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提斯全集(全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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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帕尔纳索斯之旅

序言

这卷长诗属于对同时代诸多诗人的赞美之作,这是“黄金世纪”十分流行的品类,比如维加的《阿波罗桂冠》,塞万提斯自己的《卡利俄珀之歌》(《伽拉苔亚》中的一节)。读者对此类作品自会有不同见解。

塞万提斯在长诗开头第一句特意提到“有位意大利师傅”,就是承认自己是在模仿恺撒·卡波拉利的同类作品《帕尔纳索斯游记》,不过他出人意表地将其融入西班牙的文学氛围,甚至吐露了他本人经历中的不少感受和情愫,比如他的贫困和孤寂。作品开头的告别马德里,再次提及的勒班陀战役,第四章开头历数他本人的文学成就,都是很耐人寻味的。透过以当时流行的陈词套话堆砌的乏味恭维,间或闪现出一些机智的评论、讽刺和逸闻趣事。塞万提斯的这篇作品由一节节三行诗组成,堪称手法娴熟、技巧完美。这一点在致马特奥·巴斯克斯的书牍中已经显示出来。有时候技巧完美得甚至无可挑剔。整卷诗带有明显的讥讽口吻,当然也不乏真情流露。其寓意象征及对提到的诸多作家的评判并不难理解;比方说对克维多[1]的议论就十分精彩,而对流浪女胡斯蒂娜的评说更堪称冷嘲热讽的典范。作品末尾的《〈帕尔纳索斯〉附录》既是一篇出色的散文,又是研究塞万提斯的文献,从中可以感受到已经完全成熟的作者那种若隐若现的幽默情调。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献词

致堂罗德里格·德·塔皮亚,

圣地亚哥教团骑士,其父为堂佩德罗·德·

塔皮亚,王室参议会法官,最高宗教裁判所顾问

谨向大人敬献拙作《帕尔纳索斯之旅》,此诗问世未久,墨香尚浓,确为竭尽心力之佳作。设若果如所望将其笑纳,以大人之声威,必使其闻名于世,则笔者心愿得酬矣!我主保佑。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

前言

高明的读者,如果碰巧你也是诗人,而这部游记正好落入你那作孽的双手;如果书中提到你,把你划归优秀诗人行列,千万要感谢阿波罗施恩;如果书中没提到你,也照样得感谢。愿上帝保佑你。

堂阿古斯蒂尼·德·卡萨纳特·罗哈斯

铭文[2]

农神弃子避不祥

神女驷马驭海洋

日神架桥诗文通

舟载绝唱风帆扬

海神奏乐狂涛平

何惧深渊涌恶浪

欲驱水怪三叉戟

指抚琴弦曼声唱

入洋漂浮米格尔

诗海文山觅华章

但求圣殿神明佑

顺利抵达夙愿偿

有位意大利师傅好古怪,

他出生在佩鲁贾那一带,

希腊的才智罗马的胸怀。

有一天突然间心萌奇想:

要去帕尔纳索斯游一趟,

远离开都市的嘈杂喧嚷。

独自徒步出门慢慢行走,

到一处购得老骡子一头,

周身棕红色步履慢悠悠;

丑模样吓得人胆战心惊,

驮东西它只会避重拈轻,

空有大骨架力薄不禁风;

目光虽短浅尾巴却很长,

两胁干瘪瘪肋骨排成行,

硬皮做盾牌似乎最恰当;

还有一长处脑瓜挺完整:

解人意通世情十分精明,

一年四季都能让人称心。

诗人大好汉跨上新坐骑,

帕尔纳索斯便是目的地,

金发阿波罗款待颇周密。

诗人茕茕归身无半分银,

侃侃叙旅程从此名声振,

穿北极越南极传遍红尘。

我一向很勤奋夙兴夜寐,

自以为有几分诗人气味,

怎奈苍天无情并无厚馈。

实指望终能够投递灵魂,

腾空起越关山飘摇入云,

抵达诗山顶峰立命安身。

在高处我只须放眼观看,

便见一泓清水灵感之泉,

跳跃前去双唇吸吮甘甜。

一旦喝足了浓郁的琼浆,

从此获得大诗人的名望,

至少作出的诗举世夸奖。

可是此刻无数不便拦路,

一时间心踌躇难以举步,

幻想破宏愿灭徘徊踯躅。

只觉得双肩上巨石落下:

命运本不济实应早作罢,

自知痴心虚妄空耗年华。

此去路途遥远时日久长,

怕只怕险阻多前途渺茫,

热切渴求受挫空余沮丧。

怎知道一刹那雄心振奋,

虚荣的迷雾笼罩我全身,

顿觉面前坦途一帆风顺。

且听我是如何自勉自励:

“一旦登上那艰险的山脊,

当有荣耀桂冠头上紧系。

无须钦慕传世清词丽句,

更何论前辈大师的妙语;

看我行云流水珠玑如缕。”

世间烦恼均因一念之差,

痴心妄想催我毅然进发,

双脚落地却把神志抛洒。

我于是跨上命运的丰臀,

坐稳了鞍鞯去远方追寻,

长途跋涉不再更改决心。

切莫以为我的坐骑古怪,

惊诧者应听我解说明白:

这骏足流行于境内域外。

天地间谁能够声言拒绝,

双腿夹紧这巨兽的两胁,

如我凡俗辈又怎能有别?

它原本身轻捷健步如飞,

雄鹰箭镞也难与之媲美,

却也落脚稳重谨小慎微。

更何况承载着小小诗人,

即便是驽马也不难胜任:

他又未曾携带箱笼在身。

纵然有某诗人承袭遗产,

他也会转瞬间千金尽散,

莫指望守家业刻意聚敛。

我这里借机道出了衷肠,

望诗人之父阿波罗相帮:

把勇气注入他们的胸膛。

不求你施法术迷惑引诱,

教他们混日子鼠窃狗偷,

在不义之财的汪洋覆舟。

他们有的苦求有的调侃,

却从来不想把钱袋装满,

环球漫游本是唯一心愿。

或者描述战神疆场拼搏,

或者绘出美丽鲜花朵朵,

情爱女神递送缱绻秋波。

为战祸啜泣为爱情欢唱,

如梦如痴消磨大好时光,

虚掷年华更比赌徒荒唐。

诗人的肉体不同于常人:

柔嫩细腻温和能屈能伸,

喜爱在他人的家里厮混。

精明的诗人都行止怪诞,

随心所欲从不思索盘算,

点子虽多昧于处世周旋。

经常沉湎于自己的迷梦,

一味赞叹着自己的举动,

怎有心求荣华做个富翁!

粗鄙无知的村夫们将说:

好一个识文断字的蠢货!

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只有白发满头可比天鹅,

嗓音嘶哑活似老鸹一个,

地老天荒难把痴念打破。

气运之轮旋转忽高忽低,

却从未把我向高处送去:

每当我升起便戛然止息。

可我终究固守崇高理想,

期盼或迟或早如愿以偿,

缓缓迈步何惧路途漫长。

旅程给养唯有精白面包,

褡裢里再塞进几块干酪,

轻装上路对我甚为重要。

“再见了,我清寒的柴门,

告别京城和普拉多林荫,

泉喷琼浆玉液何等香醇。

告别了娓娓道来的攀谈,

它曾慰藉过忧愁的心田,

追求功名方不觉其艰难。

告别了浮华欢快的场所,

那里朱庇特的霹雳雷火

曾活活把两个巨人烧灼。

告别了人人称赞的剧院,

尽管是满台的谵语胡言,

愚妄观众报以掌声不断。

告别了圣腓力林荫大道,

即便异教鬼子满街滋扰,

我只能在他乡阅读战报。

告别吃不饱的破落绅士,

我可不愿在他门前饿死,

及早弃国而去好自为之。”

一路走一路想到了海港,

以迦太基[3]命名好不响亮,

既避风又隐蔽谁不赞扬!

面对它光彩杰出的声名,

环海的众港口它最出众,

阳光下的船队把它崇奉。

我举目望去见汪洋一片,

记忆里升腾起往事一段:

堂胡安的英雄业绩再现。

那本是战士的无比荣耀:

我虽卑微却也胸怀自豪,

告捷声中包含我的功劳。

奥斯曼的舰队气急败坏,

威风的帝国失去了光彩,

受重创遭羞辱处境无奈。

这段回忆给我增添力量,

我满怀信心向海上张望,

待舟楫载我去实现理想。

蔚蓝的水面上银波闪闪,

驶来一艘帆桨并用的船,

它显然是打算入港靠岸。

海神的脊梁宽广而辽阔,

无数漂亮船只从上驶过,

这艘不同凡响异彩闪烁。

此等船舶凡界海域罕见,

狂怒天后摧毁神界战舰,

也无一艘堪与这只比肩。

伊阿宋寻金羊毛的快艇,

也不及它崭新漂亮威风,

富丽堂皇令人目眩心惊。

我只见它缓缓入港靠岸,

黎明女神正在东方露面,

丽色光彩照人金发四散。

突然听到一声震耳轰响,

威武船舶鸣炮宣布入港,

惊动人群来自四面八方。

响亮悦耳的号角声四起,

海岸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熙熙攘攘的人群多欣喜。

时光不停步清晨已来临,

太阳到中天万物易辨认,

仔细看画舫奇妙美绝伦。

抛下铁锚便在港口停泊,

一只小艇即向海面降落,

伴随着人们的笑语欢歌。

船上的众水手别出心裁:

取出丝绒毯把船尾遮盖;

丝线织就又有金线增彩。

他们划小艇紧靠到岸边,

立即有位要人准备下船;

四名绅士把他扛上了肩。

看他的衣着和威严神情,

墨丘利模样我认得分明:

专跑腿为众神报信通风。

他英俊飘逸又风流倜傥,

两脚上插着带翅双蛇杖:

象征他敏捷谨慎不鲁莽。

我相信遇到了吉祥之神,

天国的主宰委他以重任,

派遣他来人间传递口信。

他的带翅双脚刚刚落地,

海滩泥沙当即神采熠熠:

留下的是一行仙界足迹。

我此时头脑里思绪万千,

连忙走上前跪倒在地面,

拥抱那装饰华丽的足尖。

那传话的神祇命我起立,

并吟出铿锵整齐的诗句,

向我提出了下面的问题:

“塞万提斯你是诗坛之魁!

寒酸的衣着简陋的装备,

岂与你庄严的征程般配?”

我这里忙上前开口应答:

“穷文人登旅途怎能奢华?

轻装上路直向诗山进发。”

“你有超群的人品和诗才,

本该名利相伴富贵自在!”

他接着便是一长串感慨:

“你曾经不愧为一名战士,

多年前在战场英勇赴死,

炮火中失去了胳膊一只。

我知你经历了那次海战,

左臂受伤从此不能动弹,

只剩右臂你却荣耀增添。

我清楚你还有超群才情,

奇思异想充满你的心胸,

阿波罗没白白给你恩宠。

你的作品骑着洛西南特[4],

走遍了世界上每个角落,

有人忌妒极尽诋毁谣诼。

继续向前你这神来之笔,

用神机妙算助一臂之力,

阿波罗急切地盼望着你。

有那么两万多痴呆之辈,

想当诗人他们根本不配,

却乌七八糟赴诗山聚会。

大道小径挤得密密麻麻,

这帮蠢货正向诗山进发;

圣地怎能容忍他们践踏!

赶快全身披挂你的诗句,

准备立即上路莫再犹豫,

成就大业命你随我前去。

跟随我保证你一路平安,

也不必为给养操劳心烦,

你只须吩咐便吃喝俱全。

这话真假你可亲自印证,

何不随我上船看个分明,

见到的东西准叫你吃惊。”

我心想他这是信口开河,

船漂亮去看看未尝不可;

怎知道还确实令人惊愕。

从龙骨到主帆好不稀奇!

造船的材料全都是诗句,

而散文很难在其间混迹。

两侧船舷的箭弩发射口,

竟由诠释诗排列和拼凑;

讲述着凶狠悍婆的婚媾。

划桨手则是一曲曲民谣,

无法无天而又必不可少:

放到哪儿他们都能合调。

船尾材料更是杂糅古怪:

规整的十四行诗凑一块,

精雕细刻做工出人意外。

两段三行诗则美妙绝伦,

把左右船舷的内侧垫衬,

挥臂划起长桨甚是称心。

再看看甲板中部的通道,

长长挽歌催人泪下心焦,

欲歌不能发出阵阵哀号。

突然间有想法浮上心头:

无怪乎凡遇人事不顺手,

都说他真倒霉逆水行舟。

还有那朝天矗桅杆一根,

原是长歌一首寓意艰深,

涂沥青掩大义更难辨认。

上面捆绑着挂帆的斜桁,

却是由散板的诗句作成,

这一点我看得很是分明。

帆桁环原本爱唧唧喳喳,

只因为圆圈诗绕就了它,

才变得如此地饶舌多话。

索具都好像是七句短歌,

七拼八凑成的连篇胡说,

抓挠得人心头痒痒难过。

船头通道铺着坚固木板,

任凭严肃的诗篇沉甸甸,

统统搜罗起来垒在上面。

忽听得头顶上哗哗乱响,

原来是小彩旗迎风飘荡:

宽韵诗句正在自由徜徉。

见习水手列队来回奔忙,

似乎是串节诗连成一行,

他们这样干活甚是欢畅。

总之不论诗句轻快庄严,

都能在船上某处把身安,

里里外外任其修饰装点。

总之墨丘利都看在眼里:

我的目光闪着柔情蜜意;

确是一艘可倾慕的舟楫。

他坐在我身旁开口说话,

娓娓道来犹如流水哗哗,

字字都清晰我一一记下:

“天底下的事物林林总总,

千奇百怪谁也难以数清,

其中一件你应特别看重。

我指的就是这一艘帆船,

世上众人无不把它称赞,

近邻远邦甚感心惊胆战。

构成它的并非神妙器械,

它是阿波罗才智的作业;

大神心想事成达此境界。

绝无仅有专门为我建造,

从清亮塔霍到金色河槽,

满载天下诗人不辞辛劳。

暗访的探子送来了消息:

已听到东方的蛮邦鸣镝;

马耳他大统领拿定主意。

他小心翼翼召集起部属;

个个把白十字刻在胸脯,

顿时间勇气增义无反顾。

阿波罗这时候身处窘境,

便依例照办唤诗人精英,

立即前去诗山助战接应。

我自然为他的愁苦担忧,

深知自己该如何帮一手,

登轻舟快如飞怎敢滞留!

倏忽驶过了意大利海岸,

又见法国土地飞越眼前,

西班牙才是我最后一站。

到此处我心里充满欢欣,

达目的已结束旅途困顿,

定能实现我肩负的重任。

你虽然鬓发白慵困乏力,

想必会当帮手助我一臂,

实现我的愿望全要靠你。

准备出发不得一刻迟缓,

帮我确定阿波罗的名单,

你说我记咱俩抓紧时间。”

他掏出纸一张写满姓名,

都是大诗人我一眼看清,

囊括了西班牙南北西东。

安达卢西亚的高手名家,

还有的来自卡斯蒂利亚,

诗坛交椅是他们的天下。

墨丘利命令我一一道出,

雅士高人姓氏不得有误,

因为我深知他们的才赋。

我回说我只能尽力而为,

择其要者历数决不隐讳;

他可向阿波罗称颂赞美。

在一旁他倾听我的应对。

默默注视着我的老嘴巴,

那传话的神祇一言不发;

轮到他静静听别人说话。

哪知道我突然打个嚏喷,

又连忙画十字驱散厄运:

面对墨丘利须十分谨慎。

看一眼名单上头号名字,

原来是我友奥乔亚硕士,

真正的基督徒又会写诗。

我对这位君子赞口不绝,

他的文辞清丽手笔卓越,

一开口敌人便倒入墓穴。

只可惜他经常不务正业,

好咬文嚼字流连语法学,

阿波罗不宠幸未成诗杰。

他的诗作本可天下流传,

尽管命运之轮变幻多端,

也能指望登上荣誉之巅。

这位是喜剧界一盏明灯,

学衔是硕士波约是姓名;

云雾遮不住璀璨的才情。

可是他沉湎于文笔怪诞,

费尽心机奇思妙想不断,

置身隆隆战鼓非他所愿。

这一位你把他排在第三,

贝尔加拉也登上了名单;

想必你打算带他去诗山。

须知道他堪称一支梭镖,

也可充当箭矢火枪大炮,

轰击愚昧无知他最可靠。

戈迪内斯是另一位诗人,

风华正茂似五月小阳春,

崭露头角写出喜剧一本。

还有一位手笔也很高超,

精美诗作令人醉心倾倒;

他为柔情蜜意忽哭忽笑。

他一人抵得过千百猛将,

不管多罕见的亘古较量,

选择召唤他去甚为恰当。

我指的是堂弗朗西斯科,

文武双全美名广为传播,

阿波罗愿与他平起平坐。

大伙都称他卡拉塔尤人,

指出这一点我还能说甚?

忌妒他的人也钦佩至深。

下面这一位堪称为诗圣,

米格尔·熙德是他的姓名;

缪斯众女神也被他震惊。

还有另一位他诗才高超,

可以与大熊座争夺光耀;

因此自始至终备受称道。

他的音韵悦耳人人喜爱,

机敏而庄严铿锵有气派;

阳光普照下唯他是奇才。

他的笔下涌出艺术真谛,

如行云流水能振聋发聩,

走遍天下谁人堪与相比!

