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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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钦差大臣(6)

渥 他爱什么事情,是随时决定的。他最喜欢得到人家优厚的招待,吃好东西。

市长 好东西吗?

渥 是的,好吃的东西。我虽然是他的奴仆,但是他也留神着使我得到好处。真是的!有时候我们到什么地方去。他问我:“渥西布,人家给你吃得好不好?”我说:“不好,大人!”他说:“渥西布,这个主人不好。下次再去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我心想:“唉,随他去吧!(挥手)我是一个普通人。”

市长 好的,好的,你说得有理。我刚才给你一点茶钱,现在再拿点去,买面包吃。

渥 做什么又赏钱,大人?(藏钱)我要喝一杯,祝您健康。

安 你到我这里来,渥西布,也拿点钱去。

玛 渥西布,你去吻你的主人一下!

从另室内传出赫莱司达阔夫的微咳声。

市长 嘘!……(蹑足立起;全幕里永远低声微语)不许吵!你们走吧!你们已经够了……

安 我们走吧,玛生卡!我来对你说,我看出客人身上的一些事情,这只有我们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以讲的。

市长 让她们去讲吧!只要跑去听一听——我想,耳朵也要塞聋的。(向渥西布)喂,好朋友……

第十一场 上一场人物,台尔日莫尔达与司维奇图诺夫

市长 嘘!你们这些笨蛋——皮靴敲得这样响!闯进来的时候,仿佛四十普特[17]重的东西从车上扔下来!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台 就在您吩咐去的地方……

市长 嘘!(闭上他的嘴)像老鸦那样叫起来了!(学他的口音)就在您吩咐去的地方!像从木桶里倒出来那样的吼叫!(向渥西布)你去吧,老朋友,你去预备预备你主人所需要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你尽管要就是了。(渥西布下)你们去站在台阶上面,不许动一动!闲人不许放进来,尤其是商人们!如果你们把一个人放了进来,那么……只要看见有人带着状子前来,即使不带状子,但是样子像那种想告发我的人,就把他推出去!这样踢!好好地踢!(用脚表演)听见没有?嘘……嘘……(蹑足随警察们下)

第四幕 市长家中同上的屋子

第一场

法官、慈善机关管理员、邮政局长、学校视察员、道勃钦司基与鲍勃钦司基蹑足轻声入。他们全穿着正式的制服。全场人都低声说话。

法官(把大家排成半圆形)看在上帝分儿上,诸位,赶紧排齐,遵守秩序!他是了不得的人:进过宫,骂过国务委员会!照军队的样式排齐,一定要照军队的样式!彼得·伊凡诺维奇,您跑到这边来。彼得·伊凡诺维奇,您站在这儿。(两位彼得·伊凡诺维奇蹑足迅跑)

管理员 就依照您的办法去做,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但是我们必须想出一个计划来。

法官 什么?

管理员 大家都明白的那件事。

法官 塞钱吗?

管理员 就是塞钱也可以。

法官 那真危险,他是大人物,会喊嚷起来的。或者用贵族方面捐款修建纪念碑的形式,好不好?

邮政局长 或者作为“邮局里寄到的不知属于何人的款子”。

管理员 留神他把您从邮局里送到更远些的地方去。你们知道,在守秩序的国家里,这类事情不是这样做法的。为什么我们一群人都挤在这里?我们应该单独进见,四眼对看……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让别人的耳朵听到!守秩序的社会里是这样做法的!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你首先去见。

法官 最好您先去,贵宾在您的机关里吃过东西的。

管理员 罗加·罗基奇,您是教育青年的人,您应该先去。

视察员 不能,不能,诸位!说实话,我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的:只要职位高的人同我说话,我的灵魂便会出窍,舌头像陷在泥里似的,拔不出来。诸位,饶了我吧,真是饶了我吧!

管理员 是的,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除去您以外,没有第二人了。您随便说什么,总是口若悬河。

法官 您怎么啦?什么口若悬河?您瞧,您真会编!有时谈到家犬和猎狗的时候,也许会忘乎所以起来……

众人(和他绊缠)您不但会谈狗,还会谈天翻地覆的情景……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您不要抛弃我们,做我们的救星吧!……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

法官 不要胡缠,诸位!

这时赫莱司达阔夫屋内有脚步声和咳嗽声。大家连忙跑出门去,互相推搡,努力挤出门外,不免压撞着什么人,传出低微的呼喊。

鲍勃钦司基的声音 噢唷!彼得·伊凡诺维奇,彼得·伊凡诺维奇,您踩了我的脚!

宰姆略尼卡的声音 躲开呀,诸位,真要命——把我压扁了!

