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1991私人文学史:杜拉斯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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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消亡,劳儿的跳板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最新小说《劳儿之劫》(Le Ravissement de Lol V. Stein)[22]可以用两行字去概括,但这么做毫无意义。人们还可以说它是关于……或……的书。或许我们也可以就这本书写出一本小说。当然,这一切,如果我们愿意,就可以将其称为概括。但我们光看标题就足够了。此外它也足够清晰,而且,它将整本书涵盖在内,至少涵盖了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它所讲述的,是一场劫持(迷狂),仅此而已。

特里斯当·雷诺(Tristan Renaud,以下简称TR):“劫”这个词具有双重含义。其中包含欣喜或幸福的概念,也有失踪的意思。应当把“劫”理解为这两个意思吗?

MD:是的。这本书应该叫做“劫持[23]”。我想用“劫”这个词来保留其双重含义。劳儿·瓦·施泰因被劫持了(她为之迷狂)。

TR:舞会之夜?她在那时看到未婚夫麦克·理查逊(Michael Richardson)跟那个女人——安娜-玛丽·斯特雷特(Anne-Marie Stretter),一起离开了?

MD:是的。她被劫走了,她为之迷狂。她还会继续迷狂。

TR:她会结婚,十年之后重返故土。

MD:这缺席的十年也是她迷狂的一部分。她从一种希望人们喜欢她,希望成为人们喜欢的对象的情感状态中彻底解脱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不喜欢自己。她的行为不是一种道德行为,而是一种生理行为。

TR:她的朋友塔佳娜(Tatiana)一直以为她疯了。

MD:劳儿没有疯。她只是行为异常。我想从这个角度看,这可能是个进步。雅里[24]说过灵魂是一阵抽搐。劳儿只有在面对他人的时候才能看见。她只能通过他人来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说她是真的疯了。

TR:但对劳儿来说,看才是重要的。

MD:当然,我们可以说她是个通灵者。当她躺在塔佳娜和她情人宾馆后面的空地上时,她并不想看到他们。她睡觉。她在他人的阴影里睡觉。她的幸福就在那里。这是一种思想状态。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使自己幸福。劳儿·瓦·施泰因的世界是一个合理的世界,它变得合理了。在《琴声如诉》中,安娜的内心骚动更为人所熟知。这是一种消亡,它结束了我们所处的某种状态。于是,这种消亡成了劳儿的跳板。

TR:在我看来,《劳儿之劫》(以下有时简称《劳儿》)是一部到达极限的小说。这可能是个错误,但人们经常这么说,应该承认在《琴声如诉》之后,我就曾经这么想过。

MD:在我的下一部小说中,劳儿还会出现。要知道,我非常希望她能够代替我写作。她并不是主角[25]。

我费了很大力气去构思《琴声》。但《劳儿》很快就写完了,是1963年6月到10月之间在特鲁维尔写的。我非常怀疑这本书的价值。在面对自己时,我处于一种怀疑状态中。我是在这种情况下写作的。我完全没有注意技巧,我想我避免了一切技巧。我不想修改它。那是不可能的。它既是我最想写的书,同时又是最难写的。它里面有很多地名,也有同一系列其他书的影子。我怕人们拿《劳儿》与《琴声》作太多对比。

TR:在我看来这很难。在一开始,可能会相近。但它们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MD:劳儿不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恰恰相反。她……

TR:意醉神迷。

MD:您喜欢布鲁克[26]的电影[27]吗?

TR:不。

MD:我很喜欢。

TR:还有《不稀奇》(Sans merveille),这部电影是米特拉尼[28]根据您和热拉尔·雅尔洛(Gérard Jarlot)所写的剧本拍摄的。您觉得怎样?

MD:我同样很喜欢。米特拉尼承受了1964年的电视导演所能承受的最大风险。我们等待着评论界的迎头痛击。如果它被激怒,也是完全正常的。无法想象它竟然接受了这部作品,仿佛那是另外一场戏剧。我们本来是要失败的。

TR:您还有其他电影计划吗?

