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诗作散篇
序言
汇集于此的诗作散篇包括了塞万提斯早年的文学踪迹,比如他在马德里师从胡安·洛佩斯·德·奥约斯求学期间,献给费利佩二世[1]的第三个妻子堂娜伊莎贝尔·德·瓦卢瓦的悼念诗。人所共知,塞万提斯的导师提到他时,总是亲切地称之为“我挚爱亲密的学生”。他的导师于一五六九年出版了《马德里城记事》,并在《堂娜伊莎贝尔·德·瓦卢瓦王后传略及其染疾、平安晏驾、隆重入殓纪实》一节中刊登了塞万提斯的处女作。
读者可以从题目上得知,这些诗作之后的散篇,大部分都是塞万提斯的酬唱应对:关系或密或疏的作家书首的赞辞以及其他酬唱之作。
塞万提斯的诗作受到加尔西拉索以及以杰出的费格罗阿和拉伊内斯为代表的古典学派影响,他的大部分创作充其量只是技巧严谨而已。由于经常是应邀酬答,诗神缪斯对他稍欠热忱,只有我们指出的下列作品可算例外:《帕尔纳索斯之旅》中的一些三行诗,最佳剧作中的韵文,以及穿插在《堂吉诃德》和《警世典范小说集》里的某些诗歌。
尽管如此,在这些例外中确实不乏精品,比如致马特奥·巴斯格斯诗体书简,真挚而动人,部分再现于剧作《阿尔及尔的交易》中,充分表达了塞万提斯特有的高贵英雄气质;还有献给无敌舰队的两首赞歌,不啻一个时代的重要写照,当然也时有铿锵的华丽词句;特别应该指出的是那首十四行诗《致塞维利亚的腓力陵墓》,作者认为是为自己赢得荣誉的主要佳作。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一 悼念堂娜伊莎贝尔·德·瓦卢瓦王后
我亲爱的学生米格尔·德·塞万提斯所作的第一篇十四行诗墓志铭和一首卡斯蒂利亚民谣
(导师奥约斯语)
这里有西班牙大地的浩气,
这里有法兰西民族的精粹,
这里长卧兼收并蓄的英灵,
终将那场战争的桂冠高擎。
你们看到这片狭小的墓茔,
包容我们西方明亮的晨星。
高洁的源头已经在此长眠,
我们的福祉汩汩涌出地面。
瞧吧,这就是尘世的力量,
再欢快的生命也终将消亡,
死神永把胜利的旗帜高扬。
瞧吧,这也是我们的幸运,
王后陛下清明睿智的灵魂,
安详地在不朽的天国永存。
二 哀叹死亡倏忽而至,王后陛下晏驾的五行诗
战火不过刚刚逃逸,
西班牙国土得喘息,
世间一朵美妙的花,
骤然展翅腾空而起,
永远在天国里挺立。
突如其来致命一击,
把她从枝条上摘去;
众人何曾有暇预知:
正如火舌暗暗偷袭,
烈焰炙烤措手不及。
三
在此奉献一组哀歌,为四首悼念王后陛下的卡斯蒂利亚五行诗,其中使用了明显的隐喻手法,最后一首直接与王后陛下交谈;均为我挚爱亲密的学生米格尔·德·塞万提斯所作
(导师奥约斯语)
正当我们翘首期盼
把幸福的命运顾念,
定数犹如江洋大盗,
窃取了我们的平安,
无敌的死神来身边。
且看那残酷的暴君
正把他的魔爪长伸,
他遵照至高的天意,
突然在尘世间降临,
攫走了宝贵的灵魂。
***
想起你便使人心寒,
面目狰狞带来长眠!
不虚此行旗开得胜:
携带着我们的靠山,
去永享天国的甘甜。
悲戚摧折众人心灵,
唯有一事抚慰创痛:
伊莎贝尔举国钟爱,
英年早逝展翅飞腾,
如今回归至高天庭。
***
心地高洁一尘不染,
疾恶如仇怒视伪善。
为何命运对她不公?
风华正茂如日中天,
与世诀别难瞻容颜。
死神无情紧握命数,
芟夷生灵任意摆布。
灾祸降临世人无奈:
上天拥有珍奇宝物,
怎能永归凡尘所属!
***
你是如此宽厚为怀,
撒向众人一片慈爱。
虽然已经飞升天国,
仍在世间大放异彩,
留给我们珍贵赏赉。
伊莎贝尔,欧赫尼亚,
克拉拉,卡塔琳娜[2]大放光华!
眼若晨星万民瞩望,
天神慷慨上帝明察,
福祉相伴无尽无涯。
四
作者以《记事》全体编纂者名义,制哀歌一首,敬献崇高而杰出的红衣主教堂迭戈·德·埃斯皮诺萨等人,行文优雅,盛赞永志不忘之事
这首凄怆的哀歌向谁敬献?
它的音调在谁的耳际盘旋?
悲叹和啜泣揉碎了心肝!
向着你啊伟大的红衣主教!
穷追不舍的运数何等残暴,
唯独逼你承受如许煎熬!
你必将看到这里欢愉全无;
痛苦悲伤绝望弥漫到四处,
伴着哀歌的是泪眼扑簌。
谁曾想到足下你一朝飞升,
虔诚的灵魂直达高高天庭,
却在凡界留下一片惊恐?
我们的明灯熄灭在此长卧:
肉体仍然肩负尘世的重轭,
灵魂安享着不朽的天国。
切盼足下你永将此刻铭记:
转瞬间人人知晓死神无敌,
从我们手中夺取了胜利。
我们的命运等待锦上添花,
神圣的巨手偏要阴错阳差,
怒冲冲举起给我们惩罚。
阴云笼罩在仲夏的大地上,
人间仙境失去了明净安详,
基督徒的憧憬黯然无光。
绚丽春色变成寒冷的严冬,
欢快舒畅让位于嘤嘤哭声,
人间正道转瞬大厦已倾。
一个生灵的生命倏忽而过,
犹如明星把漫漫长夜划破,
为我们将悠久暴政阻遏。
大限踏着敏捷的步伐来到,
它芟夷涂炭生灵凶残狂暴,
把神圣魂魄的忠心切削。
那是一棵众人瞩望的大树,
甜蜜的果实已经提前成熟,
凌晨的寒霜却将它屠戮。
是谁曾阻挡住狂怒的战神?
使我们免遭他铁蹄的蹂躏,
只见天堑雪链高耸入云。
英灵的足迹再不踏入尘世,
他已经飞升乐土安享福祉,
何需理会憧憧鬼蜮舟子!
我们是萨贡托的芸芸羔羊,
唯有你忠厚牧者可为依傍,
快除去我们沉重的忧伤!
你关注着伟大腓力的痛苦,
显示了你得天独厚的天赋,
睿智又清醒高尚且大度。
我深知你会给他抚慰规谏;
由于洞察凡人的一切弱点,
激励他摆脱颓唐的纠缠。
莫以为希望犹如死尸僵卧,
只顾痛心疾首灵魂受折磨:
上天未将一切通路阻隔。
不过创痛确实难以得抚慰,
如何止住那近枯竭的泪水?
失去的宝物实在太珍贵!
绵绵思念着的是心之所爱,
甜蜜往昔的印记怎能忘怀!
死神偏偏带来无妄之灾。
天庭收回专有的高洁灵魂,
卑微凡界不再见一丝印痕;
你光灿的目光从此难寻!
葱郁的大树依然高高耸立,
欢快的小鸟不再飞来歇息,
柔情的歌声变成了啜泣。
只有低沉的抽噎日夜不断,
我们时刻追忆凄惨的一天:
你离去了在永恒中再现。
思念至此我们方略觉平静:
见到你如愿以偿飞升天庭,
去安享我们祝祷的佳境。
我们在凡尘领受你的赏赉:
你罕见的人品和基督胸怀,
你神圣灵魂的神赐气概。
从今而始西班牙孤凄悲伤,
一阵阵哀叹直向天庭飘荡:
天主和众天使慰我悲怆!
全民正祈求皇后陛下康复,
她走完最后旅程紧闭双目,
与人世长辞她溘然亡故。
只是在世间留下唯一企盼:
宁静护佑福祉永与她为伴,
上天本该如此扬德彰善。
红颜终将消隐苦求又何益?
汲汲追逐一生转瞬便归西;
到头来依然是一抔黄土!
唯有神圣坚定持久的希望,
才能奠定终生不渝的信仰;
且紧随姊妹的步伐前往。
天国本是上帝的恢弘住所,
也是我们宁静甜蜜的解脱,
远离开尘世风暴的折磨。
那里会给我们终极的归宿,
无须惧怕骚扰和奔波劳碌,
生活中排除了一切痛苦。
伊莎贝尔我们睿智的王后,
如今被广阔的天国所接受,
在众天使和圣徒中逗留。
我这里满心诚挚胸怀崇敬,
仰望神意圣律统辖的天庭;
它有权把世间珍宝享用。
死神呀,你那冷酷的怒气,
将给谁以无情的致命打击?
