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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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步入紫禁城,那连绵不绝的红黄二色,在落日的掩映下显得辉煌苍凉。华丽、广袤、岑寂的紫禁城,自建成以来便遗世独立,又仿佛浩瀚宇宙,无边无际。过往数百年,无数人身陷于此,跋涉其中,争名夺利,劳碌奔忙。

陈寅恪有言:“读史早知今日事,对花还忆去年人。”可是,面对着像命运一样残酷、辽远、无解的紫禁城,前人的命运无法提供行之有效的借鉴,理智和感情一样廉价无用。顷刻间翻云覆雨,风云变色。谁是主,谁为客?输赢,得失,谁又说得分明?

步入紫禁城,那连绵不绝的红黄二色,

在落日的掩映下显得辉煌苍凉。

过往数百年,无数人身陷于此,跋涉其中,

争名夺利,劳碌奔忙。

有情的人,无情的人,最终都成了面目相似的人。连笑到最后的人,都是满心伤痕,一生孤独,算不得赢家。

苍穹之下,众生沉浮;悲喜交集,沧桑变幻;人世得失,如何量算?对于命运的裹挟,我无法给出深刻的评价。

我清浅的笔触始终无法触及它的底蕴。这座孤城,这座华丽的孤岛,对我而言,始终是个难以参透、难以忘怀的旧梦。

记忆该从何处开始?

生命有着不同的形态。新的枝丫长出,老的枝丫死去,遵循着所有生命亘古不变的规律,辞旧迎新。

紫禁城的历史似乎可以从任何一处开始。

在紫禁城里,有这样一处地方,它是一个男人留给自己的私属花园——宁寿宫花园。尽管它尚未全部开放,但我知晓它的来历,每次走到这里,我都会想起这位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福寿双全的皇帝——爱新觉罗·弘历。

从秦始皇算起,中国历史上有几百位皇帝,能够荣升太上皇并安然终老的并不多。历史上第一位享有“太上皇”尊号的是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但他是死后才被追封的。因此,从汉高祖刘邦奉自己的父亲刘太公为太上皇算起,到乾隆帝弘历止,活着成为太上皇的,满打满算不过十五位。

作为太平天子,乾隆宣称在位的时间不能超过其祖父康熙的六十一年,故而在当政满六十年时(公元1795年)将皇位传给了第十五子颙琰,是为嘉庆帝。

他为自己归政养老后所规划营建的宁寿宫区,从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就开始在紫禁城的东北角兴建,到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完工,历时五年,这是紫禁城内唯一一座太上皇居所。


宁寿宫区亦分前朝、后寝两部分。前朝以皇极殿为重心,前有皇极门和宁寿门,仿乾清宫的规制;后有宁寿宫,仿坤宁宫的规制。后寝区分为东、中、西三路,俨然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

最为人称道的是位于宁寿宫区西北角的宁寿宫花园。乾隆因喜欢外西路的建福宫花园,希望归政之后依然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特在外东路修建了宁寿宫花园。宁寿宫花园的营建水平超过了之前所建的建福宫花园,是公认的内廷园林精品。

宁寿宫花园共有四个院落,布局精巧华美。衣食住行,怡情养性,考虑周详。园中建筑的题名,如“倦勤斋”“符望阁”“遂初堂”“颐和轩”等,无不体现了乾隆颐养天年、心满意足的姿态。

事实上,乾隆是既要安享富贵,又要大权在握的典型。


但是,宁寿宫落成之后,乾隆一天也没住过,只是偶尔来此游憩赋诗。反倒是慈禧太后要学乾隆,在光绪亲政后曾居此多时,六十寿辰亦是在此度过。

乾隆二十五岁即位,到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时,已经八十五岁的他依然精力旺盛,习惯了权力,归政之后依然以“训政”的名义把持朝政,牢牢盘踞着养心殿。嘉庆帝只能居于毓庆宫,掌管一些祭祀、典礼等礼仪上的事,谨慎乖巧端庄懂事地做了三年“儿皇帝”,直到乾隆驾鹤西去,绞杀了和珅,才真正掌握实权。

我想,在乾隆心中,这一定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满意的事之一,也是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得最完美的结局——选择一位合格的继承人,严格地培养他,然后,在和平稳定的大前提下实现皇权的平稳过渡,在太和殿禅位。

多么漂亮!

