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研究(第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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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诗句式探考本文为清华大学自主科研基金项目“句法学与汉语诗歌句法分析”(编号20165080098)及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至唐代诗歌词语演变研究”(编号16BZW048)阶段性成果。——《文选》诗歌卷调查

谢思炜∗ 谢思炜,文学博士,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白居易诗集校注》《杜甫集校注》《唐宋诗学论集》等。


内容提要】 本文根据对《文选》诗歌卷建安以后五言诗的调查,将五言诗的句式分为主谓句、谓语句、中心语句三类,在每类中区分不同句型,提供了各种句型的统计数据。通过与四言诗的对比,列举五言诗句式所发生的一些重要变化。

关键词】 五言诗 《文选》诗歌句式


由四言诗到五言诗,诗歌句式发生了重大变化。本文以《文选》建安以后五言诗为样本,对其基本句式进行归纳,并通过与四言诗的对比说明它所带来的句式变化。《文选》中该时期的作品共计367首,含6984句34922字(其中陆机《猛虎行》两句六言)。本调查以《四部丛刊》影印宋建州刊本《六臣注文选》为底本,对该本的明显误字有校改,但未使用其他版本进行全面校勘。《文选》卷十九后半诗甲“补亡”至卷三十一诗庚“杂拟下”,共收诗443首,除去其中四言诗、汉代五言诗及两首七言诗(曹丕《燕歌行》、张载《拟四愁诗》)。建安以前的汉代五言诗包括《古诗十九首》、李陵苏武诗将另文讨论。

一 五言诗字节划分及分类说明

五言诗自形成起,其基本句式即由二三字节构成。五言诗和七言诗尾部的这种三字结构,被称为“三字脚”,可以根据其构成形式,再分为一二式、二一式和一一一式。参见启功《诗文声律论稿》(中华书局,1977,第48页):“句中各词,无论如何分合,句末三字必须与上边四字分开,要自成为‘三字脚’。这三字可以是‘二、一’式,也可以是‘一、二’式,甚至可以是‘一、一、一’式(古代汉语很少有真正三字不可分的词)。”

在这6984句中,不合于二三句式而为明显的三二句式的有:


羊肠坂诘屈(曹操《苦寒行》)

荣与庄俱去,贱与老相寻(张翰《杂诗》)

一随往化灭(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

家世宅关辅(鲍照《升天行》)

日隐涧凝空,云聚岫如复(谢朓《和王著作八公山诗》)


第一、二例均是上三字主语,下二字谓语。第三例“化灭”为一词,《文选》五臣李周翰注:“今已化灭无形。”“随往”中间不可断。第四例“家”为主语,“世宅”应为状动结构。第五例两句上三字主谓结构构成话题,下二字可视为述题。张翰、谢朓诗均上下句对称,属有意变例。其他几例或为牵合地名,或因叙事需要,可视为不得已的处理。

除三二句式外,还有个别一四句式四一句式“千秋万岁后”(阮籍《咏怀诗》)可并入二三句式。


譬海出明珠(曹植《赠丁翼》)

遇可淹留处(沈约《游沈道士馆》)


以及一些不很明显的一二二句式:


内不废家私(王粲《从军诗》)

谁不希令颜(曹植《美女篇》)

志不在功名(张华《答何劭》)

人不取诸身(郭泰机《答傅咸》)

恨不具鸡黍(范云《赠张徐州谡》)

且少停君驾(潘尼《迎大驾》)

庶以善自名(陶渊明《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

情用赏为美(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端为谁苦辛(鲍照《行药至城东桥》)

远与君别者(江淹《杂体诗·古离别》)

愿一见颜色(同上)


在这些例子中,副词不、少、一,介词以、与、用、为,就句意来看都应属下读。但虚词与他词结合的强制性不如实词,所以这种隐性的一二二句式在感觉上不如上述三二句式明显。以上相加共计20句,仅占6984句的0.3%。

五言诗均为偶数句,每两句为上下句。早期七言诗每句押韵,所以不构成上下句形式,也存在奇数句。五言诗中只有略晚于建安时期的《古诗为焦仲卿妻作》等极个别作品包含奇数句,应属变例,并且未对其后的五言诗产生影响。本文采用的分类体系分为三个层级,指示数字也相应有三级,每种句式对应于一个三位或三层级数。在熟悉后,根据三级数字,就可判断该句式的类型和构成情况。以下是简要说明(详细情况见后文):

层级一1.

用于区分句子的主要类型,这些类型是:

1.主谓句;2.谓语句;3.中心语句。

层级二1.1

用于描述不同句子类型中包含的各种基本句式,这些句式如下。

主谓句:1.动宾句,动词后接宾语;句式:主+动+宾。在本文中,两字状动、动宾、动补结构原则上视同动词,因此动宾句不排除状动、动补结构,状动句不排除动宾、动补结构,动补句不排除状动、动宾结构,但在具体分类时,可能有交错的情况。2.使令句和兼语句,句式:主+动+兼(宾/主)+谓。3.状动句和名词语句,动词或形容词前有状语修饰,或谓语仅由动词、形容词或名词性词语构成;句式:主+(状+)动/形/名。4.动补句,动词或形容词后有补充成分;句式:主+动/形+补。5.介宾句,动词前使用介宾或次动宾结构;句式:主+介(/次动)宾+动。6.两分句,包含两个分句的紧缩复句;句式:主谓1+谓/主谓2。7.三分句(为七言句预设)。8.话题句,采用话题结构的句子。9.倒装句,谓语在主语前;句式:谓+主。

谓语句(句式参照主谓句): 1.动宾句,动词后接宾语。2.使令句和兼语句。3.状动句和名词语句。4.动补句,动词后接补语。5.介宾句,动词前使用介宾或次动宾结构。6.两分句,谓1+谓/主谓2。话题句、倒装句均不适用于谓语句。

中心语句无法分别归入以上句式,另作规定:1.并列词语,可以有连接词;2.名词性词语或短语修饰中心语;3.形容词修饰中心语;4.尾字中心语为时间、处所、方位词等。

层级三1.1.1

用于描述层级二句式中的特定句子成分:

1.单字主语;2.首二字介/动+宾/其他;3.单字主语+单字动词;4.三四字介/动+宾/其他;5.分句从句主语;6.首二字状语;7.三四字状语;8.动词受事话题;9.短语话题;0.无以上情况。某一句式如果同时存在1至9中的两项,则以短线连接两个数字表示(超过两项则只保留两项)。

除以上三级数字外,该体系还设计了一组字母后缀。在使用时缀于三级数字之后,用于描述层级三可能未涵盖的三字尾结构形式。因篇幅所限,以下讨论只在部分句式中使用了这组后缀。根据需要,在描述其他各种句式时也可将其附入。以下是该组后缀(1、2分别表示一字、二字):

a.动宾1+2; b.动宾2+1; c.动补1+2; d.动补2+1; e.动介宾;f.助/副/连1+动/形/名2; g.状中1+2; h.状中2+1; i.状动宾;j.动/形1+动2; k.动2+动1; l.动宾/介宾+动;m.主谓1+2; n.主谓2+1; o.主动宾;p.定中1+2; q.定中2+1; r.形(副)1+形2; s.形/动+连+形/动;t.名+连+名;u.其他