提及贡戈拉难免我踌躇:

即便世间溢美之辞无数,

我孤陋笨拙恐将他玷辱。

而你是仙界的神圣心灵,

如愿以偿受人褒奖品评,

矢志不移本该得此回应。

埃雷拉的追求天公地道,

靠神赐禀赋你不辞辛劳,

自然该赢得上天的回报。

你灿烂的光辉绚丽夺目,

才能如此自信坚定迈步,

你的灵魂必在神界常驻。

你犹如藤萝沿高墙攀缘,

你获得永生何须再挂念,

幽暗尘世芸芸众生卑贱。

还有你豪雷吉志向高尚,

挥动如椽之笔恣肆汪洋;

我只能向苍穹把你仰望。

即便罗马诗杰需你代言,

此刻不妨把他丢在一边:

阿波罗正等待你的支援。

千百个诗人也把你期待,

都是些不自量力的残骸,

自诩沃土却是荒漠一块。

还有菲利克斯·阿里亚斯,

众缪斯视你为天之骄子,

她们正恳求你前去尽职。

要你挺身驱散鄙俗之辈,

免得灵泉诗源遭殃罹罪,

使清冽的流水充满污秽。

甜蜜琼浆一旦受到污染,

诗人吟唱就会打嗝出汗;

你能听任这种事情出现?

你满腹珠玑才思如泉涌,

你灵感无穷开口便成诵,

你怎能容忍瑕疵和阴影?

我求墨丘利去掉下一个:

小伙太糊涂只会瞎搅和,

写的讽刺诗尖酸又刻薄。

这一位你应当好好看重,

巴瓦迪略乃是他的美称;

五体投地我对他很崇敬。

下面这一位请恕我直言:

最好涂去不能叫他上船;

神界信使回说一定照办。

这小伙穿一身哥特服装,

一心仿效宙斯侍童模样;

我看你甩下他最为恰当。

另一位可不能照此办理:

小小卡夫雷拉大有名气,

的确无所不知经天纬地。

无人不知他是史学泰斗,

言之颇有理谁人不颔首!

古有塔西陀他紧随其后。

后面这一位潇洒又英俊,

可惜未逢时沉浮由命运,

气数似前定始终遭困顿。

昔日的财富被岁月销蚀,

如今更富足牢牢手中持;

你应抓住他此人很合适。

巉岩高耸起矗立海岸边,

霎时狂风吼大海恶浪翻,

挺胸迎拍击巍巍自岿然。

雪松贵刚直怎怕北风狂:

立足大地上棵棵气轩昂,

摧折轰然倾也不折腰降。

一生求真理决不离宗旨,

人人奉楷模高山且仰止:

他的名字便是拉米雷斯。

随后的这位可是蒙罗伊?

按我的看法也很了不起:

才情超凡俗彬彬懂礼仪。

无畏的勇士睿智的学者,

都会把他看成最高楷模,

他高风亮节我深信不惑。

这位君子生得仪表堂堂,

面对着古罗马潇洒帝王,

也能平起平坐旗鼓相当。

在这里我是指帕雷德斯,

众缪斯独钟爱不惜恩赐:

幼小的年纪成熟的才思。

看得出你正在想方设法,

要带走这一位叫门多萨,

送给阿波罗决意不丢下。

众缪斯也喜欢下面一人:

笔下能生花为人又谨慎,

若论才智高堪称是上品。

莫拉莱斯便是他的大名,

他诗风高雅载誉满京城,

时常提携我使我好运增。

这一位时不时胡乱评说,

他是大作家埃斯皮内尔,

抚琴和写诗他当数第一。

这一位润笔厚要价甚高,

超越圣山顶飞腾入云霄,

赌咒又发誓呼喊且嚎叫。

这位大诗人不是小白脸,

巴尔加斯的确身手不凡,

我必须指出他不同一般。

对这位的赞扬不会过分,

他文笔优雅且才智超人,

献给缪斯的花果无穷尽。

巴尔马塞达无人不知晓,

他宽厚和蔼庄重旨趣高;

伟大的阿波罗如获至宝。

塔霍河和曼萨纳雷斯河,

都因恩西索而洋洋自得;

有这样的儿子能不快活!

这一位可真是万里挑一,

我是说贝莱斯勇猛无比;

有了他就可以去火顺气。

对这位大诗人不吝盛赞,

诗作无数堪称奇才罕见,

描绘的老家奴妙语不断。

这位是西班牙的堂胡安,

应得神界称颂而非人间:

他的诗作犹如仙乐一般。

卢戈人得到了缪斯宠幸,

他叫西尔韦拉举世闻名;

难怪你急于要带他同行。

下面的这一位也是英华:

大诗人埃雷拉谁人不夸;

才气贯九霄美名扬天下。

这一位曾挖掘遗忘深渊,

美丽的冥后又重返人间,

西班牙杜罗河光彩再现。

你将会看到他投入激战,

这在当今世上并非罕见,

只因我们赶上不幸阶段。

他必展示那勃勃的英气,

这对博士来说无稀奇:

他是法里亚斯庄重严厉。

对先知我一向顶礼膜拜,

格拉纳达太阳神不例外,

我这偏远臣民他也关怀。

还有罗德里格斯、特哈达,

诗句铿锵响亮流水哗哗,

文笔富丽高尚耸入云霞。

这一位汗毛孔喷发诗句,

四海为家到处自在欢愉,

窥他人灵感把宝物撷取。

梅迪尼利亚首次编民谣,

咏叹那幽暗坟墓的曲调;

两行柏树伴他低声吟啸。

贝穆德斯他尚年纪轻轻,

神圣桂冠落向他的头顶,

急于奖掖他睿智和清醒。

这一位诗人为举世纪念,

曾在厄里费勒密林咏叹,

显示敏捷才思诗艺精湛。

名单上另一行这位打头,

紧接着这两位与他相侔;

卑贱如我怎敢喋喋不休!

塞胡多、桑切斯亲密无间,

是无双的一对蜚声诗坛;

有神圣缪斯的垂青照看。

他们用整齐划一的韵脚,

展现罕见的学问和堂奥;

论及庄严题材诗情灵巧。

这一位绅士也很了不起,

专向优秀诗人垂首致意,

也向往圣山的光彩熠熠。

他叫席尔瓦我无须多说;

如若多说更是令人惊愕:

少年老成如今中年已过!

再下面我看到是戈麦斯,

阿波罗定会把胜券恩赐,

即便敌手成群顽劣阴鸷。

这一位是才子风华正茂,

必会扬美名令众人折腰,

一代代传布如日月长照。

巴尔德斯这位杰出人物,

必受到太阳神特殊关注:

标上他你无须犹豫踌躇。

举止高雅倜傥满腹经纶,

文笔委婉细腻才情超人;

太阳神见到他必定欢欣。

菲格罗亚博士是下一位,

曾经把爱情的专一赞美;

他的散文婉约诗如流水。

这下面有四位接踵而至,

金色字母大书各自姓氏;

专论重大事件高远题旨。

这四个名字将永世流传,

千秋万代永为人们怀念:

四位的作品庄重而威严。

阿波罗居住的巍巍神殿,

也难免有一日轰然塌陷;

这四位会给他重新修建。

造物主赠我们四个完人,

馨德齐备个个一片冰心,

高耸入云他们傲世出尘。

萨利纳斯伯爵有口皆碑,

你的高洁行止人人钦佩,

宽厚仁爱堪与神灵媲美。

你是埃斯基拉切的王爷,

声望日增永远不会停歇,

旧日的自我被远远弃绝。

你将做阿波罗的挡箭牌,

得心应手为他消难免灾;

猥琐的对手们肯定惊怪。

萨尔达尼亚伯爵脚步轻,

攀登上平都斯诗山峰顶,

你驾着灵感的翅膀飞腾。

你是火炬一把永不熄灭,

率领渴慕者赴诗山拜谒,

普照众人而不眩目酷烈。

来自比利亚梅迪亚纳镇,

超过所有希腊罗马名人,

头戴幸运桂冠你最相称。

无数大路小径通往诗山;

你将迈开大步一一踏遍,

保证众朝圣者旅途平安。

他们四人犹如高墙矗立,

守护诗山免遭生番侵袭;

彼等一伙愚妄残暴之极。

救危难须依靠他们四人,

溢美词怎可能一一道尽;

辅佐阿波罗他们必胜任!

杰出侯爵如能前去相帮,

阿尔卡尼塞斯是他故乡;

世上便有整整五只凤凰。

他们每人都是坚强支柱,

托举日神殿堂永远稳固,

还将箍上一圈月神光束。

这一位致力于威严行当,

阿波罗器重他给以奖赏:

橄榄枝棕榈叶添彩增光。

在诗坛他本是一朵奇葩,

法学界他同样君临天下:

若问姓名他就叫拉奎瓦。

这一位比荷马毫不逊色:

他就是大作家叫埃雷拉,

文坛一魁首德高为楷模。

这位叫德贝拉紧随其后,

挥笔成鸿篇舞剑善搏斗;

威震九重天称颂不绝口。

这位并非是虔诚基督徒,

身心均超常众人都悦服,

笔耕不懈怠文章传千古。

这时名单从我手中脱落,

那神祇对着我开口便说:

“你所言足够把差事交割,

叫他们琢磨好迈步开拔,

我这里等他们一齐出发;

想必是个个能征战讨伐。”

我担心克维多不能前来;

听这话他开口说得明白:

“没有他我决不迈步走开。

只有他是阿波罗的后嗣,

他才是缪斯的真正儿子;

我发誓没有他决不离此。

唯有他把拙劣诗人鞭挞;

即便诗山遭到他们践踏,

他拳打脚踢一个留不下。”

“大人,”我说,“且慢!

他步履迟钝能走一百年!”

“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大诗人想必是精通骑术,

一骗腿可跨上白云黑雾,

胜骏马转瞬到好不舒服!”

我问:“设若万一不行,

阿波罗可送来神车仙乘?

还是名驼骐骥急若流星?”

“你问东问西太放肆饶舌,

赶快闭上嘴听我对你说。”

“遵命,大人,你的主意多!”

我一边回着话一边看他,

只见他突然间为难尴尬;

海面上也同时风急浪大。

我自己面如土死人一般,

我那时一定在心惊胆战:

怯生生等待着天降大难。

我看到一转瞬昼夜相混,

深渊沙石起大海浊浪滚,

咆哮腾空跃寒风吹得紧。

天地万物顷刻动荡不安:

田野江河空气还有火焰;

我看到云隙里电光闪闪。

这里正是一片沸沸扬扬,

云端里落下来诗人一帮,

压得帆船几乎沉入汪洋。

多亏千百水妖前来相助,

鞭打这从天而降的队伍,

逼他们上斜桁蹦跳号哭。

有个大概是癫婆胡安娜,

脖子伸老长肚子又很大;

这种丑八怪早都上了画。

她走了过来开口对我讲:

“千钧一发小船险些遭殃,

幸好有我们跑来帮了忙。

不是唬你我们带来顺风;

它擅离职守干别的事情:

听桑丘·潘沙大谈山海经。”

这时狂风暴雨突然止息:

海面又平静天空更明丽,

徐徐和风驱散狂风凄厉。

我抬起头来向高处张望,

阴冷的乌云逃窜甚仓皇,

天空又重新蔚蓝而明亮。

罕见的奇迹难得的新闻!

虽说亲眼见也不敢置信;

说它是妖术怕不算过分!

我确实看见我确实发现:

天上的云彩一分为两半,

眨眼那工夫开始掉雨点。

天下怪事多件件靠得住,

人人都知晓处处广传布,

正值下雨时便有奇迹出:

雨点滴滴落转瞬生变化,

尘埃飞扬处冒出癞蛤蟆,

蹦跳有快慢一齐往前爬。

天地良心!这回更蹊跷:

雨滴离云层直往地上掉,

转眼变成人接连翻身跳。

我简直不相信这两只眼,

紧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清清楚楚没有眼屎粘连。

待我仔仔细细一一辨认,

原来都是名单上的诗人,

蜂拥而至谁能抵挡这群!

有些以老实规矩而出名,

有些惹是生非让人头疼,

除了少数大都衣冠不整。

在他们之中我认出一位:

加拉尔萨不是等闲之辈,

阿波罗的宠儿人人敬佩。

不一会这些人挤满帆船,

幸亏它容量大全部容纳;

坐位多我只能连声夸赞。

从一片云里落下了维加,

他擅长诗文是一位大家;

谁能和他比个高低上下!

看看这种场面甚是新鲜:

大小诗人紧紧挤成一团,

争先吟唱着各自的诗篇。

你饥肠辘辘他口干舌燥;

这情景引得我大声喊叫:

“老天哪写诗匠多如牛毛!”

墨丘利也觉得有些过剩,

跑过来想办法灵机一动,

轻轻一跳钻进船舱之中。

他从那里拿出筛子一个,

不知道是新制还是存货;

用它把诗人依次都筛过。

对袍剑诗人他也不宽宥,

仔细筛了他们两千出头,

得到的是黑糊糊的一抔。

佼佼的圣贤都纷纷落下,

筛子上面全是大块矿渣,

他们的诗沙砾一样咯牙。

他们苦苦哀求吁请开恩,

个个言之有据措辞诚恳,

可还是接连在海底沉沦。

有个瞎子他也落水遇难,

恶浪没顶嘴里絮叨不断,

对准了阿波罗诅咒抱怨。

有个裁缝两只脚板无力,

为了开路只能挥动双臂,

也骂阿波罗这猪猡可气。

还有另一个一路气鼓鼓,

当鞋匠手艺高屈指可数,

也同样是满嘴忿詈喷出。

还有个剪绒工浑身大汗,

心焦急只盼望抵达诗山,

为出名哪管他小命完蛋。

这伙人在海里拼命凫水,

眼盯着木帆船紧紧跟随,

苦眉愁脸都觉自己倒霉。

有一个替大伙发泄怨气:

“太阳神派来这背时仆役,

对我们是这般无情无义!”

他还说:“我可胆大包天,

新书源源出笔调也新鲜,

定要前去玷污圣地尊严。”

墨丘利忙活计默然无声,

六个舱位备好干干净净,

祈求天助再对船员下令。

这时候号角又重新吹响,

墨丘利露笑容喜气洋洋;

众海豚宣告了此行吉祥,

木桨齐划水扬帆便起航。

我们这艘舰只富丽堂皇,

重音前移的单字做船桨;

整齐划动轻舟驶进海洋。

快速航行风帆全都胀满,

本是细腻思绪挂上桅杆,

条条爱的经纬贯穿其间。

温柔和煦的风阵阵吹来,

众人坐在船尾甚是开怀,

一心指望行程平安愉快。

一群美人鱼在四周跟随,

不时把结实的船儿一推,

就这样帮助它快行如飞。

水面辽阔无际烟波浩淼,

白浪翻滚如同堆堆羊毛,

碧绿海洋上靛蓝闪光跳。

船上众乘客人人不偷闲,

有的吟诗做赋句奇韵险,

有的放声唱有的觅灵感。

还有些人自诩才华出众,

专做十四行诗乐在其中,

诗里谈到了不同的爱情。

另外几个甚是装腔作势,

娇声嗲气如同糖腌蜜渍,

都说是越甜越合乎心思。

他们煞有介事声调绵软,

吟唱牧歌追忆山野田园,

却不乏机巧的华彩诗篇。

有的把心中的美人颂扬,

爱人的小嘴融进了柔肠,

尽管它喷出的尽是粪汤。

还有那么一位爱得至深,

居然夸赞起恋人的双肾,

津津乐道而且文笔超群。

这位说是爱情烈焰燃烧,

躲入水中依旧在劫难逃;

他像公牛受伤哞哞哀号。

他们就是这样赋诗不停,

你完了我来个个争输赢,

叽里呱啦还夹杂着拉丁。

这时候轻舟沿水面滑过,

敏捷如飞它把海浪冲破,

超越疾风航行好比穿梭。

这时眼前出现宏伟景观:

是巴伦西亚的无际海滩,

大自然的杰作绚丽灿烂。

有人突然出现带来惊喜:

伟大的费雷尔岸边站立,

胸襟高贵心怀神谕天机。

船上神祇立即迎面登陆,

一次一次拥抱向他祝福,

说是有幸会面得到帮助。

目光一转把另一位搂牢:

是堂纪廉上前致意问好,

迫不及待投入天神怀抱。

克里斯托瓦尔紧随其后,

还有阿吉拉尔相伴左右:

都是巴伦西亚一代名流。

恰逢这难得的一行前来,

伟大的墨丘利喜出望外;

尊贵人物为他增添光彩。

接着岸边走近大队人马,

土生土长个个倜傥潇洒,

要把无双舰只细细明察。

他们手中紧握各种器具:

记事簿子还有锋利刀笔;

智巧超群个个洋洋得意。

死乞白赖也要分享沾光,

哪怕置身于垃圾和粪汤;

自信心想事成无人阻挡。

而墨丘利紧紧闭上大门,

登船同行他可不能应允;

自有道理别人何须多问。

他怕的是到了帕尔纳索,

此等货色又是这么众多,

闹事造反成立专横帝国。

这时看到有人步履矫健:

那便是阿铁达尊贵傲岸,

年事已高却不衰朽绵软。

在场诸君把他团团围住,

伴他登舟随后仔细守护;

他为人忠勇但缺少财富。

于是顷刻间把铁锚拉起,

水手们迅速地各就各位,

紧贴桅杆的风帆又飘飞。

空中重新听到响亮乐音:

催促起航的号角声阵阵;

人鱼各司其职加倍小心。

云隙间太阳神窥望航船,

开口发话人人都能听见:

“仓中所载均合我的心愿。”

依靠船桨和美人鱼推动,

轻舟再次远远甩下疾风,

进展神速一路顺利前行。

船上载满了博学的乘客,

面露笑容心中甚是欢乐;

人逢喜事自然畅快难遏。

有些人怕炎热赤身裸体,

还有人披上朝圣的长衣;

因为不愿显得可笑滑稽。

只见那小船儿飞快行驶,

擦破了海神的殿堂宫室,

好像是那仙鹤凌云展翅。

我们看到一泓海湾宽广,

那便是法国的纳博纳港,

任凭狂风吹打无处躲藏。

伟大的墨丘利完美无缺,

正在六令纸捆上面就座,

手持权杖头顶王冠赫赫。

有块云团像是身怀六甲,

生出四个诗人一齐落下;

更确切地说是雨水哗哗。

其中一人阿波罗信得过,

他就是尊贵的卡萨纳特,

杰出的诗人他非同小可。

阿波罗亲自赞颂他有才,

赞不绝口而且赏赐慷慨,

何须我多嘴来招人嗔怪。

第二个降落的来自北非,

加图怕也难以与他媲美;

太阳神眷顾的除他有谁?