MD:我们的出版商,格鲁夫出版社,请五位欧洲作家,贝克特、尤内斯库、品特[29]、罗伯-格里耶和我每人写一部电影剧本。五人中,我觉得,只有我和罗伯-格里耶写过长剧本。

我们互相道别。圣日耳曼德普雷下了一场大暴雨。雨中,一辆出租车贴心地劫走了我,迷狂的我。

1964年4月30日,特里斯当·雷诺,

《法国文学》(Les Lettres française)

最次的职业

安托万·利维奥(Antoine Livio,以下简称AL):玛格丽特·杜拉斯,我想试着跟您玩一个小游戏。现在我想走进您家里,对您说“晚上好”,说“今晚我们要共度一段时光”。然后开始了解您。这一直很困难,因为人们总是通过阅读其作品来了解作家的,是的。人们了解您,主要是因为您写了《广岛之恋》;然后……关于您,人们只知道这么多。我们时不时地在电视上看到您,在您的书里找到您,但现在您来到了瑞士,我就想抓住您不放——可能还想批评您一件事:在一篇文章中,您对男人十分冷酷……

MD:啊……这……(笑)

AL:据说,您承认现在男人成了您小说所关注的中心。为什么是男人?为什么您对男性,我不想用尖刻这个词,如此苛刻?

MD:您说的这篇文章,是不是跟让娜·莫罗[30]的一场谈话[31]?

AL:对,是的,就是这篇。

MD:啊,这场谈话……人们总是谈起它,跟让娜,跟我。噢……我没有恶意。

AL:但您很苛刻。

MD:是的。但这不一样……我们都很苛刻。

AL:是的,完全同意。

MD:但在谈话结尾,我们说了某些男人的很多好话。

AL:正是,某些男人。我们知道,您是想把男性理清楚,把我们放到显微镜下观察,但我们还是要说,男人对待您这样的女性,或者对待让娜·莫罗,也是这么苛刻吗?

MD:可是……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说,但我们是在选取魅力男性的样本!我们不过是说男性更加优雅了,更有魅力了,显得有些女性化,他们失去了力量,或者说,失去了暴力。

AL:是的,您在怀念中世纪!

MD:(笑)哪个女人会一点儿也不怀念?

AL:说到底,如果您怀念中世纪,那时候——当然,是到后来——只有路易斯·拉贝[32]写作;但今天所有的女性都在写作,不得不说这是这个时代赋予您的优势!

MD:但中世纪的女巫会写作[33]……

AL:是的,但您毕竟不是女巫,幸亏不是,玛格丽特·杜拉斯……

MD:让娜·莫罗,是……

AL:是,让娜·莫罗或许是,或许吧。

AL:让娜·莫罗是您的演员,艾曼纽·丽娃[34]也是;哦,您跟这些演员们的关系很密切吗?还是说对您而言她们只是演员,她们接到您的剧本后,您就不会再做任何修改了?

MD:噢不,我总能跟演员们成为朋友。艾曼纽·丽娃是朋友,让娜·莫罗更是,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好朋友。

AL:演员会不会让您做些改动——我不是说对角色进行彻头彻尾的改动,可能只是为了让演员更好地进入角色而做些修改?

MD:会,绝对会。绝对会,我完全信任他们,不管男演员还是女演员,我一直信任他们。而且我会尽一切可能为他们服务,在工作中,我觉得自己是为他们服务的。

AL:但实际上,您并不是很喜欢戏剧。您更偏爱电影。

MD:我很喜欢戏剧,结果我却在电影上取得了更大成功!(笑)我很喜欢戏剧,是的,跟您说的正相反!我很想知道成功是什么样的!啊,我改编的一部戏剧取得了成功,我是为了赚钱才改编的,纯粹为了赚钱,为了养家糊口,这是一部美国戏剧,名字叫做《阿拉巴马的奇迹》(Miracle en Alabama)。它大获成功!

AL:是的,巨大的成功。

MD:是的,在埃贝尔多剧场(Hébertot)[35]。

AL:在埃贝尔多剧场。但它毕竟是因为后来的电影,还因为……成功才得到延续。的确,现在到处都在演《阿拉巴马的奇迹》。

MD:但那不是我的作品!

