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非洲研究评论(2012/总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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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与马里的经济、文化和政治联系

——中世纪的撒哈拉商路、非洲城市和伊斯兰文化

潘华琼潘华琼,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成员。比利时(法语)鲁汶大学人口—环境—发展社会科学博士。

在中世纪,摩洛哥和马里还没有今天的国家(nation-state)概念。阿拉伯人称摩洛哥所在的地区为马格里布(),而称马里所在的地区为比拉德苏丹(),前者是“太阳西下的地方”,而后者是“黑人的家乡”。马格里布(Maghreb)在阿拉伯语中就是指摩洛哥国家,而比拉德苏丹是指广义的西非,包括西起塞内加尔河大西洋入口、东至尼罗河—乍得湖接壤之地,北起毛里塔尼亚、南至尼日尔河几内亚湾出海口。中间的撒哈拉()在阿拉伯语中的含义是“大沙漠”,是一片(沙)海。

非洲史的中世纪,通常是指阿拉伯人的到来(自641年占领埃及开始)至西方在非洲建立殖民地为止(年代因地理和国家而异)。最早是1415年葡萄牙占领摩洛哥北部的休达城(Ceuta), 1830年法国占领阿尔及利亚殖民地,最后是19世纪末的西苏丹地区先后沦为英国和法国殖民地。为切合本文的阐述,这里的中世纪自希吉勒玛萨城的诞生(Sijilmassa,约8世纪初)至1833年摩洛哥在廷巴克图(Timbuctu,马里的法语官方名称是Tombouctou,中文也译作通布图)的最后一任帕夏(Pasha,土耳其语,指军事总督)到期为止。从1591年至1833年,摩洛哥在廷巴克图先后有167位帕夏,从第一任朱达尔(Djoudar, 1590年11月~1591年8月)到最后一任乌斯曼·本·阿布·巴克尔(au dernier Uthman b. Abu Bakr b. Ahmad b. Mansur, 1825年9月~1833年10月)。

试图用一篇文章来反映如此长的历史,显然是力不从心。所以,笔者仅选取连接这两个地区的撒哈拉商路,以及商路两头的城市特别是希吉勒玛萨和廷巴克图来叙述和分析双方有过的经济、文化和政治(包括军事)的联系。这些联系正是以撒哈拉商路为纽带、以伊斯兰文化为核心、以政治和军事为决定因素而展开的,而城市及其遗产则是这些联系的见证者。这些联系反映了超越撒哈拉的阿拉伯—非洲地区有过共同的经历,留下一笔丰厚的历史文献,正等待后人的进一步发掘与研究。

一 互通有无的商路

首先,摩洛哥与马里地理上的联系是撒哈拉商路的基础。摩洛哥的北部有阿特拉斯山,西部有大西洋阻挡,而南部地理上几乎没有什么天然屏障;其次是摩洛哥南部的达拉河(Draa)与齐兹河(Ziz)均由北向南流动并消失在撒哈拉。所以,摩洛哥的南部是向马里北部开放的,反之亦然。

在中世纪,摩洛哥的希吉勒玛萨 [今天已成废墟,现名为黑萨尼(Ressani)] 和马里的廷巴克图就是撒哈拉的两座“海港”,沟通这两座城市的是沙漠驼队(Caravans)。撒哈拉商路的开通得益于骆驼这一“交通工具的革命”据说骆驼可以驮重125~150公斤,一天可走多达150公里,而且可以几天不喝水。所以,骆驼是最适合沙漠旅行的动物。这种交通工具的革命,罗马非洲(指罗马帝国时期占领的北非地区)早在公元1世纪就出现了,但撒哈拉到5世纪以后才开始广泛使用,从7世纪开始阿拉伯人将骆驼广泛用于长途贸易。,而摩洛哥南部苏斯地区(Souss)的蔗糖,沿途的撒哈拉井盐和西非地区的黄金则是推动撒哈拉贸易的主要动力。摩洛哥从9世纪开始制造自己的货币,正是得益于西非的黄金。

中世纪摩洛哥和马里的撒哈拉商路主要有三条线:西线主要是连接加纳古国(Ghana,约790~1240年)的首都昆比萨利赫(Koumbi Saleh,在今天毛里塔尼亚境内)与摩洛哥的希吉勒玛萨,即从希吉勒玛萨出发,由北向南经苏斯地区,再经毛里塔尼亚的瓦丹(Ouadane)、欣盖提(Chinguetti)、提希特(Tichitte)、奥达古斯特(Aoudaghost)和瓦拉塔(Ourata)等古镇,到西非产金地区。中线是从马里的廷巴克图出发,经陶德尼(Taoudeni)和特加扎(Taghaza)等地到希吉勒玛萨。关于这些商路,本文主要是依据相关的史籍和地图大致勾画的,缺乏实际考证。R. M. A. Bedaux et J. D. van der Wa, eds. , Djenné-Une ville millenaire au Mali, Leiden: Rijksmuseum voor Volkenkunde, 1994, p.30; Dale R. Lightfood and James A. Millet, “The Rise and Fall of a Walled Oasis in Medieval Morocco, ”Annals of th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Geographers, Vol.86, No.1, March 1996, pp.78-106。

东线是从加奥(Gao)出发,一条是经埃苏克(Essouk),到尼日尔的阿加德兹(Agadez),再经今天利比亚的加特(Ghat)或伽达梅斯(Ghadames)到的黎波里(Tripoli);另一条是取道廷巴克图,经今天阿尔及利亚的图阿特绿洲(Touat)到北非的特雷姆森和奥兰(Oran)。L' Organisation Islamique pour I'Education, les Scientifique et la Culture(ISESCO), Culture et civilization islamiques, Le Mali, Casablanca, 1988, p.73.

