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报（下）
风波结束，林昊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神色。
尽管胡人走了，然而，林昊能看出来，众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后怕，这件事可能会对他们造成相当大的阴影。
既然已经有了第一次，那就会有下一次。那么下一次，谁能来救他们呢？他们不敢去想。
虽然生活困难，乞丐们还是很团结，被绑的乞丐很快就被伙伴们松了绑，他们惊吓之余也不忘感恩戴德地跪在林昊面前磕头，已示感谢。
看到这一幕，林昊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心酸愤怒无奈一时间皆涌上心头。乞丐的数量太多了，以他一己之力，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忽然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救助海龟幼崽的故事，海龟太多，人太少，最终还是无数稚嫩的生命丧生鸟口。现在，林昊多少也能体会到那些人的情感。
时代错了，统治者也错了，边域的人民可悲地成为了时代的殉葬品，他们被命运选中，所以无力挣扎。
也许，纵观历史，这场纷争促进了汉与少数民族的交流，为中国的民族大融合做了铺垫。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承载这前进的车轮的，正是他们的血肉。
确实，哪怕是一城之主，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林昊恨不得马上冲到李萧面前，去质问他。他不仅是刘冰儿的叔叔，可以对她好；更是一城之主，一众百姓的托付。
为什么要选择无视呢？是这些人比不上海龟？还是他连那些明知无济于事但仍然不放弃的救助人员都不如？
林昊气血上涌，怒发冲冠，周围的乞丐都不知道林昊怎么了，也只有活得最久经历过世事风云的六安爷大概知道林昊在想什么。
林昊背后缓缓走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别去想太多了，到头来呀，不过是自扰罢了。”
“六安爷！”林昊转过头。
“小昊啊，这次多谢你了，咳咳……”六安爷拄着一根木棒走到林昊身边。
六安爷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他的腿脚早就不如常人，胡人不会要这种老头，他也没有能力阻止胡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顺子被抓走，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吧。
“六安爷，您身体不要紧吧。”林昊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一把老骨头了，早晚有一天要入土。”六安爷和蔼地笑了笑：“倒是你，没被那群胡人弄伤吧？”
林昊比划了几下，说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小昊啊，六安爷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出现，我们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六安爷说完，就想对着林昊行礼。
“使不得，六安爷，”林昊赶紧扶起六安爷：“您当初待我很好，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对了，小昊，你现在找到差事了吗？”
“托您的福，我现在在李将军麾下工作。”林昊回答道。
“李将军啊，”六安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找到了个好东家，那我也就放心了。”
“哪里好了？”林昊有些愤慨：“你看看这城里的胡人，无法无天，驱逐他们不是李萧的责任么？”
通过这件事，林昊对李萧的好感直线下降，甚至，他还有些相信，刘冰儿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这样的，”六安爷摇了摇头：“你呀，还太年轻了，有些事，不明白。”
“为什么我不明白？”林昊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
六安爷笑了笑，林昊毕竟还是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气一上来，想东西就想不全面。
“胡人入侵，城里不安定，是大势所趋。李将军当差，他的功劳我们都看得见，不是他，这城早就血流成河了。”
随后，六安爷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小昊啊，其实六安爷还是不希望你来帮我们，我们什么身份我们清楚，这一天也在预料之中。但你不一样，你有你的前途，让你惹上这种麻烦，我们过意不去。”
林昊不喜欢这些东西，善良在这动乱的时代尤为珍贵，但每一份微笑的善良，都会在这黑暗的时期燃烧殆尽。
这，就是悲剧。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东西，于是转移了话题。
“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说了。对了，六安爷，刚刚是不是有个女孩来过？”
“女孩……是啊，她穿着个黑斗篷，我认不清她。”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吗？”林昊追问道。
“论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吧。”六安爷捋了捋胡须。
那肯定是刘冰儿没跑了！林昊断定。
“顺便问一句，那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这个，她似乎很匆忙，帮完我们就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嘛，我记得她朝向的，是张老五家的方向。他的宅子很大，应该是那儿没错。”