皇爷爷晚年诸位叔叔的钩心斗角还历历在目,康熙一世英明,却差点儿栽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儿子们手里。只有他水到渠成、风平浪静、众望所归地完成了这件事。追古抚今,无人能及。十全武功,至此圆满。他一定觉得,从此以后,他既是人间的圣明帝王,也是德配天地的圣贤。

还有一件让乾隆颇为得意的事,就是他主持编纂了《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成书后,又建了七座藏书阁藏之。《四库全书》证明了清王朝已经占据文化上的统治地位。无论是顺民,还是遗民,只要是知识分子,内心深处都无法抗拒这一旷古绝今、超越前人的文化盛世。在朝的士人,如纪昀,在野的士人,如戴震,皆是如此。


《四库全书》全称《钦定四库全书》,是在乾隆皇帝的主持下,由纪昀等360多位高官、学者编撰,3800多人抄写,耗时13年编成的丛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故名四库。共有3500多种书,7.9万卷,3.6万册,约8亿字,基本上囊括了中国古代所有图书,故称“全书”。

当年,乾隆皇帝命人手抄了七部,分藏于全国各地。将其中先抄好的四部分贮于紫禁城的文渊阁、圆明园的文源阁、辽宁沈阳的文溯阁、河北承德的文津阁珍藏,这就是所谓的“北四阁”。将后抄好的三部分贮于扬州的文汇阁、镇江的文宗阁和杭州的文澜阁珍藏,这就是所谓的“南三阁”。“南三阁”的三套藏本允许天下士子借阅。


从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到清乾隆朝,时光已经流水般过去了百余年,这足以淡化汉族文人的怨怼及其所谓的国仇家恨。在经历了四代君王软硬兼施的驯化后,骨头再硬、执念再深的文人也必须承认,除了民族不同,来自关外的“异族”统治者,比明朝的皇帝更懂得民心向背,亦更励精图治。

康熙有耐心等待天下士人的诚心顺服;雍正用铁腕手段,亦不乏苦口婆心的劝服;乾隆更有底气,他知道如何用软刀子挑去士人的犟筋。

即使后来的有识之士指出,开办“四库馆”、编纂《四库全书》是另一种形式的文化专制,是“焚书坑儒”的翻版,对文化的洗劫和伤害远大于它的成就,但也不得不承认乾隆的统治手段之高明。

当然,热衷享受的乾隆绝不只做一些彰显盛世、招抚人心、宣传文化的工程,越到晚年,他要的越是货真价实的享受。

也难怪,经过了雍正朝的开源节流,持家有道,再加上和珅这位敛财小能手的帮忙以及各地官员争先恐后的孝敬,大权(钱)在握的乾隆也效仿皇爷爷康熙六下江南,只是乾隆巡幸起来比皇爷爷要铺张奢靡得多,不仅在各地大肆修建行宫,更处处寻访名园胜景。圆明园中的安澜园、狮子林、曲院风荷,清漪园(颐和园)中的惠山园,玉泉山静明园中的竹炉山房等,都是他巡幸回京之后令人仿江南名园所建。


清代的皇家园林规模、数量都远远大过明朝。禁内有御花园、慈宁宫花园、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与紫禁城毗邻的还有西苑。在京城西郊、海淀西山一带辽、金行宫别墅的基础上,清帝兴建起以圆明园为中心的宫苑,包括圆明园、畅春园、万寿山清漪园(慈禧尤爱之,多次扩建,改称颐和园)、玉泉山静明园和香山静宜园,合称“三山五园”。当年那一带举目所见,尽为皇家所有。


清朝的皇帝对京西诸园感情很深,直至晚清同治年间,同治皇帝还曾起意要重修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圆明园。而甲午海战的失败,亦与慈禧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导致军费空虚有关。

从康熙到咸丰,皇家园林已成为皇帝日常生活和实际处理政务的地方。每年的隆冬季节,帝、后暖居宫中,等正月举行过庆贺、祭祀等典礼后,便赴京西诸园。除却必要的典礼、祭祀需回宫之外,皆长居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