中路和东路在马里(Mali, 11世纪~1545年)和桑海帝国(Songhai, 11世纪~1591年)时期成为重要的经济生命线。特加扎不仅是撒哈拉商路的十字路口,而且是重要的盐场。廷巴克图处于经济、文化和宗教的兴盛期。加奥则是“苏丹国中最美、最大、土地最肥沃的城市之一。当地盛产大米、牛奶、鸡和鱼……”伊本·白图泰口诉、伊本·朱甾笔录、李光斌翻译《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海洋出版社,2008,第622页。

希吉勒玛萨是通向苏丹地区的必经之路。据生活在9世纪的埃及史学家伊本·阿布德·哈卡姆(Ibn Abd al Hakam)所著的《征服埃及、北非和西班牙的历史》(The History of the Conquest of Egypt, North Africa and Spain)记载,734年,阿拉伯人哈比·本·阿比·乌巴伊达(Habib ben Abi Ubaida)从摩洛哥南部的苏斯地区出发,经希吉勒玛萨远征西非,并从那里带回大量黄金。在此之前,680年,乌克巴·本·纳非(Uqba ben Nafi)第一个到达西非。引自Amamou Aboubacar, Les relations entre les deux rives du Sahara du XIe au début du XXe siècles,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Série: Conférences 22, 2005, p.7。

希吉勒玛萨城位于多条商旅汇聚地,连接北非和加奥帝国,特别是廷巴克图。她盛产椰枣、葡萄、大麦、小米和谷物,经济繁荣,吸引了巴格达、大马士革和亚历山大的商人来此定居。在希吉勒玛萨市交换的主要商品有黑奴、鸵鸟毛、乌木、象牙和黄金等。在那里,妇女们纺白色絮状的羊毛并用它来织轻盈的布料,男人们耕种果园或专心于皮革工艺。他们可以靠耕地生活,并且通过贸易来增加其收入:在北方,他们用蔗糖来换取相当体积的大理石;在南方,他们用盐换取相当重量的黄金!Jacques Benoit-Mechin, Histoire des Alaouittes(1268-1971), Paris: Perrin, 1994, p.19.

自希吉勒玛萨往北连接摩洛哥的圣城非斯(Fès),从廷巴克图往南则连接马里的杰内(Jenne),这两对城市在中世纪摩洛哥与马里的联系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希吉勒玛萨与非斯有着传统的联系,在摩洛哥阿拉维王朝时期,希吉勒玛萨—非斯之路又名“皇家之路”(Le Triq-Sultan)。Ibid.正是通过这条“皇家之路”,伊斯兰教从摩洛哥地区传播到马里地区。再者,在摩洛哥和马里之间并延伸至整个撒哈拉南北两端,穆斯林学者开辟了“朝圣之路”(Haji Route),北至非斯、特雷姆森和的黎波里,南至杰内、博尔努和豪萨地区,东至今天的苏丹。Yusuf Fadl Hassan, Some Aspects of Cultural Relations between al-Maghrib and the Nilotic Sudan from the 15th to 16th Century A. D.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Chair of Common Moroccan African Heritage, Conferences Series 32.

在马里的杰内大市场,北来的有阿拉伯和柏柏尔商人通过曼德(Mande)的迪乌拉商人(Dioula)和索宁凯(Soninke)的万加腊商人(Wangara)作中介,撒哈拉驼队把盐、椰枣、小麦、马、珠宝、陶器和织物等卸载廷巴克图和加奥,再从水路运至杰内和热带大草原的最南端。南来的商品有黄金、象牙和奴隶,在杰内装船后,送至廷巴克图和加奥,再由撒哈拉驼队运达地中海世界。

跨撒哈拉贸易的发展在马里形成了若干城市:埃苏克,又名塔德麦加(Tadmekka,图阿雷格语意“这就是麦加”)、加奥、廷巴克图、阿拉瓦纳(Araouane)、特加扎和杰内。L' Achéologie en Afrique de I'Ouest, Sahara et Sahel, Textes rassemblés par Robet Vernet, Saint-Maur: Editions Sèpia, 2000, pp.114-117.前两个城市在今天的加奥大区,除了杰内外,剩下三个均在廷巴克图大区。

这些商路成为阿拉伯人、柏柏尔人和非洲人互通有无、彼此了解的重要渠道。但欧洲殖民者的到来及其统治使非洲这一地区本来可以整合的机制和道路、货币及商品市场都分开了。所有连接大陆内部的北非、西非、中非地区及沿海地区都被割开了。譬如,盐不再来自撒哈拉,而是来自大西洋;黄金也不再通过跨撒哈拉商路,而是经海洋运输。跨撒哈拉的驼队由此减少,其重要性也相应衰退。

在西非,法国殖民殖民政府的经济主要是靠贸易、野生植物的采摘(橡胶和牛油果)及单一经济作物(棉花和花生等),没有发展任何工业。唯一的基础设施是1932年建立的尼日尔河规划署,靠强迫劳动和移民来种植棉花和水稻。L'Organisation Islamique pour l'Education, les Scientifique et la Culture(ISESCO), Culture et civilization islamiques du Mali(下文简称CCIM), Rabat, 1983, p.26。

“总之,殖民经济是通过破坏非洲地区之间已经建立的商业网络到来的,以便获取非洲的财富。这一网络原来并不指向欧洲。”Abderrassoul Lehadiri, L' intégration industrielle regionale en Afrique,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Série: Thèses 3, 2009, p.28.