我拨琴弦发出沉痛叹息!
足下如果不厌倦我的絮叨,
我便把话头提起再次相告。
我这时候偷懒可不甚好。
我要向滚滚尼罗讨来泪水,
祈求上苍重新给我以慈悲,
用伤心诗神的新曲应对。
我将说灾难无情痛苦深沉,
西班牙正在死神怀抱呻吟,
上帝怎能任它悲伤沉沦。
天主已经留下伟大的腓力,
托付他支撑苍穹如擎天柱,
不论时运变迁吉凶祸福。
大人你战胜了这风云突变,
在心头和肩上把重任承担;
这是上天和下界的心愿。
无论谁把这重负委托给你,
都能生活欢快而无忧无虑,
因为他从此把操劳除去。
只因能够享用难得的福分,
这西班牙广阔国土的主人,
虽罹灾难却能定下心神。
纵然是国王陛下心绪不宁:
一夜之间国宝便悄然无影;
只怨死神狂怒手段无情。
至高的上帝给他送来奖赏:
大人你其实早已准备停当,
为高贵宝座的威严屏障。
谁若是安于现状无所作为,
且万般均能如意心想事遂,
手到擒来未曾遭遇乖违。
谁若是闲散懒怠坐待鸿福,
双眼只盯紧气运前来襄助,
必然虚度岁月功业全无。
莫道世事唯对我展开笑脸,
只看见前程似锦道路平坦,
我便顺水推舟乘风扬帆。
须预料转瞬之间灾祸突发,
乾坤将颠倒局面急转直下,
谁人又能遏止气数变化?
设若未曾体尝苦难的折磨,
心志肌骨备受千万般困厄,
上帝必不许你进入天国。
乐土中有无数永生的冠冕,
却只向骁勇的将帅们奉献;
他们须战胜自身的弱点。
一声一声痛苦悲惨的叹息,
一串一串泪珠从眼眶涌溢,
再也见不到欢快的痕迹。
失去亲子的绝望莫过如此,
一个人孤苦凄惶形单影只,
幸福远去永无回归之日。
何处去了他那昔日的威武?
他曾身经百战从没有屈服!
精美的铠甲也令人难忘。
至尊的苍天及时给以抚慰,
大人本身便是造物的赏馈,
助他重振尊严再造国威。
从今之后他必将重整王冠,
更加富丽堂皇光辉而灿烂,
面对太阳神也无须汗颜。
大人你德高望重世间少有,
荫及王室也必将众人庇佑,
任她命运女神矫情掣肘!
你的赫赫声威远播遍天地,
犹如教士服紧紧伴随着你,
从太阳落下到太阳升起。
我们亲爱的王后漫步天庭,
内心充满欢欣和感激之情;
唯一的愿望请你仔细听:
她只愿天长日久千秋万代,
你立下的伟业永世不衰败,
因为你辅佐了她的所爱。
愿你的盛名传遍四面八方,
如同我们虔诚的君主一样,
从北极到南极大放光芒。
从今往后西班牙抛去忧愁,
惨烈的哭嚎不在胸中滞留,
嫩绿的桂冠重新戴上头。
既然苍天已垂怜惠赐眷顾,
给我英明君主以百年寿数,
涕泣哀叹又是为了何故?
只要你的高洁灵魂得飞升,
在永恒的不朽殿堂受供奉,
国王便不必沉湎于苦痛。
虽说那副庄严秀美的容颜,
使他追忆不止而泪流满面,
可她也在上界永享天年。
这是神旨决定的光荣交易:
你已经无愧地拥有过大地,
又向你递来天国的阶梯!
这痛苦的哀歌该到此收场,
大人宽宏必海涵我的愚妄。
我诚惶诚恐羞愧无以自容,
愿永为奴仆此生不改初衷。
五 颂《佩德罗·德·帕迪亚谣曲集》
十四行诗
你已把盲眼的小仙童歌唱[3],
历数他的善恶计谋和力量。
在作品的第一和第二部分,
揭示爱情是多么难以抵抗。
如今你又积蓄了新的精力,
再次动用上天恩赐的才气,
来为我们吟咏冷酷的战神:
他无敌的骁勇可怕的武器。
你的才情犹如丰足的矿脉,
尽管众多矿工接连来开采,
始终能给人以最高的赏赉。
即便奉献全部智慧的一点,
阿波罗和密涅瓦连连称赞:
这足以把他们的光华展现。
六 献给佩德罗·德·帕迪亚教士的法衣
四行诗
今天帕迪亚尽人皆知,
他的热情是如此真实:
苍天也因此为之动容,
大地不能不叹为观止。
因为他受到巨大驱动:
慈悲从善敬神须谦恭。
他从旧我躯壳中脱出,
新的服饰改变了面容。
他如同那明智的长蚺,
成长的心灵需要空间;
于是以磐石般的坚定,
毅然丢弃旧日的衣衫。
他决心从此脱胎换骨,
朝既定目标迈出脚步。
他这一举措恰当适宜,
上帝也感到心满意足。
他沿信仰的大道行走,
驶向天国的玉宇琼楼。
他的航船帆索均齐备,
胜过承载诺亚的方舟。
为了如今的长途跋涉,
他多年不断精心筹措;
以心中的真挚和虔诚,
积蓄的信仰补给成垛。
再不必担忧风云突变,
也不怕沉入海底深渊。
长期在人生汪洋遨游,
他已能够娴熟地使船。
眼观神圣的罗盘指针,
沿航道驶去操纵随心。
哪怕他魔鬼拨向逆风,
也能刹那间掉转船身。
轻舟急驰且随波摇荡,
微掠着水面乘风破浪;
径直向目标犹如箭矢,
必达安全宁静的海港。
无须抛锚令舟楫停泊,
风平浪静是安全处所。
灵魂已步入永恒境界,
与天地同在永享安乐。
我相信一条不灭真理,
我对此没有一丝怀疑:
你既然是人世的太阳,
就应该普照整个大地。
上帝的圣光熠熠生辉,
映照着大地霓霞纷飞。
卡尔迈勒的高高山顶[4],
一座坚固的城池巍巍。
神圣的先知手握酬劳,
你最终必将如期得到:
你乘坐以利亚[5]的仙驾,
身披乐土居民的道袍。
胸中的慈悲比火炽热,
正在锻造众人的福祚。
你可用道袍劈开狂涛,
冲出烈焰你奔向天国。
你立志发愿处世谦卑,
必然赢得无上的高贵;
你清心寡欲洁身自好,
这方才是神赐的祥瑞。
于是宁静无扰的天庭,
最终将看到你的飞升:
在上界增添一个居民,
凡间却少去智者一名。
七 致佩德罗·德·帕迪亚教士
我们似乎正在看到
雄鹰蜕去昔日的灰毛,
展开新的翎羽
振落懒散呆滞的困扰,
高举双翅腾越而去
冲破云层直上九霄;
杰出的帕迪亚,就是你,
把尘世的羽翼丢弃,
这真是奇迹,
你的追求和心意
是飞上高贵的坐椅,
理想的翅膀向往的福地。
太阳投下炽热的光焰
直至大地坚硬的脸面
(真是难得的神赐),
它把凡间最谦卑的人举上天,
随后让他变成一阵甘霖
滋润土壤令众生开颜。
就这样你的鸿运来临
至高的太阳走来与你亲近;
化你为雨露般滋润,
命你手握如椽巨笔
照亮我们的双眼和愚妄的心,
教导我们向神谕和圣洁靠近。
这是多么神圣的交易和转换
弃人间诗神得天上诗仙!
多么适宜的更替!
你的风范别开生面!
在地上永垂史册
名扬千古灵魂升天!
在基督受难之处
你找到了仙山诗谷,
神驹踢开的泉眼
圣洁的流水喷涌而出
纪念滴淌鲜血的受伤耶稣,
我为你的不朽英名祝福!
八 致佩德罗·德·帕迪亚教士
题《无与伦比的伟大圣母》,一部献给公主玛格利特·德·奥地利的作品
十四行诗
正如同我把虔诚的赞颂,
向纯洁无双的圣母供奉,
你也把至高无上的礼品,
向无双的玛格利特赠送。
给予她之后你更加富有,
英名在光灿金片上存留,
并且永远将与天地同在,
哪怕斗转星移岁月悠悠。
你有幸择准显扬的对象,
适宜的机遇也来自天上,
圣歌献给圣母最为恰当。
你还有一个难得的功勋:
唤醒了西班牙本土诗神,
令希腊惊叹土耳其丧魂!
九 致洛佩斯·马尔多纳多
十四行诗
爱的火焰炽热而纯洁,
智者的胸怀任其裹胁。
抛却冷漠让柔情喷涌,
缕缕火舌把心灵吞灭。
它既可行善也会作恶,
爱情的神威谁能击破?
