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是一个”:围绕1939年这一议题的大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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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边疆教育原载《益世报·星期论评》1939年3月5日第二版;又载《益世周报》第2卷第10期1939年3月17日。

吴文藻

第二次全国教育会议,在民国十九年四月举行,当时关于边疆教育,曾通过蒙藏教育实施计划案。二十四年度教育部正式确定边疆教育的经费,规定每年六十万元,并指定以陕、甘、滇、黔、察、绥、宁夏、青海、新疆、西康等十省为补助范围,于是蒙藏教育司兼管回苗教育,扩充实施边疆教育的范围。自东北失陷,国人始知开发西北的重要,以为开发西北,乃是收复东北的关键。前年抗战军兴,我东南沦陷后,国人始知发展西南的迫切,以为发展西南,才是抗战的根据。蒋委员长去冬在武汉退出后发表告国民书有云:“唯西北西南交通经济建设之发展,始为长期抗战与建国工作坚实之基础。”此后国人对于边疆事业的推进,边疆问题的解决,益加密切注意。同时我北部,东南,及中部原有的教育及文化机关,亦依照政府预定计划,有组织的相继向后方撤退,或迁西北,或移西南,分头继续维持工作。现在全国知识分子,既大多集中于边疆,大家对于边疆教育的认识,更加深切。兹值第三次全国教育会议正在重庆开会之时,我们不妨乘此机会,就基本原则上,提出几点,作公开讨论,以唤起舆论界对此问题的注意。

第一,发展边疆各民族的文化,乃是建设现代化的民族国家之当前急务。今日吾国之边疆,种族宗教复杂,语言文字歧异,经济水准不齐,文化程度不等,乃是无可讳言的事实。欲铲除各民族间互相猜忌的心理,而融洽其向来隔阂的感情,亟须在根本上,扶植边地人民。改善边民生活,启发边民智识,阐明“中华民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的要旨,晓示“中华民族完成一个民族国家”的真义。能如是,则思想可以统一,组织可以健全,畛域可以化除,团结可以实现,国力既充,边圉自固。惟欲团结各族精神,使“多元文化”,冶于一炉,成为“政治一体”,当自沟通各族文化始。而欲沟通各族文化,必先发扬中国的民族文化及时代精神,造成一个中心势力;有了中心势力,就可消极的防止离心运动,积极的促成向心运动。故孙总理主张以汉族为团结与开化的领导者,大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强固有力的国族团体;而党国则宣言根据国家生存上共同的利益,诚心努力实行扶植各民族经济,政治,教育的发展,务期同进于文明进步之域。这是正大光明的理想,亦是解决国内民族问题合理的对策,与欧战以来民族自决自治的潮流极相契合。但战后倡行的民族自决主义,曾已几度发生流弊,尤以“一民族一国家”的分裂趋势为甚。自列宁阐明“民族自决”的真义及纠正“民族即国家”的误解以来,于是一国以内少数民族的问题,开始得到了具体解决的妥善办法。苏俄的民族政策就是:凡军事,外交,国家行政,及国民经济,必须统一于中央;而关于语言文字,艺术文学,以及教育与文化上的设施,则委权各民族自行处理,予以高度发展个性的机会,务使充分表现本族文化的特长。换言之,苏俄对于政治经济事务,采取中央集权主义;对于教育文化事业,采取地方分权主义。党国权威,如能本此立场,定为国策,广示边民,积极推行,则不但敌人无法施用挑拨离间的诡计,来分化我们的力量;且可促使边民彻底觉悟,覆巢之下,绝无完卵,更加积极团结,一致拥护中央,共保中华国族!