二 相互映衬的城市

根据中世纪阿拉伯史学家伊本·赫尔敦(Ibn Khaldun)的定义,城市()是次生的和复杂的,是建立在商业和手工业基础上的,是靠法律而不是强权来治理的,有文明之含义。Abdesselam Cheddadi, Ibn Khaldun Revisité, Casablanca: Les Editions TOUBKAL, 1999, pp.25-26.中世纪的非洲城市因撒哈拉商路而兴起,成为连接撒哈拉南北的市场,进而成为中世纪非洲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如摩洛哥的非斯(808年~16世纪中叶)和马拉喀什(11世纪~1659年)、马里的加奥(15世纪~1591年)和廷巴克图(1100~1230年)。

希吉勒玛萨是塔费拉雷地区(Tafilalet)以前的首府,据中世纪的《北非地理志》(al-Bakri, 1067)记载,该城建于725年,比非斯早60年,位于埃及的福斯塔特(Fustat)和突尼斯的凯鲁万(Kairouan)之后,是非洲第三座穆斯林城。Jacques Benoit-Mechin, op. cit. , p.18.8~9世纪繁荣,1377年成为废墟。塔费拉雷地区有300座卡斯巴(Kasba/Kasbah)——阿拉伯人的城堡或柏柏尔人的避难场所——以及上千座卡斯拉(Ksar/Ksour)。有关摩洛哥南部的Kasba和Ksar的解释众说纷纭,本文采纳了法国历史地理学家A. G. P. Martin的解释,参看他的著作 Quatre siècles d'histoire marocaine, Paris: Edition La Porte, 1923, p.3。这些卡斯拉主要是柏柏尔人的定居村落,他们自己解释为“城市”,类似阿拉伯人聚居的城市(),可以为经过的驼队提供休整、给养和祈祷的场所。

作为撒哈拉都市,希吉勒玛萨曾是黄金贸易的中心和法蒂玛王朝(Fatimides, 909-1171)的金库。据记载,951年,该城交纳40万第纳尔(dinar)的税收,占法蒂玛王朝国库收入的一半(相当于北非其他地区的总额)。Jean Michel Lessard, Sijilmassa: La ville et ses relations commerciales au XIe siècle d'après el Bekri, HESPERIS-TAMUDA, Vol. X-Fasc1-2, 1969, pp.5-36.

文化上,该城与非斯都是去麦加朝圣的人群聚集中心。13世纪,干旱袭击了整个塔费拉雷地区,使昔日的繁荣景象荡然无存,土地变得贫瘠,直至1268年,阿里和法蒂玛的两个儿子之一哈桑到来(据口诉是被当地人请来的),从此又恢复了生机。因此,摩洛哥当地人称后者是“第一位到来者”(Al-Dakhil)。当地人庆祝古尔邦节(Aid al-Kebir)时,不在清真寺,而是保留了在露天的传统,与此传说有关。Jacques Benoit-Mechin, op. cit. , p.21.这就赋予了希吉勒玛萨神圣的宗教意义。

到了14世纪后半期,该城变成今天的废墟,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希吉勒玛萨遗址坐落在今天摩洛哥的边陲小城黑萨尼。后者继承了希吉勒玛萨的商业遗产,如同马里的杰内是杰内-杰诺古城(Jenne-Jeno)。尽管受到内陆地理位置的限制和发展海洋贸易的政策鼓舞,黑萨尼依然充满生机,而且城内有不少经营金银器的富商,所以。在那里,不仅有阿拉维王朝缔造者阿里·谢里夫国王(Moulay Ali Cherif, 1589-1659)的陵园(Zawia),每年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朝圣者和王室成员,而且有长盛不衰的苏克(Souk,集市),只是自1990年以后再也没有驼队来造访了。所以,黑萨尼实际是希吉勒玛萨的延续,具有一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意义。

杰内城南的杰内-杰诺是马里境内最早的城市之一。1977年,由美国考古学家麦克因托希(McIntosh)夫妇发现,历史可以上溯至公元前3世纪。据他们介绍,早在公元前250年至14世纪被废弃之前,那里一直有人居住。阿拉伯学者阿勒玛尼·马利基·亚塔拉(Almany Maliki Yattara)解释了古城被弃的原因是水灾,致使居民不得不用独木舟或游泳离开此城,并开始建新城杰内。

杰内城建于岛上,是为了接受来自杰内-杰诺的人而建的,因在历史上未被征服过而感到骄傲。传说是按照守护神的旨意,在建造城墙时需要有位处女葬于城墙,于是博佐族(Bozo)少女塔帕玛(Tapama)挺身而出,称作“杰内 - 魄”(Djenne-po,意为“我是杰内城的第一位牺牲者”),杰内由此得名。《苏丹史》(Al-Sadi, Tarikh al-Sudan)记载这一年为伊斯兰历(Hegire)2世纪,杰内史学家马马杜·特拉奥雷(El-Haji Mamadou Traoré)考证是685~705年间建立的。CCIM, p.90.因交通便利,杰内的商业繁荣,物产也很丰富,可以建造容量为30吨的船(相当于200头骆驼或1000脚夫的运载量)。在杰内城,人们可以看到摩洛哥风格的门。

马里帝国时期,杰内的伊斯兰文化兴盛。据《苏丹史》记载,继国王第一个皈依伊斯兰教后,居民至12世纪也都成了穆斯林,伊斯兰文化兴盛,建立了大清真。

加奥是桑海帝国的首都。她的经济和文化较之杰内和通布图并不逊色,只是对她的记录留下的远不如后两者。《苏丹史》中有两章写杰内,四章写廷巴克图,却没有一章涉及桑海帝国的首都加奥。

在13~14世纪马里帝国的兴盛期,加奥虽是马里的属国,但其地位不容忽视,有康库·穆萨(Kankou Moussa)朝圣回来建立的清真寺遗址(也可能是宫殿)为证。中译本多作曼萨·穆萨,曼萨(Mansa)在曼丁语中是“国王之王”,即“王中王”之意。应改为康库·穆萨(是他的姓名)或穆萨曼萨(是他的姓加国王的称谓)。该遗址面积2.5平方公里,目前由雷蒙德·毛尼(Raymond Mauny)领导的考古队正在对其进行发掘和研究。

加奥曾是撒哈拉东路的重要起点,主要是运输来自豪萨、博尔努和加涅姆地区的物产。但自1591年开始衰落。1853~1854年,巴特到加奥时,见到的是一座仅有300~400所茅草房的可怜村庄。CCIM, p.73.