例如“泽兰渐被径”,表示式为1.1.0i,说明其为主谓句中的动宾句,三字尾是状动宾结构。

为使概括的五言句式尽可能全面,本文在少数情况下也选择了样本之外的某些例句,如《古诗十九首》、少量唐代的五古和五律作品。

由于汉语有词汇兼类、词性判定方面的问题,也由于诗句相对于一般语句既有成分的缺省压缩,又有某些特殊句法,还由于对诗句本身的理解可能存在歧义,所以对少数诗句的句型判定可能存在分歧,甚至难以进行分类。此外,在古汉语尤其是诗歌中,还存在大量句法分析歧异现象,即在语意理解不存在分歧的情况下,可以对同一句话做出不同的句法分析。例如:


春草愁更绿,公子未西归。(谢朓《酬王晋安》)


“春草”是句子的主语,还是“愁”的宾语?“愁”与“更绿”之间的语法关系是什么?又如: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谢灵运《登江中孤屿》)


“乱流”是定中结构还是动宾结构?后三字如何切分?李善注:“《尔雅》曰:水正绝流曰乱。”(参见《尔雅·释水》)据此,则绝是动词,后三字或应读成“趋、正绝”。王云路(《中古诗歌语言研究》,世界图书西安出版公司,2014,第383页)认为“乱流”是动宾式双音词,有水汇合义。即使确定前者为动宾结构,它究竟是整句中的句子成分,还是紧缩句中的一个分句?尽管诗意本身似乎不难理解,但进行句法分析却可能有困难。不过,尽管存在以上各种情况,对五言诗进行句法分析并做出适当分类,在总体上还是可行的,即使不应视为绝对意义上的。

二 五言诗句式分类

1.主谓句

主谓句即包含主谓两种句子成分或主谓宾完整结构的句子。

1.1 动宾句

1.1.0 a.如果是主谓句,句首二字充当主语,词性是名词或代词,后三字可以是动宾结构:

SP皓腕[VP约[NP金环]]]


皓腕约金环。(曹植《美女篇》)

佳人慕高义。(同上)


首二字可以是助词结构:


所累非外物。(沈约《游沈道士馆》)


b.后三字也可以是双音动词带宾语:


园寝化为墟。(张协《七哀诗二首》)

SP园寝[VP化为[墟]]]

禽兽惮为牺。(王粲《从军诗》)


但用例较少,主要是因为双音动词很少带单字宾语。动词+为,一般认为“为”字是动词作补语,早期文献用例见于《左传》。参见何乐士《〈左传〉的单句和复句初探》,载程湘清主编《先秦汉语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第144~248页。疑似之例有:


公子敬爱客。(曹植《公宴诗》、应玚《侍五官中郎将》两见)


可能视“敬爱”为一词,实际应是“爱客”为一词。

i.动宾结构前可能有副词或连词:


中散不偶世。(颜延之《五君咏·嵇中散》)

权家虽爱胜。(曹植《又赠丁仪王粲》)


可能有宾语前置:


飞光忽我遒。(沈约《宿东园》)


j.后三字也可能是动词1+动宾结构:


秦人来求市。(卢谌《览古诗》)


1.1.1 主语是首字单音词,后接助动词、语气词等:


谁能享斯休。(王粲《从军诗五首》)

王其爱玉体。(曹植《赠白马王彪》)


或者首字是语气词、连词或时间词、形容词状语,接单字主语:在现代汉语中,表示时间位置或持续时间的副词能够在主语前后自由出现,但单音节副词不能出现在主语之前。上古汉语则习惯句首用单音节时间词。“昔我”“今我”这种结构来自《诗经》的四言句(“昔我往矣”),《左传》亦有“昔吾畜于赵氏”“今我使二国暴骨”。五言诗仍沿用这种句式,是因为代词(尤其是第一人称代词)往往代表诗中不可缺少的主体,但代词大多是单音词,而诗的叙述又需要交代时间,把它们放在一起占一个字节很合适。


昔我从元后。(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惟师恢东表。(陆机《齐讴行》)

惟此如循环。(欧阳建《临终诗》)

伊予秉微尚。(谢灵运《初去郡》)

纷吾隔嚣尘。(沈约《新安江水至清浅深见底》)

而我在万里。(江淹《李都尉陵》)


1.1.2 首二字动宾短语作主语:


多财为患害。(阮籍《咏怀诗》)


1.1.3 首二字是主语+动词,后接宾语:


腰佩翠琅玕。(曹植《美女篇》)

SP腰[VP佩[NP翠[琅玕]]]]

云去苍梧野。(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诗》)


后三字可以是从句在句子(sentence)中充当句子成分的小句(clause),相当于英语中的从句(subordinate clause),也可称为内嵌从句(embedded clause)。传统语法学一般将其视为词组或短语,现代语法学则区分了短语结构、小句、句子三个层次。有关讨论参见邓思颖《形式汉语句法学》,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第136页。本文有时也将出现在诗句中宾语、主语、定语位置上的短语结构称为从句,以区别于紧缩句(复句)中的分句(单句)。作宾语:


谁知已卒岁。(潘岳《悼亡诗》)


1.1.3-5 后三字宾语从句是主谓结构:


谁言捐躯易。(曹植《三良诗》)

SP谁[VP言[SPVP捐[躯]]AP易]]]

谁谓情可书。(谢瞻《王抚军庾西阳集别作》)


1.1.4 第三字单音动词,带双宾语:


众工归我妍。(曹植《名都篇》)

SP众工[VP归[I O我][DO妍]]]

缪子称其贤。(卢谌《览古诗》)


或者是动宾结构后接趋向动词或补语:


远节婴物浅。(陆机《豫章行》)


1.1.5 首二字是主谓短语作主语:


时变感人思。(郭璞《游仙诗》)

泪下如流霰。(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1.1.6 首二字是形容词状语,或时间、处所、数量词状语等,后三字主谓结构:


寤言涕交缨。(陆机《于承明作与士龙》)

承明子弃予。(同上)

斐斐气幕岫,泫泫露盈条。(谢惠连《泛湖出楼中玩月》)


1.2 使令句·兼语句一般语法著作把使令句列为兼语句的一种,可参看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商务印书馆,1992,第18~22页;杨伯峻《文言语法》,中华书局,2016,第258~264页。也有著作另单列“使字句”。

1.2.0 如果是主谓句,使用某些动词,可以构成兼语句。兼语有时省略:


副君命饮宴。(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平原侯植》)


1.2.3 首字主语接动词使、令等,构成使令句:


谁令君多念。(曹植《赠王粲》)


使令对象有时省略:


谁令乏古节。(鲍照《还都道中作》)


1.2.4 首二字主语接动词使、令等,构成使令句:


谗巧令亲疏。(曹植《赠白马王彪》)

SP谗巧[VP令[SP亲[VP疏]]]]

地势使之然。(左思《咏史诗》)


首二字短语作主语从句,构成使令句:


远望令人悲。(阮籍《咏怀诗》)


1.2.4-2 首二字动宾结构作主语,构成使令句:


思君令人老。(《古诗十九首》)


1.2.4-5 主谓短语作主语,构成使令句:


忧来令发白。(张载《七哀诗》)


1.3 状动句·名词语句

1.3.0 f.如果是主谓句,动词、形容词前可能有副词、形容词状语:


明哲时经纶。(谢灵运《述祖德诗二首》)

SP明哲[VPAdv时[V经纶]]]]

欢乐犹未央。(刘桢《公宴诗》)


也可能是名词性词语前有副词、连词:


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王僧达《答颜延年》)


有使用被动标记的被动句:


珍宝见剽虏。(张载《七哀诗》)

君绅宜见书。(张协《咏史诗》)

白首不见招。(左思《咏史诗》)

茂陵将见求。(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诗》)


j.有动词连用:


鸣雁飞南征。(阮籍《咏怀诗》)

SP鸣雁[VP飞][VP南征]]


k.或是:


亲昵并集送。(曹植《送应氏诗》)

田家樵采去。(范云《赠张徐州谡》)


p.谓语也可能是名词性词语,不使用动词和判断词:


骢马金络头。(鲍照《结客少年场行》)

SP骢马[NP金[络头]]]


q.或是:


游客芳春林。(陆机《悲哉行》)

流涧万馀丈。(张协《杂诗》)

仲容清云器。(颜延之《五君咏·阮始平》)


r.谓语也可能是三字形容词:


珍木郁苍苍。(刘祯《公宴诗》)

柔条纷冉冉。(曹植《美女篇》)


s.也可以用连词连接两个动词:


樛枝耸复低。(谢朓《敬亭山》)

SP樛枝[V P耸]Con j复[V P低]]


或用连词连接两个形容词:


美女妖且闲。(曹植《美女篇》)

SP美女[AP妖]Con j且[AP闲]]

清风凄已寒。(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t.也可以用连词连接两个名词:


东园桃与李。(阮籍《咏怀诗》)

SP东园[NP桃]Con j与[NP李]]

所托声与音。(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


前一例还可以视首二字为定语,后一例则明显是主谓关系。

首二字主语还可接数量词:


黄金百镒尽。(阮籍《咏怀诗》)


可以将前四字分析为主语,也可以将动词前的数量词视为状语。

1.3.1 主语是首字单音词:


谁能常美好。(阮籍《咏怀诗》)

余固水乡士。(陆机《答张士然》)


或第二字是主语单音词:


咨余冲且暗。(欧阳建《临终诗》)


1.3.2 首二字动宾短语作主语:


闻道虽已积。(范晔《乐游应诏诗》)


1.3.5 首二字主谓短语作主语:


名高不宿著。(应璩《百一诗》)


1.3.6 首二字形容词状语,后三字是主谓结构:


凛凛天气清,落落卉木疏。(曹摅《思友人诗》)

SPAdv凛凛]N天气[A P清]]


首二字是时间、处所词和其他名词作状语这种情况中被提到句首的时间、处所词或其他词,被认为出现于话题的位置,也具有话题的语义特征,因此被认为属于语域式话题的一种——时地语域话题。参见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第58、113页。除了位于句首外,在五言诗中它们还符合话题的以下特征:不带介词,其后有停顿。此外也有用提顿词的例子:“昔也植朝阳”(司马彪《赠山涛》)。


季秋边朔苦。(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SPT季秋]N边朔[A P苦]]

阶下伏泉涌,堂上水衣生。(张协《杂诗》)


也可能只有状语和名词性主语,谓语在下句:


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阮籍《咏怀诗》)


首二字也可以是连词、助词:


况乃曲池平。(沈约《冬节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

寔惟北门重。(丘迟《侍宴乐游苑选张徐州应诏诗》)


1.3.6-1 首二字状语,主语是单音词:


眇然心绵邈。(何劭《游仙诗》)

SPAdv眇然]N心[A P绵邈]]


主谓结构前还可有其他成分:


缠绵弥思深。(张载《七哀诗》)


首二字是时间、处所词或其他名词作状语:


十载学无就。(鲍照《数诗》)

宜城谁献酬。(陆厥《奉答内兄希叔》)


首二字是连词、语气词等:


至今声不亏。(王粲《咏史诗》)

迨及岁未暮。(陆机《长歌行》)

岂唯地所固。(卢谌《赠崔温》)


1.3.6-2 首二字状语是介宾结构:


在远分日亲。(曹植《赠白马王彪》)


1.3.7 状语在三四字:


鸾翮有时铩。(颜延之《五君咏·嵇中散》)

SP鸾翮[VPAdv有时[V铩]]]]

所亲一何笃。(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刁斗昼夜惊。(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

日华川上动。(谢朓《和徐都曹》)


1.3.7-2 首二字动宾短语作主语,状语在三四字:


受爵藁街传。(陆机《饮马长城窟行》)

敷绩壶冀始。(谢灵运《会吟行》)


1.4 动补句

1.4.0 如果是主谓句,动词、形容词后可接补充成分(情态、处所、数量、程度、比况等):


青骊逝骎骎。(阮籍《咏怀诗》)

SP青骊[[VP逝]aP骎骎]]

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可以由介宾结构引入补充部分(与事、工具、处所、比况等):


微言绝于耳。(曹摅《思友人诗》)

SP微言[[VP绝]pP于[耳]]]

义分明于霜。(袁淑《效曹子建乐府白马篇》)


有时省略介词:


落英陨林趾。(潘岳《河阳县作》)

苛慝暴三殇。(谢瞻《张子房诗》)

嘉惠承帝子。(陆厥《奉答内兄希叔》)


三四字双音动词后也可接补语:


清阴往来远。(江淹《杂体诗·王徵君微》)

SP清阴[[VP往来]aP远]]


动词、形容词后可以接另一否定形式《诗经》四字句有“还而不入”(《何人斯》)、“醉而不出”(《宾之初筵》),须加连词;或者“受爵不让”(《角弓》)、“求福不回”(《旱麓》),前一结构不能是单字动词。《楚辞》有“出不入兮往不反”(《九歌·国殇》),但仅止一例。《古诗十九首》有“荡子行不归”,亦只一见。建安诗人中此种句式仍少见,且限于“不还”等个别词组。嵇康诗有“大道匿不舒”(《答二郭》)、“匠石寝不言”“南土垾不凉”(《与阮德如》)、“蹊路绝不通”(《游仙》),阮籍诗有“谁云沉不浮”“六翮掩不舒”(《咏怀诗》),此后渐趋普遍。


高节卓不群。(左思《咏史诗》)

SP高节[[A P卓]v PNeg不[V群]]]]


可以视否定部分为补语,或视为紧缩句。

1.4.1 主语是单音词,后三字动补结构:


谁能久京洛。(谢朓《酬王晋安》)


1.4.2 首二字动宾短语作主语,后三字动补结构:


赴曲迅惊鸿。(陆机《日出东南隅行》)


1.4.3 首二字主谓结构,后三字补语:


叶落何翩翩。(曹植《美女篇》)

SP叶[[VP落]aPAdv何[A翩翩]]]]

君行逾十年。(曹植《七哀诗》)


可以用连词连接两个形容词:


我行永已久。(陆机《拟明月何皎皎》)


1.4.5 首二字主谓短语作主语,后三字动补结构:


年往迅劲矢。(陆机《长歌行》)


1.4.6 首二字状语,后三字主语单音词接动补结构:


悠悠君行迈。(陆机《为顾彦先赠妇二首》)


1.5 介宾句

1.5.0 如果是主谓句,动词前可以由介词或次要动词带宾语。有时宾语省略:


