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北南浔线战役片段

叶方华

一九三八年六七月间，江西南浔线的局势紧张。日军第二军第一〇六、第一〇一师团，配合其海军陆战队一部，沿长江溯流而上，在侵占芜湖、安庆、马垱等地之后，向江西南浔线进犯。七月下旬，日军从姑塘登陆，并侵占九江，跟着沿南浔线向南进犯，原防守于九江之川军，退往瑞昌，而守于沿江的第六十四军和第六十六军以腹背受敌，退守沙河、牯岭之线。日军仍步步进逼。这时第七十四军之第五十八师（师长冯圣法）驻在德安近郊，奉命开黄老门附近，以增强第六十四军防线，堵敌南下。

我当时担任第五十八师第一七二旅旅部上尉参谋，师部为了明确敌我情况，派我先到九江南之沙河与第六十四军联系。我漏夜步行。将到沙河，即闻断断续续之日海军炮声，并看见第一五五师士兵零零星星向后移动。我到第一五五师师部，该师参谋主任对我说：“部队准备向牯岭转移，军部现驻杨柳坪。”我找到第六十四军军长李汉魂，他正与参谋长查看地图。我将公文递给他看后，他说：“我们打了几天，部队士兵伤亡很重，你们部队来得正好。”接着令其参谋绘图和复信交我带回，我拿着复信，即往回跑。

当我回到乌石门附近，遇到我们师部正由德安出发至此。同时知道我们旅部亦沿铁路北进。我将此任务交代后，即向前追赶。刚到马回岭，于路侧遇见我旅的第三四四团团长蔡仁杰。他正指挥该团官兵隐蔽防空，不一会儿，敌机凌空，即向地面扫射，并在西面俯冲投弹，忽而闻西南方约四五里处枪响声甚密，蔡团长对我说：“这可能是敌从西南窜来，与我第一七四旅遭遇，你赶快回去，并将情况向师长报告，我们在这里等旅部。”我于是不顾敌机扫射，即往回跑，但未找到旅部；又到师部，将这情况向师长冯圣法报告后，再去找旅部。原来第一七二旅旅长邱维达在出发前，没有和第一七四旅取得联系，就划分部队行进道路，同时过分注重防空掩蔽，因此引起行进序列混乱。

据后来了解，当时师部的命令，也未注意到两旅驻地，行进时会相互交叉。其命令要旨大概是：“敌第一〇一师团和第一〇六师团，侵占我九江后，继续沿南浔线南窜，本师奉命即时由现地出发，经马回岭前进到达黄老门后，立即占领阵地，并注意敌情。兵力部署，第一七二旅占领黄老门以西高地，第一七四旅占领黄老门以东高地等。”但是在德安驻地的第一七二旅防地在德安之东，第一七四旅则在德安之西，行进后两旅势必交插，由于铁路破坏，路东是庐山，无路可走，因此两旅共走路西的一条小道，当第一七二旅通过乌石门后，已经跨过铁路以西，沿小道前进，第三四四团为前卫，第三四三团为后卫，正行进间，忽然发现敌机三架，低空盘旋不去。这样第三四四团就脱离了旅部，前进了很远。第一七二旅旅部正想等敌机过后前进时，从后面山沟小道发现第一七四旅部队横腰插过，把第一七二旅旅部及第三四三团堵截，不能通过。待第一七四旅过完，仅剩下后卫未到之时，第一七二旅旅部正想前进，忽发现左前方山沟里窜来一股敌骑，旅长邱维达用望远镜一看，立即令旅部特务排散开，占领左前方高地，阻击该敌；同时令第三四三团赶上，但该团尚未赶到，旅部特务排已展开激战。不一会儿，该排排长阵亡，旅部参谋主任凌卓受伤，而头上敌机不断盘旋扫射及轰炸。正当万分危急时，第一七四旅后卫第三四八团第三营急急忙忙想冲过去，邱旅长一手抓住该营营长黄剑峰，叫他不要前进，就地加入战斗。但黄营长认为邱维达不是他的旅长，同时他团队伍已向黄老门前进，他如跟不上去，将受到军法制裁。邱旅长怎样说他都不肯从命。这时我刚赶到，我与黄有素交，也上前相劝，并写下简单命令给他。黄营长迫不得已，才令其各连散开，加入战斗。不久第三四三团陆续赶到，才堵住这股敌人的进犯。但另从正面来的一股敌主力，攻占沙河后，即沿铁路南下，第三四四团未及散开，就遭到敌人猛冲，因此伤亡甚重。它脱离旅部和师部联系，单独作战。为了坚守阵地，整个下午坚持战斗，该团营长一伤一亡，连长阵亡三人，排长阵亡四人，战斗极其激烈。战至黄昏，接到师部命令，将防务交给第四军防守，我第五十八师全部开回德安整理补充。