廷巴克图在15~16世纪有7万~10万人口,1828年卡耶(Réné Caillié, 1799-1838)到访时已降至1.2万,1926年法国殖民统治时期继续降至5000,到1984年才回升至2万。Ibid, p.77.由于人口规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衡量一个城市的盛衰,我们便可从中略见一斑。廷巴克图早在五百多年前就开始面临沙漠侵蚀的严峻挑战,到了19~20世纪,沙漠化进一步加剧。

卡耶因法国地理学会出资100万法郎,1828年到达廷巴克图并留下著述。René Caillié,(1830), Journal d'un voyage à Temboctou et à Jenné dans l'Afrique centrale pendant les années 1824, 1825, 1826, 1827, 1828. Avec une carte itinéraire et des remarques géographiques, par M. Jomard(3 Vols), Paris: Imprimerie Royale, 1930.他先到杰内,看到那里众多的人口、精致的清真寺和居民建筑及繁华的集市,便认定这是一座消失的古埃及城的复活,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他猜想廷巴克图会比杰内更加美丽,因为后者才是世界的首都。

然而,当他“走进这座神秘的城市(廷巴克图)时,欧洲文明国家研究的对象,我感到有一种无法表达的满足,我从未有过这样极度快乐的感觉。但必须抑制这些冲动……保留我的热情,我发现眼前看到的城市不是我所期待的……她给我的第一面就是用泥造得很差的房子,到处是流动的沙子……自然界的一切都是令人悲哀的”。引自Eric Milet, Tombouctou: Realite d'un mythe, photographies de Jean-Luc Manaud, Paris:Arthaud, 2006, p.77。

12世纪初(1100年),廷巴克图是游牧民族图阿雷格人商旅的货栈,由同名的奴隶看守,据说是位老妇人的名字,由她指挥众奴存放货物并看护水井。曼萨穆萨时期,该城被马里帝国占领并统治了100年。1433~1468年,图阿雷格人夺回廷巴克图城。之后,松尼阿里占领廷巴克图,该城后来被纳入桑海帝国直至1591年。

16世纪是廷巴克图的鼎盛时期,反映在文化上有150~180所伊斯兰教学校,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桑科尔大学。据16世纪初到达那里的摩洛哥人雷恩·阿非利加(Léon Africanus, 1488? -1548)记载:“通布图有许多法官、医生和神职人员,均由国王发工资,后者赐予文人大量酬金。有很多来自柏柏尔人的手稿出售,人们出售这些手稿比其他商品获利更多。”引自CCIM, p.78。

法国《费加罗报》的记者菲利柯斯·杜博瓦(Felix Dubois)在他的《神秘的通布图》书中,竭力诋毁廷巴克图,认为没有杰内,廷巴克图就没法存在。21世纪的埃里克·米雷的《廷巴克图:一个神话的现实》记录了历史上对廷巴克图的美妙幻想并配以梦幻般的图片,只是为了说明保留在文献和人们记忆中的廷巴克图只是神话,而现实的廷巴克图则令人悲哀,并且对文献提出了挑战。Felix Dubois, Tombouctou: La Mystérieuse, Paris: Enest Flammarios, 1897; Eric Milet, op. cit. , 2006, p.147.

实际上,自卡耶第一个活着从廷巴克图回到欧洲之后,后来叙述廷巴克和杰内城的书籍,大都对杰内充满赞扬声,而视廷巴克图则名不副实。但是,撒哈拉商路昭示的是杰内和通布图在历史上有过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联系。只是殖民主义的到来使海路得到发展,撒哈拉商路受到冷落。虽然马里是内陆国家,杰内因比廷巴克图更靠近西部的大西洋和南部的几内亚湾,加上雨水较多,由此形成了今天相对处于优势的格局。

在中世纪,尼日尔内河三角洲一带除了杰内和廷巴克图,没有其他大城市。由于“伊斯兰—阿拉伯文明只在城市示范,在广大农村人口仍然被排斥在外”。R. M. A. Bedam et J. D. van der Waals rédaction, Djenné—Une ville millénaire au Mali, LeidenGand: Rijksmuseum voor Volken-Kunde, 1994, p.30.所以,马里的城市较农村更多地体现了摩洛哥的城市风格。

“城市”的主要内容是“市”(集市), “城”是行政概念,伊斯兰文化是这些城市的“魂”。撒哈拉商路使沿途的集市发展成非洲的城市,而这些城市的发展又是与清真寺、伊斯兰教学校(Medersa)及阿拉伯语文化联系在一起的,成为传播伊斯兰文化的重镇。所以,摩洛哥和马里的城市最为相似的是醒目的清真寺,不仅数量多,而且高耸的建筑非常引人注目。数量多表明伊斯兰教的大众化,与天主教会的官僚化有所不同,前者只要有人出资,谁都可以建清真寺,而教堂是需要经过教会(有关行政机构)的批准才能建的。所以,我们从清真寺的数量多少可以看出当地民众信仰伊斯兰教的程度。

再者,在摩洛哥的希吉勒玛萨和非斯都能见到廷巴克图的字样,大多是旅馆或宿营地的名称。而在杰内和廷巴克图的清真寺和民房建筑,很多秉承了摩洛哥的建筑与装饰风格,互相映衬,特别是廷巴克图的卡斯巴。后者有两个入口,一是通向尼日尔河口的卡拉巴,二是通向当地的大集市。市场不仅是社会经济结构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同样是人们文化心理的需求。摩洛哥与马里的城市是历史的产物,而人是历史的建筑师,是具有社会文化心理的主体。

城市包含了居民、中心(包括皇宫、市场、清真寺等象征政治权力、经济实力和宗教文化的实体)和住宅实体,也包含了精神领域的宗教文化与社会风尚。伊斯兰社会的建筑特点是男女主要活动空间是分开的;院子不在建筑物的中心,而是与妇女的房子相对,由此构成“外”和“内”。非洲的城市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统一,虽然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或空间,但填补这一空间的是人类的活动。Masudi Alabi Fassassi, L' architecture en Afrique noire, Paris: L' Harmattan, 1997, p.171.