黄鸟为悲鸣。(曹植《三良诗》)


也可能省略动词:


本家自辽东。(袁淑《效古》)

湍险方自兹。(任昉《赠郭桐庐出溪口》)


1.5.1 主语是单音词,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二三四字:


名与天壤俱。(张协《咏史诗》)

SP名[V PPP与[天壤]]V俱]]

势随九疑高。(沈约《钟山诗应西阳王教》)

赏逐四时移。(同上)


首字也可能是宾语前置:


谁可与饮者。(阮籍《咏怀诗》)

谁与偕没齿。(颜延之《秋胡诗》)


介宾结构也可能占据后四字,谓语在下句:


谁当九原上,郁郁望佳城。(沈约《冬节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

SP谁[PP当[LocP[九原]上]]]……


1.5.2 首二字介宾结构作主语,谓语部分有时省略动词:


求仁既自我。(江淹《杂体诗·殷东阳仲文》)


1.5.4 主语是双音词,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三四字:


天命与我违。(曹植《赠白马王彪》)

SP天命[V PPP与[我]]V违]]

轻裾随风还。(曹植《美女篇》)

秦王御殿坐,赵使拥节前。(卢谌《览古诗》)

神感因物作。(卢谌《时兴诗》)


有宾语前置:


膏兰孰为消。(潘尼《赠侍御史王元贶》)

我志谁与亮。(谢灵运《游南亭》)


1.5.4-1 主语是单音词,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三四字:


马为仰天鸣。(陱渊明《挽歌诗》)


1.5.4-2 主语是动宾短语,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三四字:


零泪缘缨流。(韦应物《送杨氏女》)


1.5.4-5 主语是主谓短语,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三四字:


声急由调起。(颜延之《秋胡诗》)


1.6 两分句

1.6.0 如果主谓句有两个谓语部分,在少数情况下前一谓语部分在第三字,四五字是后一谓语部分,往往另有主语:


(宁戚扣角歌)桓公遭乃举(江淹《杂体诗·刘太尉琨》)此句意为宁戚遭桓公后乃得举,属宾语前置(也可理解为“遭”后省略宾语),并使用连词“乃”连接两部分。

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


1.6.3 更多情况下首二字是主谓结构,后三字是另一谓语部分,主语有可能承前,也可能不明确或另有主语:


月出照园中。(刘桢《公宴诗》)

SP月[VP出][VP照[园中]]]

身殒沉黄泥。(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气结不能言。(曹植《送应氏诗》)


后一部分有动词连用:


日晏罢朝归。(鲍照《拟古三首》)


前后两部分构成关联复句,也可使用连词:


士生则悬弧。(枣据《杂诗》)


1.6.3-5 后一部分是主谓结构:


欢馀宴有穷。(谢瞻《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SP欢[V P馀]]並列SP宴[V P有穷]]]

别促会日长。(曹植《送应氏诗》)

路极悲有馀。(潘岳《悼亡诗》)


前后两部分构成条件分句关系:


男欢智倾愚,女爱衰避妍。(陆机《塘上行》)在汉语中条件分句与话题句标记同一,功能相同,因此条件分句也可被视为话题句。参见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第205页。


1.6.5 后一部分主谓结构,前一部分可能有省略:


南箕北有斗。(《古诗十九首》)

松月夜窗虚。(孟浩然《岁暮归南山》)


1.8 话题句

1.8.0 在主谓句中有话题句,首二字话题,后三字是对话题的说明(述题),本身可以是主谓结构等:


君子福所绥。(王粲《公宴诗》)

TopPTop君子][S P福[NP所[V绥]]]]

山林隐遁栖。(郭璞《游仙诗》)

长城地势险。(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

瀚海愁云生。(同上)

平生礼数绝。(任昉《出郡传舍哭范仆射》)


有时话题似是第三字的定语,但二、三字之间有自然停顿,分隔为两个字节,仍宜将后三字看作对话题的说明:停顿是使句子成分话题化的一种语法标记。以下几例中的话题,在意义上是谓语动词主语的领格,被称为领格语域式话题,是汉语这种话题优先语言中较常见的话题类型。参见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第72、115页。


峻坂路威夷。(潘岳《金谷集作诗》)

采菱调易急,江南歌不缓。(谢灵运《道路忆山中》)


1.8.1 话题是首字单音词,后四字说明话题:


游当罗浮行,息必庐霍期。(谢灵运《初发石首城》)在此例中,第二字的虚词也起到停顿的作用,使首字话题化。

TopPTop游][VPAdv当[[LocP罗浮]V行]]]]

器恶含满欹,物忌厚生没。(鲍照《代君子有所思》)


1.8.2 提到句首的话题不是名词性词语,而是动宾短语参见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第105页。


巢幕无留燕,遵渚有来鸿。(谢瞻《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绕屋树扶疏。(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


短语话题后可能另有主语:


亲亲子敦余,贤贤吾尔赏。(谢瞻《于安城答灵运》)

TopPTopVP亲[亲]]][S P子[V P敦[余]]]]

赏废理谁通。(谢灵运《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文选》五臣吕延济注:“言非我情独为叹息,且赏此废此是理谁能通矣。”“赏废”可分析为主谓结构或并列结构,是“理”的定语从句,出现于句首作话题,“理”又在述题中作次话题。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文选》五臣吕延济注:“兰、麻皆芳草,可以投赠者。言事君勤苦空结于怀,相知之心无由申展。”这两句的前后部分可以理解为条件分句,也可以将“握兰”“折麻”分别理解为“勤”“心”的定语从句,被提到句首作话题。


也可能其后没有其他主语,句首主语从句即是话题:


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左思《咏史诗》)


1.8.3 提到句首的话题是主谓短语:


春来无时豫,秋至恒早寒。(颜延之《秋胡诗》)

时变感人思。(郭璞《游仙诗》)


1.8.8 话题是受事名词移到句首,因此也被视为宾语前置:此类话题被称为论元共指性话题,即话题与述题中的主语、宾语等论元在句法位置上存在空位或复指成分。参见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第105页。


清尘竟谁嗣。(谢灵运《述祖德二首》)

TopPTop清尘][S PAdv竟[N谁[VP嗣]]]]]

玉容谁得顾。(陆机《拟西北有高楼》)

桑野多经过。(颜延之《秋胡诗》)

二子弃若遗。(欧阳建《临终诗》)

南荣戒其多。(谢混《游西池》)


介词宾语也可作话题:


岁暮以为期。(沈约《钟山诗应西阳王教》)


有时句首话题不是动词宾语,而是有语义关联的其他成分:


舞馆识馀基,歌梁想遗转。(谢朓《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这两句可以理解为“识舞馆馀基,想歌梁遗转”。前一句“舞馆”与“馀基”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后一句“歌梁”是“遗转”的主语,可以分析为将从句中的主语话题化。


1.8.8-1 句首话题受事是单音词:


惟德在无忘。(谢瞻《张子房诗》)


1.8.8-2 句首话题受事是动宾短语:


守分岂能违。(王粲《公宴诗》)


1.8.8-3 句首话题受事是主谓短语:


涕下谁能禁。(阮籍《咏怀诗》)


1.8.8-6 首二字是时间词等状语,其后为话题受事: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


1.8.8-9 句首话题受事是其他短语:


退耕力不任。(谢灵运《登池上楼》)


1.8.9 提到句首的话题是其他短语:


出没眺楼雉。(谢朓《和王著作八公山诗》)

1.9 倒装句

1.9.0 在主谓句中,首二字是动词或形容词,后三字是主语,这时可视为倒装句:


贤哉此丈夫。(张协《咏史诗》)

S PA P贤哉]DP此[丈夫]]

壮哉帝王居。(曹植《又赠丁仪王粲》)

慷慨惟平生。(陆机《门有车马客行》)

缠绵胸与臆。(陆机《赴洛诗》)

逝矣将归客。(谢瞻《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后三字也可能是介宾结构:


凄矣自远风。(颜延之《始安郡还都与张湘州登巴陵城楼作》)

2.谓语句

谓语句只有句子的谓语部分,其主语在前文或不出现。一般认为,主语在句子中不出现,是古汉语中比较普遍的现象。早期汉语语法学认为,在很多句子中“施事为‘你、我、他、这’,当前自明,不用多说”。参见吕叔湘《从主语宾语的分别谈国语句子的分析》,《汉语语法论文集》,科学出版社,1955,第95、103页。这种情况被认为是主语隐去,不是省略。赵元任认为:汉语的整句由零句(mimor sentence)组成,“整句只是在连续的有意经营的话语中才是主要的句型。在日常生活中,零句占优势”。参见Yuen Ren Chao, 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8), p.83;赵元任著《汉语口语语法》,吕叔湘译,商务印书馆,1979,第51页。吕叔湘认为:句子可以首先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非主谓句可以分为无主句,存现句,名词句。参见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1979,第53页。现在一般将非主谓句分为名词性非主谓句、动词性非主谓句、形容词性非主谓句。本文所说的谓语句,约相当于赵元任所说的零句,只以形式上是否有主语为判断标准,也包括承前省略等情况。名词句在本文中被归入中心语句。谓语句可以同时出现在上下句。有时谓语句是下句的主语,则构成一个大的兼语句:


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在此例中,在一个大的兼语句中又套有一个使令句。


2.1 动宾句

2.1.0 如果是谓语句,首二字可以是动词或状动结构,后三字是宾语:


中有孤鸳鸯。(曹植《赠王粲》)

VPLoc中]V有[N P孤[鸳鸯]]]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曹植《送应氏诗》)

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曹植《杂诗六首》)

朝为媚少年。(阮籍《咏怀诗》)


也可以是连词、助词接动词:


乃在城南端。(曹植《美女篇》)

以副饥渴怀。(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唯见今日美。(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阮瑀》)

言税辽东田。(谢朓《郡内登望》)


首二字有两个动词连用:


生为百夫雄,死为壮士规。(王粲《咏史诗》)以下两例可以理解为首字与后四字是条件分句关系。

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陆机《猛虎行》)


也可能首二字是副词、语气词,表示判断:


岂伊白璧赐。(鲍照《放歌行》)


宾语可以是连词连接的两个名词:


不识陌与阡。(曹植《送应氏诗》)

VPneg不[识[NP陌]C onj与[NP阡]]]]


也可以是短语或从句:


不见悲别离。(阮籍《咏怀诗》)

岂曰无重纩。(潘岳《悼亡诗》)


宾语后可接补语或趋向动词:


复弃中国去。(王粲《七哀诗》)

不寻遐怪极。(江淹《从冠军行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


2.1.2 单音动词后可接副词或时间词:


念皆遘凶残。(欧阳建《临终诗》)

念昔渤海时。(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阮瑀》)


也可接双宾语:


问君何能尔。(陶渊明《饮酒二十首(其五)》)

VP问[IO君][DOAdv何[V能[V尔]]]]]

问子游何乡。(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贻尔新诗文。(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加我阏氏名。(石崇《王明君辞》)


或者动宾结构接间接宾语:


寄言摄生客。(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


或单音动词接后四字宾语:


惜与故人违。(孟浩然《留别王维》)


第二字代词可能是后三字的限定词:


愿我贤主人。(王粲《公宴诗》)

VP愿[DP我[NP贤[主人]]]]

待此未抽簪。(沈约《应诏乐游苑饯吕僧珍诗》)


后三字也可以是连词连接两个名词:


譬彼弦与筈。(陆机《为顾彦先赠妇》)

思君徽与音。(陆机《拟行行重行行》)


2.1.2-5 第二字代词或与其限定部分是从句主语:


言我塞门来。(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

非君美无度。(谢朓《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

感彼归途艰。(陆机《赠从兄车骑》)


2.1.5 后三字宾语从句是主谓结构:


借问女安居。(曹植《美女篇》)

VP借问[SP女[VPAdv安[V居]]]]]

卧觉明灯晦。(刘镳《拟行行重行行》)


2.1.6 首二字是形容词状语:


忼慨有悲心。(曹植《赠徐幹》)


或时间、处所、数量词等状语:


盛年处房室。(曹植《美女篇》)

VPAdv盛年]V处[房室]]

玉帛聘贤良。(枣据《杂诗》)


或是副词或副词组合:


能不怀苦辛。(曹植《赠白马王彪》)

VPV能[Neg不[V怀[苦辛]]]]]

岂不愧中肠。(曹植《送应氏诗》)


动宾结构后可接趋向动词:


前者隳官去。(应璩《百一诗》)


宾语有可能前置:


慷慨逝言感,徘徊居情育。(陆机《赠弟士龙》)


后三字也可能是状语+动宾结构:


焉得久劳师。(王粲《从军诗》)


或者动词1+动宾结构:


噭噭鸣索群。(曹植《杂诗六首》)


首二字也可能是连词:


然后展殷勤。(曹植《赠白马王彪》)

Conj然后[VP展[殷勤]]]

为且极欢情。(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况乃遭屯蹇。(欧阳建《临终诗》)


2.2 使令句·兼语句

2.2.0 在谓语句中有使令句和兼语句:


能使高兴尽。(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

冀愿神龙来。(司马彪《赠山涛》)


也可能省略使令对象:


自使怀百忧。(曹植《赠王粲》)


使令对象的谓语部分也可能在下句: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有“无”字领起的兼语句:


而无车马喧。(陶渊明《饮酒二十首(其五)》)


2.2.2使令对象是第二字单音词:


使我怨慕深。(陆机《赠从兄车骑》)

VP使[SP我[[VP怨慕]AP深]]]


兼语是第二字单音词:


吹我入云中。(曹植《杂诗六首》)

视之若埃尘。(左思《咏史诗》)

命师诛后服。(沈约《应诏乐游苑饯吕僧珍诗》)


有“有”字领起的兼语句:“有”字领起的句子也被认为是无主语句的一种;参见杨伯峻《文言语法》,第232页。


有人适我闾。(应璩《百一诗》)


2.2.2-7 兼语句三四字是状语:


吹我东南行。(曹丕《杂诗二首》)


2.2.6 首二字状语,接使令部分:


悠悠使我哀。(曹操《苦寒行》)

凄怆令吾悲。(王粲《从军诗》)


首二字状语接动词,省略兼语:


慷慨命促管。(谢灵运《道路忆山中》)


2.3 状动句

2.3.6 在谓语句中,首二字状语,其后接动词或形容词:


郁纡将难进。(曹植《赠白马王彪》)

