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护国军入川与北军作战经过
金汉鼎
自一九一五年十二月间李烈钧、方声涛、程潜、熊克武、吕天民、但懋辛等到滇后,云南反对帝制的运动已经发展到了顶点。唐继尧眼看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再敷衍将会发生于己最不利的严重后果,于是一方面表示反对帝制,以缓和愤激的人心,一方面把反对帝制最积极而又最亲信的邓泰中、杨蓁两团部队派去昭通,说是边境有匪,这样做不但可以消除肘腋之患,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再便宜不过的。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蔡锷到昆明后,即与唐继尧、罗佩金、李烈钧、方声涛、程潜、熊克武、黄毓成、殷承、李曰垓、赵伸、刘云峰、吕天民、戴戡、杨蓁、董鸿勋、顾品珍、何国钧、张开儒、黄临庄、赵又新、张子贞、汪可澄等日夜开会。蔡锷把在京津时和梁启超、殷承、王伯群、戴戡等所进行的反对帝制活动和联系冯国璋、陆荣廷的计划以及袁世凯与段祺瑞、冯国璋间的矛盾,袁氏兵力分布的情况和可能调动到西南的兵力,各国对袁的态度,云南起义后可能响应的省份,外交的运用等,说得条理清晰,简洁明畅,词意诚恳,态度坚定。大家听了之后,反对帝制必获全胜的信心顿时大大增强,护国讨袁大计遂以决定。
接着是讨论用兵的名称、军队的组织和战略。决定如下:
名称:定名为护国军。
军队的组织:编为两个军,军下为梯团,梯团下为支队,支队下为营,营下为连。
战略:第一军出四川,得手后进取武汉;第二军出两广,相机进取湘赣,得手后会师武汉。
第一军总司令部配有骑兵一连、警卫一队、测绘员一队;梯团部骑兵一排;支队部附有炮兵一连、重机枪一连、骑兵一班。
蔡锷任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总参谋长罗佩金,参谋处处长王兆翔,总参议石陶钧,秘书长李曰垓;第一梯团长刘云峰,第一支队长邓泰中,第二支队长杨蓁;第二梯团长赵又新,第三支队长董鸿勋,第四支队长何海清;第三梯团长顾品珍,第五支队长禄国藩,第六支队长朱德。
李烈钧任护国军第二军总司令,参谋长何国钧,副参谋长陈桄;第一梯团长张开儒,第一支队长钱开甲,第二支队长盛荣超;第二梯团长方声涛,第三支队长黄临庄,第四支队长马为麟。
唐继尧任云南都督,坐镇后方,策应两军;任可澄任省长。
护国军组建之先,一、七两团已奉命开往昭通,遂于十二月二十一日从昆明出发。云南部队在唐继尧执政后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个团只有两营,每营虽仍然保持四个连的编制,但每连人数平均没有超过八十人的(我曾历任第八团第一营一、三两连连长和第七团第二营第五连连长)。临出发时,为了充实战斗力,将四个连并成三个连,留着连长和军士数人等新兵,待新兵到手,连长同士兵都被编归别部去了(我后来带的工兵营刘国威连就是这样的)。好在官兵们久经训练,有着辛亥革命战斗实践的丰富经验,素质很高,装备又全,都是德国克虏伯厂的新式武器。
我们行军至东川(今会泽),才接到将一、七两团改称为护国第一军第一梯团一、二两支队,派刘云峰为第一梯团团长的电报。刘云峰梯团长于二十五日从昆明出发,一九一六年一月六日赶到昭通与一、二两支队会合,向四川进发。
当时军用浩繁,罗佩金自愿将祖遗财产捐献护国军,向殖边银行抵押得十二万元,第一军才得陆续出发入川。李烈钧从海外带来数十万元,是华侨张木欣(云南腾越人)慨然借助的。
叙府之战