它的声音清晰且悦耳,
它的韵律把永生讴歌。
马尔多纳多你真幸运,
你名扬天下卓尔不群,
四海之内都对你倾心。
多少人望着桂冠哀叹,
可要得到荣耀的花环,
只有逼迫你沉默无言。
十 致同一作者
世上的书唯它得天独厚,
因为它包孕人生的源流:
爱和恨汇入永恒的寂然。
卡斯蒂利亚的沃土宽厚,
方产生这一枝奇葩独秀。
是马尔多纳多抚育浇灌,
它才能如此丰腴而娇艳,
充满智慧而且温文尔雅。
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断言:
得天独厚是对它的夸赞。
是思恋炙烤着他的胸怀,
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所爱;
激情的烈焰已熊熊燃起,
却受到冷漠毒箭的伤害,
深陷爱河怎能漂浮上来?
折磨着他的担忧和渴望,
命他追求幸福避开祸殃。
这对爱情的拼搏更重要:
焦虑和信心正轮番逞强,
不管春风得意还是沮丧。
这里没有鲜花没有绿茵,
没有林中野兽吼声乱鸣,
没有仙子和虚妄的神祇,
没有野草没有流泉泠泠,
没有平畴漠漠寂然无人。
这里有循循善诱的道理,
深刻而高尚款款说给你,
用语真挚浅显清晰易辨;
博学的作者向我们谈及
上天对我们的关注爱惜。
他倾诉炽烈火焰的煎熬,
他经受的一切欢愉苦恼;
由此却得到了载道口碑,
他的手笔诗句更加精巧,
写出文坛最优秀的歌谣。
在此他向我们证明一点:
是阿波罗把他照应顾念。
拥有这法力无边的神赐,
他的名字随着作品流传,
从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
十一 致阿隆索·德·巴里奥斯
十四行诗
仿佛我们在绯红绚丽的东方,
看到一根洁白柱石挺立坚强;
尽管它是那样地纤细而微小,
却远胜高加索最巍峨的山冈。
我们眼前这位虽然外貌卑微,
却应对他刮目相看无比敬佩。
并非因为他的笔下著作等身,
而是由于他展示了杰出品位。
名利场是一片汪洋风急浪险;
漂泊其中的诸君须向他求援:
他赠你走出浮华迷宫的线团。
罕见的才智加上神奇的手笔,
能把娱乐和教诲融会为一体,
以清晰流畅的语句给人惊喜。
十二 题胡安·鲁福·古铁雷斯的《奥地利颂》
十四行诗
因为你拥有天赐的高超手笔,
才敢于投身不可企及的业绩。
你经受了这举世罕见的考验,
声誉正与你付出的心血相抵。
努玛[6]的作者从今起可以缄默,
因为他休想把你的高度超过。
只有你才能吟出奇妙的诗句,
把如此完美奇妙的将领讴歌。
受赞颂者和赞颂者同样幸运,
整个大地也得到意外的福分:
你的史诗使人人鼓舞和欢欣。
诋毁和时光也不能把它湮灭:
苍天以理所当然的兢兢业业,
保证它永存胜于悠悠的岁月。
十三 题洛佩·德·维加的《巨龙颂》
十四行诗
维加如同一大片膏腴的沃土,
依附秀美的西班牙蜿蜒起伏;
太阳神阿波罗给他无比钟爱,
赫利孔山泉[7]的流水把他滋补。
丘比特这位播撒壮举的神灵,
向他传授了自己的全部本领;
欢愉的丰收之神也把他佑护;
密涅瓦的智慧永远伴他而行。
诸缪斯为他重建帕尔纳索斯;
在他身边还有忠诚的维纳斯,
生育繁衍众爱神的不尽子嗣。
世间诸君便得到欢娱和益处,
尽享他源源奉献的果实无数:
天使、武将、牧人还有圣徒。
十四 致加夫列尔·佩雷斯·德尔·巴里奥·安古洛[8]
加夫列尔大笔一挥,
调教的好样秘书成堆。
任凭他天荒地老,
你的名声千古永垂。
你从愚昧的深渊,
挖出羽毛一管[9];
地下的低贱之辈,
立刻插翅飞上天。
从今往后不用愁:
聪明才智学到手;
辞令文章都贯通,
天衣无缝喜心头。
这可真是个大好机缘,
你就近把自己的才华展现:
既有西塞罗的潇洒文风,
又有狄摩西尼[10]的优雅言谈。
西班牙深深感谢你,
全世界都向你致意。
你把笔尖修剪得正好:
顺溜漂亮又细腻。
从此不再吹牛拍马,
恭维奉承也没办法,
漫天谎言只好沉默,
昂首挺胸都说真话。
你的作品向我们表明:
这新鲜主意切实可行;
治国理政本该如此,
符合教义天下太平。
只因遵循天理大道,
我看这指南实在太好;
开明之士称心如意,
除旧布新改换面貌。
十五 致胡安·亚古埃·德·萨拉斯[11]
十四行诗
图里亚河最著名的天鹅,
放声高唱却非幽怨哀歌;
杰作中搏动着甜美生机,
它必将超越时空的长河。
特鲁埃尔的殉情者升华:
玛尔西亚和她那个冤家。
真不愧是一支生花妙笔,
能令凡尘震撼神界惊诧。
歌喉见解和超绝的飘逸,
都是从阿波罗直接承袭:
且看他展开美丽的双翼。
你的名字已刻上大理石,
连青铜也为你泪流不止;
你万古不朽啊,萨拉斯!
十六 致英名长存的堂迭戈·德·门多萨
十四行诗
你在世人的记忆里永存,
岁月磨灭不了你的英魂。
这是你一生笔耕的奖赏,
文风庄重明澈绚丽清纯。
你的激情如烈焰在燃烧,
是火山泪河是冤魂哀号。
你款款描述着心路历程,
留下声名把这一切记牢。
你的杰作展翅轻轻飞扬,
飘过阳光下的四海八方,
青铜泪珠镌刻你的名望。
世间从此知道上帝认可:
流芳千古的途径何其多!
当然也包括爱情的重荷。
十七 悼念费尔南多·德·埃雷拉
十四行诗
他披荆斩棘踏出一条小径,
终于登上圣山的最高峰顶;
他含泪低吟通身一片灿烂,
只因他曾经热恋过那光明[12]。
他才思高雅曾饮诗泉琼浆,
他得天独厚能把玉液尽享;
从此便摆脱了尘世的烦扰,
连泪水也发出天国的芳香。
阿波罗对他也满怀着钦羡,
因为光明把他的名字陪伴,
从东到西把整个世界走遍。
他得到苍天钟爱地上无双,
可他已在烈火中焚毁身亡,
这冰凉的墓石便把他埋葬。
十八 赞桑塔·克鲁斯侯爵
十四行诗
为了赞颂侯爵你的业绩,
不需要辞藻极尽其华丽。
博学的手握起锋利的笔,
白描事实已让世界惊异。
顶天立地的是这项壮举,
托起你的英名四方驰驱。
犹如希腊和意大利诗圣[13],
绿色橄榄叶在鬓边攒聚。
这真是天造地设的巧合:
你是舞动长剑战功赫赫,
他便挥起笔管如实诉说。
刺破诋毁所布下的迷雾,
你的声威便从笔端流布,
岁月和死亡都无力拦阻。
十九 致圣弗朗西斯科
十四行诗
绝代画师必将大展才华,
描摹形体如生分毫不差;
娴熟和谐好比行云流水,
何须苦心雕琢笔补造化。
神圣的天父俊美的耶稣,
你们如实地为自己绘图,
不假矫饰伪装浑然天成,
杰出画家本是上帝吾主。
你描绘出殉教者的苦难,
却以天国做背景来展现,
从而便登上至尊的宝殿。
勾勒遍体鳞伤着彩强烈,
世人无不为之惊叹击节,
画家因成功而受到奖掖。
二十 致圣哈辛托
盛赞圣哈辛托的五行诗,被推荐作为萨拉戈萨第二次赛诗会的诠释诗
今日苍天向教会赠送
一颗宝石精美而贵重;
即使嵌入上帝的冠冕,
也熠熠闪光璀璨出众。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的诠释诗
教会虽已奉献初始馈赠,
可是热忱依旧不改初衷,
如今又给苍天新的朝贡:
下界再次捧出稀世珍宝,
装点上天宫阙更加恢弘。
夫君为感谢爱妻的眷顾[14],
对她倍加倾心益发敬慕;
立即慷慨相答回以重礼:
贵重的紫晶玉鲜艳夺目,
便是苍天对教会的捐输。
世人经常忘怀天赐恩惠,
无数次入歧途脱离正轨。
可一旦窥见紫晶的光辉,
便立即感受到神奇功效:
渎神的愤懑顷刻间消退。
上帝有悲天悯人的胸怀,
犹如灵丹妙药治病驱灾;
他以深邃无比的大智慧,
领悟出人世间企足而待,
便把这颗精美宝石送来。
只因哈辛托在人间驻足,
仿佛紫晶闪烁为人造福;
他背负天国的灿烂光束,
治愈了一个个病残灵魂,
完成了上天的谆谆托付。
那富足的矿床备受称赞,
因为它奉献紫晶的璀璨,
无限光辉照临天上人间。
也只有这件华贵的宝物,
才能够嵌入神圣的冠冕。
在彼岸造物主定睛观赏,
自身的荣耀在大放光芒;
在此岸世人们代代传诵,
是上帝又一次战果辉煌,
那无边的神威再度显扬。
即使太阳升空光辉四射,
掩盖住紫晶玉黯然失色,
可是它已登上荣耀天庭,
在上帝的身边永恒闪烁,
任何光华也须退避三舍。
二十一 拜谒塞维利亚吾王腓力二世陵墓
十四行诗[15]
我向上帝发誓它的宏伟使我发憷,
即使赏我金币也不知如何来描述!