巴里奥努埃沃很会盘算,

颂扬此人我太才疏学浅,

怎能恰当道出赞美之言!

大船上还剩下一块空间,

伟大的里奥哈把它填满:

他也是从天上降落甲板。

我看见德梅萨跪拜不迭,

面对墨丘利盛赞太阳爷;

其实他自己相比无区别。

有一个水手攀上主桅帆,

高声喊道有座城池露面:

热那亚双面门神的家园。

墨丘利便立即下达命令:

船左舷掉向不祥的古城,

船头右转快速继续航行。

我们已越过罗马的险滩,

台伯河的身影还在眼前:

注入海中如同一条白练。

远处可见一股浓浓烟柱:

斯特龙博利火山在喷吐,

硫磺燃烧腾腾烈焰可怖。

人们纷纷逃离混沌之岛,

渴求柔和西风默默祈祷,

但愿旅途顺畅不受煎熬。

这时我们看到一处海港,

永志埃涅阿斯忠孝心肠:

最后在此停泊祭奠乳娘。

一会儿又望见著名山峰,

我们的西半球包容其中,

远处眺望更显袅袅婷婷。

酒神的两随从在此殒灭,

维吉尔圣纳萨若永安歇;

这冈峦便成了众山之杰。

另一个去处在眼前展示,

大自然曾在此孤注一掷;

它杂糅拼凑常气指颐使。

美人鱼正坐在大海岸边,

她的下肢浸入波涛之间,

并非因劳累而郁郁不欢。

古堡塔楼装点那座都会,

那不勒斯如此坚固秀美,

世间人人崇仰众口皆碑。

双脚生翅的天神墨丘利,

命我即刻离船登上陆地,

拜见总督大人传递消息。

禀告他可怕的战火燃烧,

敦请他率部属启程征讨,

凶猛地冲锋把敌人清剿。

我说:“请大人细思量,

选派别的使者比我恰当;

定会立即从命二话不讲。

出使成功必合阁下心意。”

墨丘利说不懂我的顾忌,

命我快走莫再延误时机。

我答道只怕我人轻言微;

不过走一趟倒也无所谓。

言听计从怎敢把他违背。

我不记得是谁把我提醒,

想起总督大人他的禀性:

目光短浅什么话都肯听。

否则的话我决不会上路,

鲁莽地承担起这项公务;

那不啻是自甘误入歧途。

我行前蒙总督几多许诺,

践约一二我看也就不错;

上帝佑我带他登你船舶。

他信誓旦旦我长久等候;

恐怕是公干多照应不周,

总之是把诺言脑后一丢。

天神哪这船上同行甚多,

遇危难自有人助你解脱,

快启程又何须把我考核。

天神说还没人跟他论理,

他真想下船去亲自计议,

管他总督伯爵都会归依。

他向来看不惯这些名人:

高居诗坛以为上天腾云,

开一代风气满世界传闻。

他们漫不经心飞扬跋扈,

握住学问欲与天神比附,

就像席卷抽头的狂赌徒。

他以至尊的阿波罗起誓:

“等着瞧!”他怒气火炽,

双手揪着胡子乱拔乱撕。

他又接着讲:“我敢赌咒,

米拉博士也会见好就收;

幸亏是伯爵的成命难拗。

小白脸你莫躲藏快露面,

一定前去看他是否情愿,

大不了丢开他不再纠缠。

莫非我的差遣如此不当?

人人躲避不及生怕点将;

更何况有些人鼠目寸光!

难道上天不再造就诗圣?

其实大地时刻都在喷涌,

输送的诗人数也数不清!

天国不再响起庄严颂歌?

大卫不再把那竖琴弹拨,

送来清新音符安慰魂魄?

别磨蹭快扬帆顺风驶船!”

众水手全都是优秀船员,

执行命令他们从不迟延。

顷刻间忽听得嘈杂喧腾,

众乘客只觉得震耳欲聋;

原来是群犬吠吵闹不停。

墨丘利慌乱众人都惊呆:

嚎叫声是如此凄厉可骇,

足以摇撼最无畏的胸怀。

这时候船驶进狭窄水道,

隐蔽着狂暴的六头女妖,

兴风作浪不把性命轻饶。

“仔细看这巨浪绝非等闲,

翻腾跳跃意欲攀登云天,

直撞苍穹才能满足心愿。

机智的漂泊者来过这里,

卡吕普索[5]赠他柔情蜜意;

他在此战胜了狂涛袭击。

咱们不妨效法他的胆略,

驶入海峡去把恶浪冲决;

这帆船一定会安然飞越。

任凭风浪血盆之口鲸吞,

总会有倒霉蛋海底葬身;

越过这难关是毫无疑问。

且看看这船上哪位诗人,

活该遭殃也是他的命运:

送进狂涛咽喉当作祭品。”

寻来觅去找到洛弗拉索,

撒丁岛的士兵兼把诗做,

奄奄一息藏身一个角落。

此人写过《爱情佳运十章》,

还在百般寻找空闲时光,

增添另外十章他才舒畅。

大伙高喊把他扔进大海,

洛弗拉索赶上是他活该;

墨丘利直赌咒气急败坏。

他嚷嚷不行说良心不安:

抛入海里这成堆的诗篇?

就为了让大家免于沉船?

只要阿波罗还普照大地,

给众人以才思聪慧灵气,

洛弗拉索就该充满生机。

至于你呀我的洛弗拉索,

我的下属赞你机敏洒脱,

这些溢美之辞也不为过。

墨丘利对此君言说一番,

这时那人站在甲板中间,

气势汹汹地高举着皮鞭。

那东西整个由诗句编成,

突然间好像是怪事发生:

洛弗拉索之力还是天功?

我们平安地穿过了海峡,

一个诗人也未曾落水下;

撒丁佬运气好真有造化!

谁知道紧接着又遇险情,

多亏了墨丘利及时提醒,

他大喊大叫让众人吃惊:

“舵手啊你快快转向逆风,

减弱航速立即降下帆篷!”

令行禁止方免全船没顶。

“看见吗眼前的这些山峦?

它们会招引来雷击电闪;

所以才被称做不祥之岩。”

老实人紧握住手中船桨,

柔情满怀之人一齐奔忙,

酒徒嬉笑也都上前相帮。

有人平时冷漠玩世不恭,

也如热心肠者努力协同;

裤长腿肥鼓胀好似灯笼。

大家眼看危险迫在眉睫,

齐心驶船不敢稍有松懈;

不分瘦小孱弱强壮如铁。

航船底下还有活物潜游:

美人鱼们仍在左近守候,

它们同样竭尽全力推舟。

一会儿便驶出相当路程,

科孚岛在海面露出身影;

这壁垒在右舷渐渐朦胧。

航船继续向着左舷转舵,

沿希腊海岸线悠悠漂泊;

只见美丽天空光彩闪烁。

此时浪花显得亲切和蔼,

轻轻推动船儿悠闲自在,

似乎在玩游戏欢畅开怀。

这时候太阳正露出东方,

金色天神冲到地平线上,

额角的发卷儿放射红光。

一名水手高喊道山山山,

大家抬头张望果不其然:

是神驹在那里踏出仙泉。

阿波罗迎下山脚不离地,

先听到洛弗拉索说一气:

“我看是来到了仙泉圣地。

我早就睁双眼瞭望清楚:

草丛间众缪斯互相追逐,

她们正在嬉戏足蹈手舞。

有的是老把势还有新手:

五个步履轻盈随意行走,

四个摇晃蹒跚爬着学狗。”

墨丘利打断了撒丁诗人:

“我宁愿听人家剜去耳根,

当野种也不能把你相信!

告诉我你是否离得远点?

无知的可怜虫听我一劝:

别再吟诗做赋哼唧没完!

干吗胡言乱语碍手碍脚?

拜谒阿波罗要礼数周到;

本是他救了你小命一条!”

这时候只觉得清风吹过,

码头出现光辉的阿波罗;

步行而至没敢驾御马车。

天神撤去了面部的光焰,

身着短裤还有鲜亮小衫,

显然是要赢得众人喜欢。

跟随着他的是众多侍从:

如云仙子翩跹起舞欢腾,

虽身姿纤小却威势雄雄。

过后我才认识这些太太;

大都健壮有的病病歪歪,

专掌管光阴令昼去夜来。

残疾者带来了凄惨时日,

健康的自然是提供福祉;

只不过她们都匆匆消失。

阿波罗这时候喜笑颜开,

迎来了众战士正中下怀:

局势更吃紧怎能再等待!

他虽然逐个地亲吻拥抱,

对有些格外地热情礼貌:

喜欢谁他自己心里知道。

对身份高贵的杰出之辈,

他一次次拥抱极尽赞美,

毕恭毕敬致意尊为精粹。

他特别地拥抱了阿吉霍;

此人突然间来此是为何?

不顾行程艰险长途跋涉。

见了他阿波罗心满意足,

中下怀便一再指画忙碌,

又说又看安排了又反顾。

这次迎客仪式空前未有;

巴拉奥纳在场欣然领受,

他能来此乃因才高八斗。

常青的月桂枝编成冠冕,

阿波罗真诚地向他奉献,

一杯琼浆来自仙泉灵潭。

天神转过身去庄严迈步,

众随从沉思着后拥前呼,

回圣山攀上了缓缓坡路。

一行人来到了仙泉之滨,

顿时间扑上去来客一群,

相争着把清冽玉液痛饮。

有些人不仅仅灌满肚皮,

还把手脚伸进痛快洗涤,

外加其他部位不便提及。

明事理的懂得细细品尝,

一口口清泉水甜蜜芳香,

时饮时停咂摸滋味悠长。

祝酒干杯顿时乱作一团,

匍匐埋头只顾吸吮吞咽,

享用柔美仙醪如狂似癫。

有的双手掬捧权当酒盅;

另有些伸嘴巴不假杯觥,

生怕中途遇阻难以畅通。

圣泉水渐渐地消失干涸,

畅饮者肚皮里依然焦渴;

总难以熄灭那心火折磨。

阿波罗说还有两个泉眼:

神马踢开一个甘美香甜;

缪斯掌管一个享誉世间。

永世喷涌金浆玉醴甜美,

饮用过后奇效无与伦比:

才思倍增笔下立即生辉。

人们争先攀登前去饮用,

穿过棵棵棕榈挺拔雪松,

象征着和平的橄榄树丛。

众随从紧跟阿波罗身后,

心中充满欢乐全无忧愁,

有的蹦跳有的瘸腿行走。

古老橡树底下一人安坐:

那是莱德斯马我没看错;

搜索枯肠制作天国仙乐。

我认出了他便向他跑去,

双臂伸展如与老友相遇;

嘈杂声中他却木然呆踞。

阿波罗说莱德斯马入定,

神魂飞越早已得意忘形,

显然是跟随他寻幽探胜。

依仗着爱神木绿荫掩蔽,

卡斯特罗歇晌梦境甜蜜;

此君才智超人无不称奇。

我猜想他正吟赞歌一首,

嗓音柔美可我盘算思谋:

他在马德里却怎来此游?

阿波罗看出了便对我说:

“他这样的勇士怎能埋没;

闲来睡觉不是他的职责。

带他来我自有良策妙计,

什么能抵挡住我的威力?

万重阻隔我也不变主意。”

这工夫我觉得已到时辰,

应该给空肚腹填充食品:

我们都长时间茶饭未进。

可是那太阳神根本不睬,

手下的可怜虫饥饿难耐;

他只管在头里充当将帅。

领我们来到了绚丽花园,

造化神工在此恣意装点,

巧加雕饰更增仪态万千。

远胜过夜神女儿的园林,

空中花园怎能相提并论:

处处美色规模前所未闻。

《奥德修记》曾载御苑一座,

敏锐诗才为之赞声啧啧;

相比之下它也黯然失色。

此处园林不受岁月支配,

一年四季都是春光明媚,

随手摘果心愿当即可遂。

天成和雕琢定要争雌雄,

究竟谁会输又是谁将赢?

是个大难题一时说不清。

世上纵有再灵巧的舌头,

怕支吾嗫嚅夸赞难出口:

虚假的逢迎叫人太难受。

它是一个花园也是果园,

树丛林莽草地秀丽山川;

完美和谐组成浑然一片。

这里的景色宜人而优雅,

放眼望去令人接应不暇,

如同天国一角可以安家。

身处此胜境阿波罗停步,

命众人坐下来不得迟误;

此时是三点整已过正午。

每人的才情和身价有别,

依次就座分出高下优劣,

无须一拥而上争吵喋喋。

不知趣的虽然嘟嘟囔囔,

野心再大神旨不得违抗,

乖乖坐在指给他的地方。

月桂树茂盛成排又成行,

绿荫底下坐得满满当当;

这一群人自然喜气洋洋。

不少人栖身于棕榈叶下;

爱神木常春藤橡树巨大,

荫庇众诗人看来也不差。

凡夫俗子入座顿显高贵,

胜似君主登上赫赫王位。

嫉妒之心在此陡然增倍!

总之棵棵树下都已坐满,

密密麻麻遍布辽阔仙苑;

勤奋诗人无不光彩欣然。

此时众人已经安稳就座,

孑然伫立的只有一个我:

满腹怨恨愤懑憔悴焦灼。

不免自问何以如此倒霉?

厄运无情唯独把我紧追?

戕害众生无人使他后退?

我只好转过身问阿波罗,

内心焦急难免东拉西扯。

三到这里就算结束,

有心人且看好戏第四折。

愤世嫉俗者口出好诗篇,

只怕恼怒时变成大笨蛋;

于是字字荒唐一派胡言。

只记得我当时心血来潮,

顺嘴说出三行诗的韵脚;

本都的流放犯[6]未曾想到。

我对阿波罗说:“天神大人,

追随你的俗子默默无闻,

他也打算进入月桂树荫。

世人无知褊狭把他诋毁,

置身于嫉恨谣诼的氛围,

永远得不到幸运的光辉。

我曾经费才智精心裁剪,

装扮《伽拉苔亚》美丽鲜艳,

她方能掸积尘重返人间。

《迷茫女人》其实并不丑陋,

多亏我才登台大出风头;

信不信她已经名垂千秋。

我使用相当不错的格调,

创作了出出喜剧真不少;

笔触庄重深受众人爱好。

我的《堂吉诃德》诙谐有趣;

愁眉苦脸的人得到欢愉,

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遇。

我的《小说集》开拓了通途:

从此西班牙语挥洒自如,

表现荒诞不经恰到好处。

我的构思奇巧超过常人。

设若某君缺乏此种天分,

理所当然只能默默无闻。

我从幼小年纪热中诗艺,

神往倾心它的柔美甜蜜;

还想用他讨得你的欢喜。

我的鹅毛笔管轻微朴拙,

从未抖翅飘向尖酸刻薄;

恶有恶报必然自食其果。

有首十四行诗这样开头:

‘上帝明鉴宏伟令我颤抖!’

集中体现了我一丝不苟。

我写的谣曲也不计其数,

特别欣赏其中那首《嫉妒》;

还有不少当然一塌糊涂。

正因如此我才焦虑忧伤:

孑然伫立没有大树依傍,

给我荫庇才算合理妥当。

常言所说我要豁出老本,

巨著《贝雪莱斯》一定付印,

方能不断推新名声大振。

我怀着规矩的微妙心绪,

颂扬了三个刷锅的使女,

不过是顺口诌出的诗句。

还有费利费莱纳那一对,

他们的名字在山林低徊,

是一首首歌谣愉悦心扉。

我的韵律多变甜美柔顺,

随清风传播着我的诚心,

任意撒下便在沙洲扎根。

感谢苍天我定矢志不渝,

始终从善永世不会逾矩,

阿谀奉承远离我的旨趣。

决心便是永远不迈双脚,

踏入谎言欺骗铺的通道;

那将毁灭一切神圣节操。

尽管命乖运蹇我不抱怨;

然而如同眼下这样罚站,

不公待我怎能闭口无言。

追求虽高我却容易对付。”

听完这恼怒的一番倾诉,

阿波罗和悦地给以答复:

“厄运总是跟在人们身后,

从远处左右着生活潮流;

纵然可畏并非无法补救。

有的人骤然间碰到好运,

也有的没想到早晚遂心;

倒霉事也同样踪迹难寻。

时来运转时要善于守成,

靠的是不懈怠头脑清醒;

并不比苦求索容易轻松。

你也曾亲手赢得过幸运,

我确实见到它伴你逡巡;

可惜你太莽撞欠缺恒心。

设若你真正想摆脱困扰,

满心欢畅舒泰不再烦恼,

卷起披风席地就坐莫吵。

说不定有的人应享福禄,

命途乖巧刁难不知何故,

这比顺境更显光彩夺目。”

“看来大人你还没有发现,

哪有披风为我充当坐垫!”