一九一六年一月十四日,第一梯团全部到达盐津县(旧老鸦滩)。十五日到普洱渡,县丞告知燕子坡一带已有敌军扼守,梯团就连夜赶做各项战斗准备。十六日天明,第一支队为前卫先发,后队继之。未几,战斗开始,敌正规军一营,另有朱登五的巡防军两营,共约八九百人。我军长于山地战,一发动就如疾风扫落叶,猛虎逐群羊,敌军望风而逃,借密林掩护,四散逃窜。我军追逐数十里,毙伤敌数十人,获步枪九支,我军士兵仅三人受轻伤。当晚梯团在凤凰坳一线警戒宿营。十七日拂晓,继续前进,过捧印村,无敌踪。第一支队进至黄果铺,前方与敌军发生冲突。第二支队先头进入黄果铺,受到敌炮猛烈轰击。我军沉着开进,全部展开,投入战场。敌军伍祥祯旅据险扼守,机炮齐发,烟尘蔽天,黄土飞扬。只见我军攀登峭壁悬崖,俯击敌人,越过一山又一山,超过一岭又一岭,敌军层层设防,处处挨打,惊为飞将军从天而降。战至日暮,敌炮声全息。我军料知敌人意欲逃跑,就发起全线冲锋,冲入横口场。敌军在慌乱逃窜中,载有军火的船只触在滩石上不能动,被我俘获,上有大炮一门、重机枪两挺、炮弹十二箱、枪弹四十余箱、步枪五十多支。是役毙伤敌官兵一百多人。我军伤亡三十余人,其中司号长一人、号兵二人,系冲至敌队里不辨敌我,致被枪杀,创口的衣服被烧焦,显然是由于枪口靠近人身发射,才会有这样现象。
十八日,我军决定以第一支队沿横江去攻安边正面,牵制敌人;第二支队于即日渡过横江,对岸宿营,明早三时出发,绕道楼东,渡过金沙江,直击安边敌军之背,是为主力战。由于支队领导人缺乏经验,事前不曾派人到对岸侦察宿营地情况,横江水流湍急,过渡极慢,待全队人马机炮渡完,天已黑尽,寥寥几家草舍,食宿无法解决,不得不饿着肚子露营。十九日三时出发,人困马乏,频闻跌跤之声。九时到楼东,只有能载十来个人的小船两只,幸喜没有敌军防守,总算安全地把全队人马渡完。急进至安边附近,日渐偏西。杨蓁支队长想把安边敌人一网打尽,自率林桂清营(工兵营编为支队第二营,以抵朱培德营缺)直趋安边下游,阻断敌人逃往叙府的归路;刘云峰梯团长率田钟穀第一营和机炮连俯击安边敌巢。因彼此没有很好的联系,杨部何时进入安边场,第一营全不知道。天已昏暗,田钟穀对我说:“场内毫无动静,可能没有敌人,我们进去吧。”我说:“有敌人一定放有步哨,既无步哨,是不会有敌人的。”梯团长也同意我们的看法。先头进入场口,碰到支队部一个姓崔的见习员从里边走出来,问他场内的情况。他答:“全是敌人,去不得。”我们即时退回后山严密警戒。
这时刘云峰梯团长和我们忽然断了联系。我去原先停留的甘蔗林找他,没有下落,深虑在黑夜间他的北方口音会惹出意外的事。时间已是晚上九时,困乏的人们都坐在地上打瞌睡,突然听到场内传出喊杀之声,继之是噼噼啪啪的枪声,打了些时,喊杀之声更为接近。有些熟睡的人被惊醒,爬起来盲目乱跑,无法制止。忽然间有一草棚(农民用以避风雨的)起火燃烧,红光四射,照出彼此所戴军帽同是红边,才认识是自家人。一场不应有的自扰,把第一营的少尉排哨长缪立帜和士兵三人打死,另三人受伤。从此另行配备警戒,规定口令。经过两天两夜的紧张活动,每个人都感到十分疲倦,一场虚惊也已过去,大家又转入睡乡了。只有候差员张效巡和我分头巡视步哨线。到深夜三时许,突闻北方口音的人在讲话,并有吵骂打耳光的声音,接着是三八式步枪声。因黑夜不辨,我和张效巡指挥部队应战,喊杀之声又起。田钟穀在睡梦中从麦地里惊起,盲目乱奔,左中指被击穿一个洞,下衣跑脱了,用手去拉,染得满裤是血。二十日天明搜索战场,在地上捡到二百发手提式子弹箱二十余个,其他一无所见。张效巡率一排人搜索江边,发现从屏山开来敌船五只,上有营长戴鸿畴一员、士兵二十余人、司号长一人,满载军用物资。戴鸿畴持枪反抗,被击毙落于江中,其余士兵、物资全被我俘获。梯团长回到军中整理队伍,独有营长林桂清、副营长万人表没有下落;上尉副官蒋德茂被吓呆了,不能说话。他命我接任林的营长职,并派队过江迎接第一支队。下午,梯团长召集连以上军官会议,决定乘胜向叙府追击前进。
二十一日拂晓,第一支队为前卫先发,杨蓁支队长同行。刘云峰梯团长率第二支队为本队,继进。午后三时,本队到达柏树溪,邓泰中送来报告说:袁军伍祥祯旅已弃城向自流井逃跑,叙府各界代表来欢迎我军入城,为减少人民接待的烦扰,请梯团长即晚来叙;第二支队由田、金两营长掩护炮机连,今晚在柏树溪宿营,明早再开拔入城。二十二日,第二支队进驻叙府。
