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过大戈壁

由哈密东行，这才真的踏上所谓“穷十八站”了。一向未曾见过戈壁的人，对于戈壁与沙漠的划分，自极模糊，有人竟说戈壁就是沙漠，殊不知两者截然不同。戈壁是阿尔泰语系中的一个名词，原是“不毛之地”的意思，戈壁乃由细沙碎石和土凝结而成的一种土层，其表面白净平坦，仿佛是不加人工的天然公路或飞机场。欧亚飞机试航时曾不止一次地起落于戈壁之上。戈壁上水源缺乏，抵达站口始有泉眼或井水，不过多半苦涩，难以下咽，且易致腹泻；至冬季白雪盖遍大地，随处可以融雪饮用，水的威胁，始可解除。戈壁并不是绝对的不毛之地，亦还生有几种蒲公英、骆驼刺之类的草本植物，为羊和骆驼所喜食。由哈密东行六天抵达星星峡，星星峡是新甘交界，过此便是甘肃地界了。

这一段穷戈壁因为缺水，在昔以骆驼车马作交通工具的时代，对于商旅政治军事，曾经发生过极大的阻碍力量，杨增新曾利用戈壁缺水的弱点，吓阻冯玉祥侵入新疆的企图。今日交通发达，飞机、汽车朝发夕至，自然又当别论。

由星星峡经过安西、玉门到达嘉峪关。敦煌、安西、玉门是嘉峪关外戈壁中的三个绿洲县，终年抖索在朔风之中，一切黯然无色。所以当地有“一年只刮一次风”之语。“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是在敦煌城西，由之可以前往新疆的若羌、罗布淖尔、焉耆，或由罗布淖尔分道南往和阗（今和田——编注），这就是古“丝道”的起站。

嘉峪关的建筑巍峨壮观，自不必说；尤其在极目无垠的戈壁上，陡然发现这样一个伟大建筑，而又有万里长城为其陪衬，益显伟大。嘉峪关在历史上，曾经发挥过屏障内地的威力，阻挠过关外人闯入内地的企图，在关楼上所有文人墨客所题的诗赋，亦一味强调此点，更夸大其词，竟视关外为异域，而等同外国。

在我生长嘉峪关外国境边缘的人，看见嘉峪关、万里长城以及文人墨客的诗赋，对其建筑的伟大，辞藻的华丽，虽不禁为之叹赏无已，惟对其真正的价值则有不同看法。

我认为关内外居住的民族无一不是“中华民族”组成分子，实乃亲如兄弟手足的民族，设使在秦汉时代，能够把兄弟间的纠纷合理解决，那么就不需要建筑万里长城，而在兄弟手足之间，竖起一道人为的障碍，加深彼此间的隔阂，遗留后世以无穷的纷扰，直到现在依然纠缠不清。我想当年如不在自己的完整国土内，因为解决不了一时军事政治的纷扰，筑起万里长城，以取退守策略的话，则自汉、唐以迄今日，在这悠长的三千年中间，以中原深远优秀的文化，与边远兄弟民族坚韧强悍的草原精神彼此交流，水乳相融，老早就会产生出一种统一的精神与交融的文化，时至今日，我们就只需注意同心协力地建立强大的国家，而不必还谈什么边疆问题了。所以万里长城的建筑，无形中在中国内分出内外界线，在政治上铸成一宗重大的错误，贻患至今，迄无已时，实属莫大的憾事（哈密至嘉峪关共十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