可又有谁能不感到无比震撼惊讶?
面对这富丽堂皇举世罕见的建筑。
假使耶稣基督再生重新返回人间,
我也敢打赌说每块砖瓦价值千万。
伟大的塞维利亚它必与你共存亡,
你的勇敢和高尚实堪与罗马比肩。
我愿押下大大一笔赌注只为断言:
那死去的人儿一心就把这里留恋,
为来此地他宁肯把天国丢在一边。
有位江湖好汉听到这话马上说道:
“士兵老总,这话你说得可真好,
谁胆敢顶撞,那准是说谎不害臊。”
说完这话,他紧闭嘴巴,
一手扣上帽子,一手抓起剑把,
斜眼一扫,走开,事就完啦。
二十二 贺梅地纳公爵攻占加的斯
由埃塞克斯伯爵率领的英军烧杀劫掠,把加的斯城扫荡一空,长达二十四日之久。一五九六年七月,贝塞拉上尉在塞维利亚驻军配合下攻克该城
十四行诗
哪知圣周竟在六月里举行[16],
古怪的教友会挤满了全城;
就是士兵们所称呼的连队,
非英籍百姓吓得战战兢兢。
军帽羽饰在大街小巷飘荡,
整整不下十四五天的时光。
全城的建筑统统夷为平地,
管他高楼大厦和低矮民房。
公牛[17]怒吼把他们穿上长扦;
地动山摇天空是一片昏暗,
似乎整个世界要毁于一旦。
伯爵大人自然显示了大度,
不慌不忙地从加的斯撤出,
梅地纳大公爵便凯旋进入。
二十三 致一名沦为乞丐的江湖好汉
十四行诗
有位好汉骨瘦如柴裤腿肥大,
经历千百次征战差点把命搭。
他厌倦了舞枪弄棒东跑西颠,
却眷恋走南闯北的流浪生涯。
不停地手捻着当兵的八字胡,
耳听着腰间空钱袋连连叫苦;
他信步走去靠近了阔佬一群,
以上帝之名求他们助他果腹。
“上帝啊,老爷们可怜穷人,
若不然,我便求八圣徒帮衬,
我说到做到,先生们莫悔恨。”
有一位拔出剑来开口便呵斥:
“你跟谁说话?要饭的痞子!
仔细你的骨头!粗野的懒汉!
我倒想知道你都有些啥本钱:
我们不给你施舍你又能怎样?”
“悄悄走开呗!”好汉答腔。
二十四 致一位隐修士
十四行诗
他本是舞枪弄棒的老行家,
刀枪剑戟样样都能来两下。
横行乡里剜去多少个鼻子,
自己手脚齐全没落下伤疤。
一年夏天他想出海去美洲,
偏在塞维利亚跟人动了手。
一仗干下来他瘸了一条腿,
少了一只手还独眼把人瞅。
于是就在隐修院里落了脚,
手抓大棒当然念珠不能少,
不过弹弓只好用来打家雀。
荡妇变圣女来为他做甜点,
我们的圣徒便从此遂心愿;
坏事成好事一点也不费难!
二十五 修女特雷莎嬷嬷迷醉入定
歌谣
丰腴的圣女,幸运的慈母,
把众儿女放到你的怀里哺乳,
滋润他们的德行与日俱增,
如今个个登上金色的天庭。
那里是甜蜜美妙的圣殿,
永远沐浴上帝的光焰。
而你以不懈的修炼,
终于使美名在世上传遍。
你获得至高的坐席,
匍匐在你的上帝面前,
继续在为儿女们祈祷,
执行着你神圣的心愿。
倾听我这微弱的声音吧!
嬷嬷,助我振作,高声盛赞。
上帝携你走出襁褓和童年,
你一离开摇篮便不同一般:
上帝选中你归他所有,
因为你一心要去天国停留。
虽说是人小志气大,
你的奇才并不令人惊诧。
间或也有疏懒的时刻,
暂且忘却自身的职责;
那仿佛是以逸待劳,
为的是积聚力量,热忱更高;
瞬息间的松弛懈怠,
只不过是后退几步准备起跳:
然后纵身一跃,
从地面直冲遥遥九霄。
你长大了,更坚定了志向:
要对得住上天的赐赏。
神的巨手给了你恩惠,
加倍修炼方能当之无愧。
欣喜的上帝关注你的豆蔻年华,
谦卑柔顺犹如一抹朝霞。
他引导你的心灵,
一步一步地飞升,
超越浓密的云层,
摆脱凡胎俗骨的阻梗。
你双脚离地,身躯腾空,
携带着灵魂如此轻盈,
朝着神圣的天界,
缓缓飘浮,获得崭新的禀性。
在那里你领略神圣的谦卑,
在彼处上帝与你婚配[18];
并向你揭示至高的奥秘,
如夫君温柔,比挚友亲昵;
身为导师,把你托举到天上,
指出那里是你的学堂。
他尽心把你眷顾,
不辞千辛万苦;
穿透罗网羁绊,
赠你神力无边。
给你矢志不渝的钟爱,
命你把受难者关怀:
靠近上帝的路途很短,
就在你的斗室和胸间。
你虽然出生在阿维拉,
也可以说你诞生在阿尔瓦[19]。
虔诚的信徒总是生死同处:
嬷嬷你是从阿尔瓦向天堂迈步。
纯净绚丽的黎明之光,
携来无边神威的永昼辉煌。
这本是你应得的犒赏:
在迷醉中与神交往。
一旦上帝欲使灵魂飞升,
面前的道路便条条通畅。
他会将全部宠爱倾注,
任那灵魂吸吮充溢日见茁壮。
上帝以他宽厚的柔情,
把它揽入襟怀给它滋养。
只要遇到适当的场合,
便能出神入化修成正果。
你的虔敬也这样披露无余,
你果然迷醉入定并非玄虚。
我们目睹你的幻化坚信不疑,
这正展现了你的圣洁足迹。
挫败魔鬼你终于获胜,
登上荣耀的顶峰。
你的心灵更加谦卑睿智温顺;
向神明献出全部身心。
你的圣化是如此明显无误,
每个细节都令人叹服;
真是世间稀少,
新颖、持久、神圣,难以言表。
如今你向天庭飞升,
弃绝了尘世的虚荣,
去享受不灭的永生。
上帝的代理已向我们保证:
你透过空廓直接观看,
天父无与伦比的容颜;
福祉充满我们的心田。
听吧,虔诚的圣女,
你抚育的众羔羊,
正向你咩咩高唱。
你腾地而起飞向天际,
可并没有把凡人抛弃。
你给我们留下一片爱心,
因为它在天国取之不尽。
你必珍爱我们谦卑的歌声,
尽管你正向天国飞腾。
谦恭自有神奇效能:
不拘多寡,
可将卑微生灵托入天庭。
二十六 嫉妒
谣曲
太阳落山的地方,
两块怪石直立两旁,
夹着深坑的口子,
说是魔洞更恰当。
阴森幽暗不见底,
忽湿忽干冒潮气。
笼罩着午夜的漆黑,
可怕得叫人胆战魂飞。
洞口透出的阴风,
能使热血结冰。
不时喷发火苗,
僵尸也会燃烧。
深处怪声不断,
像是哗啦响的铁链。
一阵阵长叹凄厉,
夹杂着伤心的哭泣。
沿着瘆人的石壁,
穿过裂纹和缝隙,
无数蛇蝎爬行,
还有喷毒汁的长虫。
就在这吓人的洞口,
横着一块黄色的石头,
上面是死尸的白骨,
摆出字句历历在目。
赶上洞里喷出火光,
就能辨认个清爽:
“这里的住户
名叫猜疑和嫉妒。”
有个牧人唱着山歌,
从这鬼魅地方走过:
洞口、火苗、阴风,
哭嚎、石块、毒虫。
死尸听到歌声便说:
“牧人,我的话没错,
无须你发誓赌咒,
也不必睁眼看什么。
活活的见证就在这里,
告诉你我心中的秘密。
我的胸膛是个黑洞,
没有希望也没有光明。
冷酷早把它榨干,
只有伤心的泪珠涟涟;
阴风、火苗和啜泣,
全身灼热可寒气钻心底。
肝胆欲裂的哭喊,
是我无止息的长叹;
毒蛇在我心中常驻,
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黄色石头上的字句,
写出了我难移的禀赋;
连死后仅存的骷髅,
也赛过顽固的石头。
只有这矮小狭窄的洞穴,
肯把嫉妒当房客收留。
都怪我深爱的西莱娜,
冷漠无情把我害煞。”
嘴里刚刚吐出这个名字,
他便倒地成了死尸。
凡是被嫉妒缠绕住心绪,
只能等待这样的结局。
二十七 冷酷
谣曲
你是个冷酷的无情姑娘,
我也早就习以为常。
我这样混着日子,
像毒蛇伴着毒牙两双。
我本想在你的爱河里沉没,
再不就跳进你燃起的烈火;
既不怕你把我灼伤,
也不怕你冷若冰霜。
狂风暴雨是我的艳阳天,
葬身鱼腹算是进了港湾。
我学着蠢笨的飞蛾,
明知送命也要扑火。
我吞下你的白眼,
像鸵鸟把铁块当饭。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招惹你如此冷淡我。
当然如若这是你的心愿,
那就只管把我厌烦。
你的作为深深刺痛我的心,
我胸间对你没有丝毫怨恨。
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夏天
(我觉得始终是冬季的严寒);
花草树木几度繁茂,
我一直像根枯萎的枝条;
大地数番充满生机和希望,
我却苦苦等待前景渺茫;
枝头一再挂满甜蜜的果实,
我只能不断在哀叹中度日。
我一心只把你思念,
风向标似的随你旋转。
忍受冰霜风雪雹霰袭击,
不指望有更好的天气。
为了抵御你吹来的风暴,
我自有护身的皮袄:
逆来顺受是它的大襟,
饮恨吞声是它的里衬。
春来秋去已经两年半,
我度过的都是阴霾的天;
我看到的只有月沉日落,
不停上涨的是我的饥渴。
世间万物都在变换更替,
唯有你在原地寸步不移:
听我的诉说漠不关心,
对我的乞求充耳不闻。
不过我还真怕你改弦更张:
谁知道你玩出什么花样;
你的禀性那样古怪,
还不丢下冷漠,把醋罐大摔!
