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孟达：命运往往掌握在别人手里

叛刘投曹实属被逼无奈

问：《三国志》和《后汉书》中都没有你的传记，你能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吗？

答：我是扶风郡（今陕西兴平市）人，我的爸爸叫孟他，非常有钱，所以我小时候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较好的文化基础。我爸爸当过几年凉州刺史，但是，爸爸的这个官不是正经得来的，而是用钱买来的。我爸爸虽然有钱，但仕途一直不得志，他就用尽所有的家资，贿赂张让的管家头子，然后让这个管家头子向张让求官。当时，张让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说一不二，权力很大，来他家送礼的车马每天有数百辆，排几天队都进不去。爸爸去见张让，见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只好让守门人向那个管家头子禀报。管家头子来到门外，直接将爸爸领了进去。那些排队等候的人们看见这种情况，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认为爸爸跟张让的关系很铁，所以不用排队。其实，我爸爸跟张让的关系不是很铁，而是跟张让家的那个管家头子很铁。人们不知道真实情况，纷纷向爸爸送礼，爸爸转手将这些礼物都送给了张让。张让一高兴，就让爸爸当了凉州刺史。不过，为了得到这个官职，爸爸用尽了所有的家资，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

我爸爸当了几年凉州刺史就死了。爸爸一死，我家就衰败了，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到了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天下大乱不说，这一年还发生了严重的蝗灾和水灾，全国出现了大饥荒，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人吃人的现象。我在老家不能生存，就跟随同郡的法正一同到了四川，投奔了刘璋。

问：刘璋对你们怎么样？

答：刘璋虽然收留了我们，但他打心眼里瞧不上我们，所以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让法正当了新都县令，后来又当了军议校尉。至于我呢，就更得靠边站了。我们得不到重用不说，还经常受当地官员的欺负，我们简直恨透了刘璋。

问：你是如何投靠刘备的？

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要派兵攻打汉中，刘璋非常害怕，就采纳益州别驾张松的意见，让法正和我率领几千兵马，到荆州请刘备入川。到了荆州之后，法正向刘备献计，让刘备乘入川之机，自己和张松做内应，一举夺取益州。刘备考虑再三，终于决定率部入川。

我向刘备表达了自己的归顺之意，刘备痛快地答应了，让我率所部人马屯驻江陵（今荆州市荆州区），在诸葛亮的领导下，与关羽、张飞、赵云等一同镇守荆州。诸葛亮率张飞、赵云等入川后，我直接受关羽领导。

问：你什么时候当上宜都太守的？

答：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占领了成都，自领益州牧，并任命各级军政官员。法正当了蜀郡太守、扬武将军，我被任命为宜都太守。对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问：你觉得关羽是个怎样的人？

答：骄傲自大，目中无人。

问：你第一次为刘备作战是什么时候？

答：从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投靠刘备，一直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我几乎没有打过什么仗，只是镇守荆州而已。建安二十四年，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刘备取得胜利。为了扩大战果，刘备命令我从秭归向北进攻房陵（今湖北省房县），这是我第一次为刘备出征作战。

问：结果如何？

答：我率部攻占了房陵，房陵太守蒯祺被我的兵士所杀。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蒯祺是诸葛亮的大姐夫。我真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蒯祺跟诸葛亮有这层关系，我是不会让兵士杀死他的。

问：后果很严重吗？

答：当然。攻占房陵后，我按照刘备事先的命令，率部攻打房陵西北部的上庸（今湖北省竹山县西南）。正在这时，刘备突然派他的养子刘封从汉中来到上庸前线，接替了我的军事指挥权，让我成为刘封的手下。

问：刘备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是啊，我也纳闷，这究竟是为什么？刘封到达上庸后我才知道，刘备担心我难以独当一面，所以才派刘封来统领我的部队。我就更奇怪了，攻打房陵的时候，刘备不担心我的能力，怎么攻打上庸就担心我的能力了？要知道，房陵太守蒯祺是蒯通的后代，智勇双全，比上庸太守申耽强百倍，刘备的理由站不住脚啊！我就想，刘备剥夺我的军事指挥权，恐怕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刘备对我不信任了，一个是诸葛亮怪罪我杀了他的大姐夫，所以建议刘备这么做。至于是哪种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问：上庸好打吗？

答：上庸还没有打，申耽就乖乖地投降了。刘备任命申耽为征北将军，继续担任上庸太守。申耽的弟弟申仪为建信将军，担任西城（今陕西安康市西北）太守。刘封升任副军将军，而我却什么也没有。