第二,促进边疆教育,实为发展国内民族文化的基本工作。民族文化的发展,既以建立一个民族国家为职志,则关于边疆各族文化的振兴,必以实行发展边疆教育为入手办法。边疆教育的对象,系中国边地各种浅化民族,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弱小民族,是关于兴办边疆地方之一切教育事业,应以尽先为各该地方的土著人民谋幸福为原则。上面我们既以确定了中央统治少数民族亟应采取的根本政策,在未讨论边教要旨之前,就须首先认清现在的边疆地方,不论是蒙,藏,回,苗任何一族所在的地方,对中央不是殖民地的关系,不是藩属的关系,亦不是如欧美人或日本人所说保护国和宗主权的关系,而是整个中华民族或一个中华民国地方与中央的关系。因此,我们所要提倡的边疆教育,也就不是日本人对待朝鲜与台湾人民,或东三省以及沦陷区内诸同胞的奴化教育,亦不是欧美人所讲的殖民地教育,而应是中国文化与土著文化双方并重同时并行的边地义务教育。此种教育的内容,非本文可以详尽发挥,兹仅就其要旨大纲,简述于此:边疆教育固不以学校教育为限度。正当完善的教育,必以适应实际生活环境为目标。教导土著儿童,仍须以其固有的社会文化之背景为依据,因为土著教育的势力,依然存在,即在汉化程度较高,或部落已渐解体的区域中,余风犹可窥见。例如在家庭生活中,亲族及社区的组织中,乃至各种新旧土著经济企业的特殊背景中,经验教育的力量还是活泼的发生作用。故欲同时推行汉化教育,必须使之与各该民族的生活,密切配合;并努力发见各该民族的特性,使之与汉族的个性,沟通相成,而互相的发扬光大起来。反是,汉化教育,若与原有生活背景,完全脱节,则部落团结力的瓦解必然更快,文化绵续性的中断必然更速。为顾全双方利益计,在汉化与土化教育之间,必须力求协和融洽,作有意识的指导,谋有计划的调适,务使二者同时并进,相成不悖。如是可以减少土著个人心灵中可能的冲突,避免部落社区整体顿形纷乱的局面。而调适的焦点,即在尊重土著民族的价值观念。各民族有其一己的文化重心,例如宗教信仰,风俗习尚,务须同时加以相当注重,好使他们心悦诚服的接受汉化,真正改善他们的生活。古谚所谓:“修其教不易其俗”,就是这个意思。惟汉化教育之增添,乃文化接触过程中必不可免的一部分。汉化教育的结果,可以提高土人原有的生活程度,使之超于一般水准之上;刺激其在经济上,政治上,及文化上的需要。故为边地青年出路计,为边地生产增加计,边疆教育的初步工作,应以着重平民教育职业教育为主体。至于高等教育,以因地制宜,逐步推行,务使造就人才,各得其所,各尽其用,而无失业之患,方为上策。

第三,边疆教育乃是一种特殊的教育,必须先建设一套边疆教育学的理论,作为科学研究的张本,然后在应用一方面,始能根据确定一种或多种比较适当的边疆教育政策。边疆教育方针的纲领,虽如上述,而其内容是否合乎事实,亟待边疆教育学者之悉心探讨。边疆教育学的建设,非普遍教育学者可以单独负担。今日之教育学家,大多数专门研究工商社会的教育制度,少数专门研究农村社会的教育制度,至于专门考察边疆部落社会的土著教育制度者,可谓绝无仅有。有之,则自人类学者与社会学者始。惟边疆民族,语言不同,文字亦异,亦有竟无文字者,如欲施以同等的国化教育,设不先于其各种不同的语言文字,作切实而彻底的研究,则扞格难通,无从入手。由此而言,兼治民族学的语言学家,在建设边疆教育学的初步工作上,必贡献独多。现在国内各项专家,已从各方进行考察边疆教育,但边疆教育学之完成,必须大家有组织的联合起来,集中于同一问题各方面的研究推行。然后边疆教育,亦和边疆行政一样,可以采取间接统治的办法。政治上的间接统治法,乃是任用土著领袖以统治土著人民,因为以本族人治理本族地方,则收效较宏而速。文化上的间接统治法,则是根据已经建立的边疆教育学的理论,训练土著教师,本各族共同建设一个大中华民族国家的理想,以土著人民的传统为本位,来发展土著民族的美术,文学,道德,实用艺术,以及精神文化,且以本族原有的语文,或以新创的“国化土文”,来做教育创作的工具。

以上三点,仅是边疆教育原则上发端的讨论,至于边疆教育计划的内容及实施办法,当俟日后另文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