这次战役,谁也不会相信袁军伍祥祯旅(第十五混成旅)会这样的脆弱无力。假使他们严密封锁金沙江,凭险固守,护国军要攻入叙府,必得付出很大代价和相当时间。想不到横江一战,他们竟溃不成军。第一梯团占领叙府后,原拟乘胜直取自流井,后知冯玉祥旅(十六混成旅)已侵入南溪,遂作罢。未几,袁军果分四路来夺取叙府。第一支队于二十八日与敌战于宗场,因敌众我寡,成相持之局。二十九日,我奉令率部驰援,激战至三十一日,得人民的支援,到处放枪,扰乱敌后,并引我突击队潜至敌后袭击其炮兵阵地。我正面闻敌后枪声密集,就大举猛攻。敌腹背受击,顿时陷于混乱,纷纷向后逃窜,被击毙、击伤和坠岩而死者不计其数。获大炮两门、骡马五匹、步枪九十多支、炮弹十九发、子弹四万余发。我军死伤七十余人;有一下士在与敌人争夺大炮时被击伤,到死后仍抱着炮身不肯释手。
同日,冯玉祥旅从南溪向我进攻,与田钟穀营战于白沙场。激战至午后二时,田营被围,第三连连长周勉畏惧潜逃。田钟穀镇静指挥,抗击敌人,予敌以重大杀伤;终因无援,突围得免。我在宗场奉令回援,赶到距白沙场不远的白塔寺,天黑伸手不能见掌,空山静寂,冷气袭人,官兵个个发抖。刘云峰梯团长也随后赶来,两人背靠背坐地露宿到深夜。天曙,我军即向敌搜索前进,战斗又从此展开。刘梯团长亲自指挥炮兵压制敌军火力,掩护步兵前进。未几,我炮位受敌炮反击,从顶上开花,只见团团黄烟从四周冒起,官兵四人受轻伤,刘梯团长军大衣下摆被击穿一个洞,幸未负伤。我炮兵很快就将大炮推入隐蔽地方,选好新阵地,测准敌炮炮位,向之还击,数发炮弹就将敌炮炸毁。这时第一支队也加入战场,向敌右翼进攻。我军向敌猛施压力,激战三小时。得悉敌军辎重有向后移动的消息,我全线发动攻势更为猛烈,继之以冲锋肉搏。冯旅终于狼狈溃退。我军追至挂弓山以东,夺回昨日田营失去的炮身,还获得不少战利品。我军在冲锋射击时受敌侧击,打死下士于之文,再穿通我的左膀,肋部也被擦破。我全臂顿时麻木,流血如注,不只衣袖湿透,地下也滴红一大块。军中无护士和医药,只好将于之文的绑腿取来扎束,继续指挥作战。当收复田营昨天失去的阵地时,发现第三连排长三人、司务长一人、号兵两人、士兵五十多人全战死于阵地上,每人身旁遗下一堆子弹壳(枪支被敌人拿走),衣扣、绑腿、领扣整齐如生。目睹者无不肃然起敬,情绪激荡,倍增同仇敌忾之心。
这次战役毙伤冯旅二百多人,俘九人,获步枪四十余支、骡马五匹、子弹一万多发。我军共伤亡九十余人。天晚了,整队警戒宿营。刘云峰梯团长要我同他进城去,令副营长杨仲贤暂代营长职务。入城后,我被送入同仁医院(美国传教士唐医生办的)。因流血多,时间久,血把衣袖和伤口凝固在一起。为便于治疗,唐医生将我左袖自肩下剪掉,用温水洗涤消毒,敷药扎绷带。
横江、宗场、白沙场三次激烈的战斗,敌军无论在质量和数量上,还是在装备和供应上,都比我军远为优越,就是作战技术方面也称得上头等能手,但一到交锋,就显得一筹莫展,处处被动挨打。这个道理很显明:一、非正义之战,名分不正;二、违反人心,与人民为敌;三、军纪废弛,奸淫抢掠烧杀,四面树敌。护国军恰与之相反,是正义之战,士气昂扬,军纪严明,受到千万人民的拥护、帮助和支持。人民自动为我军送弹药,护送伤病官兵,修路架桥,供给饭食。如白沙场战役,我军无法突围的和负伤的官兵,人民把他们收容救护至家里,隐藏武器,换给衣服,授予农具,在地里劳作;伤者找医治疗,视若亲子侄。在叙府城郊,有许多老太婆,天刚亮就起来沐浴净口,整肃衣冠,拎着香烛、纸锭、灯油,上翠屏山、真武山、半边寺各庙宇敬香,叩祷滇军打胜仗。
我军到处受到人民这样的爱护、尊敬,深受感动,无一个人不以战死为无上光荣,以怯懦怕死为莫大的耻辱。伤未愈者偷着上战场杀敌,被派后勤者不肯接受任务,争上战场。还有驮子弹到阵地的马锅头,把子弹放下,将马拴于隐蔽处,也跑上火线向战士要枪射击敌人。这些事例不胜枚举。
未几,敌军又从犍为、屏山分两路来攻叙府。屏山一路是朱登武的巡防军十二个营,约两千人;犍为一路是陈宧部一个团和炮兵一营、川军两营,共两千数百人。我军以少数兵力将朱登武的乌合之众驱逐远遁后,以全力在距城三十余里的牛石坪迎击敌人,战事甚为激烈。隆隆的炮声和机枪声,在城内清晰可闻。我向唐医生请求到前方去看看,他劝我不要去,说前方无人换药,伤口会发炎生脓,因此我就没去。次日晚,刘梯团长从前方回来,径到医院看我说:敌军已被我完全击溃,向犍为和自流井逃窜,死伤甚多,遗下军用物资大小七十余船,内有大炮两门、机枪三挺、子弹四十余箱、医药用品十几大箱;我军伤亡共四十余人。从一月二十八日到二月二十九日,敌军四路夺取叙府的企图,至此已全告幻灭。叙府人民欢欣鼓舞,笑逐颜开,儿童们敲锣打鼓,放爆竹,玩各种游戏。各界还准备了很多酒肉、糖果、蔬菜、皮蛋犒劳我军。深厚情谊,铭刻在每一个战士的心里,不能忘怀。
