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观卦《彖传》
《彖》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我们接着看《彖传》:“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大观”,我们常讲“蔚为大观”,《红楼梦》里的大园子就叫大观园,让你看不尽,让你观、想,让你思维、体验的东西太丰富了。“大观在上”是指上卦巽,巽为风,居于高处、展现在外。风行草偃,下卦坤的芸芸众生、广土众民就要“顺而巽”。
像孟子检讨他之前的几个大圣人,“伯夷叔齐,圣之清者”,“伊尹,圣之任者”;伊尹有当下承担的本领,不管时代好坏都要出来;伯夷叔齐不愿同流合污,俭德辟难。各有各的风范、特色。而柳下惠跟什么人都能和合,和其光,同其尘,是“圣之和者”。然后就是孟子最敬仰的孔老夫子是“圣之时者”。前三者都是“一定”要怎么样,伯夷叔齐是环境不好一定不出来,伊尹是不论环境如何一定要出来,柳下惠则不管什么人一定都能打成一片。孔老夫子则是无可无不可,因时因地制宜,所以是“圣之时者”。这些人各有风范,像“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此所谓闻风兴起,让大家的“观”见贤思齐,变成时代风潮,风行于大地之上,这就是“大观在上”。
从爻来讲,“大观”专指“九五”、“上九”那两个爻,甚至狭义来讲还专指观卦的“九五”君位。观卦君位,法相庄严、圆融。而观卦的重点就是上面两个阳爻的“观生”。临卦的重点就是下面的初爻跟二爻两个“咸临”,都是有真才实学、有真实内涵的。不过临卦的重心是在“九二”,不是“初九”;观卦的主爻是在“九五”,不在“上九”。观卦是“大观在上”,临卦是“民临在下”。临卦可看成“潜龙勿用”与“见龙在田”之间的观点。潜龙、见龙都得“咸临”。而君临天下,说穿了应该是全民参与的“民临在下”。观卦要处理“飞龙”跟“亢龙”的问题。用乾卦来看,因为“飞龙”跟“亢龙”的观点歧异,是主流观点与非主流观点的竞争。两个“观”都很高,是五爻跟上爻,但一个高得恰到好处,是飞龙在天,是大道;另一个是高过了头,高处不胜寒,走极端。“亢龙有悔”的观点虽然也有一定的内涵,毕竟是他积了一辈子的苦修所得,但他毕竟走了极端,只有少数人愿意这么干,他也不能胁迫或要求大家都跟随他。所以他就不像“九五”那么可亲。
“顺而巽”,下卦是坤,我们是仰观菩萨、佛、圣贤的芸芸众生,是在大地上的广土众民,也是信受奉行的信众。服从、仰慕圣贤风范而效法学习,这就叫“顺”。坤卦是顺势用柔,“而巽”,“而”是能;上卦是“巽”,就有膜拜、低调、谦卑的意思。只有放低身段,去除傲慢,不自以为是,才能深入体悟核心的真理。
“中正以观天下”,这讲得更明确了。“中正”就专指“九五”,绝不是指“六二”。因为前面是“大观在上”,没说“在下”,虽然“六二”、“九五”都中正,但真正值得我们观摩学习的是观卦的“九五”君位。《彖传》点出卦的结构跟卦中最主要的爻。“中正以观天下”,是指“九五”居高临下、俯观天下,所以能高瞻远瞩。
然后是解释卦辞。“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就这么简单,把卦辞重复一遍,“下”就是指下卦坤;“而”即“能”,广土众民观风向、风尚、风范,起了欢喜心,就受到感化、教化。这就是“盥而不荐,有孚颙若”造成“下观而化”,普度众生,引领众生进入观的法门。
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
“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历代很多解释把“神道”当成一个名词,与天道、地道、人道并列,其实不是。把“神道”当成名词是愚弄民众,这也是古代统治者的愚民政策,为了避免老百姓开智慧,威胁到统治权,所以一定要利用迷信来控制宗教。“神道设教”就成了方便统治的法门,是让天下民众顺从的统治工具。
其实“神”是动词,跟迷信一点关系都没有。在《系辞传》中,“神”有很多用法,可以当名词、形容词、动词。如“阴阳不测之谓神”,是名词,意为最高的境界。“神明其德”、“神而化之”,是动词;“观天之神道”也是动词。“神道”就是要神天道,把天道表现得淋漓尽致,将它伸张、开发出来,彰显到极高明的境界。从字形来看,“神”字右边是“申”,“田”往下扎根、往上生长,最后开花结果,彰显出来,表露无遗,就叫“申”。什么东西得到“申”了?“示”嘛,一张三脚供桌上面摆一块肉。换句话说,神是隐而不显的状态,通过我们虔诚的祭拜,希望祂们能启示我们,然后我们把三脚供桌一摆,上面摆一块肉,神就降临了,于是祂就告诉我们很多道理,解不开的迷惑也得以解开。正如《系辞传》所说的:“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佑神矣。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德”是受词,“神”是动词,这不是迷信。“观天之神道”,我们观察天,那是自然界的天,日月星辰、星际云河、自然现象都是天。但是“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元”是看不到的,却是创造一切有形的天最深刻、最深奥的来源。我们看到天这么有秩序,就要想到这后面一定有创造的本体乾元。有形的日月星辰是“天”,“道”就是乾元。“道”比“天”大,“道”看不见,“天”看得见。所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可以从看得见的“天”,推知绝对有一个看不见的“道”是一切的源始。这就是看得见的天跟看不见的道之间的关系。