“没关系能相会我就喜欢。

高风亮节本是一件大氅,

可以遮蔽困顿者的窘况,

还能避免嫉妒小人欺罔。”

一席忠告令我低头无言,

没有座位依然站在一边;

看来这也需要人情金钱。

有人低声议论我的惨相:

太阳神虽说是普照四方,

不给我应得的一丝亮光。

这时候天拂晓朝霞显现,

穹宇增辉一片绚丽灿烂;

空中传来乐音和谐缠绵。

这时候又看到仙苑一角,

走来了众仙子秀色妖娆;

金发的太阳神兴致更高。

在后面压阵的尤为鲜艳,

熠熠光彩四射令人目眩;

犹如太阳出来群星暗淡。

美女之最在她面前消泯,

独自一个光焰弥漫延伸,

压倒群芳令人舒畅欢欣。

为了说明不妨打个比方:

露珠虽晶莹玫瑰更芳香,

怎比黎明女神飘然而上。

她的服饰还有璀璨珠宝,

装点着她从头一直到脚;

与天下最贵重的比光耀。

其他仙子听命身边侍候,

个个优雅飘逸容貌娟秀;

艺术创作正需热情风流。

她们亲切和蔼柔情似水,

对待学识才情更是加倍:

景之仰之满怀虔诚敬畏。

效力为首仙子她们欢欣,

普天之下赞颂她们忠心,

从而备受举世敬仰歌吟。

大海虽是千泉百川之父,

涨潮落潮敞开深厚胸脯,

向她致意表示心悦诚服。

百草为她奉献神奇功效,

树木也把鲜花硕果递交,

顽石揭示它隐蔽的奥妙。

神圣的爱心纯净的柔情,

甜蜜的和平宜人而清明;

苦涩战乱披露全部暴行。

太阳向她展示宽阔行程:

亘古往返奔忙欲罢不能,

抛洒它的光焰日夜不停。

沉重的宿命啊摆向何方?

灾星涌流还是福星煌煌?

左右世界的是什么征象?

她无所不知她安排一切,

美丽的仙子神圣而高洁,

她带来欢乐令众人叫绝。

我向墨丘利提出了问题:

美丽仙子代表什么神祇?

举世膜拜这是为何道理?

她的一身服饰华贵眩目,

她的举止优雅不同凡俗,

定是来自天庭尘世所无。

“你怎么如此地愚昧无知!

你与她交往已无数时日,

何故连诗神也未曾相识?”

“我从来只见她衣衫褴褛,

何曾领略过她光彩如许:

身着华丽服饰缀满珠玉!

我惯常遇到她随随便便,

总是那么一身春天打扮,

不管是在干活还是赴宴。”

“眼前这才是真正的诗神,

庄重智巧而且优雅斯文,

志趣高尚满怀一颗诚心。

她喜欢穿戴得光彩照人,

出入社交场合是她本分;

因为她对事业至为关心。

从来不取悦于卑劣无赖;

淫词俚曲是他们的所爱,

越是无知就越絮叨难耐。

另一个假诗神老朽贪婪,

摇串铃敲扣钟她最喜欢,

走遍大小酒铺和小吃摊。

她高出地面不过几寸长,

喝喜酒吃寿糕最是在行,

到处伸手脑壳里空荡荡。

有时候她竟会兴致大发,

只可惜说不出一句好话,

满嘴胡吣做得很是到家。

只要有她酒神敞开撒欢,

她滔滔不绝小曲成了串,

全是吹牛撒谎呓语连天。

眼前这位懂得洁身自好,

还会装点天地格外妖娆;

诸缪斯很喜欢跟她闲聊。

知识的宝库她任意开关,

摆弄各种学问十分熟练,

不论艰涩深奥还是浅显。

你应该趁机会把她细瞧,

就知道她一身无所不包,

集造化之精粹她领风骚。

还有两位跟她起居相伴:

诲人的哲理是天籁箴言,

文笔晶莹剔透雅致体面。

她能在大白天描绘夜晚;

夜幕浓重不能把她阻拦:

仍叫露珠滚滚黎明璀璨。

她命江河或奔腾或止息,

她能在你胸中煽动怒气,

紧接着又换成柔情蜜意。

切莫说战场上危险重重,

她不怕交锋的刀光剑影,

让你惨败也能让你取胜。

你看她是如何左右逢源:

丛林的绿荫牧人的赞叹,

灾难献丧服欢愉设喜宴。

南海的珍珠阿拉伯香料,

台伯河黄金西西里蜜醪,

米兰的华服葡萄牙心潮。

总之她把一切汇集一身:

用福祉节操愉悦着人心,

增添着天下的命数气运。

她的才思敏捷令人钦佩,

有时候能叫你魄散魂飞:

因为她是那样奥妙深邃!

人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恶棍气恼忠良为之振奋;

受到敬仰不过也遭多心。

她产出的英雄史诗不朽,

还能抒发情怀甜美温柔,

赋予凡人神性天长日久。

她也会时不时甜言蜜语,

然而格调高雅文采郁郁,

无人诟病反而齐声赞许。

志在奖掖德行严惩恶习,

这是她的宗旨坚定不移,

把才情善心向世间传递。”

他说着我突然抬头张望:

茉莉玫瑰丛中窗口豁亮,

想必是爱神在其中徜徉。

我瞥见有六位教会人士,

个个神情威严庄重矜持,

长长的道袍洁净而整饬。

我便问墨丘利是何缘故:

这些人不露面躲在深处;

看起来本应是尊贵人物。

他回说诸君子躲躲闪闪,

只因为身份高保持尊严,

所以才犯迟疑遮头盖脸。

我求他劳大驾道出姓名,

他回答这件事万万不能:

阿波罗早已经下达命令。

“并非诗人?”“无一例外!”

“是何故羞答答不肯出来?

天地广正适宜大展诗才!

为什么痴呆呆故作愚钝?

天赐才能无须羞于见人,

更何况诸仁兄充满自信!”

天哪!干吗要顾虑重重?

莫非是他们怕文人相轻,

才不敢面对着芸芸众生?

普天下哪里有别的技艺,

能够与恢弘的诗学相比?

它挥洒自如可冲决樊篱!

既然如此恕我穷追不懈:

这一帮子干嘛扭扭捏捏?

装腔作势貌似心虚胆怯!

主教大人热中写诗吟赋,

飨客娱众却怕广为传布,

归于别人名下真是何苦!

更何况佳句多便成精品,

作者光彩因此名声大振,

不啻为唱赞歌英名长存。

即便是许多人齐声作证,

说主教会写诗亦属常情;

何至于惊吓得心神不宁!

请看在精明的亲娘面上,

莫拖延快引见这一大帮,

披肩小帽一身教士服装。

要不然莫怪我胡作非为:

扑过去搅乱了就座诸位,

哪管他们暂且安详欣慰。

我的天!墨丘利回答道:

“说什么也不能披露机要;

别逼我怪罪你无理取闹!”

“说吧大人,我一定保证,

再怎么也不会把你招供!

我和你是朋友交情为重。”

“那好吧可别叫旁人打探,

把耳朵凑过来语声悄然;

要说的远超过你的所见。

看到吗那一个脖颈高仰,

身材好精神足气宇轩昂,

又诚实又英武不同凡响。

他姓桑切斯是位大博士,

阿波罗给了他应有赞辞,

抬举他登天庭也很合适。

他才情闻于世前程无量,

绿叶扶疏正处青春韶光,

结出圣洁果实指日可望。

另一个遨游在幻想天国,

他入神迷醉尽享着快乐,

他亦步亦趋地模仿着我。

人称他大师名叫奥伦塞,

文笔流畅华丽是个奇才:

就学于雅典这不足为怪。

因天赐聪颖而满腹珠玑,

他靠博学多能出人头地;

举世都赞誉他无与伦比。

那位圣贤面色焦黄憔悴;

一棵月桂树枝壮叶葳蕤,

正把他的身体严加护卫。

这教士名叫巴普蒂斯塔,

清贫跣足却名声满天下;

远比贵重服饰绚丽光华。

时光无情世事难逃忘却,

他的名字永伴悠悠岁月;

阿波罗众缪斯寄予关切。

老成睿智不落少年轻薄,

依我之见是个神遣学者;

他是杰出博士德尔帕索。

另有一位硕士才情横溢,

虽然身披施恩会的法衣,

众缪斯却对他膜拜顶礼。

这位拉蒙此时必不可少,

太阳神要靠他奋力征讨;

击溃顽敌全看他的一招。

还有一位请看他的鬓旁:

紧束桂冠闪耀荣誉之光;

他的业绩刻在凯旋门上。

在举世闻名的桂冠剧场,

天鹅低吟浅唱抛却悲伤,

把他列在名诗人的头榜。

他还走家串户吃喝戏耍,

有时拘谨有时雍容儒雅;

天鹅不遗余力令他潇洒。

我们到此提及整整六位,

正襟危坐登上神赐坐席,

他们属于我们至圣教会。

耳闻赞美他们坐立不安,

只是乐于接受诗人冠冕,

备受称颂不靠名声自炫。”

“那么为什么,”我又发问,

“他们非得写诗公诸众人,

不断地把华章生养妊娠?

看来才情同样贪得无厌,

面对奉承谁能处之冷淡?

奖掖优秀本属理所当然。

如果有人不以诗人自居,

何苦吟诗做赋给人欢娱?

心中珍视岂能不屑一觑?

本人最是讨厌故作扭捏,

恕我直言不愿有所藏掖:

做了好事总想赞声不绝。”

“不过这是阿波罗的意图,

众教士在此他不愿公布。”

天神使者做了雄辩答复。

这时候突然间号角吹响:

让开让开莫把道路阻挡!

又来一位诗人风流倜傥。

我回头一望身后的山坡,

只见一位骑士还有御者,

正如常言所说风驰电掣。

车夫一路走来高声传令,

并不关注对辇舆的操纵;

在场全体闻声起身立正。

墨丘利问我:“能否认出?

这优雅威风的是何人物?

我想你是一定心里有数。”

我便对他说:“当然知道:

伟大的德莱瓦谁人不晓!

剑笔并用为阿波罗效劳。

如今既有此人前来助战,

转眼工夫就能手操胜券,

肯定始料莫及犹如梦幻。

另外一支援军非同小可,

及时赶来参加这场拼搏;

充满谋略勇气不必细说。

精锐部队登上山坡左面,

浩浩荡荡已经清晰可见;

众神充分显示威力无边!

那精明的巴斯孔塞罗斯,

率先而至坐骑黄白斑驳;

葡萄牙众缪斯深感愧怍。

塔马约大将领紧随其后,

虽然身患痛风精神抖擞,

曾使敌军丧胆晕厥颤抖。

因他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任凭战局莫测胜负难料,

他的谋略惊人武艺高超。

还有一班人马抵达仙境,

银白的旌旗在头顶翻腾,

沿着右侧坡道登上山峰。

辨认他们只在转瞬之间,

阿波罗知道是谁来支援:

洛德尼亚年少走在最前。

诗坛新秀却已誉满天下,

阿波罗深知他博学宏达,

来日里夺战功还要靠他。

威风凛凛他有王者气度,

庄严而至在山脚下止步;

诗山的安危需要他扶助。

贝尔加拉也是一名学者,

跟随来的一伙也很出色,

正在他的四周逡巡观测。

医神诗神携手赐他荣耀,

慷慨的圣马丁把他称道,

众人嫉妒烘托他的高超。

欢迎他自然是掌声雷动,

大博士埃雷拉同享殊荣,

两人轩轾高低难分伯仲。

谁人能不流于虚情奉承,

满心里充溢着爱慕崇敬,

给二人应得的赞美称颂!

这重任落不到我的肩头,

应该由刚到的名人接受:

卡尔沃以及巴尔迪维索。

大海里是一片波光粼粼,

一艘小船慢慢靠岸驶近;

只见那木桨儿摆动甚勤。

一抵达立即有数人走下:

伟大的阿戈特和甘博亚,

随同的还有那阿瓦尔卡。

对他们赞美辞永不干涸,

加上希门尼斯和恩西索,

纵身一跳便从船头降落。

还有三人确实优雅聪明,

掌握了全套的愉悦本领,

手笔不凡揭示高超才情。

德尔巴列身后两人紧随,

他们之中要提帕蒙尼斯:

缪斯见他气得两眼发黑。

因为他涉足于无人禁区:

想象新奇步入梦幻太虚,

令人厌烦哪得称心欢愉。

千里迢迢跋涉荒漠古道,

来了爱尔兰勇士巴特奥,

仿佛波斯大帝托生今朝。

我回头看见了曼图亚人,

贝拉斯科奉他为保护神;

这一招他确实看得很准。

两人的美名在家乡传扬,

飘散到遥远的四面八方;

阿波罗早这样安排妥当。

走在两座膏腴山梁中间,

棕榈月桂布满坡地峰峦:

常言所说耳闻不如眼见。

马卢恩达教长神色庄严,

映照得满山冈光亮璀璨;

似乎克敌制胜就在眼前。

他的才思萌动繁花似锦,

古道热肠善心泽及众人,

所向披靡何患顽敌凶狠!

德巴尔加斯也接着走来,

高贵儒雅一派威武气概;

请问能否屈尊容我参拜?

祖籍热那亚本是外乡人,

擅长调遣西班牙缪斯神,

惊倒了在座的赳赳诸君。

蒙特斯多卡是我的旧故,

来自遥远的印第安国度,

残缺的《阿劳科》由他修复。[7]”

面对他两人阿波罗说道:

“二位应捍卫华章的精妙,

不受寡廉鲜耻之辈侵扰。

他们大谬不然轻薄狂妄,

不学无术公然自我张扬,

推愚昧无知入不朽殿堂。

有的人竟如此不自量力,

半吊子一个却沾沾自喜,

硬充大诗人拼命争名气。”

这时候新奇迹露出海面,

不啻是惊人的神灵显现;

请容我道出来意赅言简。

一艘航船已经逼近海岸;

我在陆上一切尽入眼帘,

装载着什么即刻能明断。

超过四千吨位船真不小,

人说个大载货知有多少!

肚腹甚宽广舷帮也很高。

正像那些满载的大货船,

来往东印度里斯本之间,

均为庞然大物举世赞叹。

只见那众诗人济济林立,

从船头到船尾密密逶迤;

东印度运来了货物成批。

红脸神骤然间兴头大振,

不承想迎来了这么一群:

到诗山来充当助战援军。

暗自里默默地虔诚祈祷,

盼望着大木匣沉进波涛;

海神的三叉戟不可缺少。

新来的有一个饥腹愁肠,

一下子爬上了大船舷帮,

分明是不痛快嘟嘟囔囔。

说话的腔调真是不客气,

哪里有一丁点柔情蜜意,

怒吼起来十分声色俱厉。

我战战兢兢等着他开口,

他的话语像锋利的箭头,

刺进我的灵魂把心穿透:

“我说你这个可恶的奸贼!

长长的名单上都选了谁?

我看动机手段无不暧昧!

你真是个该死的大叛徒!

哪里有昔日的明锐天赋?

比起伪史作者你更盲目。

你这混蛋我当然不否认,

你确实选对了不少诗人,

不惧权威不为哀告动心。

你把他们放进恰当地位,

我敢说你有时可没做对:

有的人过分地得到赞美。

你把一些人捧到了天上;

他们早已经被遗忘埋葬,

见不着阳光看不到月亮。

这些古董早已无人问津:

贝尔纳多《伊比里亚牧人》,

要论姓氏可与维加攀亲。

你曾满怀嫉妒粗心迟钝,

《埃纳雷斯的精灵和牧人》,

被你用短刀刺得好凶狠!

你搜罗了一群蹩脚货色,

有人比这些个更要不得:

哪怕大汗淋漓也难升格。

但愿我还没有气得发昏:

在远处我看到了六个人,

唱酸曲最在行张口胡吣。

若论词章华丽立意新鲜,

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沾边;

你却把他们高高捧上天。

你呀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或迟或早你将羞惭抱愧,

奉劝你知趣些及早反悔。”

见他气势汹汹出言不逊,

我的心里真是又怕又恨,

火气顿起失去平素柔顺。

我转向阿波罗怒不可遏;

这把年纪实在有些出格,

嗓音颤抖脸面勃然变色:

“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为你效劳怎么招致祸害?

只怕日后更有乱子飞来!

阁下请你当众宣读名单,

我是在西班牙遵旨招贤,

是墨丘利带去与我何干?

如若是神仙你自己弄错,

我做个召集人只听他说;

这混蛋为什么冲我发火?

我当然有理由心烦意乱:

眼看着众狂人把我埋怨,

吓得我战兢兢坐卧不安。

上了名单的也把我辱骂,

没上名单的那就更可怕:

变着法折磨我凶狠到家。

我不懂怎么能八面讨好!

点中的抱怨未点的嚎叫;

吓得我在当间差点晕倒。

阁下是神明该安排妥当,

按各人才情快造册写榜;

且看哪些人伶俐而在行。

我只怕这官司一时难断,

还求你用大氅把我遮掩,

免得我惊吓得一命归天。

要不然做标记向人说明:

本是你造就我把我认领,

也免得遭别人随意欺凌。”

“转过脸好好地看看那边!”

阿波罗回答时怒容满面,

眼看着愤愤然火气冲天。

我回头发现了场面稀奇:

若说狂欢却又悲惨凄厉,

今生来世难见此等怪异。

不过写到这里我得停止,

要不然第五章没了故事;

到时候我一定清理嗓音,

唱起来就好像天鹅将死。

海神手持湿漉漉三叉戟,

听到了阿波罗念叨的话,

顿时胸怀慈悲善心大发。

两眼一眨巴抬脚推波浪,

在场众诗人惊奇又迷惘,

只见狂涛起冲天势难挡。

他沿着隐蔽的神秘通道,

钻到了船底下无人知晓,

暗地里施展开鬼蜮花招。

三叉戟刺穿了舱底龙骨,

霎时间船肚子水声汩汩,

洪流泛滥味道又咸又苦。

船上客临灭顶一阵慌乱,

人人恐惧绝望呼声震天,

四下里只听得哭嚎一片。

可怜的木船儿渐渐下沉,

蔚蓝的海面上浪卷白鳞,

几多生灵在巨腹中葬身。

一声声哭喊弥漫了空间,

可怜虫们只有唏嘘哀叹,

末日临近无人可望幸免。

手忙脚乱沿着绳索攀缘,

东张西望觅船体最高点;

谁知那里早已挤成一团。

惊恐慌乱他们手足无措,

昏头涨脑仍盼侥幸存活,

生死之界怎能轻易跨过!