艰哉何巍巍。(曹操《苦寒行》)


后三字有动词连用:


中夜起长叹。(曹植《美女篇》)

安得携手俱。(陆机《赠弟士龙》)

惆怅出游顾。(何劭《杂诗》)


有使用被动标记的被动句:


往往见叹誉。(应璩《百一诗》)


也可能省略动词:


头上金爵钗。(曹植《美女篇》)


2.3.6-7 首二字和三四字都是状语成分:


连翩西北驰。(曹植《白马篇》)

VPAdv连翩][LocP西北]V驰]

婉婉幕中画。(谢瞻《张子房诗》)


或是其他形式的多个状语成分:


何能中自谐。(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中更不克俱。(曹植《赠白马王彪》)


2.4 动补句

2.4.0 在谓语句中,首二字是动词、形容词,后三字由介宾结构引入补充成分(与事、工具、处所等):


莫大于殇子。(孙楚《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

式瞻在国桢。(任昉《出郡传舍哭范仆射》)


也可省略介词:


高揖七州外。(谢灵运《述祖德》)

崩腾永嘉末,逼迫太元始。(谢灵运《述祖德》)

迢递封畿外,窈窕承明内。(谢瞻《于安城答灵运》)

周旋我陋圃。(何劭《赠张华》)


补语可以表示数量、程度等:


霖沥过二旬。(张协《杂诗》)


补语可以是连词连接两个名词:


言树背与襟。(陆机《赠从兄车骑》)


也可以是连词连接两个形容词:


皦皦高且悬。(刘桢《赠徐幹》)

夭枉特兼常。(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


2.4.2 首二字是动宾结构:


取乐于桑榆。(张华《答何劭》)

[[VP取[乐]]pP于[桑榆]]

叙意于濡翰。(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遗思在玄夜。(刘桢《公宴诗》)


可以省略介词:


采桑歧路间。(曹植《美女篇》)

[[VP采[桑]]LocP[歧路]间]

窜身清漳滨。(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谒帝承明庐。(曹植《赠白马王彪》)

置酒此河阳。(曹植《送应氏诗》)


补语可以表示比况、数量、程度等:


歌之安能详。(刘桢《公宴诗》)

蹈节如集鸾。(陆机《日出东南隅行》)

比之犹浮云。(左思《咏史诗》)

诫此苦不早。(孙楚《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


补语可以是有连接词的名词结构:


结架山之足。(沈约《钟山诗应西阳王教》)

[[VP结[架]]n P[[山]SA之[足]]]


可以是连词连接两个形容词:


处身孤且危。(司马彪《赠山涛》)

[[VP处[身]]aPA P孤]Conj且[AP危]]


也可能第二字与后三字构成介宾、动宾结构:


去若朝露晞。(曹植《赠白马王彪》)

问以瑶华音。(谢朓《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

重以夜猿悲。(任昉《赠郭桐庐出谿口》)


2.4.6 首二字状语,其后动词、形容词接补语:


四载迄于斯。(潘岳《在怀县作》)

戚戚苦无悰。(谢朓《游东田》)


2.5 介宾句

2.5.0 在谓语句中,主要动词前可由介词或次要动词带宾语,引入对象、目标、途径等,可占据二三字:


多为药所误。(《古诗十九首》)

预将书报家。(李白《长干行》)


更多情况下占据二三四字:


欲因云雨会。(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将就衡阳栖。(同上)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阮籍《咏怀诗》)

想与数子游。(刘琨《重赠卢谌》)

安用空名扬。(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


介词后可省略宾语:


相与观所尚。(左思《招隐诗》)

且为树枌槚。(谢灵运《过始宁墅》)

将以分虎竹。(鲍照《拟古》)


也可能全句是介词结构,充当状语或补语:


一由我圣君。(王粲《从军诗》)

昔与二三子。(陆机《赠冯文罴》)

不为好爵荣。(陶渊明《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

宁为心好道,直由意无穷。(沈约《游沈道士馆》)


2.5.2 在很多情况下,介(/次动)宾结构占据首二字:


与天享巍巍。(王粲《公宴诗》)

V PPP与[天]]V享[巍巍]]

自夏涉玄冬。(刘桢《赠五官中郎将》)

与子隔萧墙。(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

随山疏濬潭。(谢灵运《述祖德诗》)


也可能首字介词,与后四字构成介宾结构:


以彼径寸叶。(左思《咏史诗》)

P P以[D P彼[N PNumP径寸]叶]]]

自我违京辇。(潘岳《在怀县作》)


2.5.2-4 首二字是介宾或次动宾结构,三四字也是介宾结构:


怀春向我鸣。(王粲《杂诗》)


2.5.2-7 首二字是介宾或次动宾结构,三四字是状语成分:


为我西北飞。(范云《赠张徐州谡》)

VPPP为[我]][LocP西北]V飞]

因之平生怀。(江淹《杂体诗·休上人》)


2.5.6 首二字状语,其后介词结构省略宾语:


难可与等期。(《古诗十九首》)

不得与比焉。(刘祯《赠徐幹》)

寤寐莫与言。(陆机《苦寒行》)


或宾语前置:


慷慨谁为感。(陆机《赠冯文罴》)


或只有状语接介宾结构,动词在下文:


何时与尔曹。(鲍照《升天行》)

曷为复以兹。(陆机《豫章行》)


2.5.6-4 首二字状语,介(/次动)宾结构占据三四字:


终不为此移。(王粲《咏史诗》)

Adv终[Neg不[V PP P为[此]]移]]]

万里与云平。(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


2.6 两分句

2.6.0 如果是谓语句,动词结构后可接另一动词结构,构成连动句或紧缩句:连动句与连贯复句的区分标准是,连动句不能有语音停顿,在书面上不能有逗号隔开。但在五言诗中,这一标准不适用。五言诗中的两分复句,其前后部分应有分句的逻辑关系,可试着补入关联词语。但能否补入关联词语,有时存在两可的情况。


一往不复还。(曹植《三良诗》)

[[VPAdv一[往]]][VPNeg不[Adv复]]还]]

顾眄遗光彩。(曹植《美女篇》)

顾望无所见。(张载《七哀诗》)

陪厕回天顾。(颜延之《拜陵庙作》)

沉冥岂别理。(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


也可以是形容词接动词或形容词接形容词:


信美非吾土。(潘岳《在怀县作》)

屡空常晏如。(陶渊明《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两部分构成条件分句关系:与1.6相同,条件分句也可被视为话题句。


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左思《咏史诗》)


可以用连词连接两部分:


欲去复不忍。(潘岳《悼亡诗》)


2.6.2 前一部分是单音动词,后四字构成另一谓语部分:


存为久离别,没为长不归。(颜延之《秋胡诗》)


或前一部分是动宾结构:


揽涕登君墓。(曹植《三良诗》)

[[VP揽[涕]]递进VP登[N P君[墓]]]]

戢翼正徘徊。(应玚《侍五官中郎将》)

投翰长叹息。(刘桢《公宴诗》)

侧足无行径。(曹植《送应氏诗》)

怀旧不能发。(谢灵运《邻里相送方山》)


后一部分有动词连用:


施翮起高翔。(曹植《送应氏诗》)


有时后一部分又套有复句:


违方往有吝。(谢瞻《于安城答灵运》)

