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太太

一个老太太，80多了，一个人住。

三个儿子，都做了新房子，都留了一层楼给她住，她不去，我从嫁进来，就住这里，你爸也是在这里走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你们有空，过来看看我，就行了。住的又不远，搬来搬去干什么？我住这习惯了。

三个儿子劝，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不放心，你年纪这么大了，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她不肯，我喜欢呆在这里，你们走吧，别在这烦我。自己院子里有井，屋后有菜地，养了鸡鸭鹅，两只猪，我自己会做饭，饿不着。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三个儿子垂头丧气，互相看看，我们真没用，妈不肯跟我们住。

老大，爸走了那么多年，妈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养大我们，现在好过了，还是不肯跟我们一起。

老二，哥，我们从来没嫌妈拖累。

老三，哥，你说，妈怎么这么倔！三个儿子叹气，可咱们都是真想孝顺她，她干嘛不给咱们兄弟机会？三个媳妇都对她好，她还是要一个人。

老大，算了，以后，让媳妇抽时间，经常过来，把妈这里收拾干净，把屋里的活都干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随她吧！

两个弟弟，好，那就这样，还好离的近，要不然，成天提心吊胆的。

老大，没办法，妈不肯跟我们过，就多跑跑吧！

老太太一个人，忙的不亦乐乎，喂鸡鸭鹅，打猪草喂猪，收拾菜地，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吃了晚饭，每天出去健身器材那里，跟老伙伴们走动走动，活动活动身子，天黑才回家，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不用手机，连坐机也不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三个儿媳妇，轮流，过来帮她做事，都被她赶走了，家里活干完了吗，孩子照顾好了吗？我儿子照顾的怎么样？你自己照顾的怎么样？大孙子的作业检查了吗？学习成绩怎么样？你娘家回去看看没有？家里人都好不？这么多事不干，天天往我这跑干嘛？不用来，我自己什么都能干，有事我会叫你们。走，走，走，操心你的事去。

没办法，三个儿子商量，算了，随她去，省得惹她生气，隔三差五的抽个空，过去跟妈聊聊天，做顿饭给她吃。

老太太倒高兴的很，这样就行了，别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烦人的很。

村里人都说，以顺为孝吧，她心情好，身体才会好。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就随她去吧。

过了几年，孩子都大了，出去做事，每次回来，买了东西过来看她，她还要给钱，不收还不行，你不要钱，就把东西拿走。

孙子孙女说，奶奶，我不要钱，专门买给你的。

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孝心，我心领了，你们啊，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要省着点花，以后回来不要给我买东西，来看看我就好了，我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给你准备好，带过去，让朋友们尝尝。

后来，孙子孙女，就说，这个东西多少钱，她就给多少钱。

其实，说的都不到十分之一。

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也不怎么花钱，衣服三个媳妇会买，现在还加上孙女们，穿不完，所以，每次都被骗过去。

过了几年，孩子们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家里更热闹，每次过去看她，她都给重孙封红包。

刚开始，家里人不要，她说，我给我小孙孙的，给他/她买糖吃，你们不要，又不给你们。递到孩子手里。

家里人不好特别固执，只能收了。

家里人买的东西吃不完，她每次都会给那些家里困难的，或是孩子不怎么孝顺的，别人谢她，她说，谢什么，不要谢，你吃我吃，都是一样的。我有，给你吃，你有，不也一样给我吃。

有一段时间，不见大儿子，两个小的倒跑的勤快的很。

她跟大媳妇念叨，老大哪去了，怎么这么久不见？是不是嫌弃我老太婆了？你跟他说，老太婆想吃他做的菜了。

大媳妇敷衍，妈，他去您大孙子那里了，孩子出差，他去带孙子，顺带看房子。本来是我去，可是您知道，我不识字，路都找不着，怎么教孩子。所以啊，就让您大儿子去了。

老太太点头，喔，我孙子好不？孙媳妇好不？小孙孙要上幼儿园了吧？你怎么不去啊？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没待够？趁着年轻，走的动，有机会，出去走走，看看，见见世面。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呆在这里。

大媳妇背过身去，晒衣服，妈，我知道，下次就跟当家的一起去。回来告诉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要是您愿意走动，咱们伺候您一起去。

老太太，不去，我就喜欢待在家里。你们不要打我的主意。老大回来了，让她他过来看看他的老娘。

媳妇笑嘻嘻，好。

老太太，没事了，走吧走吧，照顾你一大家子去。

大媳妇答应一声，走了。

过了两个月，还没见老大回来，老太太又开始念叨，老大还没回来吗？

三媳妇笑，没有呢，那小两口出去培训，没有这么快，说是还要几个月才回来，您老再等等。

过了两天，老太太跟老伙伴们活动完了，慢慢往家走。

在家门口，碰到一个同村的人，跟她聊天，老太太，你身子真好啊！都九十多了吧？

老太太喜气洋洋，今年95了，还没聋，也没瞎，还能动，孩子们说，准备给我过100岁生日呢！到时候，孙子孙女们都带着亲戚回来。多浪费，得花多少钱。

那人笑嘻嘻，那是，老寿星啊，100岁啊，有几个人！该大办！

老太太摇头，孩子们的心意我领了，这钱不好赚啊，一大家子人，天天都要花钱，为了我一个老太婆，不值得。

那人，您老好福气啊，孩子个个都孝顺，又有本事，媳妇也个个都好，孙子孙女们又争气。

老太太，说起他们，又想起来我那个老大呀，很久没过来看我了，说是去孙子家帮忙带孩子，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我想我的老大。