他们求生无门无计可施,

总得设法推延与世长辞,

干脆凫水兴许能免一死。

纷纷跳海一阵扑里扑通,

就像路边青蛙听到响动,

接二连三朝水塘里猛冲。

他们钻进波涛白沫四溅,

挥臂蹬腿只顾紧赶慢赶,

哪管是瘸子胳膊不齐全。

他们处境危急险象丛生,

眼望海岸充满无限亲情,

迫切期盼把它拥入怀中。

这伙人可真是倒霉透顶:

钻进塞维利亚斜叉胡同,

也强似登上岸死里逃生。

说什么也不愿葬身海底,

这点上他们还明白事理;

可就是到头来白费力气。

万水之父仍然余怒未消,

陡然从战车中挺立站牢,

横眉竖目咄咄杀气凶暴。

四只海豚个个奇形怪状,

海草编的缰绳套在身上,

一齐奋力拉车趾高气扬。

众仙子虽蛰居水中闺房,

也因无情神祇狂怒惊慌,

只见红润顿时退下脸庞。

有个泅渡诗人满心以为:

眼看抵达岸边安然回归;

他已精疲力尽哀叹低微。

虽然近在咫尺突遭阻隔:

锋利的三叉戟寒光闪烁,

杀人嗜血何其冷酷凶恶。

犹如馋嘴孩童贪得无厌,

急匆匆扑向那甜食糕点;

这比喻可真是妥帖自然:

摘下的葡萄粒放进草帽,

再重新串起来仔细咀嚼;

钉子用得上钢针也很好。

海神火头上也是这么干:

急赤白脸把诗人穿成串,

还幸灾乐祸地狞笑不断。

他乘的战车是一色水晶,

长须间缀满了海中生灵,

粗大的七鳃鳗盘在头顶。

海生物在须间安家落户:

蛤蜊贻贝章鱼螃蟹无数,

就好像找到了岩石洞府。

他是一位老者神色庄重,

蓝绿银灰服饰色彩纷呈,

身板粗壮强劲精力旺盛。

脸颊青紫似乎怒不可遏,

因嗜血心切改变了面色:

气昏了头脑他举止难测。

他猛扑过去要尽情泄愤,

专门堵截灵巧的凫水人,

以卑劣行径为光荣功勋。

这时候新奇迹再次出现,

必须细细讲来不可怠慢;

大诗人塔索最好在眼前!

到此时我没有请求援助,

众缪斯我需要你们佑护,

我遇到大难题胆怯发憷。

为了我百宝箱不妨打开,

让勇气快填满我的胸怀;

须知道我并非微贱庸才。

美丽的维纳斯从天而降,

拨云揭雾踏着空气飘荡;

且看谁有本事把她阻挡。

她腰间的系带一色绛红,

宽大的长纱裙飘逸轻盈,

不仅合体当时也最时兴。

她正为美少年哀悼服孝:

有一只大野猪獠牙凶暴,

刺穿他大腿根一命报销。

太可惜小伙子没长心眼,

本应该朝猛兽伸出小脸,

也好叫俊模样一起完蛋。

这青年可真是有勇无谋:

明知道事不妙还往前凑,

死得惨烈可怖令人难受!

这时候有几只驯良白鸽,

牵引着女神的轻盈凤车,

在海面驰骋把浪脊碾破。

只见它们急促东奔西跑,

终于把尼普顿海神遇到;

这正是它们追寻的目标。

神祇会面一再频频致意,

模仿着摩尔人弯腰敬礼,

表明了他们聚首的欢喜。

仪态威严颇具王者风度;

塞浦路斯爱神曲尽礼数,

更欲将自身的妩媚显露。

她有意无意张开了裙撑,

抬脚提腿顿时衣裾翕动,

惹得海神乱方寸心怦怦。

有个诗人名叫金科塞斯,

半死不活在咸水里摇摆,

无力嚎叫只有叹声哀哀。

开口说话只是语句含混:

“塞浦路斯岛的爱情女神,

还有两个名岛向你称臣:

你眼见我这里手脚痉挛,

马上要淹死莫非不可怜?

须知这不是罐装的清泉!

这里是柴堆判我以火刑,

金科塞斯埋此一生葬送;

我这人曾领教名师启蒙。”

可怜虫一口气把话说完,

女神听了不禁悯人悲天,

便立即把裙撑整理妥善。

紧接着站起来慈眉善眼,

目不转睛盯着老头脸面,

嗓子里吐出来话音一串。

只见她微蹙眉稍显鄙夷,

气恼严肃地说出话一席,

弄得那水中神瞠目惊奇。

一番论理虽然并不冗长,

提醒了他莫把身世遗忘:

谁人是父辈谁人是兄长。

进而告诫他此举不光彩:

戕害可怜人实在不应该,

用心凶险残忍虽胜犹败。

他回答:“可是天意难违:

神旨早已下达如何挽回?

只能怪众愚氓固执昏聩。

否则只须夫人稍许露面,

令我窥见你那秀丽容颜,

我便不再如此强硬凶残。

可是如今已经为时太晚:

虽说我的双手慈祥和善,

也必须显示出威力无边。

这些人只配受无情惩处:

他们成千上万吟诗咏赋,

正把苍老海神尽情荼毒。”

“你未遭荼毒也不显苍老。”

维纳斯说完海神便答道:

“我为你动心不为你动摇;

这些个倒霉蛋灾星高照,

怨只怨命里定在劫难逃;

你对我再斥责终属无效。

你明白命定的气数难拗,

我怎敢随便地差池丝毫!

我必须马上把他们除掉。”

“除掉你倒应该在这之前!”

贵妇人掌握着钥匙成串,

开启心愿之门她很方便。

“气数纵然严酷成命难改,

处死他们不能由你安排;

杀人抵命想必你也明白。”

千顷泽国此时翻滚奔腾,

又重新掀起了狂涛汹汹,

只听得呼啸着一阵暴风。

成片饿殍无须担忧干渴,

狂飙骤至他们束手无策,

宁肯立即死去免受折磨。

惊人奇观真是前所未闻:

维纳斯确实会花样翻新,

居庙堂不愧为女神之尊。

转眼间海面上漂满葫芦,

有许多够尺寸庞大坚固,

超过了两三寻个头十足。

另外还夹杂着鼓胀皮囊,

漂浮在白浪间气宇轩昂,

大小不一随意东摇西晃。

一句话维纳斯恣肆点化,

濒危的众诗人免遭戕杀;

尼普顿他休想称心自夸。

水中王求日神供他飞箭,

从远处投过去稳妥保险;

哪怕她维纳斯诡计多端。

阿波罗不答应气坏老头,

举起了三叉戟初衷依旧:

他要把众诗人腹背穿透。

哪知道他们都东躲西藏,

没一个遭受到致命创伤;

海霸王无奈何肝火甚旺。

这时候北风神鼓腮狂吹,

驱赶着那一群你挤我推,

如同猪猡惊慌乱作一堆。

好心的女神祇出面求情:

有诗人娘娘腔唱曲助兴,

可怜见饶他们一条性命。

个个白净娇嫩柔顺甜蜜,

只可惜到如今人心不齐,

分裂成众团伙互相攻击。

于是诸路风神即刻息怒,

丽质女神哀告谁能不服!

一口气儿海面平静如初。

嗡嗡一片犹如猪群哼叫,

钻进葫芦皮囊性命可保,

背向黎明女神朝西飘摇。

这可是一丛可爱的根苗,

说实话西班牙拥有不少,

所以才名声振举世知晓。

国内确实文武精英辈出,

州府县镇各地蕴藏无数,

此类根苗最能光耀故土。

维纳斯施计策局势突变,

或许是天意权且不去管;

容我细细讲来一如从前。

每个葫芦瓢都令我遐想:

准有某诗人其中弓身藏,

弯腰紧蜷腿缩脖避祸殃。

看到皮囊漂我也乱思忖:

轻薄如纸壳岂能载活人?

但愿非梦幻个个均遂心!

尿脬开口处自有绳索捆,

酷似头和脸肿胀难区分;

莫非是神力点化众诗人?

从此害得我不敢见诗人:

即便文章好诚恳笔耕勤,

穿着颇考究裤子也崭新。

映入我眼帘只是臭皮囊,

要么是葫芦实在太荒唐,

尽管我拼命不去这样想。

毛病在哪里终归不明白:

葫芦皮囊还是诗人脑袋?

乱成一锅粥叫我甚无奈!

红隼下等货只捕四脚蛇,

怎敢比山鹰专事富贵者;

穷人无福禄垂涎永不得。

太阳神的麻烦总算平息:

改头换面把诗人们处理,

变成身轻腹空的怪东西。

风平了浪静了一片安详;

尼普顿沉下去嘟嘟囔囔,

也只好回到那水晶殿堂。

温顺的白鸽群随风飞舞,

美丽的维纳斯打道回府,

安然地踏上了本乡本土。

奏凯歌归故里雀跃欢腾,

这一仗打下来还是她赢,

便脱下丧服裙庆贺得胜。

赤条条她更是秀美健壮;

听说是那一天战神很忙:

在后面跟着她紧追不放。

这期间在场的诗人诸君,

静观着那一伙凄惨沉沦,

目睹那变幻的倒霉一群。

阿波罗一看到海域平静,

不速之客已经全部扫清,

便决定尽快地结束战争。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轰鸣,

那群人听到了不免骚动,

全都竖着耳朵凝神倾听。

原来是有一辆大车走近,

华盖绚丽装载着一个人,

他名叫门多萨庄重沉稳。

多才多艺堪称得天独厚,

英勇无畏举止又文绉绉,

真是稀世珍宝外俊内秀。

雷豪勒也乘车跟在后面,

巴伦西亚地界数他卓然;

矢志不遗余力捍卫诗坛。

他右边坐的是一位旅伴:

索里斯风华茂潇洒达观,

年龄小才情高世上罕见。

名医卡瓦哈尔也坐车上,

三人同车行分量已超过,

骅骝步履轻奔驰如电掣。

车上面坐的是三位名士,

天赐智勇无双都是才子;

任凭山高岭峻也难阻止。

他们飞奔攀上陡峭山坡,

腾云驾雾欲把苍穹触摸,

踏进乐土心里十分快活。

接着又走来莫拉和拉索,

他们也同样心切而执着,

结伴来圣山落脚在天国。

帕尔纳索斯峰巅添贵宾:

迭戈·席尔瓦也是大名人,

大步走过来喜色颇欣欣。

此人才情高名声也无双,

学识甚渊博熟谙诸行当,

出神又入化凌驾众人上。

此时白昼尽暮色掩天地,

夜幕黑沉沉万物皆寂寂,

天穹缀群星闪烁光熠熠。

站了整天的这群志愿兵,

这时候已经是睡眼惺忪,

饥渴疲惫懒懒进入梦境。

阿波罗也不再光辉灿烂,

蹦跳着跑到地球对跖点,

向西方继续无奈地游览。

不过行前颁布了退役令:

五位名诗人获准登回程;

他们心急切苦求没个停。

他们只觉得此行太可笑,

荒唐如儿戏简直瞎胡闹;

阿波罗很干脆点头说好。

太阳神本是个多情恋人,

唯有他对别人礼貌恭顺,

远近亲疏他从不加区分。

他钻进漆黑处翻箱倒柜,

拿出奄奄睡神一把麈尾;

人们遇它无不昏昏欲睡。

用麈尾沾上点失记琼浆,

本来自遗忘泉汩汩流淌;

朝每人眼皮上泼洒停当。

连日断炊者即刻入梦乡,

饥馑和瞌睡折磨苦难当,

可怜众诗人只剩这两样。

倒下我就睡像根大木头,

胸中心绪乱入梦荡悠悠。

诸君请放心我不违诺言:

接着讲下去不管多艰难。

有三种原因造成白日梦,

不过某些人把它叫梦境:

是那些出口成章的先生。

日常所为所思是头一件,

最容易在梦里反复再现;

第二件可是跟医学有关:

就看哪种黏液充斥体内;

第三件要解释得靠谶纬,

天启神谕带来福祉恩惠。

第三种原因带我入梦乡,

开头挺不错满意又舒畅,

突然口舌燥胃疼肚子胀。

病人发高烧自然生玄想:

腹中一团火干渴实难当,

梦见清泉水嘴巴忙凑上。

水面明如镜缓缓唇前流,

梦里饮甘露止渴又解忧,

哪知顿时间燥热更难受。

勇猛将士也会梦里搏斗,

更比醒时显得精神抖擞,

挥舞百般兵器得心应手。

恋人赴约一片柔情似水,

睡意朦胧适宜情人相会,

安然入港免去旅途颠沛。

财迷心窍也能如愿以偿:

金银珠宝由你塞满钱囊,

这心愿多年来梦劳魂想。

我这人可从来看重体面,

醒着梦里不会轻浮随便;

不像蛮子和洞里的生番。

我心灵的窗扉大敞四开,

美梦便进双眼大步走来,

天国一游岂不无比痛快。

四千件战利品梦里涌现,

挨个数过我看不缺一件;

捞到一大笔岂能不喜欢?

真是恰逢其时机会难得,

地点也合适尽情享快乐:

样样齐全天时地利人和。

整整两小时睡得甚满足,

噩梦未搅扰心头烦恼无,

平静又安详甭提多舒服。

甜蜜的梦幻带我随意游,

只见鲜花绿茵野趣悠悠,

福地的芳香弥漫在四周。

这样的好去处风光宜人,

两眼应接不暇八方探寻,

比醒时更显得敏锐清纯。

清晰目睹但是落笔迟疑:

莫叫世人嗔我杜撰神奇;

荒唐事鹅毛管不愿触及。

哪怕稍微有点牢靠可信,

使众人感觉到愉悦亲近,

乱涂鸦我也要低唱浅斟。

我虽愚鲁不向芜杂开路,

凡是遇到和谐可人之物,

我的短浅见识大敞门户。

信口胡诌岂能给人快意?

除非巧加编织费尽心机,

笔调优雅定把通道开辟。

谎言常常使人心满意足,

貌似真话谁个能不折服?

伶牙俐齿取悦智愚无数。

咱们还是赶紧回到正题:

熙攘人群漫步那片草地,

欢声笑语喧阗一片欣喜。

个个身披朝服穿着考究,

也有一些故作捉襟见肘,

不过整洁行止颇具劲头。

还有一些服饰绚丽光灿,

闪耀夺目犹如晨曦初现,

凉爽黎明甩出辉煌发辫。

春天来临万物蓬勃多彩,

姹紫嫣红尽把大地覆盖,

目光所及令人舒泰畅快。

绿色原野一片生机盎然,

炫耀造物者的糜费散漫;

华服下往往是粗鄙脸面。

地面上有一截低矮树桩,

(何谓文胜其质且听我讲,

金玉宝物也难免于遭殃)。

有个小姑娘坐在树桩上,

从头到脚下仔细巧梳妆,

能娱人耳目心神皆摇荡。

只见她端坐神色颇庄严,

一眼望过去高大甚巍然,

匀称又苗条一副好身段。

远处眺望她容貌也娇艳,

走近细端详光彩稍许减,

可能是举止难以如人愿。

我心怀崇敬惶惑又紧张,

两眼不转睛意欲看周详:

长年胡诌诗多亏她帮忙。

刚才我说过她是小姑娘,

不知怎么的突然犯思量;

遇到这类事眼光会失常。

人不怀好意难免判断错,

无理抢三分开口尽胡说:

眼看碗盏新却道杯子破。

她的双眸秀高洁情脉脉,

眉睫常低垂微露娇羞色,

更是百媚生令人动心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

她的明眸里突然光彩添,

转瞬眼迷离顿时显暗淡。

另有两仙女身旁常侍候,

优雅好风度容颜也俊秀;

有幸相觑见能把心魂勾。

树桩上坐着的沉默无言,

她们俩嘴唇动说话抢先,

空洞无教益入耳怪缠绵。

徽记捧在手高高举向天,

纹章难辨认模糊一大片;

她们的声名被遗忘吹散。

两人正忙着细语款款说,

中间那一位不愿长久坐;

要是论容貌还数她出色。

噌地站起来吓我一大跳:

确实不骗人个头出奇高,

身体一挺直脑袋出云霄。

不过没因此失去好容貌,

个头虽然大照样很妖娆,

身材往上长脸蛋更美妙。

她的两只玉臂也在伸展,

腋窝到指尖你猜有多远?

一头黑夜里一头大白天。

她害一种病名字叫水肿,

肚子鼓起来庞大难形容:

能把汪洋水全都装其中。

身体各部位都在一起长,

刚才已点明重复也无妨:

她虽是巨人秀丽仍无双。

目瞪口又呆我欲知究竟,

豁出指甲盖定把结局等,

罕见大怪事哪能不弄清!

这时有个人是谁说不清,

凑近我耳朵字字都分明:

“你想知道的我说你细听。

你见这个女人越长越大,

哪里还有地方把她装下;

一心只想着把众人凌驾。

你看她朝云端上升攀缘,

一直要到达空中月晕圈;

究竟咋回事我也存疑团。

她深信自己的洪福无边,

不担心命数的飞轮乱转,

抓住轴心就会听她指点。

她这人从不怕摧折失败,

一直是胆子大潇洒自在,

慷慨有肚量幸运常开怀。

这女人心气高主意古怪,

非得要一点点长大起来,

瞧见吗她已是巨人身材。

长高再长高永远不停息,

决心开创建树杰出奇迹,

就看她的肢体伸到哪里。

你或许听说过古代遗迹:

拱门斗兽场庙宇温泉浴,

澡堂和檐廊城墙更稀奇。

时光虽无情岁月催天老,

名胜仍矗立巍峨插云霄,

沧桑经兴亡依旧傲然笑!”