[[VP违[方]]条件[[VP往]假设VP有[吝]]]]


后一部分有使用被动标记的被动式:


赠诗见存慰。(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

与之将见卖。(卢谌《览古诗》)


在连接中还有其他成分:


守之与偕老。(孙楚《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


两部分构成条件分句关系: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潘岳《悼亡诗》)

临组不肯緤,对珪宁肯分。(左思《咏史诗》)


可以用连词连接两部分:


扬光以见烛。(司马彪《赠山涛》)

[[VP扬[光]]Conj以[VP见[烛]]]

居常以待终。(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连词也可以在第二字:


诵以永周旋,匣以代兼金。(王僧达《答颜延年》)

动复归有静。(江淹《杂体诗·谢仆射混》)


2.6.2-4 同时三四字也是动宾结构:


临没要之死。(王粲《咏史诗》)


两部分可能有平行省略:


出塞入塞寒。(王昌龄《塞上曲》)


2.6.2-5 前一部分动宾结构,后一部分主谓结构:


执笔五情塞。(欧阳建《临终诗》)

[[VP执[笔]][SP五情[V P塞]]]

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


两部分构成条件分句关系:


含言言哽咽,挥涕涕流离。(陆机《挽歌诗》)

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文选》五臣刘良注:“矜名则必危身,故于道未足;适己则不济于代,故于物有忘。”

在宥天下理,吹万群方悦。(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2.6.4 后一部分三四字是动宾或介宾结构: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陆机《赴洛道中作》)


2.6.5 前一部分是其他动词结构,后一部分主谓结构:


长啸气若兰。(曹植《美女篇》)

[[VPAdv长[V啸]]]並列SP气[VP若[兰]]]]

昔辞秋未素。(颜延之《秋胡诗》)


两部分构成条件分句关系:


欲济川无梁。(曹植《赠白马王彪》)


3.中心语句

中心语句是指整句以最后的名词(包括方位词)为中心语,其前可以是名词、形容词,或其他短语形式。整句在上下文中可能充当主语、谓语或状语,但也可能无其他相应部分。王力《汉语诗律学》(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第235、283页)分析五言近体诗句式有不完全句,认为:“诗句里却常常没有谓语,只一个名词仂语便当作一句的用途。”不完全句中有(五言)前四字为名词语或句子形式,末字为方位词或时间词,以及末字非方位词或时间词者。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语文出版社,2008,第152页)将“名词语”归入唐诗句法中省略的一种,但将一些上下句构成一整句的情况排除在外,而把一些省略谓语或述语的句子称为真正的名词语句。本文认为,与上下句合为一整句,表明该句在上下文中充当主语、谓语或补语,这种情况不影响对该句形式本身的判断。

3.1.0 一句中包含两个并列词语,可以使用连接词:


吾与二三子。(曹植《赠丁翼》)

[[N P吾]Conj与[N PNumP二三]子]]

高岩暨穹苍。(枣据《杂诗》)

春华与秋实,庶子及家臣。(陆厥《奉答内兄希叔》)

亲戚弟与兄。(陆机《与承明作与士龙》)


3.2.0中心语前是名词性词语,可以前接助词、语气词等:


今我神武师。(王粲《从军诗》)

[[T今]DP我[NPAP神武]师]]

昔日繁华子。(阮籍《咏怀诗》)

惟彼太公望。(刘琨《重赠卢谌》)

惟彼雍门子。(颜延之《还至梁城作》)

岂伊千里别。(江淹《杂体诗·谢法曹惠连》)


可以使用连接词:


川上之叹逝。(张协《杂诗》)


其前也可以是主谓、介宾等短语:


昔在渭滨叟。(刘琨《重赠卢谌》)

陈王斗鸡道,安仁采樵路。(沈约《宿东园》)


整句也可以是助词结构:


所占于此土。(应璩《百一诗》)

NP所[[VP占]pP于[DP此[土]]]]


3.3.0 中心语前是形容词:


眇眇客行士。(曹植《情诗》)

NPA眇眇[N PS P客[VP行]]士]]]

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陆机《拟青青河畔草》)

皎皎彼姝子。(陆云《为顾彦先赠妇》)

彼美丘园道。(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

婉彼幽闲女。(颜延之《秋胡诗》)

恻怆山阳赋。(颜延之《五君咏·向常侍》)


3.4.0 中心语尾字是时间、处所、方位词,其前可以是名词、形容词,也可以是短语,整句作状语:


生平少年日。(沈约《别范安成诗》)

TPNP生平[NP少年]]日]

倏忽几何间。(陆机《长歌行》)

济济京城内。(左思《咏史诗》)

当其未遇时。(左思《咏史诗》)

凉秋八九月。(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

昔在西京时。(张协《咏史诗》)

昔在太平时。(王康琚《反招隐诗》)


首二字也可以是连词:


况复南山曲。(谢朓《在郡卧病呈沈尚书》)

Conj况复[LocP[南山]曲]]

三 五言诗句式的分布

以下是对全部样本总计6984句中各种句式出现频次的统计(见表1)。

表1 6984句中出现句式的频次统计

续表

按照层级二对各种句式分类统计的结果如下(见表2)。

表2 按照层级二对各种句式的分类统计

根据以上统计,出现频次位于前列的句式有(见表3)。

表3 位于前列的句式的出现频次

上表中使用频次在5%以上的,是五言诗中的一些最常用句式。仅止这几种句式,合计已占总数的50%以上。而最高的1.1.0a一种,占比高达21%。其他还有近20种句式出现频次在1%~5%之间,可以算作比较常用的句式。此外,则是一大批少用和罕用的句式。这种句式分布情况,与有关词汇分布的“齐普夫定律”(law of Zipf)颇有些相像,同样呈现为一个递降等级系列。之所以1.1.0句式占有如此大的比例,显然是因为它代表了汉语作为SVO(主动宾)语言所形成的基本句法结构。这是一种完全自然的语言现象,在汉语一般话语和任何文体中,这种句式都最为常用。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五言诗中。换句话说,就语法的使用及句式分布而言,五言诗与其他汉语话语形式即便有差别,也不会很大。诗人不过是设法把一般话语填入五言诗形式而已。

此外,以上分类系统在层级三中针对字节划分对各种句子成分进行了限定。某些很少使用的句式,正是在这种限定的情况下区分出来的。在观察句式分布时,当然也可以根据需要,适当合并其中某些类别(即减少层级二下的分类)。例如可将含有层级三中两项的句式,都归入其中的一项。再比如,如果将两分句作为一个类别(2.6.0、2.6.2等),我们就会发现在主语隐去的情况下这种紧缩复句在五言诗中所占比例之高。

除了体现汉语的基本语法组织和使用情况之外,以上句式分布情况也反映了五言诗本身的结构特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使用频次最高的1.1.0a,三字尾是1+2式。其他2.6.2、2.1.6、1.3.0f、2.5.2等主要句式,1+2式也占有极大优势。只有1.3.7、1.5.4等少数句式,三字尾是2+1式。在其他句式中,1+2式、2+1式及1+1+1式各自占有一定比例,没有强制性的分配。根据对全部样本的统计,在三字尾中1+2式占70.5%, 2+1式占27.9%, 1+1+1式占1.3%。由于这是根据句法结构做出的统计,因此即便换作其他样本,相信也不会有很大不同。这就是说,在五言诗三字尾中,1+2式占有明显优势,高出2+1式一倍以上。