与其闹出这样的结果,
还不如大家依然故我:
我宁可整日长吁短叹,
也不愿落个丢人现眼。
我不指望你会给我施恩,
我其实早就死了那份心。
我已经心如死灰,
不等待什么抚慰。
当然我时有美好的梦境;
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做梦。
不过生怕把你惹恼,
惊醒后心儿还猛跳。
瞧吧,你是多么刻薄,
只有睡梦中我才能少受折磨。
我用笑脸迎接你的怒容,
为了讨得你的欢心日夜不宁。
总之,你看到我初衷不移:
希望你能称心如意。
尽管你对我百般刁难,
我却永远遂你所愿。
二十八 埃利西奥
谣曲
埃利西奥,可怜的牧童,
哪里去寻伽拉苔亚的踪影!
那是他心中甜美的宝物,
为她献出了自己的心灵。
他膜拜她无瑕的容颜,
他崇仰她响亮的芳名。
活着为她,死了也为她,
誓做奴仆把她侍奉。
他心中拄着一根赶羊棍,
是用坚韧的耐心做成。
为了经受命运的打击,
他必须有个可靠的支撑。
肩上挂着的皮囊里,
装满了猜忌和惊恐;
他被拒之千里之外,
扛着的包袱当然沉重。
从不离身的投石器,
可把郁闷抛出心胸。
悲戚把他无情地攫住,
铁石心肠也被凿出窟窿。
他躲进拐杖的阴影,
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相思的漫漫长夜,
紧裹着忧伤的心灵。
他来到浩淼汪洋之滨,
那是他无边的悲痛。
他在啜泣中颤栗,
泪珠儿潸潸不停。
他守护的并非羊群,
却是满腔的悲愤。
梦魇充塞脑海,
一刻也不得安神;
一缕缕的苦涩回忆,
汇成一团广袤的混沌。
黯然失神的双眼,
欲把乐土搜寻:
那是他全部神思之所在,
那里住着他的意中人。
伴着隆隆雷鸣,
天边火光阵阵;
幽怨弥漫大气,
他发出这样的呻吟:
“命运莫要性急,
我会死去让你称心。
谁若被拒之千里,
必定是死期临近;
谁若是自寻毁灭,
便无坟茔供他安身;
免去烛光丧服和葬礼,
没有亲友为他送殡。
我满腔烈焰当灯火,
矢志不移是铜铸的碑文;
无望的追求可做丧服,
自有哀歌为我安魂。
我只求做成一事,
以追念冤死的阴魂:
既然我与欢愉无缘,
只有伤心泪珠滚滚,
就让它们在此常驻,
变成喷泉永存;
需用大理石砌就,
晶莹水流不停喷。
汹涌直射的水柱,
将抵达凌霄的山峰;
因为它的本源
来自高洁的心胸。
这泉水自有奇效:
化解冷漠,
祛除无情,
无处不显神功。
人人都将看到,
这灵丹妙药的功能。
苦恋而逝的埃利西奥,
永葆对伽拉苔亚的至诚。”
二十九 伽拉苔亚
谣曲
伽拉苔亚,当今的荣耀,
我们塔霍河的骄傲!
你失去埃利西奥,
悔恨折磨得你心焦。
他在无望的苦恋中死去,
热情不减,爱火依旧燃烧;
胸中涨满怨恨,
发出嘶哑的哀号;
一双美丽的眼睛,
变成长河泪水滔滔;
且看不幸的遭遇,
给他脸上涂了蜡黄色调;
他虽无望拥有所爱,
忠诚却益发增高;
希望之心不再搏动,
苦难就在一步之遥;
莫说什么秀色可餐,
心灵的胃口没有一丝一毫,
他对一切都感厌倦,
只因缺乏所需的作料。
奇迹般气息尚存,
奄奄待毙朝夕难保。
致命一击过去五天,
他却还在苟延残喘。
他是靠信念的支撑,
不肯把最后的苦酒下咽;
一旦举起“永别”的酒盅,
便能一步跨近危险。
都说时光是最好的医生,
会治好古怪的病症。
可如今却故意刁难,
拒不拯救濒危的性命。
其实它常开的药方,
不过是忘川里的迷魂汤;
这办法只对少数大人物有效,
叫他们很快把什么都忘光。
可是遇上纤弱的心灵,
特别是它陷入爱情的罗网,
只要一灌下这种药水,
顷刻之间把命丧。
如要伽拉苔亚来挑选,
她宁可把性命奉献,
也不使用这可怕的药物,
使那人痊愈复元。
她舍弃惯常的无忧无虑,
再也不见昔日的欢声笑语,
只有寻觅呼叫的回声,
不断重复她凄惨的唏嘘:
“听听我的呼号!
在哪里?我的埃利西奥!
你怎能狠心不答?
我一再把你的名字呼叫。
如若是风儿无力
传我的声音入你耳际,
那也别带走我的信念,
还是把希望留给我自己。
我要把魂儿一劈两份,
送你一份来剖明心迹;
我便站在这白蜡树旁,
看它如何飞上天堂。
你不要再伤我的心,
别再那么自信,
轻轻松松地说什么:
我的不幸会换来别人的欢欣。
这是对你唯一的请求;
瞧我已对爱情跪拜叩首:
本该我发号施令的时候,
我却在苦苦哀求。”
三十 致萨尔达尼亚伯爵
赞歌
一棵繁茂的古老大树,
长出勃勃生机的嫩株。
荣誉女神的赞歌,
比木笛清越铜管威武;
我也凭借你的余荫,
把桂冠般的赞歌献出。
萨尔达尼亚家的精灵,
佑我把光荣的笔高擎。
河水泛着洁白泡沫,
托起众天鹅体态轻盈。
它们高飞时丢下羽管[20],
盛赞你的德行和永生。
你的头生长子来世上,
使它们的歌声更嘹亮。
全西班牙向他致意,
人人感恩欢欣泪盈眶。
一个逃窜的君王称心,
一个复国的臣子欢畅。
桑多是那样年轻英俊,
建立辉煌伟大的功勋;
非洲已是第二次
竖起了头发吓掉了魂。
若能天赐永寿,
你还会叫他们伤脑筋。
如当年拥戴你的慈父,
人们也赞颂你的勇武,
真是父子一脉相承。
好比烈焰从太阳喷出,
直射大地上面,
带来太阳的全部爱抚。
本来该得到如此信任:
把世间的重担挑上身;
腓力国王的宠信,
给予肩驮地球的巨人。
翻翻你的家史:
没有桑多便没有国君。
你的那所宏伟的家宅,
自有功勋徽章添光彩;
它们虽说默默无言,
激起满屋帐幔的情怀,
并非刺绣绚丽:
鲜血浸透的豪情长在。
仿佛随着胜利的欢呼,
把败将们的残甲捧出。
哦,光辉的血统!