城市,加上他们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交往,充分说明了撒哈拉并没有阻碍人类的活动,而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反过来又说明可以超越自然屏障,达成文化共识。

三 汇聚交融的伊斯兰文化

伊斯兰教最早约在8世纪传到西非,14世纪马里帝国时期迅速传播到瓦拉塔、廷巴克图、加奥和杰内,在15~16世纪桑海阿斯基亚时期达到高峰。马里史学家阿达姆·巴·科纳雷说:“在阿斯基亚时期,南摩洛哥与马里廷巴克图和杰内的关系是建立在宗教与科学活动基础上的。”Adam Ba Konare, Les relations politiques et culturelle entre le Maroc et le Mali à travers lesâges,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Chaire du Patrimoine Maroco-Africain, Conférence serie 3, 1991.

廷巴克图的阿赫迈德·巴巴(Ahmed Baba, 1556-1627)是两国文化联系的杰出代表,同时又反映了两国的政治联系。他出身于虔诚的穆斯林学者世家,其历代祖先长期担任廷巴克图的伊斯兰教法官和桑科尔清真寺的阿訇。Zouber, Ahmed Baba de Tombouctou, 1556-1627, sa vie et son oeuvre, Paris, G. -P. Maisonneuve et Larose, 1977, pp.17-18.他的孩提时代正是廷巴克图伊斯兰文化的兴盛时期,深受伊斯兰文化的熏陶,在1591年摩洛哥占领通布图时,他是该城最博学的穆斯林,领导全城的市民和穆斯林学者起来积极抵抗摩洛哥的侵略。1593年被摩洛哥素丹下令连同他的家属一起共70人抓到摩洛哥当时萨迪王朝的都城马拉喀什,直至1607年3月返回廷巴克图。与此同时,他还被掠走了1600册书。Ibid. , p.25.据他所说:“无疑,至少在15世纪之前,廷巴克图的绝大多数穆斯林大学者是来自黑人地区,很多人在非斯学习过。他们所持的巨大的伊斯兰科学及宗教热诚引起外国游客的敬重。”Renda M' Bow, Ahmed Baba de Tombouctou, precuseur des relations culturelles entre Fes et le Soudan, in Fes et I'Afrique-Relations economique, culturelle et spirituelles, 28-30 Octobre 1993:107-114, p.108.

他到摩洛哥后,连看守都发现其博学。他在贾米·舒拉法(Jami' al-Shurafa)清真寺大学讲学,主要是针对穆斯林大众的课程,包括语法、修辞、马立克派法学和神学。Zouber, op. cit. , p.29.与此同时,他也在家开设针对少数精英层,包括他的朋友和青睐的学生的课程。后来在非斯的卡拉维因清真寺担当阿訇的马卡利(al-Maqqali, 1577-1632)说:“我在马拉喀什遇见他,听他的课受益匪浅。我从他那里借了很多书,也得到几部他本人的著述和收藏的圣训汇编,并被授权讲他的著作及主要的圣训汇编。”Zouber, op. cit. , pp.57-58.

阿赫迈德·巴巴在教书期间,也著书立说,在他创作的56部著作中,有29部是在摩洛哥完成的,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马立克派学者传记导言》(Nayl al-Ibtihij bi-Tatriz al-Dibadi),记载了13~16世纪马立克法学派的主要学者,有近662人的传记,成为马格里布16世纪末传记文献。他的名声也因此传遍了整个马格里布地区。Adam Ba Konare, op. cit. , 1991, p.20; Zouber, op. cit. , p.31.

伊斯兰教的兴盛与清真寺和古兰经学校的建设以及阿拉伯语的推广有密切联系。廷巴克图现存的三大清真寺均建于伊斯兰文化在马里传播的兴盛期。津贾里贝尔(Djingerey-ber,意为大清真寺)、桑科尔(Sankore,也是桑科尔大学的所在地)和西迪·亚希亚(Sidi Yahia),分别位于城西南、城北和城市中心。第一座是马里帝国的穆萨曼萨从麦加朝圣回来后建的,随他一起到廷巴克图的安达卢西亚建筑师阿布·伊夏克-萨希里·恰尔纳提(Abu Ishak-Al-Sahili Al-Charnati)历时5年(1325~1330年)建成,可以容纳1万人;第二座是由该城虔诚的穆斯林、富裕的妇人出资建于15世纪;第三座是15世纪廷巴克图的伊玛目奥马尔为桑海帝国的国王建造的。Augustin Hacquard, Monographie de Tombouctou: Accompagnée de nombreuses illustration et d'une carte de la region de Tombouctou dressée d'après les documents les plus récents, Paris: Société des études colonials& Maritimes, 1900, pp.2-4.现在每周五廷巴克图所有穆斯林都聚集津贾里贝尔,所以又称“星期五大清真寺”。

摩洛哥人在撒哈拉以南地区传播伊斯兰教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至有学者说:“好像只有通过摩洛哥,马里才能进入伊斯兰地区()。”J. O. Hunwick, Les rapports intellectuels entre le Maroc et I'Afrique sub-saharienne à travers lesâges,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1990.