AL:而且您也不再关心了。

MD:噢是的……这是自然。

AL:当您晚上有空时,您常去巴黎的剧院吗?

MD:我经常去,我属于常客。

AL:去看某一类戏剧,还是什么都看?从《欢乐巴黎人》(les Gaietés parisiennes)[36]到贝克特的戏剧?

MD:不完全是那样,但出于好奇,我还是看了《波音波音》(Boeing-Boeing)[37]!贝克特,那是自然;我还看过雅典娜剧场的新剧《基督代理人》[38]……我几乎什么都看,感兴趣的都看。

AL:那么,您如何看待《基督代理人》?在德国,人们将霍赫胡特视为新文学的领军人物,因为他向德国人展示了如果不模仿尤内斯库该如何写剧本。

MD:我不赞同《基督代理人》。我觉得它所展开的这场对话的内容是无法忍受的。在这件事上永远不应该展开任何对话,我指的是关押在集中营这件事[39]。还有希特勒的罪行。不管怎样,哪怕时隔很久,哪怕非常客观地展开对话——他就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那也是逃避责任的表现。这就是我对《基督代理人》的看法。

AL:我们太严肃了,我想谈论下您的爱好:您不是总这么严肃吧,我希望?

MD:啊,我可一点儿都不严肃!

AL:真的吗?您都有些什么爱好?

MD:噢,我住在乡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待着——在我乡下的房子里;我跟朋友们一起散步,看瓦工和木工干活(笑)……我不想看到自己出现在巴黎,巴黎像地狱一样。

AL:还有音乐,它在您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吗?

MD:没能成为音乐家,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AL:您最喜欢的是哪个年代?——我不是指跟您的书还有书中的氛围最契合的年代,但如果一定……

MD:您指的是音乐家?

AL:是的。

MD:巴赫(Bach)。

AL:我想可能还有意大利巴洛克音乐,维瓦尔第(Vivaldi),不是吗……?

MD:那差远了,我已经不痴迷了。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说到底,就他们仨……

AL:伟大的三人组。

MD:伟大的三部曲!

AL:那当然!作家会经常在巴黎聚会吗?

MD: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作家只跟作家见面。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写作——甚至可以说人人都写。

AL:你们最感兴趣的话题是什么,是写作问题吗?是评论其他作家写的书?

MD:不,说到底在我的圈子里人们谈论的事情很多,经常谈论社会新闻,也经常谈政治……

AL:这是最流行的话题。

MD:如果愿意的话,还有关于哲学道德的对话。当然也有文学,但那不是主要话题。

AL:我大胆问下,您都喜欢跟哪些作家见面?

MD:路易-勒内·德福雷[40],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觉得他很有才华。我跟乔治·巴塔耶[41]很熟;跟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也很熟,我认为他是法国一流的作家。

AL:夸得漂亮——不过也实至名归,我觉得……您是否有勇气——因为我觉得巴黎人没有什么勇气——您是否有勇气告诉您的朋友,或者说您的朋友是否有勇气告诉您他们怎么看您的作品,您怎么看他们的作品?

MD:是的,我们会这么做。一直如此。

AL:这是出于友谊,出于坦率,还是出自同道之谊?您认为现在还存在友谊吗?

MD:不,准确说问题并不在于这里。当人们聚在一起,各种才能与智慧之间便建立起某种平衡,您明白吗?以布朗肖为例,我不会觉得莫里斯·布朗肖写的书很差劲,或者如果他觉得我写的书很差劲,那么友谊就不会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您说呢?我们讲真话,但这种真话并不针对……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职业。

AL:是的,因为这是一种建立在唯美主义之上的友谊,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你们在职业上志趣相投?

MD:您知道,我认为人们写出来的东西跟人们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具有同样的意义。您可能觉得无法接受,但如果我的朋友写出一本恶心的书,我对他的感情肯定会变化。这是肯定的。您觉得我苛刻吗?

AL:不……

MD:我不觉得这是两回事。

AL:您是说您无法将自己视为不再写作的玛格丽特·杜拉斯?