你如同一面旗帜高树。
你是空前的楷模,
当在荣耀的庙堂永驻。
此时我置身万民之中,
赞叹你威武盖世英雄;
你是哥特人的裔胄,
你倜傥俊秀节操清明;
自有未酬的壮志,
留待后来人永远赞颂。
你生来如此仪表堂堂,
本该顶冠冕手握权杖;
你赢得众生敬爱,
无不归顺你齐声赞赏;
万民的安乐福祉,
储存在你的眉间额上。
上帝赐你以雄才大略,
你少年老成志向超绝。
你有盖世的天赋,
又待人宽厚言语和悦;
这都是命定的禀性,
必当起大任不得辞却。
你面庞生辉刺我双眼,
你胸怀慈悲给我温暖,
我只能匍匐你的脚前。
如同希腊罗马的贵胄,
塑成大理石雕而存留,
你随天地也永世不朽。
与以色列大卫王比肩,
你像他一样威力无边:
他战胜残暴的巨人,
只使用了简陋的石弹;
赢得倾慕和褒奖,
还有民心华服和王冠。
这是真诚的严肃比拟,
切莫看成是谵语梦呓:
纯洁天使百般呼唤,
在乱石堆中找到踪迹;
父亲生为牧人,
儿子直接把权杖承袭[21]。
我领受你的关怀爱护,
就像藤萝攀附着大树。
随着你日渐强壮,
希望的绿荫四处遍布。
我沿枝条缠绕,
同时亲吻脚下的泥土。
你为我提供温煦支撑,
投身向你我无力抗争。
好比河川入海,
汇进永恒获福祉无穷。
我把颂歌献给你,
无须雕凿这真诚之情。
出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何需去借用他人琴弦;
那必定是弄巧成拙,
因为这完全违背自然。
且看颂扬你的丰碑,
永恒地竖在我的心间。
三十一 致堂迭戈·罗塞尔-富恩利亚纳
新技艺的发明者
十四行诗
无论是在古罗马的百花园,
还是古希腊高高的诗神山,
未曾有过这繁茂的玫瑰丛,
引起智慧女妖的羡慕喟叹。
连大公爵领地的粗壮树木,
也低低垂下花冠自惭不如。
朵朵玫瑰的芬芳飘溢四散,
直上九霄临近了天神住处。
生长蔓延吧,幸运的花丛,
把你的枝桠向全世界扩充,
发出隆隆的轰响引起震惊。
贝蒂斯不语,波河也沉默,
死神虽能把世间万物吞没,
唯独这朵玫瑰却永久存活。
三十二 致堂娜阿方萨·冈萨雷斯·德·萨拉萨尔
由本京城赴君士坦丁堡修道院出家的修女
十四行诗
你的心灵无比的恬静安详,
阿方萨,你的秀色在闪光;
可是神圣无双的智慧女神,
展现出天国里的纯洁蕴藏?
这一天幸福的时刻已来临,
地狱的群魔听到你的声音,
立刻纷纷呼号着逃回深处,
从阴凄冥界发出阵阵呻吟。
你终于把天堂带回到人间,
仙乐般的嗓音和美丽容颜:
你正如天使堪与上帝为伴。
或许你应该立即掀起面纱,
放射出那绚丽灿烂的光华,
指引我们迈向天国的步伐。
三十三 致医学博士弗朗西斯科·迪亚斯
十四行诗
你的医术如此新颖而奇妙,
开出的药方能对绝症有效。
想必也可深入神圣的塔霍,
冲刷泥沙把闪闪金粒洗淘。
你发掘了丰富的科学矿山,
获得无数宝藏和荣誉桂冠;
也必能赠送忠言治病救人,
使垂危者拭泪水重展笑颜。
你的才智足以使山岩开裂,
大理石和青铜争相来拜谒,
只为把你的英名永世镌写。
天赐你荣誉,地赞你忠实,
上界和人间呼唤你的名字:
你兼有阿波罗的两种本事[22]。
三十四 致我的主人马特奥·巴斯克斯
书牍
原文来自阿尔塔米拉伯爵大人阁下的珍藏;同时发现的还有其他罕见手稿
我的排箫虽在低吟轻唱,
声音美妙悦耳荡气回肠;
却未传到你的耳际身旁。
并非是我疏忽用心不专,
而是遭逢意外命途多舛,
以至心力交瘁不得安然。
我也不愿得到狂徒恶名,
疲惫的手指唯轻轻拨动,
以掩盖内心的怅惘悲痛。
然而世间人人皆已知晓,
你勇武超群且气冲九霄,
高风亮节一贯怜贫惜老。
我便从此摆脱忧虑踌躇;
不然这支秃笔至今踯躅,
怎胆敢飞动把衷肠倾诉。
你的大慈大悲完美人品,
只能挂一漏万摘要歌吟;
欲缜密周全我怎能胜任?
有人仰望你的要职高位,
知道那是世间幸运之最,
依靠和风托举心想事遂。
谁人不想投身宦场风波,
即便是被狂涛恶浪吞没,
为了升迁哪管吉少凶多!
于是他们必定大发议论:
“这小伙赶巧交了好运,
得到提升成了人上之人!
昨日他还稚嫩不谙人事,
如今运筹随心踌躇满志;
使我佩服嫉妒难以自持。”
嫉贤妒能必将心劳日拙,
只因艳羡他人荣耀显赫,
立刻五内俱焚自行折磨。
当然自会有人头脑清醒,
眼观阁下高洁为人真诚,
深受美德感召心灵纯净。
所谓命运之神本属虚妄,
她的车轮乱转变幻无常;
更何论荒诞的占卜星象!
都说是这一切必有缘故,
要职高位为何非你莫属?
而且正迈向更显赫之处!
究根由实因你为人清白,
美德操守超群充溢胸怀,
处世待物谨慎从不懈怠。
我说阁下这是天赐护佑,
抓牢你的是造物的巨手,
引导你向更高境界行走。
温馨而亲切的神圣臂膀!
送来神的禀赋神的高尚,
拥抱谁便给谁增添圣光!
有幸在征途上得到指引,
怎能不惊煞凡界的俗人!
你正向至上的交椅靠近。
世间哪里会有不劳之功?
无德者苦跋涉一事无成,
有德者凭天助步入捷径。
我深信自己的亲身阅历:
眼见过多少人心力交瘁,
苦追求空盼望难以舍弃。
金钥匙亮闪闪举世瞩望,
争名利夺官爵纷纷攘攘,
都以为各人的门径通畅。
弓弯弦紧指向一个目标,
箭镞千千万万飕飕呼啸,
中的者只一人何曾预料?
而此人并没有乞求纠缠,
他只是尝尽了千辛万难,
才终于能靠近恩宠门前。
他并未苦钻营获得荐举,
高风亮节自会有人嘉许,
托身上帝扫尽万般忧虑。
阁下便是这样的中的者;
(对此事我决不会沉默)
导引你的当然只有美德。
因此你不需要别的帮衬,
登上目前高位名正言顺;
倍受恩宠你却谦恭谨慎。
那一刻是多么令人庆幸:
国王陛下已把珍宝探明,
洞察你包蕴的价值无穷。
你睿智深邃又心明如镜,
你忠心不二又寡言稳重,
这一切均凭借美德支撑!
面前展现的是宽阔坦途,
有天赐际遇你坚定迈步,
智者名士无不为你祝福。
谁一旦登上这康庄大道,
前程似锦幸福而又美妙,
自是荣华富贵何需操劳!
我脚下的路途崎岖荒僻,
我经受过寒夜冰霜袭击,
如今又遇狭路不堪拥挤。
最后还落入无情的牢房,
在孤凄冷漠中独自悲伤,
哀叹时乖命蹇雪上加霜。
不断诅天咒地愤懑满胸,
长吁短叹只觉黑夜难明,
泪珠滚滚好似恶浪翻腾。
我以野蛮的异教徒为伴,
活生生等待与死神会面,
虚度青春年华实属凄惨。
沦落此间并非本人过错;
并非浪迹天涯随风漂泊,
昏聩无耻以至自食其果。
十年以前我曾颠簸不息,
为吾王腓力而拼杀效力,
诚然欣慰饱经困乏疲惫。
那一日我心里永志不忘:
冷酷的命运使敌舰遭殃,
却给我方带来顺利吉祥。
我本人很荣幸身临其境,
既胆战心惊又义愤填膺;
兵器简陋但我坚信必胜。
我眼见战船一只只断裂,
敌我将士都难逃脱毁灭,
血尽尸碎沉入海神疆界。
肆虐的死神残忍而暴怒,
迅雷不及掩耳东窜西突,
接二连三随心进行屠戮。
阵阵呼号嘈杂震破肝胆,
不幸的垂死者扭曲颜面,
一个个消失在水火之间。
灵魂深处发出凄惨哀鸣,
流血的胸膛里呻吟不停,
诅咒命运可憎对己不公。
敌人的血液突然间凝固:
号角把我们的胜利宣布,
而他们已到了穷途末路。
胜利的乐音是如此嘹亮,
划破万里晴空威武雄壮;
只见基督徒的旌旗高扬。
在这甜美时刻我却挂彩:
一手紧握剑柄毫不懈怠,
一手鲜血汩汩伤口绽开。
创痛深深刺入我的胸间,
似乎心脏已经裂成碎片,
左手被切割是血肉一团。
可我却体尝到无上欢欣,
幸福充盈了我整个灵魂:
基督徒战胜了异教蛮人。
我当时虽然已身负重伤,
却是毫无知觉只顾欢畅:
胜利激情使我如醉似狂。
莫道我已遭逢如此大难,
却未想从今后更张易弦,
第二年依然是出海扬帆。
只见野蛮异族心惊胆战,
蜷缩起来胸怀怯懦幽怨,
遭惩戒使他们余悸绵延。
在那个著名的古代王国,
女神狄多曾被爱情俘获[23],
而特洛伊王却把她冷落。
重创的伤口尚流血不止,
另外两个伤口也未根治,
偏想知摩尔人是否老实。
上帝明白我是什么主意!