泸纳之战和叙府撤退
刘存厚,字积之,四川简阳人,留日士官学校毕业,清末到云南和雷飙、唐继尧同在蔡锷、罗佩金部三十七旅(旧称协)七十四团(旧称标)任营长(旧称管带),辛亥云南革命起义有功。后奉命援川,任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与蔡、罗有着深厚的历史关系,同情护国,事属必然。他的旅长雷飙曾随蔡锷在桂、滇两省任军职,又同是湖南邵阳人,支持护国更不待言。当第二梯团董鸿勋第三支队行抵毕节时,刘、雷即派员驰往联系,表示欢迎。董支队于二月一日到纳溪与刘、雷协商后,刘存厚即宣布独立,合力向泸州进攻,占领了蓝田坝、月亮岩,与张敬尧师的先遣队和熊祥生旅(刘存厚师的附逆旅)隔江对峙。五峰顶为战略要地,俯瞰全城,董鸿勋与刘部团长陈礼门约定,由陈防守月亮岩、蓝田坝,拒止敌军渡江,并将炮兵连留给他指挥,董自率唐淮源、郑森两营和机枪连轻装从下游十五里的泰安场渡江,向封门坝、学士山、五峰顶进攻,很顺利地攻占了五峰顶。但麻痹大意的陈礼门放任士兵赌博,毫不为备,使敌得有隙从小关门偷渡,分向月亮岩、蓝田坝袭击。陈团骤闻敌至,惊溃逃逸,四门克虏伯管退炮轻易资敌。陈羞愤自杀。董鸿勋闻耗,也独自退过江来。唐、郑两营长突然失去领导,惊疑中莫测何因,相约保全战斗力,从五峰顶退回南岸,功败垂成,令人惋惜。刘部一股劲退到江安,董支队退至纳溪,这一来影响士气不小。
未几,赵又新率领何海清第四支队到达纳溪,声势复振。合攻陶家大瓦房双合场,敌军败退。而袁军张敬尧第七师已全部到达泸州。护国军兵力这时又显得少了。适总参谋长罗佩金率领顾品珍第三梯团长、朱德第六支队从叙永兼程赶到,双方大战已迫眉睫。护国军兵力实际就只董、何、朱三个支队。战斗开始,双方炮火异常猛烈,彼此日有伤亡,形势十分严峻。第五支队长禄国藩仅有雷淦光一个昭通独立营,过叙府时把第一支队第一营李文汉部借去充数,到达纳溪加入战场。双方炮火极其剧烈,昼夜不息。我军营长曹之骅、雷淦光、副营长赵荣晋身先士卒,勇猛异常,与敌肉搏,杀伤很多。最后,三人均壮烈牺牲在棉花坡朝阳观阵地上。禄国藩、李文汉、杨如轩、张正德等受伤回滇医治。第三支队长董鸿勋指挥失当,撤职查办,遗职调第六支队长朱德接替,才把朝阳观最艰巨的对敌任务担当起来,巩固了我军整个阵地。
这时敌军一部从双合场偷渡永宁(叙永)河,窜据龙头铺,把我军包围在安富街和纳溪城八九平方公里的地区里,形势十分严重。罗佩金临危不乱,镇静指挥顾品珍、赵又新两梯团和朱德、何海清、王秉钧各支队反击敌人。何亲率一连人将龙头铺敌人击退,驱逐至永宁河以东,派赵燧生第一连扼守雷公嘴(双合场对岸)。朱德支队把陶家大瓦房以东敌主力击退,追至棉花坡朝阳观。由于敌军在那里已构筑有几道坚固防御工事,居高临下,凭险固守,遂形成相持之局。
贵州刘显世是一个封建性最浓厚、办团起家的旧官僚。当王伯群回黔向他诉说袁世凯盗窃权柄、媚外祸国、变更国体、举国共弃,应同云南取一致行动申罪致讨时,刘首鼠两端,迟疑不决。直至云南护国军第一梯团在四川连战获胜,占领叙府,贵州积极反帝的有力人士王伯群、王文华、戴戡、吴传声、熊其勋等坚决主张护国讨袁,在外的李仲公等亦电信督促,刘始迫于众议,于一月二十七日宣布独立,与云南护国军取一致行动,分兵向川东、湘西对袁军作战。
蔡锷总司令行抵叙永后,知道袁氏兵力源源入川,曹锟第三师和李长泰第八师已分别到达重庆、合江两地,即亲临前线指挥。全军官兵闻讯,精神振奋,勇气倍增。总司令部设于纳溪城内,每天都有敌炮弹射入,一般老百姓已习以为常。我军向敌展开猛烈的攻击,战事异常激烈。敌军人数多,火力强,占着优势地利,可以轮番作战,更替休息。我军恰与之相反,从出发时所配给的炮弹、枪弹只有消耗而无补充,人员是战斗中主要因素,伤亡者的任务转而加在生者的肩上。由于存在着这些不利条件,战事形成相持之局。