我便回答说:“所言极有理:

历代遗存多样样我熟悉,

如同用铁钉牢牢嵌脑际。

漂亮寡妇建陵悼念亡夫,

罗得岛铜像也在它近处,

灯塔如北斗航船不迷途。[8]

不过恳求你马上告诉我,

眼前这女人使我太迷惑。”

“不必着急。”他低声对我说。

“除非是瞎子,”那人接着讲,

“太太是何人一眼看清爽;

可惜你老兄孤陋又愚妄。

你看这女子高攀碰天顶,

腹内怀六甲狂风播孽种,

欲望配名望交合将她生。

她的手段强屡屡建殊勋,

只因有了她世人耳目新:

奇迹非七件成百往出端。

上百算什么还要比这多!

千万亿兆件尽你随口说,

这帐难算清夸口不过火。

她能引人走向不朽目标,

丰碑高耸在大地上站牢,

遥遥插入苍穹穿破云霄。

哪怕你清平世国泰民安,

她也能任意把战火点燃,

缩手缩脚不是她的习惯。

古罗马曾有人大胆无畏,

把铁臂伸向那熊熊火堆;

正是她一口气消弭祸祟。

可是另有一位罗马勇士,

被她推进火坑焚毁烧死;

那人钢剑在手寒光决眦。

这女人可真是雄心勃勃,

自会把新功业不断开拓,

险阻难关无不被她闯过。

炎热的非洲寒冷的极地,

她的声威处处有人铭记,

她的伟业不断扩散传递。

总之她就是高傲的虚荣,

专门插手帮人们建奇功,

让他们垂千古世代传诵。

她深信自己能所向披靡,

战无不胜永远可心遂意,

不必揪机遇光秃的头皮。

空气当饭食清风是饮料,

却能转眼间长得比天高,

怎么丈量她巨尺无处找。

另外两仙子脸蛋也迷人,

大仙巡游时两边紧相跟,

全靠她们俩辅佐擎地神。

莺声娇滴滴秋波美绝伦,

貌比淑女贤出语惊煞人,

谁个不倾慕俗子思念勤。

本应天上住常在凡界游,

立刻道姓名不必你发愁:

姊妹成双对拍马和吹牛。

她们侍候主人殷勤周全,

时常耳边细语句句忠言,

看起来都那么老谋深算。

而她呢不知道是聋是瞎:

只当作送来的都是香花,

哪管内藏蛇蝎张着毒牙。

一向毫无顾忌稀里糊涂,

哪管水晶杯里注满剧毒,

仰起头灌下去惧色全无。

多少人自以为机灵活泛,

听恭维便浑身飘飘欲仙,

清风吹一刹那渺若云烟。”

只听他絮叨着东拉西扯,

突然轰隆一声好景隐没,

甜梦中断心里实在窝火。

这时候正赶上晨曦初露,

鲜花遍地缀满晶莹水珠,

万物生机盎然赏心悦目。

纤小的黄莺儿歌喉圆润,

无师自通曲儿唱得起劲,

说是它们倾慕黎明女神。

朱顶雀也引吭争相答对,

百灵鸟欢歌起嘹亮清脆,

百鸟齐鸣仙乐四处飘飞。

志愿兵队伍中一阵慌乱:

因为有的人睡相太难看,

怎能叫日神撞到这场面。

正好在这时老爷露了面,

满脸红通通像个大醉汉,

慢慢爬到凉爽朝霞身边。

时而雄赳赳时而懒洋洋,

早盼这一刻临场又惊慌:

大概他是怕当众出洋相。

张嘴口音纯字正腔又圆,

道声早上好彬彬礼数全,

接着转正题显得很为难。

攀到巨石上面对众人站,

嗓音颇响亮神色也庄严,

说出一席话实录在下边:

“我说诸位你们得天独厚,

你们词章华美对答如流,

学海无涯纵情访胜探幽。

诗赋本有天成神韵浑然,

无须借助矫饰雕凿增颜,

从头到脚只靠自身光灿。

为了援助我也为了自救,

(我阿波罗从不露尾藏头):

必须击溃顽敌奋起战斗。

一帮混蛋来犯气势汹汹,

仗着千军万马有恃无恐,

要么自取灭亡要么得胜。

我看你们犹如群星灿烂,

或生来如此或得自后天;

反正都映射着我的光焰。

难道你们容忍这群流氓,

任意施展诡计骗人撒谎,

胡言乱语对我侮慢轻狂?

趁机显示你们骁勇无敌,

给对手以惩戒夺取胜利,

也为自己赢得千秋名气。

要让义愤填满你们胸膛,

一往无前猛扑乌合匪帮;

他们无所事事四处游荡。

他们扰乱了咱们的安宁,

决不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叫他们输得一个子不剩。

你们赶快擂起隆隆战鼓,

短笛高奏号角声声急促,

振奋士气消弭胆怯恐怖。

此法奏奇效顿使斗志昂,

有人若昏睡警醒莫彷徨,

激战迫眉睫即刻整戎装。

我耳中已听到嗡嗡轰鸣,

敌军朝着咱们逼近靠拢,

狂呼乱叫发起猛烈冲锋。

我看无须一再催促督战,

你们都是勇士饱经磨练,

不会心血来潮临阵丧胆。

军令如山立即整队迎敌,

各司其职拿出满腔勇气,

直至战死或把对手击毙。”

只见从西边人马已出现,

浩浩荡荡涌来何止千万;

褴褛的一群鲁莽又野蛮。

我方队伍中立刻有人喊:

“冲啊!”豪情充溢畅快舒展。

刹那间只听得杀声震天,

战死沙场也要一往无前。

这位缪斯你是如此好战,

嗓音像铜钟舌头金属片,

来此放声唱把战神召唤。

只因有了你生灵遭涂炭,

只因有了你丁口便锐减;

秃笔虽愚钝靠你来削尖。

你慷慨好施你大手大脚,

恳请惠赐恩泽把我照料,

此事决不损你一根毫毛。

我看见有一群鲁莽之辈,

既狂妄又恶毒想入非非,

已在那边露面吼声如雷。

赏给我一副合适的嗓音,

再把我的笔管削尖浸润,

别让它感情用事忘责任。

便于我握住它详细叙述,

激情重振作不把神明渎,

立志说真话刚正不屈服。

两军摆开阵势不共戴天,

都想吃掉对方怒火烈焰,

各自的旌旗在风中招展。

天主教兵团定睛仔细看:

异教大部队已到山脚边,

他们鼓足劲欲把高峰攀。

个个迈大步面容也坚定,

山野全布满攻势甚凶猛,

孤注此一掷显然发了疯。

那些骁勇者奋力冲上前,

兵法贵神速降敌须抢先,

报仇雪旧耻得胜英名传。

阿波罗恶狠狠心急火燎,

一眼看到了漂亮的大纛,

命下属快举起空中飘摇。

一侯爵斗志昂充当旗手,

那模样像战神精神抖擞,

只可惜缺少点韬略计谋。

他是位大诗人遐迩闻名,

至尊的阿波罗对他钟情:

靠此人他自己荣耀倍增。

秀丽的白天鹅便是旗徽,

那么栩栩如生令你感喟:

仿佛欢歌一曲四野飘飞。

大纛后面紧随一片旌旗,

众旗手好英俊神采奕奕;

丝丝缕缕展现往日战绩。

突然战鼓擂响人心振奋,

笨拙的士兵瞬间变机敏,

吹号回应发出清越声音。

德莫拉这时候恰恰赶来,

画家兼诗人真是个奇才,

丹青配华章潇洒又自在。

只见他手持着短矛一根,

当队长率士兵他很胜任,

急匆匆登沙场惊煞敌军。

进攻者人马众凶狠强悍,

到此刻受震惊恐惧慌乱:

不朽的别德马大将出现。

阿维拉紧跟随冲上战场,

供奉阿波罗挥笔著词章;

大画家怀恨名诗人惊慌。

接着赶到的是梅斯坦萨,

头号博学之士风流儒雅,

年岁和死亡不可奈何他。

家住危地马拉硬被拽出,

阿波罗召来他是为求助,

顽敌险恶还得靠他对付。

塞佩达也参战欲立奇功,

梅希亚陪伴他置身兵戎;

两诗人都值得大加赞颂。

还有位安达卢西亚明星,

在拉曼查他也无双绝顶:

加林多驾到了庄严威风。

从平都斯名山高高顶端,

走下三个葡萄牙的好汉;

我服服帖帖把他们夸赞。

那人两脚敏捷双臂强壮,

他是拉塞尔达一名骁将;

随后洛沃踏过平野山冈。

太阳神可真会未雨绸缪:

伟大的阿塔德也来战斗,

只见他怒火燃却不昏头。

阿波罗掂量了对方实力,

再看自身兵员甚是满意,

便立刻下命令发动攻击。

螺号发出一阵沉闷声响,

围猎的器具也用到战场;

太阳神下令众人听周详。

脚掌下面大地开始震颤:

无数诗人践踏难以承担;

他们发起攻势争夺圣山。

一名猛将率领轻狂顽敌,

乌鸦在旌旗上充当徽记:

象征蹩脚诗人本性难移。

山脚下摆开了敌方军团,

我方居上相持虎视眈眈,

战神亲临沙场也会震颤。

这时候一群人看似精明,

身为基督徒却投向敌营;

数一数大概有二十挂零。

我瞪眼紧盯着他们奔跑,

他们意欲何为我想知道,

面对太阳神我语塞心跳:

“什么怪事情实在太蹊跷!

说得清楚点不是好征兆。

我怕要晕厥勇气全失掉!”

那个叛逃者跑在最前头,

都说是诗人夸他不绝口,

每逢张开嘴悬河滚滚流。

身后那一个腿脚也灵便,

我在马德里多次曾遇见,

围在人群中吟诗声音甜。

还有第三个狂窜挺机灵,

尖酸不饶人蠢话太可憎,

谁个见了他心里不各漾!

我不懂墨丘利在干什么:

名单上搜罗了这么一伙!

阿波罗回答:“受骗的是我。”

一眼看上去才气都不小,

单凭这一点心想准挺好,

所以招募来参加大征讨。

“大神仙,”我说,“原本我以为,

上界诸圣明不吃蒙骗亏,

说得明白些一点不愚昧。

凡人上岁数方才知谨慎,

人情世故多从此不混沌;

天国众神祇早已脱迷津。”

阿波罗应道:“说句良心话,

混蛋二十多让你害了怕,

伤心昏了头不知该说啥。

洛弗拉索是撒丁岛士兵,

跟着开小差也是糊涂虫;

临阵忙溜走助敌长威风。”

按理说起来损失够惨重,

基督义士军岿然不动容:

诗坛混多年自然都出众。

他们见此景义愤顿填膺,

扑向逃亡者士气骤然升,

砍杀又屠戮手下不留情。

这些卖唱的伪善该诅咒,

自封大诗人才高够八斗,

其实如粪土蹩脚又猥陋。

你们摇唇鼓舌满口胡言,

不断拼凑歪诗不厌其烦,

践踏美好德行怙恶不悛。

你们这些诗人放肆阴险,

且看你们还能张狂几天!

你们惧怕的时刻在眼前。

乱糟糟一团混成了和声,

乱糟糟一片在空中轰鸣;

狂风呼呼吹漫天乌云浓。

山坡有群人四脚着地爬,

敌方诗人军欲攀高山崖,

哪管防守紧严阵等着它。

交战者时不时弓腿蹬脚,

弹弓连连发射飕飕呼啸:

原来整摞书本当了枪炮。

别看那不是灼热的铅丸,

射击迅疾令人眼花缭乱,

杀伤致命照样力大无边。

有本书石头一样硬撅撅,

打在巴尔加斯的太阳穴;

吓他一大跳恼怒气欲绝。

他对一首十四行诗大喊:

“刻薄的笔射出你这毒箭,

怎不半路打住你的恶念?”

挨了石子的狗蹦跳怒吼,

不去咬人却去追赶砖头,

认定它才是作孽的祸首。

他伸开两只手十指秀美,

抓住轻狂诗篇撕个粉碎;

谁让它把旭日明星诋毁!

墨丘利嗔他:“别暴跳如雷!

就算满腔义愤两眼发黑,

何至气急败坏恼怒怨怼!

无敌的巨手快握起剑柄,

扑向那边方显好汉本性!

危险来自何处理应看清。”

只见小本一册迎面飞来,

薄如祈祷书随风直摇摆,

非文又非诗敌方顺手甩。

文也罢诗也罢一派胡言,

那位大师还真手笔不凡,

陈年老帐他能写个没完。

这时候又过来一串韵脚,

只印了第一次再版不了,

要不然基督徒在劫难逃。

墨丘利右手上挨了一击:

古老的讽喻诗放肆无忌,

全不顾体面笔触却犀利。

佩德罗萨射出小说四部,

行文甚蹩脚混乱又模糊,

题材既枯燥华彩也阙如。

飕飕一阵呼啸穿风破雾,

飞来另一本韵脚贯全书,

只是粗心大意写作马虎。

阿波罗一看到便发议论:

“上帝宽宥作者我真操心:

西班牙有些人太会押韵!”

《伊比利亚牧人》迟迟赶到,

我方十四个人被他打倒;

尽意把计谋和膂力炫耀。

可是两名大师两名勇士,

阿波罗的明星两名战士,

口才好武艺高言行一致。

他们俩一直在山头守卫,

猛扑向黑压压敌人部队;

那些人刚上坡匆忙撤退。

一勇士安古洛埋葬顽敌,

德索托这时候跟他一起;

两位奇才都是书香苗裔。

他们博士一位硕士一名,

拔尖的人物阿波罗垂青;

他们业绩煌煌敬神虔诚。

对方两个贼坯气急败坏,

挥起利剑凶猛扑将过来,

不顾死活争个你胜我败。

他们嘴啃牙咬伸手抓挠,

比起野兽还更凶狠残暴,

要把慈悲心肠彻底抛掉。

有人大汗淋漓喘息不止:

原来是对方的在俗牧师,

曾写过《胡斯蒂娜鬼女子》。

他一甩手射出一串蛇炮,

原来是一本书部头不小,

几乎把我军团全都清扫。

好样格拉西安失去臂膀;

梅迪尼利亚掉一颗大牙,

一整块大腿肉不知去向。

我们的值勤哨还算清醒,

高喊道快低头弯下脖颈:

对方又把一部小说抛扔!

有两人交上手扭成一团,

拳打加脚踢疯狂又凶残,

推过来搡过去机灵活泛。

其中一人抓起六首短歌,

塞进对方嘴里挤出魂魄;

亡灵逍遥去空余皮囊壳。

战场杀气腾太阳袖手看,

双方拼搏激胜负实难辨,

不知谁得手最终夺桂冠。

阴森乌鸦幡输给天鹅旗:

他们突然有人滚翻在地,

心脏被穿透前胸通后脊。

旗手本是安达卢西亚人,

小伙唱曲子顺口编得神,

狂得没法说以为能腾云。

浑身鲜血热顷刻凝成冰,

呜呼哀哉去死人难复生;

顽敌见此景恼怒蛮劲增。

可惜卢佩西奥不在现场,

大人写诗只需要十四行,

足以显出他的恢弘气量。

敌方哪怕派十四个纵队,

他能一一冲散瓦解击溃,

捎带杀伤美洲白人杂碎。

科尔多瓦伟人抄起一摞,

全是刻薄话真诚耐琢磨;

一经抛出四名旗手胆破。

蛮人一伙顿时士气锐减,

显然无精打采心灰意懒,

无力还手行动疲塌迟缓。

血战已天定此时生巨变:

双方交上手肉搏乱一团,

铁甲有何用金铠成破烂!

五个甜嘴儿跨在神驹上,

侧翼攻过来迅猛实难挡,

我方五勇士顿时把命丧。

只见这几人一身摩尔装,

满腹是经纶写信也便当,

俯首又帖耳匡助敌酋王。

喷出一长串摩尔小民谣,

如同连锁弹飕飕在呼啸,

猛烈射过来杀人不轻饶。

我方两纵队早已准备好,

开火甚及时凶狠且灵巧;

不然难逃脱溃散烟云消。

阿波罗横下心孤注一掷,

豁出全部威力哪怕拼死,

也要叫敌人把苦果吞食。

这时一曲圣歌陡然唱响,

是融会丽词的天才华章:

是阿尔亨索拉正在歌唱。

阿波罗像扔出一把炮仗,

投向肉搏战最凶的地方;

双方难舍难分激烈紧张。

“每当我审视自己的处境……”

歌声起阿波罗顺手抛扔,

总能把制高点准准击中。

他像百眼神定睛看四周,

下令忙排解设法堵纰漏,

敌军诡计多他会巧运筹。

只是混战中双方紧纠缠,

难以辨别清好人和坏蛋,

谁是本地造谁是外国产。

有一少年郎早已脱蒙昧,

专攻历史书务求全领会,

挥笔如闪电嗓音赛春雷。

此时正赶到心头储万卷,

坦荡志气高聪颖具慧眼,

日神和缪斯早把他期盼。

我方有了他顷刻操胜券;

只听他开口:“由我来裁判:

这个挨板子那个得桂冠。”

任凭他指点界限划得清,

参战诸勇士正邪全分明;

有人称心意有人心口疼。

曼图阿诺呀你真了不起!

乱糟糟一团良莠难离析;

你挑出勇士把懦夫清洗。

阿尔门达里斯虽然迟到,

可他也不愿意这趟白跑,

立刻用诗才向日神效劳。

抓住花白胡子我敢发誓:

要看捣鬼闹剧是咋回事,

当成神界仙乐招摇过市。

就算喜剧大师全国第一,

满脸大胡子干净又整齐,

扮演这种戏砸锅准无疑。

果然庙会上啥也没捞着:

京城老百姓总算有头脑,

尽管如常人日子也无聊。

你别指望他把诗写清楚,

照样得恭维哪怕乌涂涂;

你可别妄想引他上正路!