马格里布的穆斯林学者在向西非和中部非洲传播伊斯兰教的同时,面对现实及其挑战,也在重新定义伊斯兰教,如苏菲主义(Sufism)的出现,基于对独一无二的上帝之爱及对自我的控制,主张通过内省来靠近上帝。Fatima Harrak, Le Soufisme face à la modernization, in Confréries Soufies d'Afrique: Nouveaux Rôles; Nouveaux Enjeux.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Série: Colloques et Séminaires 10, 2004, pp.177-201.19世纪初的富拉尼人(Fulani/Fulbe/Peul)改革运动发起者丹·佛迪奥(Dan Fodio)就是受非斯的苏菲派学者扎如克(Zarruq,卒于1493年)的影响,该运动旨在澄清伊斯兰教义、建立伊斯兰社会秩序。Hamid Bobboyi, Scholars and Scholarship: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Maghrib and the Central Bilad al-Soudan during the Pre-colonial Period,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Chaire of Common Morocco-African Heritage, Conferences series 31, 2006, p.27.

由于对宗教的定义不同,非洲的本土宗教长期以来被视为巫术。但伊斯兰教则不同,西非地区较马格里布地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笔者坐在马里的长途汽车上,司机会因为祈祷时间到而停车,让旅客下车做祈祷。再者,当车遇故障而停时,下车的人都拿着小地毯,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做祈祷。我在摩洛哥却从未遇到过类似情形,摩洛哥人一般会在上车前做好了祷告,无论是汽车站还是火车站,两国都有供穆斯林祷告的屋子。

马里国王苏莱曼(Mansa Souleymane, 1341~1360年在位)曾派廷巴克图的学者到摩洛哥的卡拉维因大学(L'université de la Karaouiyine)学习,扩大他们的知识,包括科学知识。Yusuf Fadl Hassan, Some Aspects of Cultural Relations between al-Maghrib and the Nilotic Sudan from the 15th to 16thCentury A. D. ,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2009, p.7.这所大学建于公元9世纪,与清真寺同名,是一所开放型的大学。人们不仅可以在那里学伊斯兰宗教学,而且能上法学、行政学、自然科学、数学、地理学及其他学科。“虽然人们在这里接受的是最有限的科学和最僵化的文学,但拥有该大学文凭的学生则被视为高度成熟。这归功于他们在大学接受的一种思维训练,这种训练使他们可以克服科学学科上的困难并掌握最艰难的文学读本。”Said Hajji, Hassan Alwazzan dit“Léon I'Africain”, Une personnalité marocaine hors du commun ignoré du milieu marocain, Almagrib, 21 Décembre 1934, http://said.hajji.name/fr/book-leo.html.

雷恩·阿非利加,原名哈桑·阿勒瓦赞(Hassan Alwazzan),生于伊比利亚半岛格林纳达,1609年9月22日,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Philippe II, 1556~1598年在位)颁布驱逐穆斯林的诏令,他随全家搬到了摩洛哥的非斯并在卡拉维因大学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毕业后在律师界做过两年公证人,之后开始了长达10年的旅行,到过廷巴克图。

随着阿拉伯人的到来,阿拉伯语逐渐成为西非和中部非洲的文化、行政和外交用语或书面语,直至19世纪。双方的历史就被这些阿拉伯文献所记载,还有更多的手稿等待人们解读。

摩洛哥记载马里社会的文献包括:(1)伊本·白图泰(, 1304-1369),他1353年访问了马里帝国,是第一个记载廷巴克图的人,他的记载使人们了解到苏莱曼时期的马里社会。(2)伊本·哈尔敦(, 1332-1406)的《全球史》(1373)中有一个章节是关于马里帝国的,那是他向曾在加奥工作的摩洛哥人伊本·瓦苏勒(Ibn Wâsûl)咨询尼日尔河地区的情况之后写成的。(3)雷恩·阿非利加,瓦塔希德王朝时期(Wattassides, 1472-1554)的外交官,他于1512年到廷巴克图,在《非洲的历史和描述》中记载了桑海帝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文化。Leo Africanus, The History and Description of Africa, done into English by John Pory in 1600, London: The Hakluty Society,影印本,共三卷,其中第三卷是描述非洲的。

同样,摩洛哥的历史也因双方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留在了马里的历史书中,包括:(1)萨迪的《苏丹史》,写到1656年,所以直接见证了摩洛哥占领苏丹的最初半个世纪。(2)《明显的提醒》(佚名,Tedzkiret En-Nisian)记载了1750年之前所有在廷巴克图担任帕夏的传记,可谓人名辞典。Elias N. Saad, Social History of Timbuktu: The Role of Muslim Scholars and Notables 1400-1900,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21.(3)廷巴克图的卡迪(Ahmed Ibn al-Qadi, 1553-1616),师从廷巴克图的阿赫迈德·巴巴和希吉勒玛萨的著名伊斯兰法学家阿布德·瓦希德(Abd al-Wahid al-Sijilmasi),记载了摩洛哥萨迪王朝的素丹阿赫迈德·曼苏尔(Ahmad I al-Mansur, 1578~1603年在位),即派兵征服桑海帝国者。记载摩洛哥帕夏最全的是后来的法国学者Michel Abitbol(1979)的著作:Tombouctou et les Arma: de la conquête marocaine du Soudan nigérien en 1591 à I'hégémonie de I'Empire Peulh du Macina en 1833。

还有保存在廷巴克图市的阿赫迈德·巴巴研究院和许多私人图书馆的阿拉伯文和阿贾米(Ajamie,即用阿拉伯文书写的非洲当地语言)手稿,正是这一文化交流的结晶。2005年6月13~17日,摩洛哥国家图书馆、穆罕默德五世大学的非洲研究所和马里廷巴克图的阿赫迈德·巴巴高等学习和伊斯兰研究院(IHERIAB—Institut des hautes etudes et de recherches islamique Ahmed Baba)合作,举办了题为“知识之路”研讨会和廷巴克图手稿展,旨在说明处在沙漠中的图书馆不仅是商路的十字路口,而且是知识之路的汇聚地。Le Chemins du Savoir: Guide de I'Exposition,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2005, p.7.