二月二十五日晚九时,刘云峰梯团长派人到医院请我去谈话,当时我不知何事。到了司令部,看见支队长邓泰中、杨蓁和参谋长张璧(字玉衡)三人在座。他们同声问我:“伤好些吗?”我答:“好些。”刘就递一个电报给我看,是蔡总司令打来的,中有“张敬尧为袁逆唯一之勇将,非得先树声威之贵部前来增援,则大局不堪设想”之句。我看后,刘问我:“你看怎样办?”我答:“请梯团长和两位支队长作决定。”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人作声,各自吸烟。沉静些时,梯团长再问我,我仍照前作答。至此参谋长张璧说:“能援不能援,应早作决定,好复电。”杨蓁就说:“我们的兵力原来已够单薄,经过几次战役,伤亡的兵员和消耗的弹药还没得到补充,第一支队第一营又被禄国藩带走,若再分兵,叙府就难保守,云南的大门就洞开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停了些时无人发言。刘云峰和邓泰中再要我提意见。我说:“总司令的电报里不是说‘非得先树声威之贵部前来增援,则大局不堪设想’吗,这四个字是多惊人啊!譬如大树,应先固本,本固则枝叶茂。若是根本已被斩断,枝叶没有不枯死的。还有,准备起义响应的省份听到主军失利,也将收卷旌旗,坐视成败了。至于违令不听调遣的责任,更是无法逃避的。”杨蓁接着问:“依你说,还是要去增援?”我答:“是。”继之,刘问:“哪个去?”我答:“我去。”邓说:“你的伤还未好,怎去得?”我说:“没关系,我的两腿能跑路,右手可以写报告、下命令。”邓泰中很兴奋地说:“好、好,请梯团长下命令把马鑫培营(第一支队第二营)归铸九(我的字)指挥。”并说:“河下备有应差船一百多只,今晚上船,明早出发。”我拿着命令,就回医院向唐医生告别,要了些纱布、绷带、药膏、药棉,并安慰住院的伤病官兵,始回营部令各连和机炮兵在十二时以前上船睡觉,明早出发。马鑫培已由支队部下令到江边停船处聚会。城中市民听得我军出发,每家铺户门前都点上一盏灯,照着部队行路。
二十六日早开船,有四川招讨使熊克武的干部向传义要去江安找刘存厚,与我同船。二十七日早到江安,稍停,继续下驶。奉总司令命令要我率部径向龙头关攻取泸州,乃舍舟登陆,军佐人员押船随行。每经过一个场镇,人民都备有饭菜欢迎我军,并争着代运弹药、行李。正行进中,又接总司令命令,由马腿子乘船到纳溪待命。二十八日午后四时船到安富街(与纳溪隔河相望),毛毛雨不停地下着,总司令身穿雨衣,头戴遮阳雨帽,带着一个副官亲到码头来接。他面容有些憔悴,语音带哑,态度仍是那样诚挚亲切,和蔼可敬。我跟他走到总司令部,他指着军用地图上标志两军战地的形势和李长泰第八师到合江后的动态,把前方的战况详细讲给我听。接着说:“你快叫人来领取酒肉,给弟兄们早点吃饭睡觉,夜里三时就出发到双合场,由罗总参谋长同你去。”同吃过晚饭后,我看了些从前方送来的战斗报告,即回宿营地。
三月一日,天未明我们就到了双合场。毛毛雨仍不停地下着,每个人的鞋袜全湿透了。天亮后,从密林中望出去,似下雾一样,远不及百码。使我感到惊心动魄的是,这个场各个庙宇里都堆积着死尸,每个尸体上均系有山东曹州、安徽亳州、直隶大名某某人的竹牌,约有三百多具,身肿大,头似笆斗,面紫黑。罗总参谋长对我说:“这是张敬尧第七师的二十五团魏明山部在此抢渡,被防守雷公嘴的赵燧生连击毙的。这次战斗经历了七昼夜,赵连伤亡数十人,只剩下官兵十九人了。”说完走出场外,指着敌人方向告知我,张敬尧的指挥所设在牛背石,对这方面要密切警戒;另告知我一些友军位置,互取联系。我就向部队下作战攻击令。由于初到,对当前的一切事物尤其是地形,深感生疏。到了中午,罗总参谋长要回总部,我请求他由总部派人把双合场敌军遗弃的尸体迁葬掩埋,一方面免影响我军士气,另一方面免传播瘟疫。当日的战事只是小接触,我军前进了十多里,毙伤敌七人,我军只有见习员一名脚部轻伤。