“能确定她是去了张老五那儿？”林昊很惊讶，不仅因为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更因为她走的方向，竟然和自己掌握的第一条线索连上了！
虽然摸黑进的城，但林昊观察过，那里是城墙和住宅，她没有理由朝那里走，或者，有还未告知林昊的理由。
“不会的，”六安爷笑了笑：“看得出来，她跟你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
林昊仔细思索了一番，也对，也许那边有什么作坊也说不定。刘冰儿多半是去置办什么东西去了，正好经过了那里。
况且，刘冰儿与胡人有仇，怎么可能和这种败类有关系？
“她是你认识的人吗？”六安爷问道。
“嗯，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六安爷笑了笑：“那你就因该相信她，六安爷老了，但这看人的眼光不会老，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也不差。”
确实，自己多虑了。
“对了，六安爷，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想问你一点事。”
“你说吧，别的我什么都没有，但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六安爷还知道不少。”
林昊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就是是关于张老五的事。”
六安爷听到林昊要问他这个，一下子愣住了。
林昊发现了六安爷的异样，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六安爷，难倒您有什么难言之隐？”
六安爷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最后问道：“是你想打听，还是李将军想打听？”
林昊更加疑惑了，这不同的人打听，还有什么区别吗？
六安爷解答了他的疑惑：“如果是代表李将军，我一定都说，但如果是小昊你的话，六安爷还是建议你不要知道太多。”
“为什么？”林昊很不解。
“孩子啊，六安爷不会害你的，这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六安爷言语十分真切。
林昊自然不可能放弃，他说道：“六安爷，我求你了，这世界上总还有些恶鬼还在猖狂，送他们入地狱，是我的责任。”
六安爷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笑。
他还是妥协了。
“好吧。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虽然也并没有多少就是了。”
“谢谢六安爷。”林昊激动地说道，他一直都很在意，那个夜晚出动的黑衣人，他很有可能是李萧身边套取情报的奸细，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就是李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张老五买了下来，在几年前，我还是张老五家的下人，平时忙着砍柴喂马之类的。后来，害了病，没了力气，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大概是五年的某一天，头头（这里是指管下人的）告诉我们，晚上辰时一过就不能打开房门了，无论发生什么。否则，家法伺候。”
六安爷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们都很好奇，想知道这缘由。但没人敢违反这条禁令，动用家法，可不是皮鞭抽几下那么简单。”
“从那以后，我们晚上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哭喊声。我旁边的王二，关系和我不错。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出去帮过忙，后来，我就问他，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冷漠地回答我：不该知道的千万别去知道。后来才知道，这张老五帮着胡人收奴隶。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张老五行迹恶劣，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但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做！”
六安爷说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林昊能够感受得到，他埋在心里一直想表达却一直不敢表达的愤怒在灼烧着他的内心。
“我一向本分，这辈子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除了那一件。”
“那天晚上，好像有个女孩挣脱了，她跑到我们门前，大声敲门，哭喊道：救救我，救救我。声音很大，但每个人包括我都“睡得很熟”。没有人敢开门，甚至没有人敢起身，大家都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女孩最终被拽走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对屋里人的咒骂，以及她被毒打时的惨叫。”
六安爷说到这里，潸然泪下。
“恶有恶报啊，老天让我害了病，出来成了乞丐。”
“不过也好，如果这能洗清我身上的罪，那我谢六安下回地狱又何妨？”
听完故事，乞丐们的眼睛湿润了，林昊的眼睛也湿润了，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有这种感觉，还是莹梦走的时候。
六安爷，如果你都会下地狱，那么那些魔鬼呢？还是说，这人间，就已然成了地狱。只有丧尽人性，才能逍遥法外。
下午安慰刘冰儿的那席话，现在林昊却要拿来安慰自己。
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