MD:我的朋友们可能会那么做。至于我,我不能把他们与其所写的东西分开。我想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多重的,不是吗?他存在于自己写的书里,就像存在于他的行动、他的话语、他的举止和他的日常行为中一样。

AL:玛格丽特·杜拉斯,当人们看到您的作品、读到您的作品时,人们总是被近景中的一位人物打动,这是一位女性;这位女性,人们可以认出她是因为她喝酒,她有些焦虑,她神经质但没有神经官能症;她尝试寻找自我,一直在找,整本书从头到尾都在找,甚至超出了这本书的范围。这只是读者的一种感觉,还是您真的一直在进行这种探索,这样去刻画女性,刻画女性的某种性格?

MD:这么说不完全对,因为在我最近的几本书里,主角都是男性;但在之前的书里,的确,处于近景中的都是女性。您说到了神经官能症,我想说这更像一种恼怒的状态,这是很多女性普遍存在的情况。

AL:您说这是一种普遍情况,或许吧,但无论如何这些女性看起来都很聪明。也就是说,她们拥有一种从来不会绝望的智慧。当然,她们喝酒,甚至喝得很凶,但是她们依旧能够意识到,微不足道的绝望并不是生活。

MD:也就是说她们经历了绝望,不是吗?而令我着迷的,正是绝望之后的那种状态,那种求助,如果您愿意这么去形容的话。这种状态很常见,是的,很多女性都有,这绝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对这种劫后余生的状态极为敏感。

AL:您看,我不想尝试给您下定义,应当给您下定义的人也不是我,但在我看来,您有时就像一位记者,先去观察别人,探索他们,研究他们,然后成为一名作家。也就是说,您完整地经历了好奇的过程。这是真的吗?

MD:这也就是说……我从来不从现实的人物出发。我的小说总是从某种心理状态,有时是极细微的状态,甚至是从一个地点出发的。拿《夏夜十点半钟》这部小说来说,它是从某一天雨中的曼萨纳雷斯广场开始的。

AL:但广场一出现,人们就突然看到了那位女士和她的孩子,玛利亚(Maria)和朱迪特(Judith),仿佛看到了《琴声如诉》的女主人公。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在读《夏夜十点半钟》时,我时常觉得《琴声如诉》的旋律又回来了。但这是两座不同的城市,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景!

MD:是的,那也有可能是安娜·戴巴莱斯特(Anne Desbaresdes)在跟她的丈夫一起度假!但说到底,《琴声》的女主人公处于一种昏睡状态,不是吗?而玛利亚只是懒散……但她不像前者那样昏睡,她也不会梦游。

AL:因此在您看来,您的人物是存在的,也就是说您将他们完整地创造出来了,一旦创造完,他们在您眼里便有了生命。

MD:是的,我很了解他们,即使书写完了,他们还继续存在。此外,我还经常想要给我的书写续篇……

AL:那您为什么不写呢?

MD:因为我在赶着写其他的书,不是吗,但……我很想知道玛利亚变成什么样了!

AL:准确地说,一本书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写作的需要,这是自然,也是写某种东西的需要,不是吗?

MD:是的,写作。我想应该只是写作,您知道的。最早的幻想,就是这个,就是写作。接下来的幻想,也就是写作的借口,以及小说的情节安排,是随后才来的。但首先,是坐在桌前,把纸涂黑的欲望。

AL:您是如何把纸涂黑的?您说过您会先写风景,这是自然,您到很多地方旅行过,所以,几乎可以让您的小说发生在欧洲任何地方?您喜欢旅行吗?

MD:我喜欢旅行,但您知道,只需要看到一个地方,然后……这个地方在您的内心颤动,就这样,持续一年,或者几个月,然后突然就有什么事情发生在那里,就像发生在舞台上一样。

AL:但实际上您不会再去看这个地方,也不会再做研究,例如在《夏夜十点半钟》里,您准确地描绘了那座小城,在广场周围转一转,从左边第二条街道出去可以到达马德里。

MD:那些小街道是我编出来的!广场的确存在,我见过,但它是空荡荡的,因为我的女主人公不在那里。您知道,在这座广场上,雨才不会一连下几个月,然后突然被我笔下的人物占据。至于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人们永远也说不清楚……

AL:您承认在您看来这些人物是存在的,我想对很多读者来说,他们也是存在的;有没有某些女读者在这些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您会跟读者通信吗?