三月二日,总司令命我代理第一支队长职,并令义勇军张午岚(名煦)支队、廖月江大队统归我指挥。我受令后,立即令张、廖两部在鼓场、五通场、土地坎、红石岩一带对敌人配备警戒,绘具略图报查;本支队即日向上下天堂敌军进攻。由于张敬尧师所到之处,荼毒人民,甚于蛇蝎猛兽,人民恨之入骨,故我军所到之处,经常由人民供给敌军活动情况,给我军创造了有利的作战条件,胜利的信心更为坚强,人人出主意,个个想办法。如敌人在土墙内挖洞作枪眼向我军射击,士兵们就用一根长竹竿乘隙插入洞内,一人紧握竹竿,另一人跃上墙头,以十响枪向敌猛射。这样攻破一个据点,其他的怕受包围,也随之慌乱逃走。还有用瓦罐装火药、石子充手榴弹吓跑了敌人的。更可笑的还有这样一件事:有一次马鑫培营长和我随着士兵前进,有五个敌兵占据着三间空瓦房,士兵们要去活捉,马营长制止说,困兽犹斗,必受损伤。他在地里拔了一只萝卜,猛力向屋顶甩去,把瓦片打碎,叫一声“吃我一个手榴弹”,那五个敌兵吓慌了,逃跑出来,被我击毙二人,伤俘一人,余二人逃脱……这次战斗至午后五时,我军前进十多里,上下天堂遂被我攻占。虏获敌兵五人、三八式步枪十九支,毙伤敌三十余人;我军伤亡九人,逼近朝阳观左侧背。
三日,支队奉令继续进攻。有人来向我报告说:看见有一乘四人轿,前后有骑马者数人,在某处停留。支队即派员同去侦察,回报是张敬尧的一个旅长在那里活动,当即令第一营猛攻敌正面,由马鑫培营长率第二营抄袭敌司令部。午后攻入敌指挥所,敌旅长吴新田仓皇逃逸,遗弃军用物品和医药材料、罐头、香烟不少。正面敌军是张敬尧骑兵第七团,听得旅部被抄,纷纷向后溃退。杨仲贤营乘势猛击,马营从侧面抄袭,敌军十分狼狈,四散乱窜,被我击毙击伤的遍地皆是,难以数计。获伤俘二十九人、未伤俘十四人、三十年式马枪一百五十多支、子弹一万九千发、战马三匹;我军伤亡二十九人。支队奉令应与第三支队保持密切联系,不要过于突出,乃复转至上下天堂之线与敌对抗。第一支队离叙府后,冯玉祥乘我守军单薄,举全旅向叙城进犯。刘云峰、邓泰中、杨蓁在崔锅山指挥田钟穀营和谭兆福的炮兵连奋力抗击,激战竟日,给冯旅很大的杀伤。我军后因弹尽无援,于薄暮时安全撤离叙府。
云南自一、二两军先后分道出发后,唐继尧在后方扩编第三军,自兼总司令,因此前方需要补充的兵员和弹药无从补给,一些大炮只得移置后方。蔡总司令一面请托邓泰中、杨蓁向唐吁请补充弹药和兵员,另方面电湖南新化煤矿企业刘命侯等贷款以济军糈,但终无有应者,军中的艰苦自不必说。后来是刘显世汇济五万元,虽属杯水车薪,究胜于无,当时蔡公给刘电有“解衣推食”之句。
此时广东龙觐光受袁派为云南查办使,乘机回滇。觐光与其弟济光世为云南建水县逢春岭的土司,保持封建统治,原是他们的本质。他先曾派旧部李文富和侄子龙体乾回蒙自、建水、个旧、邱北各县勾结土匪作内应,自率大军经广西入滇。龙觐光和广西陆荣廷是儿女亲家,自认可恃,亲带不少款弹和卫队到了南宁。这时陆荣廷与袁世凯的矛盾已至无可调和的余地,从武鸣移驻柳州。龙觐光请求帮助招兵,陆荣廷不但一口应承,还派其子裕光统兵协助入滇。师至百色,陆荣廷于三月十五日在柳州宣布独立,改称都督,兼两广护国军总司令。同时,陆裕光在百色也动起武来,把老岳丈龙觐光囚禁起来缴了械,所带款弹全为陆荣廷所得。在百色逃散的残部复受到黄毓成挺进军的拦击。袁世凯命龙觐光图滇的企图,至此完全破灭。
泸州之战
从叙府撤退后,邓泰中、杨蓁两人到了盐津县,闻知滇南有变,不明真实情况,就电请唐继尧释放朱家宝的父亲,转托朱家宝出来调停战事(朱家宝,云南华宁县人,任直隶巡按使兼将军,为袁世凯的亲信,唐继尧闻龙觐光窥滇,就把朱父请至省城软禁起来)。营长田钟穀在横江闻知此事,深为不满,就从上尉副官王启文手里把第二支队长关防夺过来,执行支队长职权。
还在陆荣廷独立之前,总参谋长罗佩金曾建议放弃棉花坡、朝阳观的不利阵地,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到了弹药兵员补充绝望、战士精神十分疲惫不堪的条件下,总司令始决定变更战略,派总参议石陶钧、参谋处长王兆翔至后方选择阵地。在两个选好的阵地中,由他签订的是三层铺。
