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疑:走出中美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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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报告

导言

中美关系涵盖内容广泛、深刻,且相对比较成熟。中美两国领导人曾经反复强调,发展两国合作关系对未来具有重要意义。两国都很务实,清楚哪些问题可能带来分歧;并充分认识到,避免使这些具体的分歧阻碍双方在重要问题上展开合作的重要性,而进行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是大有裨益的。此外,两国领导人以及高层官员具有丰富的经验,深谙与对方的交际之道,在很多情况下,对对方的言行了如指掌。截至2012年1月,胡锦涛总书记与巴拉克·奥巴马总统已经有过10次会面,并经常通电话。中美政府官员之间每年都会举行60多次正式对话。

上述文字描述的是中美关系积极的一面,预示未来两国关系会有良好的发展。中美关系是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其未来走向对两国、各地区以及全世界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中美在诸如防止核武器扩散、气候变化等地区性和全球性问题上开展积极合作,或者至少协调动作,会使这些问题比较容易驾驭;如果中美两国背道而驰,那么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棘手,甚至无法处理。

尽管两国对以上内容表示默认,但是我们依然有足够的理由担心两国关系的未来走向。2012年初,美国开始从伊拉克撤军,同时按照日程表从阿富汗冲突中脱身,并且对亚太地区政策进行再平衡调整。这一转变反映了奥巴马总统的基本观点(他自称是美国的“第一位太平洋总统”),即对美国的未来而言,亚洲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地区,因此美国维持并加强其在亚洲的领导地位至关重要。2011年11月,奥巴马政府公开承诺要投入必要的资源维持其在亚洲的领导地位,尽管美国国内财政出现的问题可能导致整体国防预算的大幅度削减,对其在海外承担的主要义务进行资助也可能在国内引发更大的争议。李侃如:《美国重心转向亚洲》, FP.com, 2011年12月21日。

中国正在扩展其在亚太地区的影响。从2000年开始,实际上中国已经取代美国成为几乎每个亚洲国家以及澳大利亚的最大贸易伙伴国。大多数亚洲国家同时也直接投资于中国经济。总之,现在几乎每一个亚洲国家都在不断参与中国的经济增长,并将其融入实现本国未来繁荣发展的战略。尽管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利益越来越多地与整个世界紧密联系,中国的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重心仍旧在亚洲,即中国领导人所说的中国“周边地区”。

除此之外,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中国国防开支每年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中国的军事实力也得到显著改善。其中最重要的改观是军事投送能力,特别是海军,同时在空军和导弹部队内也有提高。中国人民解放军要成为全球军事力量还需经过很多年的努力,但是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在过去的15年里已经得到了显著扩张。

如此诸多转变引发了亚洲各国对美国和中国各自角色的质疑,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这些问题必然加大各国对中美两国的动机和意图产生疑虑的可能性。

在国内方面,在未来几年里,中美两国都面临对几十年来各自实行的特色发展模式的基础结构做出改变的需要。美国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处理财政赤字,如果不在支出和岁入两方面采取严厉措施的话,财政赤字问题在未来10年内将会失控。而中国在“十二五”规划中清晰地提出了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因为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旧有模式原有发展模式尤其注重大量出口、储备和投资。消耗的资源、环境、社会和国际成本都无比巨大。

因此,中美关系未来前景如何,必须要考虑到中美两国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成功地推进目前面对的经济转型。现阶段,两国国内许多评论家和政治家都把本国经济中出现的缺陷归罪于对方的行动,并提出各种惩罚措施以示回应。所以,如果对两种发展模式的改革不能达到预期效果,两国关系更可能趋向恶化。而这种可能性又另外引发了对两国未来立场和实力发展状况的不确定性。

在中美安全关系中,网络安全的重要性迅速凸显,这使两国关系变得更为复杂。近年来,经济活动、军事活动和社会活动都经历了巨大变革,在这些变革中,数字世界对三者来说变得越来越关键。数字世界本身具有跨国界的特点,同时数字世界的一些特性使很多在安全问题上可以建立互信的正常方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在极短的时间内,网络活动加深了北京和华盛顿对彼此意图和实力的怀疑。很明显,两国需要花很多年时间才能建立起对一些理念、方法、实质性发展和原则的相互理解,进而减少这一新兴网络领域中出现的不确定性和疑虑。李侃如、彼得·W.辛格(Peter W. Singer): 《网络安全与美中关系》,布鲁金斯学会,2012年2月。

