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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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田驹终于在焦急不安中等来和芦花见面的日子。他草草吃了几口午饭,跳上一条舢板从月牙河向四湖交汇处划去。

月牙河像从界河伸出的两支胳膊,穿过四湖大堤,从堤内向堤外延伸,两支胳膊宽处间隔不下五六里,田家村坐落在月牙河南支,芦花村坐落在月牙河北支。差不多在月牙河中间有一条宽宽窄窄的界河,也叫跑马河,它从堤内穿过堤外,一头伸向四湖,一头伸向远方。这条界河便是田家村和芦花村的边界河。界河本身的故事就是一部史书。

田驹小时候就经常听爷爷讲界河的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这里的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安逸舒适的田园生活。可是有一年,一条黄龙,翻江倒海,从帕米尔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飞峡谷,越险滩,夹带着黄土高原的泥沙,一路汇集着大小百川,横冲直撞、汹涌澎湃而来……于是就淤塞淹没了这里的原有土地、房舍和庄稼,人们四处奔逃。大约在夏代时有个叫大禹的君主,率领大批人马与这黄龙决斗,他改变父辈堵截治黄水的办法,改为疏通河道放水的治水方略,黄龙便有了收敛。然而黄灾仍不断地泛滥,由于黄河淘沙,河床自行垫高,形成地上河。一旦决口,便如脱缰的野马,一泻千里。所以洪涝年份,百里以外善良的人们都赶去黄河岸边加固大堤。然而,人为恶意有时比自然灾害更凶残。1128年金兵南下,身居杭州的南宋朝廷坐立不安。时任京都留守杜充面对外来入侵者,在花园口掘黄河大堤,放水以阻挡金兵。结果,决口以下,黄水泛滥东流,经滑县、濮阳、东明、鄄城、巨野、嘉祥、金乡一带汇入泗水,经泗水南流,夺淮河入黄海。当时最为繁华的两淮地区被毁于一旦,淹死民众20多万,100万难民无家可归。然而无独有偶,效法者是不顾百姓死活的。到1938年民国时期,日寇占领徐州,攻占开封,逼近迁至武汉不久的国民党中央政府。蒋介石不积极派兵抗日,而是授意时任新编第八师师长的蒋再珍,带兵在花园口先是挖掘黄河大堤,然后用炸药大炮对大堤狂轰烂炸。原本高出地面的黄河大堤便无遮无拦,浩瀚汹涌的黄河水居高临下,铺天盖地而来。这次人为决口致使整个黄河全部改道,一代代人治理的水系遭到严重破坏。苏鲁豫皖首遭其难,四省44个县市100多万难民葬身洪水,500多万难民流离失所。自然灾害、人为灾难,使之雪上加霜。

时间倒退到咸丰年间。公元1851年前后几年,黄龙连年示威,黄泛使这里的人们再一次离乡背井。黄水原有河道被拦腰截断或堵塞。

古泗水汴水也迷失了方向,遂辗转于鲁中南山丘和黄水冲积扇之间沼泽洼地,滞积成条状湖群,后来称为四湖。四湖坐落在东平湖、洪泽湖西北东南一条断裂带上,绵延一百多里。由于黄河淘沙,湖滩逐年积高,湖畔更加粗旷和辽阔。四方逃荒避难的人们便发现了这块新土地,结集而至,组团开荒,组队捕鱼,便开始了他们其乐融融的新生活。过去在此耕种捕鱼的人们,几年后留恋故土,接连不断地返回家园。原来的家已经不复存在,新来的人们在此安居新家,已成这里的新主人。好在滩涂辽阔,水土肥厚,后者只好另辟荒滩,重建家园。几年后,沿湖数百里傍湖而居,便集结了大大小小的村村寨寨和流浪垦荒的团队。田家村和芦花村便是其中相隔不足6里地的两个湖边村落。一望无际的滩涂和水天相连的四湖使他们望而惊叹,同时也燃起他们无尽的欲望和占有。后来在互不相让中产生了摩擦,矛盾纠纷便接踵而来,以致发生械斗……

咸丰七年,田家村和芦花村为争抢收割湖畔小麦,再一次发生械斗。那一场械斗打得昏天黑地,神鬼皆惊,他们用大刀、猎枪、镰刀、渔叉相互攻击。突然狂风大作,四湖水掀起丈余波浪,双方才急忙收械回村。这一仗双方打得死伤惨重,田家村头领叫田雁的也在这场械斗中惨死。