那人一愣，老太太，你们家老大，走了半年了，你不知道？

老太太石化了，什么，你胡说八道？

那人反应过来，完了完了，闯大祸了，老太太要有个头疼脑热，这可怎么好？

慌慌张张解释了两句，匆匆忙忙告辞走了。

第二天，老二媳妇给老太太洗衣服，门打不开，吓死了，火急火燎的跑回家，叫了人过来，拿了梯子翻进去，把门打开，一帮人过去一看，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榴树下面。

所有的人都慌了神，不说话，不动，怎么啦？不要吓人啊！昨天还好好的。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看，哎呀，我的天啊，老太太好好的。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落了地。

可是，不对劲。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过啊！所有的人又把心提了起来。

老太太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堆古董：自制玩具，衣服，鞋子，很有年头了。

所有的人，感觉心抽痛：奶奶，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了？

老太太叹气，你们啊，都是不孝子孙，一个个瞒的我好苦。

所有人的心里咯噔一下，奶奶，妈，我们没有瞒你啊！

老太太长长叹气，好，半个小时，我要见到我的老大，听他叫我妈，给我煮饭吃。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互相看看，完了完了，哪个嘴欠的，把这事告诉妈，奶奶了，神经病啊，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知道这事，不定怎么伤心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这是一个神经病，心里没点数，这个事也能说么？

大媳妇颤颤巍巍跪下，妈，老大的事，不是故意瞒您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急病，没救过来，那两天，您有些不舒服，不敢告诉您，怕您受不住。妈，您要怪就怪我吧！要打要骂，随您。只求您，好好的，好不好？

二媳妇也跪下，妈，这事我也有份，当时，我同意了，您要打要骂，都随您，就像大嫂说的，你只要好好的，好不好。

三媳妇一声不响，跪。

老太太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三媳妇眼睛红红，我想说的，两个嫂子都说了，我也任打任罚，只求您好好的。

孙子孙女们跟着跪了一地，都说，您只要好好的，咱们任打任罚。

老太太叹气，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你们也都是为了我好，怕我一口气撑不住，过去了，才会瞒着我。你们进我家门这么多年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所有人围着她点头，悄悄流眼泪。

老太太，行了，别哭了，过了半年了，我才知道。我当妈的还没哭呢！

所有人一听，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老太太看着大媳妇，招手，过来。

大媳妇低眉顺眼，走过去。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你跟我说说，老大怎么去的。

大媳妇擦眼泪，中午，说头有点痛，就跟他一起去医院，结果，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就不行了，后来，抢救的时候，医生说，是脑溢血，让我们做准备，十有八九救不过来。

老太太叹气，没救过来？就这么去了？

大媳妇，点头，没有，下午三点多走的，走之前，清醒一下，跟我说，不要告诉您，怕您伤心。

老太太，所以，你们就瞒着我。

大媳妇，妈，我们担心您的身体。

老太太叹气，我知道，我知道。老大吃中午饭了吗？

大媳妇，没吃，一直在抢救。

老太太眼睛红红，我的老大，饿着肚子走的。

大媳妇哭出了声，妈，我对不起您，没照顾好他。

老太太抬头，不关你事，这是他的命。你们糊涂啊，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的老大呀！

大媳妇，忙给她拍背，妈，妈，您别哭，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吧！办了这糊涂事。

老太太唉声叹气，指指面前站着的人，你们啊，你们，还要外人来告诉我。

个个认错。

老太太站起来，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走吧，让我清静清静。

谁敢走啊。都守着老太太。

老太太发脾气，都走吧，别站这烦我。

还是没人走。

老太太，行，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说的话，没人听了。是吧？好好，请不动你们，我自己走。

再也不敢呆。

大媳妇带头，一步三回头，慢慢走了出去。

老太太又发话，每天过来一个人，照顾我，其他的，都走吧。

所有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老太太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人一样，不过，她借口管不了了，把鸡鸭鹅分给了三个媳妇，猪给了老大，过年杀了，一家分一点，自己家养的猪，好吃。

那些老物件，儿子们小时候的东西，都物归原主，家里空空荡荡，老太太说，清静啊！

家里人提心吊胆，老太太这作态不对啊，怎么好像交代后事一样，又不敢劝，一劝，就得提到老大，这是伤心事啊，谁敢提。

就撺掇她，出去走走，看看，跟老伙伴们聊聊天。

那些老伙伴们知道了这事，不知道把那嘴欠的骂了几千遍，这是谁啊，脑子被门夹了，巴巴的跟老太太说这事，打不死他，吃了狗屎了，说话不看看人。

一个个强颜欢笑，从来不提这事，拿年轻时的笑话逗她，说些稀奇古怪的事给她听，老太太很捧场，笑的乐呵呵的。

回来后，就安排孩子，这个给谁送过去，那个给谁送过去，以后不要再买了，我不喜欢吃。

家里人是有求必应。

没两天，老太太就去了。

走的时候，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换好衣服，躺在床上。

媳妇开门，不见老太太，就到屋里去找，见她躺着，叫她不应，心慌意乱，一摸，凉凉的。

打电话给家里人，几分钟时间，在家的都跑了过来，半个小时，在外面的都回来了，路远的，也在老太太出殡那天赶到。

老老少少，好几十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写的信，不要怪别人，都是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知足了。你们好好过，不要想我。

家里人尽心尽力送走了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