发出几声“噢唷”“噢唷”的呼喊,终于大家挤了出去,屋子里空了。

第二场 赫莱司达阔夫(一人,睡眼蒙眬地出场)

赫 我好像睡了一会儿。他们从哪里弄来了这些褥子和鸭绒被服?简直出汗了。昨天他们在吃早饭的时候,塞了什么东西给我吃,脑子里面至今还在那里发响。我看这里的时间可以很有趣地消遣过去。我喜欢人家殷勤的款待,说实话,最喜欢人家出自至诚地侍候我,而不是由于图谋利益。市长的女儿很不坏,母亲也还可以……不,我不知道我实在喜欢过这样的生活。

第三场 赫莱司达阔夫与法宫

法官(入场后止步,自言自语)天哪!天哪!但愿顺利地度过。膝盖都弯不过来了。(挺直身体,手持佩剑,出声说话)本市法院法官、八等文官利亚普金-贾布金进见。

赫 请坐。您是此地的法官吗?

法官 从1816年经贵族公举选任三年,任职到现在。

赫 做法官很有出息吗?

法官 三年之间,上司嘉奖,颁赐四等佛拉地米勋章。(向旁言)钱放在拳头里面,拳头像火焰一般烫热。

赫 我很喜欢佛拉地米勋章。三等安娜勋章并不怎样好。

法官(握紧的拳头稍向前面伸出。向旁言)我的老天爷!我不知道怎样坐下去。好像屁股底下放着热炭。

赫 你手里是什么?

法官(张皇失措,钞票落地)没有什么!

赫 怎么没有什么?我看见钱落到地上了。

法官(全身战栗)没有,没有!(向旁言)哎哟!我真要吃官司了!大车已经开过来抓我了!

赫(拾钱)是的,这是钱。

法官(向旁言)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

赫 您说好不好?您把这钱借给我吧。

法官(匆忙说)好的,好的……很乐意,很乐意。(向旁言)勇敢些!勇敢些!圣母保佑我!

赫 您知道,我在路上花光了钱:这一笔,那一笔……但是我会从乡下立刻给你汇来的。

法官 那不必啦!这样子已经是十分荣幸的了……自然,用我的一点微力,对于上司的忠实勤奋……努力服务……(从椅上立起。挺直身体,手垂放在裤缝上面)我不敢再惊吵您。有没有什么命令?

赫 什么命令?

法官 我指的是您对于本市法院有没有什么命令?

赫 那是为什么?我现在并没有任何需要。不,没有什么。多谢您!

法官(鞠躬而退,向旁言)好了,是我们的天下了!

赫(他走后)法官是一个好人!

第四场 赫莱司达阔夫与邮政局长(走进来,挺直身体,身穿制服,手持佩剑)

邮政局长 邮政局长、七等文官施其金求见。

赫 请吧!我很喜欢交有趣的朋友。请坐。您永远在这里居住吗?

邮政局长 是的。

赫 我很喜欢这个城市。当然居民不很多——那有什么关系!这里并不是京城。不是吗,这里不是京城啊?

邮政局长 完全实在的话。

赫 唯有京城里才有漂亮的角色,没有乡下佬。您的意思如何,对不对?

邮政局长 对的。(向旁言)但是他一点也不骄傲,净盘问一切的事情。

赫 你说实话,小城里也可以生活得十分快乐,是不是?

邮政局长 是的。

赫 据我看来,最需要什么?只需要有人尊敬你,诚恳地爱你,不是吗?

邮政局长 完全对的。

赫 说实话,我很喜欢您和我意见相合。人家自然要称我为怪人,但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目视他,自言自语)让我来问这邮政局长借钱。(出声)我出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路上钱完全花光了,您能不能借我三百卢布?

邮政局长 为什么不能?这是我很大的荣幸。请拿去吧,我是从良心上准备给您效劳的。

赫 谢谢!说实话,我最不爱在旅行的时候一切从简。而且那又何必呢?不是吗?

邮政局长 是的。(立起身来,挺直身体,手持佩剑)我不敢再惊吵您。对于邮务管理方面您有没有什么意见?

赫 没有,什么也没有。

邮政局长鞠躬退下。

赫(吸雪茄)邮政局长我看也是很好的人,至少是肯帮忙的。我爱这类人。

第五场 赫莱司达阔夫与学校视察员

被人家从门外推入。他身后传出一句极响的话语:“你为什么这样胆小?”

视察员(挺直身体,微带战栗,手持佩剑)学校视察员、九等文官赫洛博夫进见。

赫 请吧!请坐,请坐!不要吸雪茄烟吗?(授以雪茄)

视察员(自言自语,迟疑不决)给你一个难题目做!这真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取不取呢?

赫 拿吧,拿吧,这雪茄还好。自然和彼得堡的不同。我在那里吸二十五卢布一百支的雪茄,抽了以后,简直就要吻自己的手。火在这里,你抽吧。(授以蜡烛)

视察员(试着抽吸,全身哆嗦)

赫 不是那头!

视察员(吃了一惊,雪茄掉落,唾了一口痰,挥手一下,自言自语)真倒霉!可恶的胆怯坏了事!

赫 我看您不喜欢抽雪茄烟。说实话,抽雪茄是我的一个癖好。还有关于女性,我怎么也不能让她感到冷淡。您怎么样?您喜欢哪一种女人?黑发呢,还是黄发?