MD:有很多年轻人给我写信。当然,是关于我的女主人公的,不是吗?人们觉得跟自己最相似的,我想,应该是《广岛之恋》的女主人公。

AL:这要感谢电影;电影火力全开,让您变得家喻户晓。

MD:家喻户晓,还不至于,我还没有到那一步——但那部电影的确是家喻户晓,是的,确实是。

AL:但这很有趣,因为实际上,您只是让《广岛之恋》的女主角讲话,并没有描述她!是艾曼纽·丽娃她……艾曼纽·丽娃是您选的吗?

MD:是雷乃和我选的。

AL:啊!果然……

MD:但确切地说,这种情况很宽泛,很多女性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受挫的爱情,或者说不可能的爱情。

AL:我想看看您是如何工作的:您的句子呈现出一种有趣的两面性:一方面它是精雕细琢的,是一种经过推敲的语言,但同时也表现出某种随性洒脱,或许有点像您现在坐在这张椅子上,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其中有某种随意,但又不随便,有某种经过研究,但又不显得矫揉造作的东西。您会经常修改您的句子吗?

MD:您所说的随意写出的句子是很少见的;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是因为突然失去了耐心,您明白吗?我想很多作家都是这样,写出这种句子,这是一种不耐烦的文学,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文学。因此它……在原则上,它是存在的!(笑)

AL:但毕竟有些章节,您还是会去修改。您会不会完全摧毁一个人物,然后从头再来,因为您意识到,他可能无法按照您脑海中突然想象的那样去生活?

MD:我放弃了一些书;但人物,不,我还从来没有放弃过。

AL:他们会自主行动吗?某些作家总是告诉我们,他们任由笔下的人物行动;或者说,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您会时不时地篡改他们的命运吗?

MD:不,他们的命运都是自己掌控的。说到底这也是一种说法,如果您愿意。他们会自带细节,至于他们生活的主线,人们知道他们会走向何方!

AL:事实上,人们还是会将您归为新小说作家;我不得不说这让我们觉得震惊,因为您的书是与众不同的;它会给我们带来某些东西,是的,而不像新小说的某些作品那样枯燥无味。您跟他们联系密切吗?

MD:绝对没有,是新小说想把我纳入麾下!您知道,我刚刚读了一篇与此相关的文章——但我根本不想被归为新小说派!我对它没有太多好感,说到底我觉得无所谓。不知道为什么,新小说派总想将某些作家占为己有,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只要哪本书有点新意,它就想收入囊中,这可能是它的不足!但说到底,这不是很重要……

AL:是的,这无关紧要。但说到底,您觉得对一位作家来说,他有必要加入某种文学团体吗,还是可以独自在巴黎写书?有这种必要吗——例如伽利玛有它的圈子,午夜出版社也有它的圈子,还有新小说,还有其他的……

MD:我想人是孤独的——但无论如何还是要阅读。要阅读,一位作家不能不读同时代人的作品。我觉得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觉得人是孤独无依的,所有的作家都是孤独的,他们聚成一个团体也是很自然的。我接触新小说是因为我在午夜出版社出书,例如《琴声》……通过罗伯-格里耶,他问我要了一份书稿;随后我又回到了伽利玛,但伽利玛同样也打起了新小说的旗号!

AL:是的,这很奇怪。您从来不会写累吗?

MD:会累。这是最次的职业。

AL:但您还是会继续?

MD:每写一本书——但每位作家不都是这样吗,每写一本书的时候都觉得够了,不想再写了,然后……又会重新开始。

1964年10月13日,《晚间来客》(Visiteur d'un soir),瑞士广播电视,

安托万·利维奥,瑞士广播电台档案馆,

瑞士国家广播电台收藏室,A1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