三月七日,满天阴霾逐渐消逝,东方出现了一轮红日。回想几月来自总司令以下,人们无时不驰骋于浓雾和炮火中,外受雨淋,内受汗浸,内衣洗过的未干,新的又已透湿,每个人的身上都生了不少虱子(夜间总司令部经常召集开会,人们伸手一摸,就向火盆上扔,只听到哒哒之声,当时我说了一声“扪虱谈兵”,众为之大笑)。今天忽得见天日,尤其是在春光明媚、花香鸟语的季节,人们有说不尽的欢喜。午后三时,我在战线上侦伺敌人的活动,传达兵跑来报告说:总司令来了。我急忙向后走,一看真的来了,后头跟着的是赵又新梯团长、少校参谋杨森、总司令部副官处处长何鸿祥、主任副官赵宝贤、测绘员赵时清。我向他敬礼说:“此地流弹多,请总司令到后面去谈。”他说:“没关系,军人生活就是这样的。”便在一个坟墓碑前的草坪上坐下谈起来。他问我:“伤好了吗?”我说:“早好了,只是有些麻木。”他的面容比前更憔悴,态度仍诚恳谦和。他说:“今晚我军要转进到新阵地,顾、赵两梯团的命令已下达,你这支队应在今晚黄昏后从阵地撤离,经金凤山、峡鱼□到白节滩,向泸州方面布置警戒。义勇军张、廖两部仍令在原地不动,作为前进哨;监视并搜集泸州、合江两方面敌军活动的情况,随时汇报。”我当时向他陈述意见说:“事前没有派人去侦察转进路线,恐黑夜迷失方向,部队离散,如敌军跟踪而来,恐不易收拾。”我请求改在明晚,给各部有个准备。他允许我的请求,立刻派杨森去通知顾、赵两部今晚仍固守原阵地,原令改于八日晚实施。临行,我再向他请求今晚送给我些石灰、爆竹、条香、麻线。到日暮,我所要的东西全送来了。即晚派定两人准备,天明带着石灰向转进路线侦察,在岔路用石灰标明应走方向,不便行军的地方请人民帮助修整,并告我军要经过这些地方,不要惊恐。
八日晨,把总司令对义勇军任务的指示传达后,约集机、炮、步连长以上军官下达支队转进和战备行军任务的命令,并将爆竹、条香、麻线分发各连预先准备好,于离阵地时点燃,插于战壕内,再按班、排、连、营层次在规定时间内集合,带到支队部听候出发。晚饭时侦察路线的人也回来了,即赶制路线略图,营、连、排各发一张,作为行进的指标。黄昏后各营、连来报人数已到齐,即按炮、机、步纵列而行,沿途秩序很好,仅有炊具互撞之声。行了两小时,还能听到疏疏落落的枪声。所经路线,凡是歧路均有箭头标示。泥滑路圮的地方均已修好,铺有稻草谷壳,军行很方便。天明到了峡鱼□,老百姓已烧好洗脸水和稀饭接待我军,给他们钱,坚不肯接受,后来是留下一个司务长,待全队过完,说了很多好话,才允收一半。
峡鱼□为大理村南麓的金凤山与大南山相对峙而形成的峡谷,长约两里,中有溪流,林木茂密,苍翠成荫,风景幽美,农家星罗棋布,衬托其间,别有韵味。一般的生活并不算差。他们早已熟闻北洋军的恶名,看见我军从前方开来,心神大感不安,后见我军在谷口设下一个排哨对敌警戒,他们才又转忧为喜,情绪安定下来。中午全队到达白节滩,没有一个掉队失散的。场上家家户户遍插欢迎滇军的旗帜,街头街尾许多长桌上摆满酒肴,招待我军。吃过后同样说了很多好话,只愿收点盐米钱,真是受之有愧。当晚奉到总司令自大洲驿发来的命令,要支队迅速占领大南山阵地,待命反攻。大南山面积约两平方公里,四周绝崖峭壁,东西南北各有寨门一道与外界通往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山上人烟稠密,盛产水稻、木材、楠竹、蔬菜、水果,佳木葱茏,俨似世外桃源。
十六日,总司令亲临大南山指示方略,也认为这里是不易攻破的天险,巡视一周,在一丛楠竹林里指着对面沙山向我说:“那个山很重要,你快派一连人去把它占领,明天我军全线总攻击,你的任务是攻取牛背石,正式命令今晚送达。那个沙山将是战胜敌人的一个关键性的阵地。”送别总司令后,我看着占领沙山部队到达山顶,心才安定下来。随即下令给义勇军张午岚、廖月江两部,在支队开始进攻时要从多方面展开,向敌扰乱,分散其兵力;在敌军败退时应节节尾追袭击,使他疲于奔命,难于集结。天晚,正式攻击令送到,即时转令各营、连积极准备战斗。