2012年2月15日,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在华盛顿发表了主要政策演说,把增强互信的必要性置于中美两国需要更加成功应对的一系列挑战之首。2012年2月15日,习近平在美国友好团体欢迎午宴上的演讲。他优先考虑这一问题是正确的。

本报告的两位作者都有多年参与中美关系的深刻体验。我们感到,相互理解对于产生对两国都有利的结果至关重要。但是我们也很担心,在一个变化深远的时代,两国越来越不确定在双边关系中对方的真实理念及长期意图是什么。对方是否在寻求并期待发展一种正常的、务实的大国关系,实现两国在可能的领域开展合作,并在利益不同的领域尽量管控分歧?或者,对方是否认为,有必要协调行动,限制并削弱对手的实力和影响,才能取得本国的成功?对方的最高领导层是否愿意并且能够耗费足够的政治资本,来克服不利于建立更加合作的两国关系的国内障碍?

本报告把双边关系中对最终意图的不信任定义为“战略互疑”(strategic distrust)。这里,“战略”指的是从长远的角度对双边关系本质做出的预期;它与“军事”不是同义词。因此,“战略互疑”指的是一种观念,即认为对方国家实现其主要长期目标,是要以你本国的核心发展前景和利益为综合代价的。令人担心的是,截至2012年,战略互疑好像在两国均有增长。这种观念一旦发酵,就会使之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导致中美关系呈现全面敌对状态。

本报告作者相信,如果两国领导层怀有信心,相信他们能够准确地理解对方国家领导层对导致不信任的那些问题的看法,那么两国便能够更好地各自控制战略互疑问题。但是,想要获得这种准确的理解,对双方来说都不那么容易。首先,在领导者个人之间,对中美关系的长期愿景如何,不会达成绝对的共识。其次,领导人是在不断变换的——中国的高层领导在2012年秋季和2013年春季进行了大幅度的人事调整,而美国亦在2012年11月举行了总统大选。尽管奥巴马获得连任,在其政府中占据重要岗位的一大批相关官员也会出现变动。最后,最高层领导人的真实想法,同他们为迎合眼下的需要必须说的话、做的事之间存在的反差,总是很难确定的。

尽管困难重重,本报告试图坦诚地阐释一方是如何理解另一方动机的,每一方的领导人据此而产生的对未来长期发展的关切,以及本报告的分析对未来努力减少中美关系战略互疑有何寓意。这样做,使本报告不会仅仅聚焦在中美两国两三位高级官员身上。相反,本报告希望能够描述各自国家上层领导中广泛接受的一些基本观点(而不是完全一致的观点),然后提出一些可能在将来有助于减少中美战略互疑的措施类型建议。

因此,本报告的主要目的是提高双方理解对方思维方式的能力。用美国习语来表述,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对方的真正动机和观点,两国的决策者能够“把自己套到对方的鞋里(put themselves in the shoes of the other side)”,中文可表述为“换位思考”。如果没有这种意识的话,想要制定出可以减少战略互疑,或者至少有效控制战略互疑并且符合双方利益的政策,则是难上加难。实际上,如果没有这种认知的话,双方很难预想对方会如何诠释自己的决策,甚至旨在促进双边关系的那些决策也可能引起对方的误解。

两位作者目前都不在政府部门任职。每位作者都尽所能把自己对本国形势的理解完整地在本报告中体现,希望能够对两国的相关领导人有所帮助。鉴于此,两位作者都没有试图影响或者修改对方在本报告两个核心部分中表达的观点,即“理解战略互疑:美方观点”(李侃如撰写)和“理解战略互疑:中方观点”(王缉思撰写)。其他章节均由两人合作撰写完成。

本报告主要描述国内各层次决策者对中美长期关系的基本观点,而非表达大众观点。文章有意特别聚焦于两国对中美关系前景各自所持有的疑虑是什么,以及这些疑虑存在的原因。深刻的疑虑与真诚、有意义的努力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后者旨在共同构建富有建设性的中美关系,并在两国间搭建桥梁。但是如果这些疑虑没有得到有效应对,一段时间以后,将会促使两国关系走向相互敌对的状态。本报告作者著文的目的就是避免出现这种人们不愿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