任何人也休想把你模仿:

你的优雅文笔举世无双,

你能寻幽探微使之辉煌。

我方增添了这样的装备,

自然实力加强大壮声威;

敌人只好投降自认倒霉。

他们气势汹汹跌了大跤,

从峰巅滚下去落入山坳;

曾几时爬坡地咄咄叫嚣。

曾几时嗡嗡叫吼声如雷,

到如今遭挫折命运难违,

只听见声凄苦哭天抹泪。

竟有人跌落时手忙脚乱,

紧抓住刺蒺藜且延残喘,

顷刻间涕泗涌化做泪泉。

有四人悬挂在野葡萄藤,

好像是蜜蜂群骤然受惊;

满以为夺到了桂冠一顶。

一支分队论剑术未破身,

娇生惯养而且出言不逊,

也在葡萄藤下寻求庇荫。

巴托洛梅姓氏是塞古拉,

想起这一招堪称优胜者:

瞧他多聪明懂事知取舍。

微风徐吹拂送来欢呼声,

人群已鼎沸众口庆得胜,

我方均佼佼歌吟吐字清。

清亮阴沟里钻出众诗神,

可怜命不济坠落变阴魂,

岁月恒长久唏嘘泪沾襟。

天哪泪河滚滚注入小溪;

盛产鱼儿鲜美众口皆碑,

从此之后不得片刻安谧。

胜利的欢呼声更加高涨,

胜利了胜利了四处回响。

我们的战士们打了胜仗,

要把光荣业绩放声高唱。

敌方诗人军团十分庞大,

所以趾高气扬毫不惧怕,

依仗人多势众胜券稳拿。

有个黄口小儿初学诗艺,

他说:“我倒下丝毫没关系;

迟早只靠我也能夺胜利。

我将再一次把剑锋磨利,

当然指的是我的这支笔。

且看我砍杀顽强举世奇。

都知写喜剧挥洒尽才情,

驰骋天地阔轻易便脱颖,

任凭岁月逝千古留英名。”

这方面的楷模蒂莫内达,

因捐资出书青史放光华:

鲁埃达的喜剧多亏有他。

我愿在地狱连栽五跟头,

也把这名著字字都背熟:

《萨莱诺的私生子大名流》。

瘸子留神阿波罗要小心:

潇洒的大巴掌伸来打人;

地老天荒难见这种奇闻。

这时小号响声音颇清脆,

败兵听到后双脚插翅飞,

此辈本懈怠畏首又畏尾。

他们一败涂地无望取胜,

如今只恨脚步不够轻盈,

还顾什么面子需保性命。

打帕尔纳索斯峰巅跳下,

有人一蹦到了瓜达拉马;

大新闻是真事不是谎话。

扬名女神嘴巴从来不闲,

忙把胜利喜讯八方宣传,

从爱琴海到哈拉马河边。

埃斯格瓦河闻讯号啕哭,

匹苏埃尔加笑塔霍欢呼;

听说这大川河床金沙铺。

日神辛劳疲惫风尘仆仆,

满头的金丝发光灿全无,

一片暗红色好似劣金属。

不过大功告成心满意足,

墨丘利弹吉他奏乐庆祝,

日神随节拍跳起持帽舞。

圣山坡底下清泉汩汩流,

日神洗把脸绚丽仍依旧,

钢斧经磨损重新开刃口。

仔细巧整饬打扮换面容,

略露微笑甜也不失庄重,

终于得欢畅自然兴冲冲。

专司凡界佳丽的众女神,

鏖战期间她们纷纷逃遁,

这时也走出藏身的绿荫。

她们用青翠枝叶做冠冕,

打扮得华丽入时又新鲜,

把诗艺女神围在正当间。

墨尔波墨涅、欧忒耳珀、

波吕许尼亚等九位缪斯,

个个美绝伦何须细评说。

她们洋洋得意展示风采,

我抚琴伴奏她们踏节拍,

舞步颇新颖队形合又开。

说是我抚琴纯粹属谎言,

不觉沾染了文人坏习惯,

剽窃他人佳句沽名方便。

草地绿油油平野阔无边,

密密麻麻遍布奏捷师团:

众人归附强者本属自然。

个个都在等待论功行赏,

按说这个心愿完全正当:

淌大汗六小时危险紧张。

谁不想置身于精粹行列,

得头奖发大财焦躁心切,

哪管他人评说自封豪杰。

谁也不看实际身价如何,

人人觉得各自才情超绝;

万众害呓症四人得愉悦。

太阳神不愿叫一人失望,

便向黎明女神交代周详,

要她立即把事情办妥当。

花神的花园里长满花朵,

摘下四篮子玫瑰红似火,

它们洒下的泪珠也留着。

还要向那九位绝代佳丽,

讨来九顶桂冠务必牢记,

她们立即交出痛快爽利。

其中三顶桂冠漂亮非凡,

却偏偏送给了妖乐女仙;

派遣了墨丘利前去参见。

当场在圣山分发另三顶,

三位仁兄得到真是荣幸,

本人增光彩家乡也扬名。

西班牙也得到三顶桂冠,

三位非凡诗人隆重加冕;

殊荣轮到他们理所当然。

人的本性里隐匿着魔鬼:

忌妒之火狠狠焚烧心肺,

神的恩赐遭到诽谤诋毁。

有人说:“在西班牙我的天!

只有九个诗人得了桂冠?

阿波罗了不起真会盘算!”

乌压压的一群大失所望,

盼了半天奖品没能得上,

便把忌妒之歌一再乱唱。

事先一个个想得美滋滋:

桂冠准到手踌躇满心志;

此刻冲天怨咬牙又切齿。

还有大诗人专门写民谣,

终归心不死定把重奖讨,

哪管阿波罗早已安排好。

另外诸仁兄精通拉丁文,

伸手抓桂叶心急如火焚,

机会太难得落魄又失魂。

越是慌手脚越是难遂心,

只好摸摸头要么挠两鬓,

就算加了冕理理弄平顺。

不管众人多么胡搅蛮缠,

阿波罗公平地满足心愿:

军团众诗人把奖品分摊。

玫瑰加茉莉还有白花苋,

花神奉送来整整五大篮,

黎明又馈赠五筐珍珠串。

亲爱读者君庆典已结束,

日神手头宽人人都照顾,

济济诗人群个个心满足。

全场都高兴欢喜笑开颜,

紧握玫瑰花佩上珍珠串,

奖品实珍贵人间何曾见。

赏赐已完结余兴又开场:

胜利不易得战绩颇辉煌,

欣喜意未尽狂欢理应当。

好一个杰出的诗艺女神,

当即命令牵来著名神骏:

蹄子踏开圣泉清冽宜人。

牵它过来的是一名马弁,

它披挂一块细腻的红毯,

勒紧的银嚼子白光闪闪。

这匹双翼神骏英姿勃勃,

恼煞了著名的洛西南特;

罗尔丹的坐骑低头称诺。

不知有多少只大小翅膀,

插满千里驹的前蹄后掌,

足以见它能够迎风翱翔。

为了表明它的快捷轻盈,

跳起来四丈高霎时凌空,

姿势优美潇洒神态从容。

诸君细听待我款款吟诵,

这次长途跋涉故事无穷,

后面还有新闻意味隽永。

再说说漂亮骐骥的掌钉:

全是银白钻石十分坚硬,

踏遍大地不怕碰撞磨蹭。

还有一块青紫色的绸缎,

做成袋子把尾巴包得严;

否则一旦松开直垂地面。

它的鬃毛也是非同一般:

比玫瑰和罂粟更为鲜艳;

加上粗尾巴天地一奇观。

它时而飞奔时而又慢行,

突然一跃而起前蹄腾空,

要么沉寂要么引颈嘶鸣。

众诗人可真是走了好运,

都忙着弯下腰收集马粪,

塞满了大皮兜身上一捆。

我便问这些人在干什么,

太阳神做鬼脸回答了我,

显然是流露出讥讽神色:

“他们要这东西当作烟草,

专门治头晕症很是有效:

诗人们脑汁枯这病常闹。

天文缪斯懂得如何调制,

然后就粘贴在病人鼻子,

沉疴立即痊愈健康舒适。”

我听了不由得双眉紧皱,

这药品太古怪令人作呕;

论治病这办法实在过头。

阿波罗把我的想法猜透:

“朋友啊你可是寡闻孤陋,

这剂药医晕眩功效立奏。

这匹好马吃的并非草料,

不像困守将士那么潦倒,

饥馁死神夹击灾祸难逃。

它的刍秣本是精选细馔:

龙涎麝香裹成柔软棉团,

饮用水是露珠取自草尖。

它的食槽是用淀粉捏成,

装满豌豆能把肚腹填充;

不得便秘也不拉稀胃疼。”

我说:“就算这样谢天谢地!

可是我的脑瓜充实有力,

不怕晕眩折磨得我喘气。”

这时候我们大伙的女皇:

诗艺女神才是真的君王,

伴随日神缪斯住在天堂。

只见她薄衣轻裳走过来,

沿山冈把众人拥抱入怀,

美艳绝伦一副奕奕神采。

“哦,哥特人的无敌血脉!

从今后将得到特殊对待:

一定彬彬有礼亲切和蔼。

我自己也希望受人尊崇,

不许无知之辈对我不恭:

我虽穷酸可是非常正经。

我承诺的财富只可企望,

稳拿的利禄会使人荒唐,

堕入闲散无为恣意徜徉。

我敢以这秀丽山林为证,

哪怕末流诗人我愿馈赠,

十万年金让他安度余生。

可是此处沟壑没有宝藏,

泉水挺多洁净给人健康,

猴子的身段比天鹅漂亮。

诸位将重睹塔霍的沙滩,

金色的大河会永享平安,

甜蜜度日摆脱痛苦忧烦。

你们创立了空前的业绩,

必然千古不朽永世铭记,

伴随纯净阳光辉映大地。”

这罕见的奇迹闻所未闻!

惊俗骇世令人落魄失魂;

此等怪异使我愕然出神。

魔幻般的梦神摩耳甫斯,

佩带花冠倏忽飘然而至;

他用天仙子枝条巧装饰。

只见他软绵绵迷离恍惚;

迟钝的懒虫在一旁搀扶,

白天黑夜不离开他一步。

寂静之神在他右侧相伴,

无忧精灵在他左边照看,

身披一套白色羊毛衣衫。

梦神不断甩动一把麈尾,

一口大锅装满忘川之水,

看来他早已经有所准备。

他揪住众诗人的头发梢,

这一招太突然谁能想到,

个个面红耳赤十分气恼。

紧接着朝我们泼洒凉水,

顷刻间人人都昏昏入睡,

好几天过去了鼾声如雷。

这琼浆可真是法力无边,

忘川水有灵验名不虚传;

人生只一死天天须睡眠。

神力本无边摆布随心意,

真假相混淆谁个能辨析,

上界寻常事人间称奇迹。

猝然入梦乡终于醒过来:

山阴山阳男神女仙何在?

诗人无踪影你说怪不怪!

这桩奇闻真是从来未有,

举目张望我想仔细追究:

名城一座环绕我的四周。

顿时间我感到茫然失措,

八方环顾莫非着了疯魔,

害得我头发昏糊涂迷惑?

我暗自思忖:“看来没弄错;

这是那不勒斯名城一座,

一年前我还在街巷走过。”

光照意大利名扬四海间,

世上的都会虽有万万千,

唯有它最杰出遥遥领先。

安享和平但也骁勇征战,

民丰物阜气质高雅傲岸,

沃野秀丽依傍宜人山峦。

但愿我还没有晕头转向,

我觉得这城池变了模样,

当然是美色增更加漂亮。

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剧场,

矗立在城中间壮丽辉煌,

又华贵又雄伟精巧无双。

看来我依然是睡眼惺忪,

想象的这大厦本在梦中;

人世间哪能够巧夺天工!

这时有人走来步履悄然,

是我老朋友名字叫高坎,

他年纪虽轻却久经征战。

我不禁又一次骇怪愕然:

那不勒斯摸得着看得见,

我惊魂未定又迷茫再三。

朋友亲亲热热把我拥抱,

一搂进他怀里对我说道:

我居然在那里出乎意料。

他称我父亲我叫他儿子,

这一来我俩人都很合适,

看样子话说完到此为止。

高坎接着说:“我正在琢磨,

父亲你花白头为何跋涉?

定为大事如此不顾死活!”

“想当初少壮时青春年华,

也曾这方羁留,”我回答他,

“何等英姿勃勃意气风发。

只是神旨统御众生命数,

天意难违携我飘泊四处;

随遇而安欢愉多于悲苦。”

突然乐声骤起未能畅言:

只听鸣笛吹号锣鼓喧阗,

震我心扉双耳顿感欣然。

闻声回眸方见热闹非凡:

即使罗马盛世如日经天,

也未曾见识过这般庆典。

我对朋友说:“你看那个人,

越过鼓鼓山包已经走近,

威风凛凛足以震慑战神。

是位贤达高士君子气派,

小人嫉恨只能切齿无奈:

坚守德操正道从不懈怠。

他威严庄重却待人和蔼,

他令人敬畏也带来欢快;

听他忠告智者茅塞顿开。

不过在你前去看个究竟,

还望你仔细地把我倾听:

我准备讲周全此人生平。

我想从塔西斯其人讲起,

实指望话出口足够达意,

说过后使别人永远铭记。

这位仁人宽厚慷慨超群,

封伯爵掌管着一方府郡,

论行止他颇具王者风韵。

从不隐匿手中万贯家财,

惯于四处施舍八方赏赉,

无心过问落入何人钱袋。

他的声誉因此登上峰巅,

英名大振高高耸入云天,

乐善好施宁把千金尽散。

慷慨大方此时也不吝啬,

出资操办比武是头一个;

盛大庆典人世未曾有过。

他见西法两国喜结姻缘,

幸福欢畅不禁充满心间,

财大志高定要称心如愿。

你听吧这一阵欢快轰鸣,

比武式已开场我敢肯定,

华丽铺张会使众人吃惊。

阿基米德大师深感羞愧:

眼见戏台搭起无比宏伟,

他的天才设计无法媲美。

看见吗那一位潇洒青年,

鲜红银白服饰正在下山,

气势勇猛难挡步履矫健。

他是杰出的莱莫斯伯爵,

功名遍布寰宇众口称绝,

身为凡人威震天国仙界。

他虽然率众人首先出现,

但应算第二个武林好汉;

这身份仍值得备加称赞。

诺塞拉大侯爵身居第三,

论武艺他也是明星灿烂,

支撑着今日的欢快庆典。

卡斯蒂利亚壮士第四位,

桑特尔莫才是诸将之魁,

再现了战神的赫赫声威。

第五个是埃涅阿斯再生:

阿罗西奥洛是更加英勇,

真特洛伊王也甘拜下风。”

英雄众多人群熙熙攘攘,

我的叙述半截受到阻挡,

使我无法继续评论周详。

因此上我求他带我走开,

到一处好位置放眼无碍,

且看这大比武如何铺排。

紧接着我突然心血来潮:

用长诗把一切吟诵称道,

趁身边太阳神悉心照料。

多亏朋友我才有幸看见,

想也未曾想的精彩场面,

吟咏它我自知嘴拙才浅。

当此刻我最好沉默无言,

叹为观止方能弥补缺陷,

景象壮伟令人惊魂丧胆。

事过后我方才有所风闻:

某人文笔优雅流水行云,

增字减字都会破坏匀称。

奥基纳写文章堪称奇才,

在书里记此事刊印出来,

光彩辉耀了我们的时代。

尽管信史万卷传奇无数,

未把此等庆典详尽记述,

后人永远铭记世代传布。

不知怎的我被突然带走,

来到帕斯特拉纳家门口;

公爵大人迎出热情问候。

他的美誉真是名不虚传,

为人谦恭礼数十分周全,

与他相遇令人愉快喜欢。

他是亚历山大再生转世,

慷慨大方对人乐善好施,

王者风度常给众生恩赐。

我喜出望外还大吃一惊,

一身朝圣装安然入京城,

貌似虔诚真是好处无穷。

远处有人向我脱帽敬礼,

名士阿塞韦多这样致意:

“绅士,我欢迎你来这里!

我说热那亚和托斯卡语。”[9]

我回答:“阁下无须过虑;

奴仆祝愿大人健康无虞。”[10]

我碰见贝莱斯光彩奕奕;

处世聪颖谨慎彬彬有礼,

我在大街上向他伸双臂。

我敞开了心扉披沥魂魄,

把莫拉莱斯的双手紧握,

欣喜拥抱胡斯蒂尼亚诺。

我正打算绕过一个拐角,

脖子却被一只胳膊紧抱。

认出那人不知是哭是笑:

原来他曾(我看直说无妨)

跟随着一伙向敌人投降,

只因胆小怯懦临阵逃亡。

还有两个蔫不唧地走来,

龇牙假笑想比兔子可爱,

甜言蜜语对我一通表白。

作为诗坛老手我很世故,

柔声柔气照样回答招呼,

不撇嘴皱眉把脸色显露。

亲爱的读者你应该知道:

装腔作势通常十分必要,

能够增添你的所有德操。

大卫当初如何装疯卖傻,

才逃脱了亚吉王的管辖;

癫狂的清醒更显其伟大。

我看还是让他们等一等,

有了恰当时机我再决定,

严厉斥责他们怯懦昏庸。

在街上凡遇到个把诗人,

总琢磨是不是逃跑诸君,

扬长而过不跟他们谈论。

我时常惊吓得发梢直竖,

诗人多得数也数不清楚,

跟他们相遇真叫我发憷。

有人会举起锋利的匕首,

或者是三棱刀把我刺透,

深深地直刺进我的心口。

这本不是我期盼的奖赏;

众人里我早已名声传扬,

而且灵魂高洁心胸坦荡。

有一个黄口儿挺胸腆肚,

专门写诗行头华丽十足,

百步外就知道是个富户。

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塞万提斯先生稍候,

我是侍童当诗人也足够。

你载走的诗人蹩脚无才,

唯独不许我去圣山朝拜;

我多想瞻仰诗泉的风采!