十七日,支队全部一早就进达沙山,向敌进攻。我右翼受敌炮猛烈射击,不能前进。沙山正面却发现大部敌军汹涌地向我侧进。遍山盛开着黄金似的油菜花,成为我军最好的隐蔽物,待敌进入有效射程,一声快放,机步枪齐发,只见敌兵纷纷倒下,后队又被我大炮准确打中。经过两个多钟点的战斗,这支敌人被我歼灭大半,残余漏网脱逃。这时右翼我军仍与敌相持,支队遂集全力转向右翼,并将重机枪从隐蔽中运到距敌炮有效射程内,测准距离,瞄准猛射,炮兵亦向敌轰击助威。官兵勇气倍增,乘势向前突击。一时敌军乱成一团,争相逃命,被我机枪打死、打伤的不少。我在机枪旁观测距离,供给机枪手,右耳膜为此震坏,失去了听觉。梯团部少校参谋杨森来支队取联系,带着我们四个兵先冲入牛背石。场外战场上尚有未逃出的敌人,隐伏在菜地里向我乱射,经人民的大力帮助,才把他们彻底肃清,占领了牛背石。这天的战役被我击毙击伤的在三百人以上,单是人民从菜地里拉送来的就有三十七人,生俘四十多人。缴获法造小钢炮和山炮各一门、日制机枪两挺、三八式步枪一百二十余支、炮弹十六箱、枪弹两万多发;还有被义勇军张、廖两部缴获的未计在内。支队共伤亡五十多人。
敌军军纪败坏,也是他们遭到惨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们把牧童的耕牛用枪打死,分割吃掉,因而牧童恨之入骨,时思报复。这次护国军全线总攻,牧童们知道敌炮阵地所在,就跑来向朱德支队长报告,自愿引路抄袭敌军。朱德支队长派一突击队跟着牧童迂回到敌炮附近隐伏着,约定放火为号。当两军战斗最激烈时,突击队乘机向敌炮兵猛攻,并放起火来。正面我军看见敌后浓烟飞升,缭绕盘旋,知奇袭已得手,刹时间冲锋号角与喊杀之声震撼山岳。
敌军腹背受击,仍拼死顽抗,激战至午后五时,敌军因左右两翼均是绝壁悬崖,在溃退混乱时遭到我炮火集中射击,死伤极其惨重,幸而逃走的又受到人民武装的拦击,无处逃生。
协议停战
我军这次全线发动总攻击,西起大理村、上马场、三层铺,东至牛背石(蔡公命名为丰乐店)、打鼓场、五通场,阵地绵延一百多里,有激战整日的或数日的,毙伤敌军共九百多人(俘虏不算),缴获大炮七门、机枪九挺、步枪九百多支、炮弹二百多发、枪弹十三万余发。这一仗真打得陈宧、张敬尧、曹锟等失魂落魄,寝食不安,不得不向护国军请求停战。蔡总司令考虑到护国军从云南出发时,每门炮只配给炮弹一千发,机枪每挺五万发,步枪每支一千发,并且只发了两个月的饷,经过数月的剧烈战斗,不只饷弹两竭,就是伤亡兵员的缺额也未获得补充,以三千饥疲之师,当十万顽强之敌,趁机休整,已属必要,遂允之。蔡总司令手拟停战条款十一条,派刘云峰带去泸州与张敬尧会谈,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冯玉祥旅必须撤离叙府,由护国军接防。适冯玉祥也派参谋张之江、副官伍彪和唐医生(美国传教士)来大洲驿通款,愿与护国军合作。叙府驻军问题和一部分停战条款,张敬尧争执甚烈,经刘云峰严正反驳,最后略有修改,协议遂成,以三月三十一日起至四月六日为停战一周的期限。
在云南宣布独立时,蔡锷曾电陈宧,告知他全国人民都在反对帝制,劝告他明辨是非,顺应人心所向,不要为一时的权势所迷惑。在交战中仍不断与陈宧有电信往来,最后并允拨一部分滇军归他指挥调遣,促其早日宣布独立,同申义讨。这种战略的应用,当时唐继尧颇不以为然,示意住在盐津县的邓泰中、杨蓁二人赶来大洲驿劝阻,经蔡公说明当前国内和川、湘、黔全部战局形势,向他们解释这样做于我并无不利,只会给袁世凯以致命的打击,二人听后始默然而退。
第一支队在停战条款实施后,奉令从牛背石、沙山移驻大南山对敌警戒,义勇军张午岚、廖月江两部仍留在打鼓场、五通场严密监视敌军的行动。我这时忽感觉脑子很不舒服,似有千钧压力紧箍着我的头,双目睁也不是,闭也不是,右耳叫鸣不已,精神十分苦闷。听得邓泰中已到大洲驿,即向总司令请求命他速回任,准我去休养。邓回支队后,我即去赤水县第四支队周崇颐营长和赵燧生连长处做客。仅数日,总司令电召我速回大洲驿。谒见时,他问我:“病好些吗?”我说:“暂时无法医治,没大关系。”他手取一些文件给我看,一件是罗佩金从叙府打来的电报,内容是将陈天相、蒋文华两营编为一支队,命我速去任支队长;一件是总司令复罗的电,内容是“邓泰中请辞第一支队长职,已批准,金铸九以带第一支队为最相宜”,要我快回第一支队去。我体会到总司令从出师以来就在病魔的磨折中指挥三军,躬冒锋矢,与顽敌搏斗,鏖战数月,废寝忘食,不曾言苦,今当盛暑,仍运筹决策,昼夜不遑,我的病算不得什么,当即领受指示,又回到了第一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