你不再主动与我提哈佛去留问题,一切由我自己决定。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启发我,让我自己去想明白我最初要从哈佛转学的根本原因。我尤其感激的是,你的咨询促使我和姐姐沟通了心灵,分担了彼此的痛苦,也共同获得了心理平衡。你一再与我谈论过去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在帮助我下决心去跟卡罗琳做那次倾心的交谈。”

“真的?”我不相信自己的“不谈策略”反倒使莫妮卡下决心留下来,于是我开玩笑说,“那我岂不成了魔术师?”

“你真是这样的。”莫妮卡一脸认真地说。

后来,我拿着感谢卡去见督导,谈了莫妮卡说我变成魔术师的评论。

督导听完也笑了,连连称赞我后来处理得很好。

我对他说:“在我们中国文化中,很强调阴阳的平衡。我发现,在心理咨询当中,也同样存在着这种阴阳平衡的现象。当你硬要一个人做什么事时,他也许不会真心去做。而当你不再给他压力时,他反而可能会去做那件事。所以心理咨询就是要以‘静’促‘动’,以‘无为’带来‘有为’。”

督导忙说:“对对,你的这一观察非常有道理。其实,我以前也读过老子的《道德经》。现在想来,这种‘无为’和‘有为’的相互转化,不就是在变魔术嘛!”

做心理咨询,也好似在耍阴阳平衡的魔术。这个总结,实在是太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