我看你老准是糊涂悖晦;

其实说我看还不算太对:

我不过道出了真理精髓。”

另一个写出诗珠玑成串,

如同水晶莹莹金镶银嵌,

而且下笔如神卷帙浩繁。

对我大吼仿佛公牛发怒:

“为什么我未曾登记入簿?

登异教圣山我名分也足。”

“英明的阿波罗一手操办,”

我答复二人,“与我无干,

非我无知或者成心捣乱。”

我说完就走开满心烦恼,

摸索到老客店又黑又潮,

精疲力竭一头滚到床上,

这次远游累得我真够呛。

《帕尔纳索斯之旅》附录

经过这次长途旅行,我着实将养休整了几天,然后才出门去见人,也让人们见见我;去领受朋友们招呼道贺和仇敌们冷眼睥睨。不过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跟任何人结怨,因为我还不至于如此落俗套。总而言之,一天早上,我刚走出阿托恰修道院,就见有个小伙子迎面而至。看来也就是二十四岁上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浑身的绫罗绸缎窸窣作响;衣领又高又大,而且浆得直挺挺,我怕只有擎地神的双肩才能托得住。跟这衣领配套的是两只宽宽的翻折袖口:从手腕开始,顺着胳膊一直攀缘上升,似乎要朝胡子猛扑过去。我倒是见过城墙脚下的常春藤,迫不及待地攀登想爬上雉堞,可是怎么也比不上这双袖口跟胳膊肘子抡拳头的韧劲儿。总之,衣领和袖口硕大无比,前者掩盖遮蔽了面孔,后者吞没了双臂。就是这么个小伙子走到我跟前,安详庄重地对我说:

“阁下莫非就是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先生,几天前刚从帕尔纳索斯回来?”

经他这么一问,我想自己肯定是脸上血色全无,因为我当即闪过一个念头,心里嘀咕:“他别不是我在《帕尔纳索斯之旅》里写过或者漏掉的某位诗人,自认理所当然,这会儿找我来交割人情帐了?……”不过,我还是强打精神,回答他说:

“先生,我正是您说的那个人。请问有什么指教?”

他听到这话,马上伸开胳膊,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而且要不是肥大的衣领碍事,他准会亲吻我的额头。他对我说:

“塞万提斯先生阁下,您就权当我是个愿意尽心效力的朋友吧。我敬爱你很有些时日了,不光是因为您的作品,还因为您人所共知的和顺禀性。”

我这才终于喘了一口气,紧张了半天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我也拥抱了他,不过尽量小心不揉搓他的衣领。我对他说:

“我不认识阁下,不过很乐意效劳。看样子,我觉得您是位明事理的贵人。如此德高显达之士必定使人肃然起敬。”

开了这个头,接着就是好一阵客套寒暄,互相竭力表示愿为对方效力。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最后他对我说:

“塞万提斯先生,您或许知道,托阿波罗的福,我也是个诗人,至少这是我的愿望。我的名字是潘克拉西奥·德·隆塞斯瓦耶斯。”

米格尔:“要不是听您亲口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潘克拉西奥:“为什么您不敢相信?”

米格尔:“因为穿着这么考究的诗人实在太罕见;由于他们才情高超出众,通常更关注精神方面的事情,而忽略自己的肉身。”

“可我呢,先生,”他说,“我年少,富有,多情。这些特点驱散了诗神给我灌注的懒怠。我风华正茂,所以精力充沛;我又有足够的财富来展示这一点;缱绻的情爱也不允许我不修边幅。”

“看来有两样东西,”我对他说,“引导您一路顺风,终于成了优秀诗人。”

潘克拉西奥:“哪两样?”

米格尔:“财富和爱情。凡是富有而多情者,他那才思的产儿定能喝退悭吝,激励慷慨大度的情怀。可是穷苦的诗人必须花去一半的灵感和思虑,想方设法糊口度日。不过劳您大驾,请告诉我,您最喜欢享用什么样的诗文杂烩?”

于是他回答我:

“我不懂什么叫诗文杂烩。”

米格尔:“我是说您更倾心于什么样的诗作:抒情诗、英雄史诗还是诙谐诗?”

“我样样都挺拿手。”他回答,“不过我更多的是写诙谐诗。”

米格尔:“这么说,您一定创作了不少喜剧喽。”

潘克拉西奥:“好多好多,可是只上演了一出。”

米格尔:“效果还好吗?”

潘克拉西奥:“鄙俗之辈不喜欢。”

米格尔:“那么高雅之士呢?”

潘克拉西奥:“也不喜欢。”

米格尔:“什么原因?”

潘克拉西奥:“原因嘛,他们都抱怨说,议论太冗长,诗句不纯正,情节很沉闷。”

“要是这样的话,”我回答,“就连普劳图斯[11]的喜剧也会叫人觉得糟透了。”

“这还不算,”他说,“他们根本就没法全面评价:台底下又喊又嘘,戏都没演完。最后剧团总管只好决定改天再演,可是他再三央告,勉强有五个人到场。”

“您听我说,”我告诉他,“喜剧也有它的好日子,就像漂亮女人一样。能不能赶上好日子,不光靠才情,还得看运气。我看过一些喜剧,在马德里挨了砖头,可在托莱多却得了桂冠。您可别因为初次受挫就停止创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出戏给您带来名声和钱财。”

“钱财我倒不在意,”他回答说,“我更看重名声,越大越好。这才是大大称心的事,可要紧了:眼看人们成群走出剧场,全都心满意足;编写剧本的诗人站在门口,一一领受大伙儿的祝贺。”

“可也有大扫其兴的时候,”我说,“说不定剧作极糟,谁也不抬头看一眼诗人;而他本人,走出剧场四条街之后,也不敢抬头;就连演员也臊得垂头丧气,后悔不该上当受骗,以为什么好玩意儿选了这么一出。”

“那么阁下您,塞万提斯先生,”他问,“是不是也喜好过插科打诨这一套?您也写过喜剧吗?”

“是的,”我说,“写了不少呢。要不是因为出自鄙人之手,我觉得本该大受赞扬,比方《阿尔及尔的交易》《努曼西亚》《苏丹王后》《海战》《耶路撒冷》《阿玛兰塔》(也叫《五月之花》),《爱情的密林》《独一无二的女子》(也叫《出众的女子》),还有好些,我都记不清了,不过我最看重、最引以为荣的始终只有一出,题为《迷茫女人》。[12]这出戏,恕我直言,在至今上演过的袍剑剧当中,它完全可以身居显位,堪称精粹。”

潘克拉西奥:“眼下您手头还有别的吗?”

米格尔:“有六出,外加六出幕间短剧。”

潘克拉西奥:“那怎么不上演呢?”

米格尔:“剧团总管不来找我嘛!我也懒得去找他们。”

潘克拉西奥:“他们或许不知道您手头有这些剧本。”

米格尔:“他们当然知道,只是有些诗人是他们的心头肉,用起来得心应手,何必到处去打野食儿呢。我打算把手头这些刊印出来,让大伙儿仔细鉴赏,免得在戏台上一晃而过,看不懂装懂。喜剧得赶上节气和时令,就跟唱小曲一样。”

我们俩的话说到这儿,潘克拉西奥伸手从怀里掏出封好的信,还亲了一下,便交到我手里。我一看信封,见是这么写的:“烦交马德里果园街摩洛哥王子行宫对门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邮资半雷阿尔,就是说,十七马拉维迪。

这邮资吓了我一跳,公然索要半雷阿尔,就是说,十七马拉维迪。于是我对他说:

“我在巴利亚多利德的时候,有封给我的信寄到我家,邮资一雷阿尔。我的外甥女收下了,也付了钱。她实在不该这么做;可是她辩解说,我屡次告诉她,有三种场合不怕花钱:为穷人施舍,给大夫报酬,付来信邮资,不管是朋友寄的还是仇人寄的。朋友来信会是忠告,仇人来信会透露他的念头。她把信交给我,里面是一首蹩脚的十四行诗,索然无味,既不优雅也不犀利,尽说《堂吉诃德》的坏话。最让我心疼的是那一雷阿尔,所以从此打定主意,凡是付邮资的信一律不收。因此呀,要是阁下愿意,还是请您原信退回。我知道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索取的这半雷阿尔更要紧一些。”

隆塞斯瓦耶斯先生开怀大笑,对我说:

“我倒也是诗人,可还不至于潦倒到舍不得十七个马拉维迪。告诉您吧,塞万提斯先生,这可是一封阿波罗的亲笔信。他是二十天以前在帕尔纳索斯写的,托我转交给您。请您好歹看一看,肯定会高兴的。”

“那我就听您的了。”我回答他,“不过在看信之前,劳驾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怎么、为什么去帕尔纳索斯的?”

他回答说:

“怎么去的?自然是走的海路,我和另外十名诗人在巴塞罗那登上一艘三桅船;什么时候?就是好坏诗人那场大战之后六天;至于为什么去那儿,完全是迫于职业需要不得不去。”

“毫无疑问,”我说,“诸位肯定受到阿波罗先生的热情接待。”

潘克拉西奥:“是这样。不过我们见他很忙,跟几位缪斯太太在打过仗的那块原野上犁地撒盐。我们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回答说,昔日从底比斯王的那条蛇齿间生出了一群武士;被赫丘利砍掉头的海怪又长出了七个脑袋;蛇发女妖头顶的血滴使利比亚毒蛇成堆;一样道理,这里死了那么多蹩脚诗人,他们的臭血正在孕育贼坯诗匠,一个个只有老鼠那么大小。这些孽种很快就会布满大地了,所以必须把这块土地好好犁一犁,再撒上盐,就像对付奸臣巢穴那样。”

听他这一席话,我赶紧拆开信,见里面说:

特尔菲的阿波罗

致意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

“今烦潘克拉西奥·德·隆塞斯瓦耶斯先生携去此函并转告米格尔·德·塞万提斯先生阁下,他随众友人抵达之日,曾见我正在为何事奔忙。我得告诉您,对您礼数欠周,离开圣山时竟不与我及我的女儿们告别,我甚为不满。您该清楚,我很喜爱您,几个缪斯当然也一样。不过如果您说事出有因,急于要在那不勒斯的著名庆典上见到自己的靠山莱莫斯伯爵,倒也说得过去,可以原谅。

“阁下走后,这里又发生了许多不幸事件,弄得我十分狼狈,特别是得清剿和消灭从死在这里的蹩脚诗人的血污中不断滋生的后代。幸好上天照应,再加上我自己勤谨,总算把这祸害制止了。

“我还不明白,究竟是战场的厮杀声还是浸透敌人血水的大地散发出的毒气,弄得我头昏脑涨,真像个傻瓜一样,写不出一句顺畅有用的话。所以,万一您在那儿遇到个把诗人,即便是最杰出的,编写拼凑一些胡言乱语、无稽之谈,可千万别错怪和小看他们。您瞧,连我这个创始人、诗艺之父都会口出谵语,像个白痴,他们这样就更不足为怪了。

“随信捎去一些专为诗人订立的特许、章程和规范,还望阁下好生保管,严格照章行事。凡涉及权益之处,我将毫无保留地支持您。

“潘克拉西奥·德·隆塞斯瓦耶斯先生随行的诗人当中,有人抱怨墨丘利带到西班牙的名单上没有他们,阁下也没在《帕尔纳索斯之旅》中提到他们。我告诉他们这都怪我,跟阁下无涉。不过我又说,弥补这一缺憾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靠作品出名;神来之笔自会带来声誉和昭著的名望,用不着四处乞求别人赞扬。

“人来人往的,一旦有机会碰到合适的送信人,我再给您捎去一些特许证,同时通告您圣山的情况。也希望阁下照此办理,通告我您本人和诸多友人是否健康无恙。

“请代我向闻名遐迩的比森特·埃斯皮内尔致意,他也算是我的一位真挚的老朋友了。

“如果堂弗朗西斯科·德·克维多还没有启程赴有众人恭候的西西里,那就请握住手对他说,反正我们离得很近,千万来看我一趟。上次他来这里走得很急,我都没能跟他搭上话。

“要是投奔敌人营垒的二十个人当中,让你碰见个把,就别再说什么难为他们的话了。他们已经够倒霉的了,像冤魂似的,走到哪儿都又凄惨又迷茫。

“望阁下多保重,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是盛夏的时候躲我远点。虽说咱们是朋友,可是这段日子我身不由己,职责呀交情什么的也都顾不得了。

“劝您跟潘克拉西奥·德·隆塞斯瓦耶斯先生交上朋友,多跟他来往。他很有钱,那就别管他是不是蹩脚诗人了。最后,祝愿您如我所望,得到上帝庇佑。一六一四年六月二十二日,我已佩好马刺准备登上天狼星。愿为您效劳。

光彩的阿波罗于帕尔纳索斯”

看完信,我又发现另一张纸上写着:

阿波罗向西班牙诗人颁发特许、章程和规范

“首先,有些诗人邋邋遢遢,不过诗艺超群,应该同样受到敬重。

“又,如若有诗人声称自己很穷,仅凭言辞,便应坚信不疑,无须指天发誓,更不必调查证实。

“特规定:所有诗人必须性情柔顺温和,不应关注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开绽的破袜上露出的缕缕线头。

“又,如果诗人走进朋友或熟人家,正赶上吃饭时间并受到邀请,那么不管他本人如何赌咒发誓已经用过餐,千万不能相信,必须强迫他入席;实际上,也无须费力强求。

“又,世上最潦倒的诗人,只要不是黄口儿和寿星佬,也有权无中生有声称自己情思绵绵,可以随心所欲给意中人命名,不是叫她阿玛里丽,就是叫她安娜尔达,再不就是什么克洛里,什么菲丽斯,什么菲丽达,或者什么胡安娜·特列斯,总之悉听尊便,不该因此跟他较真追问。

“又,特规定:无论什么身份和资格的诗人,鉴于他从事的高尚行业,都必须以贵族苗裔相待,正如所有弃婴一律被看作老牌正宗基督徒一样。

“又,特告诫:任何诗人休得赋诗恭维皇亲贵胄。朕已明令传旨:阿谀奉承不得跨入本宫门户。

“又,任何诙谐诗人,如有幸出版了两三出喜剧,便可免费进入剧场;至少允许他从旨在照顾穷人的后门进入。

“又,须说明:凡诗人欲将其著作付印,只需注明特以此书奉献于某君王,便应视为珍品,因为倘非如此,即使直接投书瓜达卢佩修道院院长,他也无从得到准确的通讯地址。

“又,特告诫:凡诗人不得羞于披露身份;杰出者自会受到赞美,蹩脚之辈亦不乏吹捧者;古有敝帚自珍云云。

“又,我本人以及天界的一切均可供优秀诗人随意支配。特此宣布:可摘取我的灿烂金发,将其施与各自的意中人;亦可将她的双眼制成两颗太阳,加上我本人凑足三个,世界可因此变得更为明亮;亦可出人意表地调遣六合天体星辰,将恋人置于二十八宿之中。

“又,凡因著作而知名的诗人必当自尊自重,正如常言说:自相轻贱,无人待见。

“又,特规定:凡庄重的诗人不得在街头巷尾聚众吟诗;杰出诗人应赴雅典庙堂诵读,务必远离露天广场。

“又,必须着重宣告:凡母亲遇刁钻小儿哭泣不止,便以鬼怪恫吓威胁,喝道:‘孩子,老实点,诗人某某来了,他那些蹩脚诗句一出口,就会把你扔进山羊黑洞或是无底深井里去。’

“又,诗人逢斋戒之日啮指苦思搜索诗句,不得斥之以有违教规。

“又,凡诗人冒充打手好汉,胆大包天,必将因此勇气泄尽,而由诗作珍品所获的名声也将全部丧失。

“又,特说明:凡剽窃他人诗句,并将其塞入自己作品者,未必均为盗贼,因为并非抄袭整个构思和全篇诗作;当然如若确属此类情况,则应以卡柯式扒手论处。

“又,凡优秀诗人,即使未曾创作过英雄史诗,也未曾在人间舞台上演过鸿篇巨制,但只要有所著述,哪怕寥寥无几,亦可功成名就,置身圣坛;比如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弗朗西斯科·德·费格罗亚,弗朗西斯科·德·阿尔达纳将军以及埃尔南多·德·埃雷拉即属此类。

“又,特通告:凡诗人受到皇族宠幸,切勿经常造访,亦勿前去求助;而应听由他一帆风顺。有人得天独厚能够供养地上的蛆虫和水里的虾蟹,自然也情愿喂饱任何诗人,哪怕他只不过是一条蛆。”

总之,我全文照录了阿波罗寄给我的特许、章程和规范。我还跟受托送信的潘克拉西奥·德·隆塞斯瓦耶斯先生成了至交,两人当下商定亲笔回复阿波罗先生,并告知他京城种种新闻。迟早也会公布追随者何日给他写信最为适宜。

注释:

[1]弗朗西斯科·德·克维多(1580-1645),西班牙“黄金世纪”诗人,风格简明犀利。

[2]整篇铭文的原文是拉丁文。

[3]指西班牙南部地中海沿岸的卡塔赫纳,由迦太基一词派生。

[4]堂吉诃德的坐骑。

[5]希腊传说人物,欲与奥德修斯(机智的漂泊者)结为夫妻,未能如愿。

[6]指拉丁诗人奥维德,曾被流放到本都岛。

[7]指佩德罗·德·奥尼亚(1570-1643)续写埃尔西利亚所著史诗《阿劳科》一事。

[8]此处列举了所谓“世界七大奇迹”中的摩索拉斯陵墓、罗得岛铜像和亚历山大港的灯塔。

[9]原文为意大利语。

[10]原文为意大利语。

[11]普劳图斯(约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著名喜剧作家。

[12]自《海战》以下六个剧本,并不见于他的著作之中,作者罗列于此,其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