问：按说，你也是立了战功的，连降将都有封赏，你怎么没有？

答：不清楚。

问：关羽围攻樊城的时候，多次命你们出兵相助，你们为什么没有出兵？

答：出兵不出兵，决定权在刘封手里，我没有决定权。

问：刘封为什么不出兵？

答：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刘备被曹操打得无处藏身，只得流落到荆州（当时治所在襄阳），投奔了刘表，刘表让他在新野暂住。从此，刘备就住在新野，跟着刘表混饭吃。在此期间，刘备因为自己还没有儿子，于是就让刘封做了养子。刘封本来姓寇，可能跟刘表有点亲戚关系，通过刘表的介绍，刘备收他做了养子。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刘禅出生了，刘备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刘封可能就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特别是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也就是我攻打房陵、上庸的这一年七月，刘备在夺取汉中后，自称汉中王，并将刘禅立为王太子。这么一来，刘禅理所当然成为刘备未来的接班人，刘封彻底没戏了。基于这一点，刘封心里有些情绪。另外，刘封这个人性格刚烈，武力过人，他凭借自己的特殊地位，除了刘备，谁也不放在眼里，连诸葛亮也畏惧他三分。刘封的性格跟关羽有些相似，关羽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刘封也是这个德行。当时，关羽围攻樊城，命令我们出兵相助，但刘封只听刘备的命令，没有刘备的命令，他不会出兵。

问：他不出兵的理由是房陵、上庸和西城刚刚平定，政局还不稳，不能轻易出兵？

答：这个理由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上都是托词。刘封的心理非常复杂，我觉得他主要是跟刘备赌气，所以不肯出兵。

问：刘封跟你的关系如何？

答：像刘封这样的人，能把我当人看吗？他顿不顿就欺负我，差一点就在我头上屙屎撒尿了。在他手下，我受了太多的屈辱，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问：你为什么要叛刘降曹？

答：关羽被东吴兵所杀，刘备肯定不会放过我和刘封。说实话，不出兵救助关羽，主要责任者是刘封，因为我没有决定权。但刘备会考虑这些吗？绝对不会。如果关羽不死，什么事都好说，关羽一死，我就是有天大的冤枉，也脱不了干系。等刘备追究责任的时候，说不定刘封让我做替罪羊。到那时，我必死无疑。黄初元年（公元220年）正月，曹操死于洛阳，曹丕做了魏王。到了七月，我越想越害怕，于是给刘备写了一封信，就投奔曹丕去了。实际上，投奔曹丕，我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于无奈，是刘备父子将我逼上了反叛之路。

问：曹丕对你怎么样？

答：曹丕刚当上魏王，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他见我来投奔他，真是喜出望外。曹丕亲自接见我，跟我进行了亲切交谈。他还跟我开玩笑说：“你不是刘备派来的刺客吧？”曹丕对我非常信任和器重，外出的时候，不是跟我手拉手，就是让我跟他同坐一辆车，并任命我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我为平阳亭侯。不仅如此，曹丕还将房陵、上庸、西城合并，设立新城郡（治所在今湖北房县），让我担任新城太守，实际上把曹魏西南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我。曹丕手下的谋士刘晔劝曹丕不要重用我，但曹丕没听。接着，曹丕命令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跟我一同攻打刘封。

诸葛亮借刀杀人

问：你们攻打刘封，结局怎样？

答：夏侯尚是名将夏侯渊的侄子，很能打仗，而且与曹丕的关系很铁。右将军徐晃就更不用说了，是名将中的名将。当然，我也不是草包，论文论武都不差。我们出兵攻打刘封，他即使再勇敢，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为此，我给刘封写了一封信，劝他主动投降。如果拒不投降，一旦城破，他的脑袋势必搬家。如果他逃回成都，刘备也不会放过他，照样要他的小命。

但是，刘封不听。

西城太守申仪是一根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他眼看大兵压境，刘封危在旦夕，就急忙背叛了刘封，调转枪头袭击刘封。结果，刘封见大势已去，就狼狈逃回成都去了。

上庸太守申耽见独木难支，也只好举手投降。

问：申耽、申仪反复无常，曹丕是如何安排他们的？

答：申仪属于主动反正，曹丕任命他为魏兴（曹丕改西城郡为魏兴郡，取魏国兴旺发达之意）太守，并封他为员乡侯。而申耽则属于被动反正，曹丕剥夺了他的太守之权，只给了他一个怀集将军的空号，让他到南阳居住。

问：刘封的结局跟你判断的一样，你还是善于分析问题的。

答：刘备将关羽的死怪罪于刘封，再加上诸葛亮火上浇油，刘备就让刘封自裁了。

问：以后几年，你没有再打仗？

答：新城郡和魏兴郡处于蜀汉和魏国的边界地区。刘备称帝后，一心要为关羽报仇，战事在刘备与孙权之间展开，魏国赢得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刘备死后，魏国和孙权产生摩擦，但战事不在我们这里，所以我好几年都没有打仗。