视察员(持着十分迟疑的态度,不知道怎样说为好)

赫 请您公开地说,黑发的还是黄发的?

视察员 我不知道。

赫 不,不,您不要推托!我一定想知道您的趣味。

视察员 报告您……(向旁言)我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话。

赫 哈!哈!您不肯说。一定有一位黑发的女人把您的嘴封上了。说实话,对不对?

视察员(沉默不言)

赫 啊!啊!脸红了吗?您瞧!您为什么不说话?

视察员 我胆怯了,大……大……大人……(向旁言)讨厌的舌头把我卖了,把我卖了!

赫 胆怯了吗?在我的眼睛里真是有可以引起人家胆怯的魅力。至少我知道有一个女人能吃得住我的眼神的,不对吗?

视察员 对的。

赫 我出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路上钱完全花光了。您能不能借我三百卢布?

视察员(摸他的口袋,自言自语)假使没有,那才糟呢!有的,有的。(把钞票掏出来,一面哆嗦,一面递过去)

赫 谢谢!

视察员(挺直身体,手持佩剑)不敢再惊吵您。

赫 再见吧!

视察员(跑下,向旁言)阿弥陀佛!大概不会再到课堂里来了!

第六场 赫莱司达阔夫与慈善机关管理员(挺直身躯,手持佩剑)

管理员 慈善机关管理员、七等文官宰姆略尼卡进见。

赫 您好哇,请坐!

管理员 我曾伴您参观我所管理的慈善机关。

赫 是的!我记得的。您的早饭做得很好。

管理员一点孝敬您的意思。

赫 说实话,这是我的弱点——爱吃好菜。请问您,我觉得昨天您的身材好像矮些,不是吗?

管理员 也许。(沉默)我可以说的是我不惜一切,勤奋地执行职务。(把椅子挪近些,低声说)本地的邮政局长什么事情也不做,公事十分荒废,邮包积压许多日子……您自己可以特地去调查一下。刚才在我之前进来的法官也是这样,净出外打猎,在衙门里养狗,他的行为,如果说实话,——自然我这么做,是为了国家的利益着想,虽然他是我的亲戚和朋友,但他的行为真是不堪之至。此地有一个地主道勃钦司基,这人您已经见过了,这道勃钦司基从家里刚出门,他就跑到他的妻子那里去坐着,这话我敢起誓的……您不妨看一看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像道勃钦司基,所有的孩子全像法官,连小女孩也在内。

赫 原来这样!那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管理员 还有那个学校视察员……我不知道上司怎么能把这种职务托付给他。他比雅各宾党[18]还坏,把激进的思想法则灌输给青年,真是使人难于描述。您要不要,我可以在纸上详细写出来?

赫 好的,写出来也好。我会感到愉快的,我爱在烦闷时候读一点逗趣的东西……您贵姓?我老是忘记。

管理员 宰姆略尼卡。

赫 是的,宰姆略尼卡。请问您,您有没有孩子?

管理员 有的!有五个;两个是成人。

赫 居然成人了!他们怎么样……他们是哪个……

管理员 您是不是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赫 是的,他们叫什么名字?

管理员 尼古拉、伊凡、叶丽萨魏达、玛里亚和潘莱彼图耶。

赫 很好。

管理员 不敢惊吵您,夺去您应该用在神圣责任上面的时间……(鞠躬后预备退出)

赫(送他)不,不要紧。您说的话很可笑。以后也请你这样说……我很喜欢。(转回身去,开门向他喊叫)喂!您叫什么名字?我老忘记您的名字和父名。

管理员 阿尔铁姆·费里帕维奇。

赫 对不住,阿尔铁姆·费里帕维奇,我出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路上钱完全花光了。您有没有钱借给我——三百块?

管理员 有的。

赫 真巧。谢谢您!

第七场 赫莱司达阔夫,鲍勃钦司基与道勃钦司基

鲍 本地居民彼得·伊凡诺维奇·鲍勃钦司基进见。

道 地主彼得·伊凡诺维奇·道勃钦司基进见。

赫 我已经看见过您了。您好像摔了一跤,是不是?您的鼻子怎么样?

鲍 靠上帝保佑!请不必操心。干了,现在完全干了。

赫 干了,很好。我很喜欢……(忽然坚决地说)你们有钱没有?

道 钱?什么钱?

赫 借一千卢布。

鲍 这个数目实在没有。您有没有,彼得·伊凡诺维奇?

道 我身边没有,因为我的钱,您要知道,全部都放在公护局[19]里。

赫 是的,假使没有一千,一百也可以。

鲍(在袋里搜索)彼得·伊凡诺维奇,你有没有一百卢布?我只有四十。

道(看皮夹)只有二十五。

鲍 您最好多找一找,彼得·伊凡诺维奇!我知道您右面的口袋里有一条裂缝,也许会落在缝里的。

道 不,实在的,裂缝里没有钱。

赫一样的。我是随便的。也好,就是六十五卢布也好。……这是一样的。(收钱)

道 我请求您一件很琐细的事情。

赫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