事后追查这次混战的责任，师长冯圣法将全部责任都推在邱维达身上，说邱指挥不力，拦截别旅兵员，同时本旅部队脱离掌握，致遭受很大损失。这一情况上报后，撤除了邱维达第一七二旅旅长之职，另派廖龄奇接任。邱维达被撤后，我即到第五十一师（师长王耀武）任师部少校作战参谋。

日军自从在南浔铁路受挫后，不敢急进，只得暂时停止，借以补充兵力。大约相隔两个月时间，在九月底，敌第一〇一师团和第一〇六师团，经过整补，又继续开始蠢动。按其这次进犯计划，一面佯攻南浔铁路及瑞昌；一面以主力从岷山沿瑞昌通南昌之大道直下永修，以截断南浔线以北我军后路，并伺机直犯南昌，配合进犯长沙的攻势，以断武汉的退路。因此驻在德安之第七十四军，奉命调往岷山脚下堵歼该敌。

我第五十一师于十月二日从德安乌石门附近出发，当我先头部队第一五一旅第三〇一团第一营刚到张古山（即岷山脚下万家岭附近）时，与敌第一〇六师团先头部队遭遇，展开战斗。张古山并不很高，均在岷山瞰制之下，山峦重叠，地形复杂，阵地极难固守。当时该师兵力配备是：第一五一旅占领张古山制高点及通南昌之要路口，第一五三旅在张古山东侧策应，并与第五十八师衔接。当天第一五一旅正面仅有小部队接触，次日（即三日）自拂晓直至黄昏，敌曾集中主力向第一五一旅正面猛冲十余次，相互争夺道旁山头，双方白刃相接，肉搏数次，战斗之烈为以前各战场所未有。该旅旅长周志道亲身至最前线之山头指挥。战至午后，因伤亡过重，连勤务兵都参加了战斗。第三〇一团团长常孝德负重伤，营长胡雄亦负伤，连长、排长负伤较多，有的连里排长均已伤亡，只剩几个班长，仍在坚持作战。如第三〇一团第二营连长胡润生，他的连里三个排长都负伤，只剩下三个班长，四十多个兵。他本人左手亦负伤，但敌人仍不断向该连正面冲来，他仍坚持沉着应战，一面指挥，一面自己拿着机枪向敌扫射，击退几次冲来之敌，守住了阵地。这天战斗，敌我伤亡均重，山上山下，横尸遍野。但敌仍不甘心，企图再从侧面迂回来包围第一五一旅，殊不知在第一五一旅东侧，是第一五三旅的阵地。

四日拂哓，敌人又集中大约一个联队的兵力，向第一五三旅第三〇六团阵地猛攻，经几次争夺，奋战至午，我军两个营长负伤，三个连长阵亡，其他排长士兵伤亡过半，仅剩下该团残缺的第三营，仍在坚持战斗。由于正面战线过宽，地形又复杂，到处都需防守，敌人不断冲来，情况非常紧急。该营营长李石见似有招架不住之势，师部已经准备后撤，这时该旅旅长张灵甫亲上前线督战，将各营残兵及杂役兵等都集中起来，由营附王鸿范率领加入李石见营之战斗，这样才堵住敌人几次进攻，战局得以稳定。敌人在这两处连日猛冲猛打，均不得逞，并且伤亡过重，不敢再攻，只得暂停。

那时第五十一师的武器是较差的，除有少数巩县造的“中正式”步枪外，绝大部分是汉阳兵工厂造的又重又笨的双筒步枪。轻重机枪也很少，每团仅二三挺重机枪和迫击炮一排（在这次山地作战中，迫击炮发挥极大作用，当时师长王耀武将全师迫击炮集中使用）。师属炮兵连有很老的克鲁柯山炮三门，炮兵连长王建基是军校十期毕业的，由于他战场经验较差，胆子又小，白天躲在树林里，总要到黄昏前后才敢出来放几炮，因此步炮根本不能协同，但其射击命中率却很高。如有一次黄昏前发现岷山南麓茅屋村前有几十个敌人集结，我得到报告，立即电话通知他，并要他用烧夷弹向该茅屋村密集炮击。他照我的通知炮轰后，卒将这几十间茅屋全部烧毁了，敌狼狈逃命。

这次战役从表面上看，是打了一次硬仗，挡住了优势装备之敌几十次的猛冲，堵住了敌人南窜。但这仅是局部的战果，而瑞昌却被敌人占领了，顾此失彼，有得有失。隔不上三天，长沙又告急。日军攻占武汉后，继续向南进犯，逼近长沙外围。陈诚、薛岳等急忙从各方面调兵遣将，调第七十四军赶赴长沙增援，于是万家岭一带阵地另由王敬久部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