廷巴克图的兴盛是阿拉伯—柏柏尔文化与处于鼎盛时期的非洲黑人文化交流的产物。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如同正在攀登不同山峰的人,只有攀到山顶上才能见到对方,那时的交流会绽放光彩,譬如古希腊与古埃及的文化碰撞、中国唐朝与阿拉伯帝国在8世纪的文化碰撞、中世纪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碰撞。但自近代以来,由于西方文化自恃高人一等,要对其他地区进行文明开化,基于平等的文化碰撞越来越少,更多的是仰仗军事、技术和制度的优势对他国进行文化侵略。

四 相互交织的(政治/历史)命运

“摩洛哥与马里的联系主要是与伊斯兰教的诞生相关。这条商路自11世纪开始传播伊斯兰教,使双方建立了外交关系并增进了解,但也不可避免地发生过战争。”Adam Ba Konare, Les relations politiques et culturelle entre le Maroc et le Mali à travers lesâges,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Chaire du Patrimoine Maroco-Africain, Conférence serie 3, 1991.

毋庸置疑,战争也是一种联系的方式,而且通常是与争夺经济利益相关。譬如,1053年,穆拉彼特(Mulabitun, 1061-1147)的阿巴拉赫·亚辛(Aballah ibn Yasin)率军从毛里塔尼亚和塞内加尔出发,1054年占领了希吉勒玛萨,1062年定都马拉喀什。1069年尤斯夫·塔什芬(Youssef ben Tachfin)自称是“信徒的统帅”(Commandeur des croyants),摩洛哥国王的这一称号被正式写入1972年的宪法,所以,摩洛哥国王兼有世俗政权和神权。吞并非斯,接着向北攻占丹吉尔(Tanger)和休达(Ceuta),南下攻占加纳王国都城昆比萨利赫(1076年),使后者分裂成许多小国散落在上塞内加尔河与上尼日尔河周围。从此控制了从撒哈拉到地中海的南北贸易。

摩洛哥萨迪王朝(Saadiens, 1509-1660)征服桑海帝国也离不开经济利益。摩洛哥南传统制糖业的衰落加速了征讨西非的步伐,早在伊萨克一世阿斯基亚在位时(Askia Isaq I, 1539-1549),摩洛哥素丹就写信要求让出塔加扎盐矿。伊萨克便派2000图阿雷格人(Touareg)洗劫了摩洛哥靠近马拉喀什的达拉河。1543~1544年,摩洛哥素丹派兵报复,但没有越过今天的毛里塔尼亚。1556~1557年,摩洛哥素丹再次派兵攻打塔加扎,杀了阿斯基亚的收税官和图阿雷格运盐商,夺得盐矿。达乌德阿斯基亚(Askia Daoud, 1549-1582)于是在边上开发新的盐矿陶德尼,双方达成分享塔加扎盐矿收入的协议。

1578年的“三王之战”使曼苏尔继任萨迪王朝的素丹。1578年,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一世(Sebastian I)、摩洛哥萨迪王朝素丹阿布德·马立克(Abd al-Malek)及1576年被后者废黜的穆塔纳吉勒(al-Mutanakkil)之间的战争在摩洛哥北部爆发,结果三王全部死亡。1585年,曼苏尔素丹向桑海派外交使团,送去很多奴隶,包括80名太监,旨在窥探阿斯基亚的兵力。同年,派出2万人向瓦丹挺进,直指廷巴克图。但受困于饥饿与干旱而返。待摩洛哥人一退,桑海帝国又重新开采塔加扎盐矿,直至1586年伊萨克二世(Askia Isaq II, 1588-1591)继任阿斯基亚。曼苏尔素丹写信给后者,要求其放弃盐矿,将撒哈拉统治权交给摩洛哥,以便抵御基督教的侵略。1590年1月信被送达加奥,同年11月,曼苏尔派出5000人军队,由朱达尔指挥,从马拉喀什都城出发,向东南的达拉河谷进发。1591年3月到达邦巴拉人(Bambara)居住的尼日尔河谷时,只剩下1000人,而桑海有12500骑兵和3万步兵。同年4月12日,两军在加奥北部的通迪比相遇并决战(Battle of Tondibi),两个小时就决出了胜负,伊萨克二世逃至尼日尔河南岸的古尔玛(Gourma)。摩洛哥在廷巴克图设帕夏,但遭到马里境内各族的反抗。

除了经济利益之外,摩洛哥进攻苏丹还考虑了一些其他原因:一是基督教在伊比利亚半岛驱逐穆斯林;二是因为奥斯曼的占领,造成奥兰和特雷姆森的数十个阿拉伯人家庭和一些部落迁到了摩洛哥东部与阿尔及利亚的边境;三是摩洛哥处于被外界隔绝的半封闭状态,所以只能向南即苏丹地区扩展。Mohamed HAJJ, L' Actualité intellectuelle au Maroc à I'époque sadide, Rabat: Publication de DAR El-Maghrib, Tome 1, pp.7-8.