所以,“观天之神道”,天体自然的现象,就是在“神”那个“道”。我们看到了天,就推测后面一定有“道”,我们对“道”的真理就产生信仰,因为天每时每刻都在呈现、彰显、表现“道”的德行,把看不见的“道”表现得非常丰富。《易经》的创造也是伏羲仰观天象,发现有这个“道”,于是他就画卦,用人的创造来彰显宇宙人生的真理——天之神道。
“天之神道”表现在“四时不忒”。“忒”是误差。“不忒”就是零误差。春夏秋冬、元亨利贞、六七八九、寒来暑往是“天之神道”的显现,永远不失误。为什么我们要法道、学真理?因为人有欲望、习气,所以会有误差;天道不会有误差。像豫卦《彖传》说的“天地以顺动”,按照自然律转动,“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然后圣人就得法天,“以顺动”,“刑罚轻而民服”。豫、观二卦是六十四卦中唯二的卦,在《彖传》强调要百分之百精确可靠。自然现象是可以预测的,因为自然现象表现在春夏秋冬季节转换的规律。天可以“不忒”,人要“不忒”就很难,观察事情、预测事情就常常会出错。所以圣人教人要效法自然。
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圣人是“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圣人不拿神道迷信教化人,一般愚夫愚妇可能会上当受骗,但有智慧的人会看穿你操纵、利用迷信愚民,不是“圣人以”。“以”就是为了要“神”这个“道”,所以才“设教”。所有的宗教都是人为了“神”这个“道”而设置的。因为“天”把“道”彰显得非常好,人类也可以借着设一个教来“神”这个“道”;借着教义说明宇宙人生的真理。人实践、表现这个道,表现得非常完美,几乎跟道合而为一,那就是人能弘道,那么,你设的教就可以打动人心,“而天下服矣”。这样看来,“神”是动词,意思是,天借由“四时不忒”来彰显“道”的精神。
圣人是上帝的仆人,他所设的“教”是为了弘扬真理,结果“天下服”。天下是世界性的,没有疆界。要让天下服谈何容易!这说明他把道表现得太好了。“设”就表示是人设计的。换句话说,创教的人能用教义说明整个宇宙人生,我们都愿意接受、相信,正如“劳谦君子,万民服也”,“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效果非常宏大。
还有豫卦,豫、观两卦的关系很值得思考,除了“不忒”、“殷荐之上帝”跟“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处处都可以拿来对照。豫卦是热情参与,所以“殷荐”,殷勤郑重,盛大热情;可是观卦是超级冷静,“盥而不荐”。豫卦充分肯定“殷荐”,观卦却说“盥而不荐”,“荐”不重要,实在没有时,只要意思意思就好了,重点在“盥”,在心不在物,在精神不在物质形式,礼轻仁义重。观卦是“天下服”,豫卦是“刑罚轻而民服”,不必用刑罚威逼,人民自然顺服。可见,这些卦一定有动人的力量。
观卦《彖传》最重要的是“神”的用法,神字不仅在《系辞传》多次出现,在《说卦传》也讲:“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这是中国人的“神”观,没有一点迷信。“妙”是动词,我们常讲“妙不可言”,虽然不可说,但就是妙。“妙万物”就是让万物都显得奥妙、很有特色。“而为言”,“言”就是表现出来,有一些“妙”是不可言说的,但能用种种方式显现出来,像自然的奥妙、生命的奥妙、人性人情的奥妙,无定在、无所不在,那就叫“神”。很多人观天象、观自然、观察人与动植物而觉得无比奥妙,相信后面一定有值得追求的道;因为自然界井然有序、无奇不有,不可能没有上帝。所以,一个悟道的人很可能只要观察到一个小小的金鱼缸就发现上帝的存在,因为金鱼缸也可以显出小宇宙、大宇宙的奥妙。
万物静观皆自得,很多禅宗祖师大德只看到风吹草动就悟道了,因为细心体察感受,就可发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在《易经》来说,就是“一卦一乾坤,一爻一世界”,具体而微、一应俱足。这就是“妙万物而为言”。中国的“神”观不讲“造物”,而讲“妙物”,就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是一个宇宙。小宇宙到大宇宙都有无穷的奥妙,其间还有共通性,一个卦可以象征无穷大的奥妙,也可以象征无穷小的奥妙。我们的每一个念头都会形成一个卦爻结构,妙不可言,这就叫“神”。所以“神”是无所不在的,不是光靠一个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创造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