知县闻报,见案情重大,急忙去报州府。统管这沿湖治安的州府道台恐怕双方再生事端,带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来处治此事。道台连夜调查案情,双方各执己见,相持不下。道台连日寝食不安,正无计可施,半夜忽报田家村田雁的弟弟田翔来见。田翔在道台大人面前长跪不起:“道台大人,请到村民中明察暗访了解案情,前两次发生械斗各有伤亡。田家村伤亡惨重,导火线是芦花村头儿叫菱角的带领芦花村人埋伏在四湖苇荡之中,用猎枪、炸药偷袭田家村下田劳作的人们。道台明察秋毫,明镜高悬,只求把芦花村的头儿菱角处死,不然九泉之下的冤死者难以瞑目。”道台脸色凝重威严,什么话也没说,只示意差役把田翔送出衙门。第二天,道台微服私访,走村串户,调查两村纠纷械斗的原委,认定是边界不清的原因所致。道台召集沿湖各村头领商议重新确定边界之事,问大家有什么好办法解决。顿时嚷嚷一片,各执己见。

道台见多时争执不下,就说:“大家既无良策,就请各村在争议之地各后退十步,从中跑马划界,再起事端者格杀勿论。”

那天,日上三杆,湖风吹拂,滩涂苍茫,人声鼎沸,一片喧闹。在田家村和芦花村有争议的湖田地边早早地备下了一匹高头快马,快马后边拖一白石灰布袋。官府衙役大声道:“田家村和芦花村全体村民听好了,两村因边界纠纷已久,从无划定。今高天在上,厚土有知,以跑马划界,马似龙马,飞驰有痕,以痕划界,绝无伪之意。”

历史将记下田家村和芦花村跑马划界之限定。

不远处的四湖闪着一片亮晃晃的光带。

道台威严地站立在双方矛盾的交叉处,命差役在两村争议之地各后退十步,排成两道人墙。道台令击鼓鸣号,宣道:“跑马划界开始。”

早等候在一旁的衙役骑一匹高头大马,听到道台的号令,大叫“驾!”同时在马腚上猛抽一鞭。那匹高头快马四蹄奔腾,后面拖一条白灰口袋在中间飞驰开去。两边人群拼命奔跑呐喊,让高头快马靠近对方一边。芦花村头儿菱角一边带领村民拼命往前冲,一边摇旗喊叫,让芦花村村民挡住快马,让马靠近田家村那边跑。突然,那高头快马风驰电掣般往斜里一拐,活生生把菱角撞出十几米远。那马向四湖滩涂纵深处飞驰而去。

官府衙役沿痕打桩,挖沟引水,定为界河。

界河为界,田家村和芦花村今后双方收种不准越过界河,否则格杀勿论。

十几天后菱角才从昏迷中醒来。醒来后的菱角再没有先前精神抖擞,志高气昂,而是神志恍惚。他赤着双脚沿着那条新挖的界河岸边来回不停地奔跑,口中不住地惊呼:“快马来了,快马来了……”

田翔因哥哥和村民的惨死而痛苦,又为哥哥报了仇喜极而疯狂,也在界河的对岸来回地跑着,口中不停地哀叫:“雁哥回来了,雁哥回来了……”

两人都疯了!

从此,这里有了界河,也有人称其跑马河。

后来,两个疯子都死了!

界河没有死。

两个疯子被历史的尘埃淹没了。

界河却被定格在那里。

起初人们在宽阔的界河滩面上不敢去种庄稼。第二年一场洪水把界河冲了个九曲十八弯,界河里里外外发生了变数,一片片、一丛丛新生的芦苇萌发了生机,林林总总箭一般向上窜。

芦苇才不管道台大人的训令,到处疯长。芦苇在界河中生长,界河水在芦苇中流淌。收获中便有了新的矛盾和麻烦,纠纷、摩擦、打斗轮番上演。

时间的脚步走到公元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日寇的铁蹄在中国的土地上肆虐地践踏,四湖这一带更无宁日。日寇为了消灭四湖芦苇荡的八路军游击队,在四湖大堤外界河入口处修碉堡筑工事。为了达到目的,日寇不断地进行骚扰,并令田家村和芦花村村民为其加深界河,以便他们用机动快艇冲进芦苇荡,清剿八路军和游击队。