要和那里的囚徒在一起?
这究竟是走运还是晦气?
冥冥中的气数难以违抗,
我的决定或许该受赞扬,
我还要活下来饱尝祸殃。
到最后我被人强拉硬拽;
降伏者并没有英雄气概,
胆小鬼偶然也智勇俱来。
一艘海船虽然名叫太阳,
却让我的前程黯然无光,
我和伙伴同时陷入罗网。
一开始我们还拼死搏斗,
遭惨败北终于无奈低头,
自知绝望挣扎纯属荒谬。
套上异族的枷锁真沉重,
渎神者的魔爪把我操纵,
漫长的两年身陷苦海中。
我深知这全怪自身孽障,
不向上帝忏悔蹉跎时光,
受回教徒屈辱亦属应当。
自我遭俘虏沦落到此方,
早知此国度恶名广传扬,
海盗接踵至四处可躲藏。
脚踏险恶地泪水自成行,
面色顿憔悴涕泗漫脸庞,
悲痛情难禁心神且迷茫。
双眼忽望见海岸线绵长,
山丘拔地起思古忆辉煌,
先王查理帝在此旌旗扬。
征战旷日久武功震四方,
大海也含冤不耐战船忙,
掀起万顷波霎时风雨狂。
往事涌胸臆怀旧欲断肠,
双眼泪如注心酸神亦伤,
思昔抚今日灾祸永成双。
仰首呼苍天何故苦折磨?
但愿气运转命数即易辙,
死神悯残生容我且苟活。
有幸得生还安然返故国,
福星当头照阁下垂青我,
跪谒腓力王心曲尽诉说。
常年寡言语口舌已笨拙,
愿当圣主面直谏不畏缩,
恕我率直言非为颂功德:
“圣主在上,威震四海,
外邦蛮族,近悦远来,
俯首归顺,称臣参拜。
荒僻新大陆黝黑土著人,
相继携方物心悦自称臣,
路遥险阻多前来馈黄金。
圣王胸膛中仍有怒火烧,
只因一蛮邦卑劣且逞骄,
时时来侵凌野心从未消。
军民虽众多兵力实薄弱,
饥馁衣露体武器更低劣,
不知筑壁垒城防也松懈。
平时无戒备人人空观望,
待到王师至双脚插翅膀,
只顾保性命如何论抵抗?
阴森牢房里终日受荼毒,
一万五千人都是基督徒,
陛下掌钥匙速来解桎梏。
全体罹难者与我同祝告,
长跪身匍匐泣涕唯盼祷,
囹圄暗无日折磨非人道。
威力能回天希望寄圣主,
浩荡慈爱心举目望此处,
臣民遭不幸流泪乞君助。
国家告统一境内无纠葛,
不必劳心志昼夜苦思索,
时势已太平陛下享安乐。
先王创伟业后人应开拓,
英武有气概父名不辱没,
继世日月长永远保王祚。
圣主如降临蛮族人惊慌,
身处此境内何须费思量,
胜负已有定敌人必灭亡。”
漫漫时日长囚徒满辛酸,
苦苦诉不幸絮絮道幽怨,
但愿圣心动慈悲尚垂怜。
卑贱的囚徒愚钝的头颅,
面对圣上不该乞求哭诉!
处境实凄惨切切望宽恕。
我心情急切也只好求援;
深恐聒聒不休遭到厌烦,
立即紧闭双唇不再赘言,
莫若前去服役备受摧残。
三十五 两首十四行诗
致《关于突尼斯战船和要塞覆灭》一文的作者、被囚于阿尔及尔的巴尔托洛梅·鲁菲诺·德·昌贝里,献词写于一五七七年二月三日
赞作者
你是如此地光彩闪烁!
巴尔托洛梅·鲁菲诺。
顺利走向帕尔纳索斯,
从音诗圣山顶峰越过。
常青的桂冠把你装点,
对此我早已准确预言;
你终能摆脱卑微境遇,
相信你已经时来运转。
双手的桎梏一旦解开,
你必在峰巅展现诗才,
高高地飞腾不受阻碍。
罗马的才子黯然失色:
见你的作品光芒四射,
桂冠应装点你的前额。
三十六 称颂同一部作品
一部信史文笔明快清晰,
叙述了我们遭受的打击。
设若记载基督徒的胜利,
又该是怎样的硕果累累?
它的价值高高升上九霄,
永恒地在世人心头萦绕;
因为它摆脱了卑劣褊狭,
既振奋志士又威慑群小。
一丝不苟行文明白浅显,
是严谨治史的完美典范,
这简约的杰作毫无疵点。
难得的才情高超的手笔,
虽受到沉重枷锁的窒息,
却仍然如此地才华横溢!
三十七 献给无敌舰队的两首赞歌[24]
第一首
据进攻英国的天主教舰队的战报而作
严厉的荣誉女神扇动灵巧的翅膀;
去冲破北方寒雾的浓密屏障,
迈开轻快的脚步迅速清扫排除,
不幸传闻播撒的一片混乱和迷惘。
用你的光辉驱散漫漫长夜,
莫让西班牙的声威离开你去他方。
这次妊娠本已到达期限,
出生的产儿应该顺利来到人间;
向我们宣告伟大征战的欢乐结局,
众人焦急等待卸下沉重的负担。
不论海上的拼搏还是陆地的厮杀,
只须你双眼闪光口出吉言,
宣告他人的沉沦,
却把西班牙儿女的勇武盛赞,
让天庭惊讶,使凡尘震撼。
说出确凿的真情吧,确凿而无疑:
你们是否为得胜竭尽了全力?
不朽的天父是否做出裁决?
纯洁殷红的鲜血,
是否浸透了基督徒的剑柄和双臂?
总之,指挥舰队的主将,
是否深深沉入幽暗的海底?
是否又有无数灵肉殒灭?
即便一片汪洋无际,
也无法容纳如许残骸和旌旗!
交战双方都是顽强不屈的民族;
而西方的头号海盗,
是否已把额头低垂?
战败者的可耻桎梏,
是否套在他桀骜高昂的脖颈周围?
明说吧,你最终将道出真情:
一具具躯体升向空中,
喷火的兵器威力无穷;
大片的海水改变了颜色,
骁勇的胸膛鲜血喷涌,
敌方的土地也被浸红;
这里一艘战船逃遁,
那里另一艘死拼,
到处都是死神的阴影。
似乎气数和命运在嬉戏,
喜怒无常,偏颇不公。
百种磨难,万般摧折,
只见西班牙人肢解尸裂,
上天入地坠落火中,
宣告自身在对垒中丧命。
向我们详细描述那股人流,
耗尽精力拼死搏斗。
敌对一方业已描述:
成堆的躯体漂浮在浪头;
还有人慌忙急切地泅渡,
张望何处是生还的港口。
你只须信手巧妙描述:
斜桁断裂,索具零落漂走,
龙骨残缺,甲板解体腐朽。
两支匹敌的舰队同样焦躁残酷,
若论骁勇却高下优劣悬殊。
让震天的哀号迸出:
那是奄奄一息者
背负火苗向冰水中猛扑,
却在烈焰里找到死亡的归宿。
然后你会接着宣称:
基督徒之旅战无不胜,
浩大整齐的队伍继续前行;
凯旋的旌旗交织,
在空中迎风猎猎飘动。
战士个个目光镇静刚毅,
伴随他们的自有
金属号角发出的震耳响声;
还有战鼓的隆隆轰鸣,
把勇气注入胆怯的心胸,
更替改换懦弱的天性。
你发出灿烂的熠熠光彩吧!
如同明亮的群星,
在阳光下的兵器上跳动;
观赏这支队伍令人欣喜欢腾!
