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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村编织厂大厅里,遮阳挡雨的玻璃钢瓦筛出斑斑驳驳的影子。芦花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红蓝铅笔,和销售部主任兴闯正在编织厂清点着各种积压的编织品。这些日子,经她策划设计的编织产品不下十几种,和原来厂子里传统编织品确实有很大改进,好多花样翻新。可是销路仍然没有打开。
芦花村编织厂以前是村办企业的编织厂,由集体改制到个人,又由个人组成股分制。村委会虽然没有股,但是另有合同,村委协助搞好编织厂安全和产品的销售,从利润里提取百分之一作为村委会办公经费。
这时,厂长胖嫂和守主任走过来。珠圆玉润的胖嫂情绪特别低落,急得团团转:“芦花妹子,目前,我们的传统产品没了市场,开发的新产品没找到销路,撑不几天了,厂子只好关门了。”胖嫂无可奈何地摆着两只胖嘟嘟的手臂。她是说给芦花和销售主任兴闯听的。
守主任如坐针毯,心里十分矛盾,想把担子往芦花身上压,跑通关节,打开市场;又想把芦花管住,不与田家村那边交往。前些天寡妇荣告诉他芦花与田家村田驹的事,使得他几天不得安宁,吃饭睡觉没了滋味,见了芦花就旁敲侧击。这会他呛着嗓子又来了:“芦花呀,你要一门心思用在编织和产品销路上,不要与田家村那边有任何瓜秧马炮的……”
兴闯低头不言语,他是心里做事的人。
芦花拢了一把秀发,清脆地一笑,假装生气地说:“主任大叔,俺这一心都用在编织产品上,哪有功夫跟人瓜秧马炮地扯。目前市场多变,一些老产品滞销,并不奇怪。要使新产品畅销,除了产品优秀,那也得有个时间和机遇,要多方努力才行。正想着给田家村的田驹助理打电话,兴许他有办法。”
真是越怕鬼越说鬼,守主任心里咯噔一下。寡妇荣他们在芦花家门前摆弄的石头阵,预示的警告,难道对她没起一点作用?更有几分怒气涌上脑门。心里骂道,一个妮子,这村主任助理才上任几天,就想一手抹平两村百年积怨,疯颠颠地趟过界河去化解老固,又和田驹相约船到界河口,真想翻天了。你妮子别太天真!老守这一关,是一夫当关万人莫开。气到这里便黑下脸来,在老花镜上面瞪了芦花一眼,尖呛着嗓子道:“芦花,你是不是有意气我?老叔我不糊涂,以后不要提及界河那边的事,更不要过界河。”他呛人的声音强度有点威慑性。
芦花并不回避,把一头短而秀美的发丝用双手往后拢了拢,认真地说:“主任大叔,又多心了是不?产品销售一旦孤立起来,它的前景也就没大希望了。”
“全国四面八方,条条大道通北京,哪里都可以推销我们的产品,为啥非要和田家村走近乎?这样只会影响我们产品的质量和销路。知道为什么吗?就是芦花村的民心!民心!知道吗?”守主任几乎是叫喊出来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又猛地推了上去。
胖嫂吓得一哆嗦,赶紧说:“哎呀,看你这村主任发这么大的火,伤身体呢。芦花也是好意,她考虑没这么多,只想着熟人,多联系些销路吗。”
“熟人,哪些熟人?田家村没我们一个,我们也不需要这样的熟人。懂吗?”守主任依然呛人的嗓子叫着。
胖嫂没再多言,她准备拉芦花到办公室去,让守主任一个人消消气。
芦花执拗地摆了下修长的腰身,依然面带微笑,像是对守主任,又像自言自语:“我不明白,守主任的民心是哪些人?近水楼台,田家村的人才和苇资源为什么不能相互利用?我还不明白,你田家村的仇人,就不能是我芦花的熟人?甚至不能是朋友?”
“反了!反了!都是你的对。”守主任火药般的嗓音像被泼了一桶水,反而没了火花。
“这未免不近情理是不?不过,我们也得理解守主任的良苦用心,几十年了,一贯制。”胖嫂在她耳畔轻声说。
守主任听得清清楚楚,转头说:“我也觉得我先前话有点过分。芦花村与田家村相守相争那么多年,终究得到了什么?没有平安可言,没有幸福可说,还能有什么可讲的?没有。事情发展到今天,不还是各人顾各人吗。眼下,大多数人拍拍屁股去外地打工挣钱去了,甚至有人把分的土地也抛荒了,有谁还会想到这个芦花村,这片土地?过去,这赖以生存的编织厂以及厂内外堆积的芦苇,似乎还能闻到界河两岸与田家村械斗争夺的呐喊。而现在没有几人了,只有我们这些坚守的人。我也不敢相信,有一天,这些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同我们的村庄。”他停了停,摇摇头,继续说,“不,不会的,请你们相信我的话。不能一意孤行,有一条也是不能越过的,那就是界河。”守主任蹲了下来,把头耷拉到下面,离土地很近,眼镜滑掉在地上。他哭了,呜呜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两脚间的土地上。他们谁也没见过守主任这样伤心过。
珠圆玉润的胖嫂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又觉不好意思,又不知从何劝说,只好拉着芦花转身离开。
守主任依然哭声沉痛,却没有了眼泪,把耷拉下的头扭过去想偷偷看胖嫂和芦花的反映。不料她们已走开了,编织场的姑娘媳妇们也都躲了起来。他心里笑了,虽然不是诸葛亮哭周瑜,多少会使她们感动或小心做事。他继续想,这姑娘家可以撒娇任性,要叫她们做了芦花村的女人,她就会一心想着芦花村,死心塌地为芦花村出力。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笑出声来:芦花呀芦花,咱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看我守主任怎样把你芦花村的姑娘变成芦花村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