界河完工后,那是一个深秋的黎明,没有风,满湖滩的芦苇低垂着带露水的白花花的苇缨,近处远处似烟如雾,既神秘又深不可测。此时,日寇三只机动船和一艘快艇载着七十多个鬼子二十多个伪军,偷偷地在界河里行进,艇上布满了黑洞洞的机枪口。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田家村和芦花村的村民不约而同,早已埋伏在界河两岸的芦苇丛里。苇丛林林,雾蔼漫漫。当鬼子进入他们的伏击圈时,土枪、手雷、火药筒、鱼叉、鱼钩、石块,夹杂着鞭炮一齐向鬼子扔去,一时打得鬼子昏头转向,鬼哭狼嚎。鬼子疑为中了八路军和游击队的埋伏,一时间吓得屁滚尿流。船只不敢再前进,急忙调转船头。慌乱中三只机动船和一艘快艇相互碰撞,不少鬼子和伪军掉下河去。

鬼子又被田家村和芦花村人早已设下的捉鱼的滚钩缠住。越挣扎越缠得牢固,滚钩钩住了鬼子的手脚和身体,钩尖深深地刺入他们的皮肉,顿时嗷嗷地叫作一团。岸上的村民便用鱼叉、长矛把鬼子、伪军刺死。当鬼子发现是界河两边村民时,大叫道:“良民的坏啦坏啦的……死啦死啦的……”但不敢上岸,恐怕逮鱼的滚钩要了他们的命。

鬼子集中机枪火力疯狂地向两边芦苇丛中扫射,一片片芦苇倒了下去。两边村民们暴露在了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没有打过仗的村民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被打伤或打死。千钧一发时刻,芦苇荡的八路军游击队听到枪声前来增援。鬼子的船只不敢恋战,丢下被鱼钩钩住和被打死的鬼子,仓惶地逃回碉堡里去。这一仗消灭鬼子18个,7个伪军,打伤20多个日伪军。田家村、芦花村阵亡7人,伤了十几人。虽然两村人都有少数的伤亡,但四湖畔的人们一片欢腾,十分振奋。

鬼子恼羞成怒,第二天便纠集了数百名日伪军对田家村和芦花村进行了大扫荡。田家村和芦花村村民早有防备,一家一只大小舢板,载着粮米,携老带幼,藏进了四湖芦苇荡。

鬼子再不敢进湖,他们尝到了土枪、土炮、手雷、鱼叉、鱼钩的厉害。他们害怕四湖的神秘莫测,只是远远地盲目地向芦苇荡开炮,用机枪扫射。比洪水猛兽更凶残的日寇,最后把田家村和芦花村的房屋烧得一光二净。

后来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后,两村人又重新建起了家园。田家村和芦花村联手痛打日寇的事被传为佳话,四湖留住了它们的光彩一页。然而,四湖也记录着他们的悲哀。那是两个村一代代人为争夺湖畔资产而相互拼打的惨状,两村人为争收芦苇,为争割小麦水稻,在四湖畔留下的枪声、械斗声、厮打声和哀嚎声……田家村和芦花村鸡犬相闻,人却老死不相往来。

界河成了两村人心灵上难以逾越的鸿沟。

田驹和芦花见面,两村相隔五六里地可以说相当容易。可是在这里,他们要绕一个大圈子见面,选在界河和四湖交汇处。

从水路进入四湖的怀抱,这里离两村较远,相对清静。

田驹的舢板早早的来到约会处,放眼远望,一望无际的湖面在初冬午后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帆影点点。

田驹把目光转向月牙河北支的河道上,河道像一条长长的白练通向芦花村那边。没有芦花的船,更不见芦花的影子。田驹便亮开嗓子唱道:

阿妹采莲东

阿妹采莲西

湖天一色两茫茫

不见阿妹归

……

突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对歌声:

阿哥撒网东

阿哥撒网西

湖天四面来雨急

淋在阿妹心

……

说起这两首歌,还有一段故事。20年前,田驹和芦花还是孩子的时候,两村的孩子常撑着小船偷偷来到四湖边摸鱼抓虾、采莲、打草,相认相识,纯正无邪。

再大些时,他们渐渐知道事态的炎凉,接触的就少了,大人不让他们在一起。

田驹和芦花都没忘记儿时在湖上摸鱼、抓虾、采莲的情景。上中学时,田驹写了这首采莲歌,叫同学转送给芦花。不久,芦花回赠一首撒网歌。

几年后,芦花和田驹先后考上南方和北方的大学,真叫天各一方。想不到20年后,在此重逢相见。

此刻,随着歌声,一条小船从河汊那边一片荷叶层中撑出来。真想不到秋后还有这么一片荷花丛,荷叶蓬蓬如盖,荷花靓靓艳艳,好似专迎来者。芦花婷婷玉立,二十六七岁年龄。她姿态优美,举止大方,被湖风吹蓬松了的短发自然洒脱,白里透着红晕的鹅蛋脸上一双极富感情的大眼睛像湖水般明净,修长的身材穿着薄薄的月白色的秋衫和深蓝色的长裤,更显出她青春光艳,活力四射。芦花有着农村水乡姑娘的纯朴和城市女孩的高雅,典型的一个东方美人。

“田驹哥!那天我一眼就看出小时候在界河一起摸鱼、抓虾、采莲的那个田驹哥!”芦花清脆的笑声撒了一湖面。

“芦花妹子!我也看出你来了,更漂亮美丽了。我感觉是在做梦。”

“是呀,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见面十分欣喜,小船很快靠拢在一起。

田驹高兴地回忆说:“想起小时候,便想起你送给我的大莲蓬,还交代我,刚采下的莲蓬吃着更新鲜……”

芦花甜甜地说:“田驹哥,你那时送给我的两条鲫鱼,说烧了吃最香,把鱼清肠后,肚里填上油盐葱姜,至今也没忘记那烧烤鱼的喷香味。”

“谁会想到20年后在此相见!”两人不约而同道。

田驹遥望北方:“中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农技专业,毕业后,先是考上省农业厅下边一个局的局长助理,干了两年,鬼差神使写报告要求辞职回村,眼下就任了主任助理这个村官。”

芦花又“咯咯”地笑了一阵:“田驹哥,看来这是我们俩投缘的地方。我是在南方一所大学学外贸兼修美术。毕业后在省城一家设计院搞设计,那时就想着给家乡规划一个蓝图,也丢不开对家乡的牵挂,丢不开母亲和哥哥。前不久报名参加了组织部门任职村官的考试,就回到了芦花村。”

田驹开心地说:“芦花妹子,看来我们俩是感天动地南北大对接!”

“是呀是呀,我也在这么想,这么巧!”

田驹用篙击打了一下湖面:“没错,我们冤家村这对冤家儿女,天将降大任是也。让大家认识过去,改变世俗观念,就像你那天说的,隔着界河不能隔断了心。”

芦花看着村庄的方向:“改变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经济发展,共同富裕。隔着界河不能隔断了发展机遇!”

“我举双手赞成!”

“不过,界河是个难过的坎,我第一次领教了。”

田驹歉意地拱拱手:“芦花妹子,那天我还没来得及,就……。这对你太不公平,实在对不起!”

芦花却认真地说:“这是对所有的女生不公平!这不怪你,我思想有准备。”说着芦花跳上田驹的舢板,“田驹哥,我们坐下好好谈谈。界河两岸的种植、养殖、加工、旅游是我们两个村的结合点,不排除婚姻,如果结合好了,我说的目的就能达到。”

田驹连连点头:“好,太好了!就这样干下去。不过,大家都不愿提起界河这个名字。”

芦花感叹起来:“是啊,我父亲去世早,是在界河里捉鱼时不知被谁人害的,至今还是个迷。哥哥苇子因在界河边收割庄稼时两村发生械斗,残了一条腿,母亲哭瞎眼。每每想到此事,心如刀绞。”芦花抹了把泪水。

田驹被触动心头的伤痛,两眼潮湿:“我父亲是在界河边一次械斗中劝解被误伤致残,至今卧床不起。还有单二叔少了一只胳膊……要跳出这个圈子,换个活法。让乡亲们珍惜生命,好好地活着。我试着刚迈步,便知道是个很难的话题,幸亏遇到你!”

