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发现历史:岛屿的另一种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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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非关注深切者不肯言也《在台湾发现历史》给人的“温度”

张作锦


历史书里常有很多仇恨。

但咎不在历史,仇恨在人心里。

因此,解恨在人。

怎样解恨?杨渡以台湾为例,力陈以大历史的悲悯回望过往,益以宽容与理解,历史本身就会有感动人的力量。所以他在自己的新书《在台湾发现历史》伊始便说这是“有温度感的台湾史”。正像钱穆一九四〇年在他《国史大纲》首页要求读者的,应对其本国历史附随一种“温情与敬意”。

必须有钱穆所要求的“温情”,才能探知杨渡的“温度感”。

台湾史难写,因为它的发展轨迹铺满了惊险,也伴随了苦难。自十六世纪第一波全球化的大航海时代,荷兰和西班牙人就觊觎和掠夺台湾的资源。台湾的生态改变了,台湾先住民的生存环境也改变了。再经明郑、清朝收入版图、甲午后日本殖民五十年,中国抗日胜利光复台湾,一个因久战而百孔千疮的国民政府,来接收一个相对初步现代化了的台湾,再加上大批新移民追随而来,于是衍生了许多政治、文化、社会的扞格与冲突的台湾,终于走到旧貌换新颜的今天。

要想解决问题,先要找出问题,不避讳问题。“国者人之积也”,生活在台湾岛上的人被分化了,这是台湾当前最根本和危险的困难所在。

很多人自认他们是“本土”,那么“非本土”即有“非我族类”之嫌。但杨渡问:“什么是本土?”

杨渡把台湾移民史划分成七大波段,这些大量的移民构成今天“台湾人”的主体。如果一九四九年随国民政府撤退移民来台的人,已经在台湾生下第四代儿孙,都不能称为台湾人,那什么叫“台湾人”?

早自荷兰、西班牙,以及后来郑成功、清朝、日本、国民党、民进党,全部都是“外来政权”。如果“外来政权”应该退出台湾,这样的台湾还剩下什么?

杨渡认为,划分这些界限的人,多只为从中攫取政治利益。

台湾族群形成隔阂,“二二八”是个主要分界线。历年来,有人想把它弭平;另有人则把它作为一个发酵桶,不时搬起来摇晃一下,让它不得安息。所以在书中,杨渡对这个问题讨论得最直接,最坦诚,也最彻底。十篇文章,有三篇讨论“二二八”。这桩一九四九年二月二十七日因缉私卖烟而引发的不幸事件,女主角林江迈的女儿林明珠当时在妈妈身边。她明确还原了当时的现场景况,那是一连串巧合造成的悲剧。但悲剧中也有十分“戏剧性”的“喜剧”,林明珠后来嫁给了陈诚的侍卫队长,两人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

这故事具体代表了“和解”与“宽容”,正是杨渡全书的主调。“我们将因为包容,所以开创;因为开创,所以壮大;因为壮大,所以本土才有生命力。”

杨渡这本书,是集结他过去发表过的十篇长文而成的,这些文章脉络一贯,表里如一,虽然有的文章写于多年前,但理仍在,气仍在,对讨论台湾病理核心问题所谓“本土意识”,依然是有用的参考处方。而且,可去胸中“寒气”,使人有“温度感”。

在台湾这些年来的政治氛围里,杨渡写这些文章,出这本书,是要有些道德勇气的。在有些人的眼里,他是“本土人”,应有“本土意识”,他的言论,或可目为离经叛道的政治不正确。

杨渡写的是“台湾历史”,这叫我想起一则“历史”故事:林则徐奉命为钦差大臣,到广州禁烟,关山万里,国脉民命,前途多艰。当时中国最有头脑的知识分子之一龚自珍,给林则徐建言,指出困难所在,并一一试为解答。林则徐途中复谢,誉之为“非谋识宏远者所不能言,而非关注深切者不肯言也”。

谋识宏远属知识层面,关注深切则是道德层面。后者尤为难得,此杨渡之书所以使人有“温度感”也。


(张作锦,曾任《联合报》总编辑/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