问：后来，你怎么想到又要叛魏归蜀？

答：曹丕活着的时候，对我非常信任，但曹丕一死，曹叡继位，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当时，我与魏兴太守申仪不和，申仪经常向朝廷告我的黑状，说我跟蜀汉眉来眼去，一心想归顺蜀汉。这些黑状到了朝廷，曹叡会怎么想？申仪虽然有过叛魏的经历，但他本身就是魏国的官员，而我是什么？我就是一个降将而已。遇到这种情况，曹叡会相信谁？以前，我跟夏侯尚、桓阶（魏国尚书令、侍中）关系很好，如果他们活着的话，可以为我说话，但现在他们都已故去，没有人再为我说话了。

问：你是担心曹叡不信任你？

答：给了谁也会担心的。起初，曹叡是不相信我有二心的，但在这节骨眼儿上，诸葛亮给我来了几封信，更增加了朝廷对我的怀疑。

问：诸葛亮给你写信干什么？

答：他劝我叛魏归蜀。

问：诸葛亮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魏国太和元年（公元227年），也就是蜀汉建兴五年，诸葛亮在平定南方的孟获之后，集中精力开始伐魏。这年三月，诸葛亮进驻汉中，积极进行战前准备，试图一举先拿下长安，然后再拿下洛阳，消灭魏国，实现刘备生前的遗愿。

诸葛亮要拿下长安，我所在的新城对他构成很大威胁。因为我随时都可以北上救援长安，或者在中间拦截他们。诸葛亮知道我很会打仗，又联想到我曾经杀了他的大姐夫蒯祺，论公论私，他都有除掉我的必要。在魏国对我产生怀疑的情况下，诸葛亮就采取了借刀杀人之计，要利用魏国之手将我除掉。他三番五次给我写信，让我重新回到蜀汉的怀抱。本来，这是一件非常机密的事情，但诸葛亮却故意派人将这个机密大事透露给申仪。诸葛亮为什么不透露给别人，而单单要透露给申仪呢？他的险恶用心非常明显，就是让申仪向朝廷报告这个秘密。所以，诸葛亮劝我反正是假，要我的性命是真。他的这种手段，不排除有以公报私之嫌。

问：你确实有叛魏归蜀的心思吗？

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如果反正，我回到蜀汉，也会死在诸葛亮手里；如果不反，魏国朝廷已经掌握了我跟诸葛亮书信来往的证据，他们照样会杀我。所以，反和不反，我都是死路一条。诸葛亮的这一计策太毒了。

另外，司马懿还派他的手下来新城调查我，并劝我入朝。你想想，如果我入朝，还能活命吗？

问：你既然无路可走，为什么不及时动手？

答：就在我要动手的时候，司马懿给我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蜀人对我恨之入骨，诸葛亮也想除掉我，但苦于没有办法，所以用了这条毒计。诸葛亮是个谨慎之人，怎么能轻易泄露如此重大的秘密？很明显，他想离间我与魏国的关系，让我千万不要相信诸葛亮的鬼话。

看了司马懿的来信，我觉得朝廷对我还是信任的，尤其是司马懿，已经看穿了诸葛亮的诡计，所以我就有些犹豫了。

问：你不知道这也是司马懿的诡计吗？

答：我确实上了司马懿的当。当时，司马懿驻扎宛城（今河南南阳市宛城区一带），他用书信将我稳住，却火速带兵，倍道兼行，仅用八天时间就到了新城。宛城离新城一千二百里，我没有想到司马懿来得这么快。

问：你是判断失误吗？

答：是的。即使司马懿知道了我的反意，按常规他必须向朝廷请示，等得到朝廷的答复之后，才可以向新城出兵。这样，往返时间至少也得一个月。但是，司马懿根本没有向朝廷请示，直接就向新城出兵了。

问：司马懿围攻新城的时候，诸葛亮没有出兵救你吗？

答：没有。他早就想除掉我，怎么会出兵救我？司马懿围城十六天，诸葛亮一直按兵不动，持观望态度。他虽然也派了部分军队到西城，但主要不是救我，而是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翁之利。

问：你是不是误会诸葛亮了？

答：没有。自从我杀死他大姐夫蒯祺后，他就对我一直耿耿于怀。在南下平定孟获的时候，诸葛亮就对蒋琬和费诗说，等回到成都后就给我写信。费诗说，孟达那小子是个反复无常之人，丞相为什么要给他写信？诸葛亮默然不答。他之所以不回答费诗的问题，就是因为他心中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问：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外甥邓贤和部将李辅为什么会背叛你？

答：论兵力和智谋，我肯定不是司马懿的对手。这一点，不仅我知道，我的部将都明白。在关键时刻，邓贤和李辅被司马懿收买，出城投降了。人总是想求生的，他们不想跟着我送死，所以选择了投降。当然，站在魏国的角度讲，他们的举动是正义的，站在我的角度讲，他们是可耻的。因此，看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结论。

问：你对自己的人生悲剧有何感想？

答：我被刘备父子逼上叛蜀降魏之路，后来又被诸葛亮采用借刀杀人之计丢掉性命。人们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我认为人的命运往往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是无法主宰的。这就是我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