“是的,也许想的离现实十万八千里。这不,俺还没上任,就有人踏进家门槛提婚事。好像俺回村专为找对象的,真叫人哭笑不得!”芦花说着嗤嗤地笑起来。

田驹一时无语。

芦花看着远方继续说:“介绍的对象是俺村守主任的侄子卢畅,现为北湖镇副镇长,我的上司。我如今都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件事。”

田驹默然了一阵子,什么也没说。先前他心中的支撑棒好像被谁突然地抽走了,他低下头去。

见田驹呆呆地沉默无语,芦花说:“田驹哥,就婚姻这事我在想,要想改变别人,首先要改变自己。咱先不说这事,我是想这两个村有个特殊环境,特别是在两村人心中的思想死结,一条界河,隔断了几代人的来往不说,也隔断了几代人的美好憧憬和梦想。”芦花进一步分析自己的认识,“正如你父亲和我哥哥这些人,他们比死去的人幸运,但他们比死了还难过。他们之间的仇结不仅在皮肉上,已渗透到骨髓里。何况百多年的怨气疙瘩结了一个又一个呢!这仇恨怨结不仅在村民心里,也在一些干部心里化不开啊!”

田驹感叹地说:“芦花妹子,我赞成你先前的想法。那些历史怨结,结在两村人的心里。去化解它,是有很大难度。但人们内心那些传统的优秀的一面,没有泯灭。芦花妹子,你是有外贸兼修艺术大学学历的,又找了一份搞设计的美差事,人长得又漂亮,要在大城市里发展,会有无限美好的前景,你何必回来担心受怕,受苦受累呢?这不同样有个理想目标吗?我懂你的内心!”

“说心里话,我也和自己斗争过好长时间,对家乡心灰意冷过。可一想到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那些贫困乡亲,俺就彻夜难眠……”芦花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稍平定了下情绪,继续说,“这里优势资源很多,怎么科学地利用发展好这里的资源,要注入大家一种新观念。你先前有句话说得好,人们内心那些传统的优秀的一面,没有泯灭。要找准两个村共同发展的结合点。我先前说过,不排除婚姻这个重要的结合点,为两村乡亲造福而不是造罪。”

田驹很感动。他把长篙横在船头,用手拍打着水面说:“芦花妹子,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这时他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条电鱼的小船正加足马力向他们这边驰来。按湖上规矩,动力船在靠近其它船只时,应放慢速度,避免快船冲起的波浪掀翻船只。然而,这只机动船不但没减速,反而加大了马力,马达声怪叫着从他们船边飞驰而过。田驹和芦花的两只舢板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快船骤然冲起的巨浪抛向空中,两人落入湖底。

当芦花和田驹钻出水面后,他们听到远去的快船上传来的肆虐的笑声。

田驹把芦花托上舢板,喷出一口水:“我看好像是你们村的疤瘌头、地磙、二青他们。”

芦花用手抖着一头湿发,一身薄薄的秋装湿漉漉地裹紧了她的身体,丰满的前胸和翘起的臀部更显得韵致,像正在沐浴的仙女。

田驹惊魂未定地看了芦花一眼。他无心欣赏这落水美人,他甚至后怕和芦花相约来此。如果芦花掉进湖里有个好歹,他死都无法面对。此时,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田驹哥,说心里话,先前发生的事是有些害怕。回头想一想,还是界河隔着心呢。”

田驹惊魂未定地看了芦花一眼,点点头。

芦花爽快地笑了:“田驹哥,你没吓着吧?”

田驹平稳着嗵嗵跳的心:“俺正担心你呢!”

“田驹哥,小时候,我听奶奶讲过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芦花村一个叫笛子的青年和田家村一个叫柳叶的女孩深深相爱了。芦花村与田家村知道这两个青年男女的私情后,百般阻止。两个年轻人眼看相爱无望,一天深夜,两人偷偷相约远走他乡。没走多远,后面人灯笼火把地追来,眼看就要追上,两人双双投河自尽。后来传说两人变成了一对相知鸟。至今,还不时听到苇丛中相知鸟的啼叫声:相识、相惜、不弃不离。”芦花大眼睛流露着深情,大胆地表示说:“田驹哥,正如我们俩,如果在思想上、感情上、信仰上很谈得来,为什么不能相爱呢?田驹哥,我这是假如……”

不远处湖面传来一阵湿淋淋的歌声:

三十里水路二十里村

五十里路来看妹妹

妹妹不愿见哥哥面哟

只因界河隔了心……

芦花和田驹好一会都没言语,是沉思在这凄婉的歌声里还是又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