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载志:中国第一座水电站的历史人类学考察(191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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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研究意义

1.2.1 理论意义

本书从“物的人类学的视角”出发,将“物”看成是文化生成的“物”,通过对中国第一座水电站——石龙坝水电站的历史人类学考察,以中国近现代工业化的“大历史”为背景,以“人-物的关系”为框架,沿着云南地域传统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梳理和分析了在石龙坝水电站百年历史变迁中“物”所承载的人的思想的变迁过程,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理论创新。

在石龙坝水电站的百年实践中,现代学术语境中的所谓“国家-社会”“工人-农民”“大传统-小传统”“人-物”等在这里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石龙坝人是在“国家-社会”之间做“钟摆运动”,在“钟摆运动”中,国家、社会、商绅、工人等多方交织和互动,保持动态平衡。在这种动态平衡中,石龙坝人通过种种象征符号的运用赋予日常生产和生活的世界意义。石龙坝人正是在历史和文化变迁中根据社会情境的变化建构和运用他们的“意义理性”,编织他们生产和生活的“意义之网”,在巨大而快速的物质世界的变迁中寻找自己的身份和价值。

在梳理和分析中国第一座水电站形成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基础的同时,本书以“人和物的关系”为框架,在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传世主义”和“现世主义”的理论概念。“传世主义”是指人将物看作不仅有自然生命而且有社会生命的机体,人对待物的文化观念是为了世代相传,通过物的代代相传,人的精神、思想和价值也在后代延续。“物”是祖先传承给后代的“礼物”,它建立在集体主义意识基础上;而“现世主义”是指人将物看作为人们所使用或支配的资源或商品,人对待物的文化观念是为了满足现世生产和生活的需要,“物”是个人消费的商品,它建立在个人主义意识基础上。“传世主义”中的人和物是融合的关系,“物”为祖先和后代共同享有,并向后代传达祖先的精神和责任感;而“现世主义”中的人和物是分离关系,“物”被个人占有和支配,是满足个人利益的工具。石龙坝水电站的物所承载的思想之变迁,是从“传世主义”向“现世主义”的转向。

本书的理论创新是尝试为思考近代以来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变迁提供一种人类学的新视角,虽然这种尝试只是初步,但至少提供了一种诠释中国历史和文化变迁的可能途径,当然对于这种探索还需要不断反思和深入。

1.2.2 实践意义

石龙坝的百年现代化进程充满了物性与心性、工业与农耕、现代与传统、实体与符号的张力:既有现代工业文明的特征,更有传统农耕文明的根基;既借鉴西方的水电技术理念,又传递东方传统的三不朽精神;既有对水电物性的探寻,又有对工业文化的精神建构;既注重物的实体表达,又凸显石刻的象征符号。因此,百年石龙坝的历史意象是多义而弥散的,但是那些隐藏在多元文化符号后的心志和信仰是深深嵌在个体生存图式和集体实践之中的。正是因为百年石龙坝在现代化进程中在“人与物”的时空互动中呈现着物性与心性、现代与传统的对话与冲突,它已不仅仅是中国水电工业文化的物象表征,而且是一面具有反思功能的文化棱镜观照着现实和探寻着未来。

从文化实践来看,作为入选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九处近现代工业文化遗产之一,2008年12月12日,石龙坝发电厂被昆明市政府命名为“水电博物馆”。虽然昆明市政府没有将石龙坝水电站规划为“生态博物馆”,但是经过田野观察,我发现与其他博物馆不同的是,石龙坝在实践中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博物馆”。

生态博物馆的概念最早于1971年由法国人弗朗索瓦·于贝尔和亨利·里维埃提出,其基本理念是“以生态学为基础,以特定地域某一特定群体的全部文化内涵为展示内容”刘沛林、Abby Liu、Geoff Wall:《生态博物馆理念及其在少数民族社区景观保护中的作用——以贵州梭嘎生态博物馆为例》,《长江流域资源与环境》2005年第2期。。生态博物馆不同于传统博物馆的地方是以原地保护的方式,以社区为基础进行原生态状况下的文化遗产的活态保护和展示。目前中国建立的生态博物馆几乎都在少数民族地区,以保护和开发少数民族文化为内容,生态博物馆类型局限在民族山区。如果能在城市的工业文化遗产地实践生态博物馆模式,将为中国的工业遗产保护提供一种新的可能途径。

有的学者认为“从身份认同角度看,生态博物馆应采取‘政府领导,专家指导,村民主导’的建设理念”覃琛:《唤醒文化价值——生态博物馆的身份认同》,《中国文化遗产》2011年第6期。,这种“生态博物馆”模式对石龙坝人而言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没有刻意为之,他们没有和我说过他们的博物馆是生态博物馆,他们只是说石龙坝是“天生地造加人为”。他们没有被生态学家或博物馆专家指导过,只是自觉自为而成,但他们的实践已经为“生态博物馆”增添了新的模式。石龙坝发电厂整体都是博物馆,除了厂房、机器、水坝等物,还有工人也是博物馆的一部分,工人在厂房里生产,百年的水轮发电机还在车间里继续运转,石龙坝水电站行政办公室就设在水电博物馆院内,工人们一边生产一边保护。博物馆完全是原生态模式和开放式结构,游客可以在整个厂房自主参观,遇到不懂的文物时,可以问厂里的工人,因为博物馆没有专门的解说员,都是工人兼职;游客从办公楼出来可以到四个车间、水坝参观,还可以到有百年历史的第一车间,一边看百年水轮发电机运转时的情形,一边听旁边的工人师傅讲有关百年水轮机的故事。如果感兴趣,还可以跟着下班的工人师傅到石龙坝的后山看他们脱了工装穿上农装手工供养土地、活水灌溉土地的情景。我有一次领着一位游客到石龙坝的车间和田里参观工人两种不同却又有序的生产和生活,他连连赞叹,说石龙坝是“世外桃源”。正如亨利·里维埃所预想的那样:“生态博物馆是当地人民关照自己的一面镜子,用来发现自我的形象,同时也是一面能让参观者拿着以深入了解当地产业、习俗、特性的镜子。”刘沛林、Abby Liu、Geoff Wall:《生态博物馆理念及其在少数民族社区景观保护中的作用——以贵州梭嘎生态博物馆为例》,《长江流域资源与环境》2005年第2期。当然,石龙坝这种工、农相辅相成的生态模式,是“生态博物馆”的概念所不能完全涵盖的,石龙坝人用他们的实践丰富了“生态博物馆”的文化意义,为文化遗产的保护展现了一种新的文化实践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