双方虽然有过战争冲突,但也不乏军事和外交上的合作往来。阿拉维王朝的伊斯梅尔(Moulay Ismail, 1672-1727)统治时期,正是得益于一支主要来自今天马里地区的忠诚黑人军队(史称Bouakhar), 1684从英国人手里夺回丹吉尔,1681年和1689年从西班牙手里先后夺回梅迪亚(Mehdia)和拉尔彻(Larache),后来又从土耳其手里夺回了一部分阿尔及利亚。Jean Pierre Lozato-Giofart, Le Maroc, Paris: Karthala, 1991, p.104.这支黑人军队多达15万人,其中7万主力驻扎在丹吉尔城(Medina Er-Remel), 2.5万驻守在梅克内斯城,担任保护素丹的卫兵,其余被派到从北部乌季达(Oujida)至南部努诺河流域(Ould Noun)的城堡以守卫国家。Maurice Delafosse, op. cit. .

在外交上,穆萨曼萨在位时期,与摩洛哥的马林尼王朝(Marinides, 1244-1465)互派使节,保持友好关系。1337年,马里的穆萨曼萨向马林尼王朝派遣了第一位大使,为了祝贺“黑人素丹”阿布·哈桑(Abou al-Hassan, 1331-1348)攻占特雷姆森。作为对这一创举的回应,摩洛哥的阿布·哈桑也向马里派遣了大使。1348年,当这位“黑人素丹”去世时,苏莱曼派使者去参加了他的葬礼。Civilisation marocaine: arts et cultures, sous la direction de Mohamed Sijelmassi et Abdelkebir Khatibi, Casablanca: Editions Oum, 1996, pp.50-53.

1659年,萨迪王朝终结,但廷巴克图的帕夏领地并没有宣布独立。1670年,廷巴克图人民愿意效忠阿里的后代阿拉维王朝,该王朝的拉希德国王(1664-1672)重设帕夏。Maurice Delafosse, “Les début des troupes noires du Maroc, ”HESPERIS, Vol.3(1923)le premier Trimestre, pp.1-12.

19世纪初,面临殖民地压力,摩洛哥素丹试图与苏丹地区的精英维持伊斯兰阵营的团结。Mohamed El Mansour and FatimaHarrak, A Fulani Jihadist in the Maghrib, Admonition of Ahamad Ibn al-Qadi at Timbuctu to the Rulers of Morocco and Tunisia, Rabat: l'institut des etudes africaines, 2000.当摩洛哥先后在1888年和1893年面临法国侵略时,摩洛哥素丹曾向廷巴克图提出救援。Civilisation marocaine: arts et cultures, sous la direction de Mohamed Sijelmassi et Abdelkebir Khatibi. Casablanca: Editions Oum, 1996, pp.50-53.

另外,1366年,阿布德·哈利姆素丹(Abd al-Halim)被其兄弟阿布·兹延(Abu Ziyan)废黜并驱逐出摩洛哥时,逃到了马里,得到马立德·迪亚塔国王(Mansa Marîd Djâta)的庇护。Civilisation marocaine; Adam Ba KONARE, op. cit. .

1591年占领桑海帝国后,摩洛哥在廷巴克图的帕夏政府,先是由马拉喀什的素丹任命。自1612年起由摩洛哥军队在廷巴克图的后代自行选举,由此形成一种独特的社会阶层,被称作阿尔马(Arma,桑海语),实际是独立于摩洛哥及其素丹的统治势力。各地区和市中心设有卡迪(Qaîds,驻军或警备部队首领和大的市中心首领)及负责其他城市事务,包括收税的哈肯(Hâken)。但他们从未平息境内的反抗,先后遇到邦巴拉人的塞古帝国(Segou Empire, 1712-1861)、富拉尼人的马西纳帝国(Massina Empire, 1818-1862)和图阿雷格人的反抗。由于阿尔马在马里,主要是在廷巴克图的人数非常有限,所以,只能看成是摩洛哥对马里的象征性统治,而谈不上对马里进行“殖民统治”。但这段历史给马里留下的印迹明显地反映在廷巴克图和杰内城的清真寺和建筑上。

五 结论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撒哈拉商路不仅仅是贸易之路,而且是朝圣之路、知识之路和墨汁之路。行走在撒哈拉商路中的驼队,与其说是为了获得经济利益,不如说是一种与环境相适应的人类生活方式。沙漠驼队使沿途诞生了一些新的城市并促使其繁荣,如希吉勒玛萨。这些城市诞生后,有的可以独立发展成为文化和政治中心,如廷巴克图。撒哈拉商路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动力,但又被历史的“进步”所淘汰。这一悖论表明人类历史的发展并不总是顺应人的要求的,尽管历史本身是由人类的活动创造的。

第二,城市是连接商路的网点。当沙漠驼队停止了商旅,有的城市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而有的城市却可以在政权的保护下或参与其他贸易活动得以持续。譬如,希吉勒玛萨虽然成了废墟,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再现为黑萨尼,在摩洛哥现政权阿拉维王朝的保护下,仍然保持着经济上和文化上的生机,分别表现为每周三次的热闹集市、阿拉维学习和研究中心(CERA)以及阿里·谢里夫国王的陵园。廷巴克图虽然一直存在,但自中世纪以后却停滞不前,不再是商业和政治中心,唯有留下的阿拉伯文手稿成为非洲复兴的一种象征。可见,城市既是相互交流的产物,同时又有自己的发展轨迹。

第三,通迪比战役打破了中世纪摩洛哥与马里的平衡,表明中世纪撒哈拉地区的政权取决于武力、信仰、奴隶和盐,那现在应当寻找新的因素来重建双方的平衡和平等。历史给我们的启示是:只有当二者平等且自愿地相遇,才能达到繁荣。摩洛哥和马里的联系见证了非洲—阿拉伯的一段历史整合,这不是一种民族—国家的整合,而是出于文化和经济上的需求,是基于穆斯林社团的平等思想,是由人类的活动所塑造的,包括精英和大众超越时间和空间阻隔的活动。人们因此可以根据历史文献、考古遗址和人类共同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来重新书写超越民族和地区的世界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