讲到这里你须急忙转身,
面对眼前的两位杰出将军,
向他们的耳际传送你的声音。
你应给他们历数各自的荣耀,
要他们因光彩的祖辈自豪;
他们本是骁勇将帅的根苗。
你须向那位指挥舰队的长官,
指出一名骑士立于城垣;
他武器简陋却英勇善战;
摩尔群氓把一个孩童捆绑,
犹如众饿狼围困一只羔羊;
亚伯拉罕[25]第二把短刀紧握在手,
他便义无返顾地偿清
一次血腥骇人的牺牲,
在天国永存,在凡界留名。
你还须向另一个解说:
他脉管里奔流着奥地利鲜血;
这抵得过千万桩赫赫伟业。
辽阔海洋包容的一切战功,
苍茫大地负载的所有殊荣,
都曾由他的先辈完成。
你与这二位沟通了信息,
便走进我们的队伍里;
四面张望,目光所及,
成千的熙德、玛斯和罗尔丹,
人人英武,个个勇敢,
对他们你只须讲明一点:
孩子们,西班牙是你们的母亲!
他们会立刻群情振奋,
去成就最艰难的功勋。
自从母亲把你们交给大海的风浪,
她就像孤孀哭泣亲人音信渺茫,
切切哀告,柔弱、愤懑而忧伤。
双眼低垂,满含凄惨的泪水,
遮盖躯体的只是一件粗布长帔,
因为她对衣着修饰毫无兴味。
她只期盼战胜不义,
柔和的桎梏套在英国人脖颈周围。
罗马教会的灵验钥匙,
本是用来打开笃信上帝的心扉,
且用它打开一扇窝藏谬误的门户。
你们是仁义之师,力大无比,
即使已经死去,
也能从敌人手中夺回胜利,
更何况卑劣的路德教徒不堪一击。
你可以向他们奉送
基督君王的真影;
他们将感受大卫的福音和心胸。
一只羔羊双膝跪地,
瞩望收藏神谕的约柜
有人守护,鞠躬尽瘁。
三步五步,十二卫士伫立两旁,
十二赤脚天使忠诚刚强,
得天独厚,禀赋超常:
只需在地上轻轻一呼,
天国便向他们敞开门户。
有这样的君王和羔羊为伴,
更兼十二使徒的斡旋;
告诉他们一定稳操胜券,
西班牙必将凯歌震天。
赞歌呀,或许你行动迟缓,
不过我笃信苍天:
你最终会带来欢快的消息,
改换我的歌声和预言。
三十八
第二首
进攻英国的舰队受挫
勇猛战将的伟大母亲,
天主卫士会集的中心,
上帝之爱在此处提纯;
在这块土地上仰望苍穹,
可见飞升的灵魂在天国永生,
因为他们捍卫了信仰的纯正。
哦,我们的母亲西班牙!
见到孩儿们返回你的膝下,
千万不必惶恐惊讶!
他们的不幸虽把大海充塞,
却并非为敌方所败;
对惊涛骇浪谁也无奈!
海天变色,狂风骤起,
敌人趁机昂首稍得喘息,
尽管他们把怨尤撒遍天地;
他们可以暂且疯狂嚣张,
却逃脱不了最终的灭亡。
张开你的双臂把他们拥抱,
他们惊慌迷惘却非溃逃。
谁人有力违拗天意?
也休想一把抓牢
秃顶机遇女神的发梢,
向她乞求好运本属徒劳。
何况胜败兵家常事,
吉凶变幻永无休止,
命运之索亦非钢铁钻石。
再勇猛的战士也会疲惫,
风雨中要向你的怀抱依偎。
不必嗔怪他们队形散乱,
依我看他们此次回归,
正如公牛为了腾越而后退,
再次扑向没有心肝的魔鬼。
苍天难免偶尔迟疑,
终会惩处凶恶的魑魅。
你的雄狮尾巴遭到践踏,
它挥动鬃毛转身应答,
理所当然它要报仇雪恨,
而且不仅为了自家。
自身受辱暂可容忍,
怎能听任玷污上帝的光华!
它勇猛超群力大无比,
头脑冷静而清晰,
正义的怒火充塞胸臆。
基督徒即便心硬如石,
被激怒了也必回击。
回教徒犹如好斗的公鸡,
定睛注视,心怀顾忌:
不知雄狮扑向何方,
也难料始末凶吉。
但愿雄狮体热头昏,
以保证他们身家安稳。
振作吧,腓力我们的君王;
你名为二世却举世无双。
你是坚定不渝信仰的柱石,
必能转败为胜改变时势,
尽管气数一意孤行,
欲使你柔弱犹疑不定;
其实你早该振奋精神:
在遥远的美洲土地,
你的海港屡遭入侵;
门前也有战舰被焚;
海外圣殿难免亵渎;
领海也任残暴海盗玷污,
他们击退了你的舰队,
还肆意劫掠烧杀,
铁蹄把你的子民践踏。
早已个个忍无可忍,
拼死一搏何须惧怕!
君王啊,你尽管索取,
你的臣民绝不吝惜,
他们会毅然拱手奉献一切,
只求战胜邪恶的英吉利;
正义的枷锁把它的脖颈紧系,
只因它作为险恶心怀不义。
无论是人们膜拜的虚妄黄金,
还是他们珍爱的子弟亲人,
他们都像堂迭戈那样在所不惜;
决心把血肉之躯投入敌人炮火,
去熔铸举世罕见的业绩。
君不见科尔多瓦家族,
接连十四代把长子献出;
面对摩尔矛尖义无返顾,
战功赫赫,英名传世,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不朽者都是这样赴死。
你是上帝的卫队长,
须永远双臂高扬,
激励儿女们胜利挺进不投降。
一旦你疲惫地垂下胳膊,
狂徒们就会伸出魔掌;
坏人作恶绝不彷徨。
只要你坚韧顽强,
结局必将圆满辉煌。
你肩负着正义的重担:
不止一片国土待你征战,
待你降伏的疆域无边。
你首先要稳固自己的领地,
才能声威如初举世盛赞。
你威慑坏人理所当然,
而且时时把好人救援。
高扬双臂吧,基督徒的摩西!
一举击溃路德异端。
你们是正义之旅出师有名,
丢弃了温柔乡的逸致闲情,
投进大海的波涛万顷。
我似乎看到你们就在眼前,
穿行于狂风恶浪之间,
出生入死经历着磨难。
你们越过了漩涡和暗礁,
尽管结局并不十分美妙,
却依然坚定刚毅毫不动摇。
寡不敌众,从未退缩,
似乎钻石高山也必穿过;
挥舞着西班牙人强壮的胳膊,
显示出果敢力量和勇气,
即便是陷入绝境饥寒交迫。
因为纯金须在熔炉里锻造,
剔除杂质,方能熠熠闪耀;
大树必将冲破阻隔挺向云霄。
高明的击剑手恰逢蹩脚货,
凶猛扑向前怒火不可遏,
瞬间见分晓何须费周折!
海边有巨石坚固不可摧,
狂涛拍岸想把它击碎,
尽管恶狠狠岩石不理会。
圣贤早有至理名言:
何须担忧以恶攻善!
负债愈多更须加倍偿还,
迟早会因此坐卧不安;
作恶者必将恶果吞咽。
那海盗虽能暂且获胜,
兴高采烈地庆祝战功;
狂风急浪有时赏罚不明,
终会满足正义者的初衷。
日积月累的债款,
总有一天要本息还清。
西班牙,君王和各位名将:
各司其职不得松懈迷惘;
苍天自会辅佐正义的理想。
世间万事本来开头难,
坚持不懈必将时来运转,
盼到欢庆胜利的一天!
注释:
[1]费利佩二世又译作腓力二世,本卷诗歌与戏剧中使用第二种译法。——编者注
[2]均为皇后的名字。
[3]指爱神丘比特。
[4]亦称迦密山,为天主教加尔默罗会的发祥地。
[5]《圣经》人物,犹太先知,因虔信耶和华乘旋风升天。
[6]传说中古罗马的第一个祭司兼国王,被认为是罗马古代原始宗教的创始人。
[7]缪斯居住的地方。
[8]为此人所著《秘书指南》的题诗。——原注
[9]西班牙语中,“羽毛”一词也有“鹅毛笔”的意思。
[10]狄摩西尼(公元前384-前322),古代希腊政治家,著名雄辩家。
[11]为此人所著《特鲁埃尔的一对恋人》的题诗。——原注
[12]恋人的名字在西班牙语中义为“光明”。
[13]指荷马和但丁。
[14]夫君指上帝,爱妻指教会。
[15]这一首和第二十三首名为十四行诗,实际十七行,原文如此,其意不明。
[16]圣周应在三月份举行。
[17]此处贝塞拉这个名字与“小公牛”谐音。
[18]指发愿做修女。
[19]此处地名阿尔瓦与“黎明”一词谐音。
[20]“羽管”即“鹅毛笔”。
[21]指以色列大卫王,典出《圣经》。
[22]即诗艺和医术。
[23]典出维吉尔《埃涅阿斯记》,指的是迦太基女王狄多与特洛伊王埃涅阿斯的不幸爱情。
[24]指一五八八年费利佩二世派遣的舰队,在与英国海军交战期间,遇风暴几乎全舰队覆没。
[25]《圣经》人物,犹太人的始祖。上帝为了考验他,命他杀死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