这一调查结果无疑对一个长期被学界采信的说法提出质疑,即由于五言诗(也包括七言诗)三字尾中存在1+2式与2+1式两种不同韵律,在诵读时前者应迁就后者,一律按2+1式读,即便由此造成节奏与意义的矛盾也无妨。这种说法的不可信在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诗歌节奏都是建立在语义结构的基础之上。一旦出现与节奏要求不合的结构,例如“出东门直视”,人们立刻会感觉到基本节奏被打破。在三字尾中,1+2式与2+1式之所以都能成立,是因为它们都符合三字尾的节奏形式,并不存在前者必须迁就后者的强制要求。我们在诵读时,绝不需要也不可能改变1.1.0a等句式的语义结构,以形成与2+1式一致的韵律。支持这一论证的,还有近体诗的平仄规则。按照平仄律,在近体律诗中,三字尾中的“平仄仄”(/仄平平)在任何情况下不需要也不允许被改成“平平仄”(/仄仄平),诗人并不需要通过这种转换来形成与2+1式或右向音步一致的韵律。事实上,真正具有强制性的是语义结构,因为只有正确分析诗句的语义结构,才可能理解诗意。而改变语义结构,则必然带来诗歌节奏的改变。由于1+2式与2+1式都是三字尾的合法形式,所以不管其中哪种形式在数量上占优,都不存在一方必须迁就另一方的情况。如果采用重音理论,那么1+2式可以分析为:SWW(重轻轻); 2+1式可以分析为:SWS(重轻重),冯胜利认为,动宾短语1+2好,2+1不好,是因为重音在宾语上;参见冯胜利《论汉语的“自然音步”》,《中国语文》1998年第1期。这一说法不确。在动宾短语中,重音在动词上,如果是2+1的话,就会形成“重重轻”,不如1+2的“重轻轻”自然。而二者之后都须加入 Ø(空拍),从而形成统一的节奏。

上述调查同时证明,在五言诗中动宾1+2是主要形式,而动宾2+1则极其少见。这也是为什么1.1.0a式在动宾句中占比极高的直接原因。对于这一现象当然也可以从韵律上说明,即动宾2+1在韵律上不自然(并非不合法),即便在现代汉语中也使用较少。但主要原因恐怕还在词汇发展本身。这个原因就是,中古汉语词汇的双音化过程在不同词类之间不太平衡。其中名词的双音化最容易,数量增长最快;而动词双音词则增长极慢。就动词的各种形式来看,状动、动宾结构多是临时性的,大部分无法凝固为词;动补形式虽已出现,但数量较少,而且带宾语受到较多限制。动补结构双音词的形成时代争议较大,目前在学界得到较多赞同的有六朝说和唐代说。参见梅祖麟《从汉代的“动、杀”、“动、死”来看动补结构的发展——兼论中古时期起词的施受关系的中立化》,载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论丛》编委会编《语言学论丛》第十六辑,商务印书馆,1991,第112~136页;李讷、石毓智《汉语动补结构的发展与句法结构的嬗变》,载黄正德主编《中国语言学论丛》第二辑,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第83~100页等。五言诗是最为典雅的文人写作形式,又受到明显的形式限制,因而接受这类语言现象应较其他文体滞后。只有并列结构一种形式容易词汇化,但在书面语中仍使用不多。这种情况恰好适应了五七言诗的三字脚形式,并且直接导致了其中的动宾1+2结构,也就是一个单音动词带一个双音名词(宾语)。

除宾语位置外,主谓句在主语位置上也大量使用双音词,双音词与单音词之比约为15 ∶ 1,甚至还要超过。保留的单音词则主要是无法双音化的代词。在这一点上,五言诗与四言诗明显不同。这很可能说明,词汇(名词)的普遍双音化是促成五言诗形成的重要条件之一。这样,五言诗主谓句的最主要结构形式就可以妥帖地嵌入二三字节之中。

在五言诗的另一大类即谓语句中,又有三种主要结构形式:其一是动2+宾(/补)3句式,如2.1.0、2.1.5、2.4.0、2.4.2等。其中的2,包括状动、动宾(后接补语)结构,也有单音动词前接其他成分,还有两个动词连用。宾(/补)3的主要形式,包括三字词、从句、介宾结构等。

另一种运用较多的形式是状2+动3句式,如2.1.6、2.3.6、2.4.6等。其中的3,包括动宾、动补、动词连用等形式。而状2则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叠音词、联绵词等双音形容词,另一类是时间处所词。这种结构形式在五言诗中得到充分发展,在主谓句中也有与其对应的状主谓句式,如1.1.6、1.3.6等。在四言诗中,已有“肃肃宵征”的类似句式。在其他文体中,这种句式则很少被采用。它可以说是具有诗的韵律的一种特殊句式。

再有一种形式就是两分句,即2.6各式。根据以上统计,两分句在谓语句中所占比例远高于主谓句。这显然是因为主语隐去之后,更便于将二三字节从容地分配给两个分句。所以尽管是压缩至五字,但紧缩句中已包含各种复句类型,并因此能够表达更为复杂丰富的诗意。其中后一分句有三字,结构形式也更为多样,甚至出现个别复句中套复句的例子,如“违方往有吝”。

古汉语的其他各种句式,如兼语句(含使令句)、被动句、介宾结构等,也都进入五言诗,同样遵循汉语的基本语法结构。其中固然有诗人主观选择的因素,但大多是因表意需要,而不得不采用。它们在进入五言诗时,也都面对如何适应字节限制的问题。例如被动句,在古汉语中有各种表达方式。其中有形式标志的,学者归纳为8类(另有两类出现于元明以后),每类下又有若干小类。参见杨伯峻、何乐士《古汉语语法及其发展》(下),语文出版社,1992,第667页。但在本文调查样本中,可确定的只有使用“见”字标志的一种形式(王粲《公宴诗》“见眷良不翅”,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赠诗见存慰”等)。有一例使用“为”字标志的:“含情易为盈”(谢灵运《邻里相送方山》),在疑似之间。《古诗十九首》中有使用“为”字标志的被动句:“但为后世嗤。”《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中有3例使用“被”字标志的被动句:“仍更被驱遣”,“今日被驱遣”,“同是被迫逼”。其他形式则因使用虚词等原因,没有被诗人采纳。例如《古诗十九首》曾采用“为……所……”句式:“多为药所误。”但这种句式必须使用两个虚词照应,语气拖沓,在本文调查样本中不再出现。韦应物《送杨氏女》“幼为长所育”使用这一句式,也是追求古朴风格。

从以上情况不难看出,在基于基本的表意需要基础上,那些能够适应五言诗二三字节限制的句式,才可能在写作中被诗人大量使用。而这些句式的反复使用,也进一步强化了字节分划的定型。根据调查,由于四言诗可以随时插入一二一等句式,或在二、三、四字任一位置上使用虚词,所以并没有形成真正有效的二二字节分划。五言诗则不但使二三字节得以衔接并形成对比,而且也使二字节本身成为一个确定的节奏单位。也正是以这种字节分划和节奏单位为基础,五言诗才可能形成愈来愈多的上下句结构对称的形式。在这种结构对称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出现永明体和唐代近体律诗讲求声律对偶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