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假象:光影中的心理学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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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灵魂吗?

人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人死后的归宿的追问。以科幻文学和影视作品为例,科幻作品就向来喜欢讨论人类的最终归宿,或者说是讨论人类的生命最终会演化成一个什么样的形态。“生命”这个词总让人想到肉体的诞生和死亡,所以我觉得把这个问题说成是“灵魂”的归宿更加妥帖,即:“我”最终会变成怎样,“我”最终会去哪里。在我有限的阅读和观影经验里,科幻作品对灵魂归宿这个问题有两类趋近的假想:

其一是灵魂最终会摆脱肉体的束缚,变成纯能量的存在。阿瑟·克拉克的《童年的终结》和《2001太空漫游》里,人类最终都摆脱了有机肉体的束缚,演变成一种纯能量的生命形式。刘慈欣的《朝闻道》、《诗云》等小说里,那些宇宙主宰级别的生命都不具有有机形态的肉体。其二,个体的灵魂终将相互融合为一个整体。阿西莫夫《最后的问题》里,人从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最后演化融合成了一个唯一的意识体;在《新世纪福音战士EVA》里,宅男碇真嗣的小宇宙大爆发把人类的肉体全部毁灭,全人类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从此无分彼此。

怎么理解科幻作品里这些趋同的想象呢?我们所期望的其实正是我们所恐惧的。我们惧怕肉体易朽,害怕灵魂随之灰飞烟灭,因此幻想灵魂摆脱肉体而获永生;我们又惧怕被丢弃在世上受永恒孤寂之苦,因此我们又幻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到天涯”。不管是哪一种想象,背后最核心的心理动因都是对永生的渴望。

在《阿凡达》(Avatar)刚刚上映时,它的形象并不是现在这样铁板钉钉的经典,而是引起过不少的争论。其中被争议最多的就是《阿凡达》在技术上很有开拓性,在情节上却是一个老掉牙的大俗套。我倒是觉得一部被广泛认可的科幻经典并不一定非得提出特别前卫的概念,相反它可能只是很好地展现出那些关于人类最原初、最根本的,也因此最具有普世意义和永恒价值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早就被先贤们提出过,今后也会被一直追问下去,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会被永远思考。而《阿凡达》这个“俗套”的故事里,多多少少还是涉及了一点这样的终极关怀。这个关怀正是灵魂的归宿问题。

潘多拉星上的纳美人对死亡有两种完全分离的世界观。一方面,纳美人认为他们活着时受到自然的滋养,那么死后最终也要回到自然里去,生命是从无到有,那么最终也要从有到无。片中有一场纳美人葬礼的戏,可以看到纳美人死后不用棺木,而是直接把尸体埋入泥土中,尘归尘,土归土。而另一方面,纳美人又有“爱娃”信仰,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不灭,最终会融入到爱娃中去。《阿凡达》里的女科学家格蕾丝在纳美星上死亡后,就与爱娃融合在了一起,在最后的大决战中她还召唤来潘多拉星上各种猛兽,一举扭转战局。有些影评人说纳美人的世界观是高度的自然主义,我觉得只说对了一半。纳美人在物质上的确崇尚与自然合一,而在精神上却是信仰灵魂不灭的重度唯心主义者。

现实中,人们大致用两种心理机制来对抗死亡这种终极焦虑。第一种是上篇所讲的“排斥大法”,也就是足够敏感地识别出那些可能威胁生命的因素,然后把它们从自己的生活里排除出去,或者避免接触它们,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生命尽可能长久地延续,把死亡尽量推后,造成一种死亡暂时与自己无关的错觉。可是,死亡终究无法避免,人心里其实明白这种错觉只是一种暂时的心理安慰罢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这种自欺欺人玩得再大一点呢?于是这第二种对抗死亡的方法就走得更远,索性把错觉再推进一步,让自己相信即便知道生命总会终结,灵魂却会以某种方式永存,这就是“幻想永生大法”。《阿凡达》里的幻想就在这一点上契合了人类对永生不死的渴望。

文化人类学家厄内斯特·贝克尔说,人应对死亡这种终极恐惧的方法就是使用终极幻觉(Big Delusion)——幻想自己可以永远存在。这是人最基本的欲望,甚至比性欲还要基本。Thomas Cathcart & Daniel Klein.(2013).每个人都会死,但我总以为自己不会(pp. 12).人民邮电出版社.

按照贝克尔的观点,既然“永生幻觉”是人的欲望,人们渴望这种幻觉,那么它多多少少就是人们主动构建出来的,但这其实只说出了事实的一半。对于灵魂的归宿,人的心理有相互矛盾的两种面向。一方面我们害怕死后一切成空,因此有意无意地建构出一个灵魂永生的幻象。而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另一方面是,其实人的思维并不能真正理解“一切成空”到底是怎么样的状态。换句话说,某种程度上人并不需要有意识地给自己灌输永生幻觉,永生幻觉可能不是被主动建构出来的,而是一种由于人的思维存在缺陷而导致的被动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