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很喜欢
被救回的女俘虏名叫徒单可儿,是回胡国遣去大豫朝的国使。他们在北道上假扮商队,本以为这般行事更为方便,没想到竟然倒了大霉。她称那化装成知林堂人的劫匪在得手之后便兵分两路,另外一行人马带走了三车璎珠。至于为何留下她的性命,大概是看中了她国使的身份,以为将来或许能与回胡国谈谈交易。
徒单可儿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高鼻深目,蓝绿色的眼睛中已不见遇袭时的惊恐,只有戚戚忧色——她在想那个冒死救出自己的姑娘,到底能不能从鬼门关转回来。
悬明岛上的堂主私寓内,有个药泉洞。洞中温泉含有特殊的蓝色矿物,若与特定的药粉结合,即可祛除许多难解的毒素。比如知林堂的弩毒,就只能靠此化解。
若没有这口药泉,历届知林堂堂主未必抵挡得住贺兰庄那些花样翻新的杀人毒药。
堂主私寓向来禁止旁人进出,但事急从权,眼下嵬名青阳便任由那个发疯似的狂奔了几十里地的刘叠,抱着曦月冲上了岛,在他稍作指引下,找到了药泉所在。
刘叠一时慌神,也不知具体该如何做。嵬名青阳则从他手中接过曦月,下了逐客令。
晏倾河等人闻知曦月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而且居然直接被送上了悬明岛,猜想事情恐怕有些严重。钟半夏在湖边坐着盼啊盼,却只等到黑着脸上岸的刘叠。他一问三不答,气得钟半夏直跺脚。直到天际发白,晏倾河和修慈昀才一同把她劝回房中休息。
待曦月醒转过来时,她已出了药泉,仰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手一扬,触到悬垂在榻沿的纱幔。胡乱拨了拨,却被人捉住了手腕。
“中了毒,还这样不老实。”
曦月把那声音从脑中缓缓过了一遍,才迟钝地分辨出应是嵬名青阳,自言自语道:“在做噩梦……”
先去军营冒险,再去劫杀土匪,然后又莫名其妙倒在一个黑屋子里,还听到了嵬名青阳的嗓音,这不是噩梦是什么?
“本座对你来说,是场噩梦?”嵬名青阳对她说话,似乎总带着稍许怒意。
曦月感到腕上传来的力量捏得自己发痛,才知道之前经历的都是真的。
眼前也是……真的。
“多……多谢堂主救命之恩。”曦月只能这样答话。
“那么——”即使房间里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曦月也还是能通过声音的方位和吹到脸上的气流辨别出——说话人已将脸凑得极近,“你对本座可还满意?”
“满意?”曦月疑惑地重复了嵬名青阳所说的最后两个字,却被嵬名青阳当做了肯定的答复。
“本座对你也很满意。”嵬名青阳低头迅速吻了一下曦月唇角,“公务缠身,不得与你多聊了。”
曦月呆呆地躺在榻上,不敢相信留在唇边的触感……
嵬名青阳出了卧房后,便来到了前厅。
路断尘似乎一直在那儿等候,眼色中不无困倦之意,但看到嵬名青阳,还是勉强使自己振作了一下。
“青阳。”四下没有旁人,路断尘直呼其名讳,也不见嵬名青阳有何不悦,“那个回胡国使,你打算如何处置?”
“由知林堂垫上部分被劫的进贡之物。”嵬名青阳这样答道,“就当卖个人情。”
路断尘并不觉得意外,又问:“寿宴上的礼品,已清点完毕。从前都叫人把八荒军砦的寿礼退回去,今次还退么?”
嵬名青阳突然笑了笑,别有意味地说:“不退了。捎个口信过去,就说八荒军今年准备的寿礼颇见诚意,知林堂却之不恭。那八荒军砦南迁之事,也可以商量起来了。”
近十年来,八荒军砦周边荒魅丛生,已愈发不宜凡人久住。他们便想与知林堂交好,将一些营寨南迁至知林堂所掌控的区域之内。从前知林堂一直是回绝态度,这回嵬名青阳突然松口,倒让路断尘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又说了一句:“下一届可别再让我假扮新员了,我真不想被那些越来越年轻的小丫头们唤作伯伯。”
“年轻的小丫头?”嵬名青阳眯起眼睛,下颌坚毅的线条微微动了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若有所思道,“我倒很喜欢。”
等曦月出了房门,她才知道刚才自己是躺在谁的榻上。
北道已过了最冷的时节,被蜃湖环抱的悬明岛上,出现了轻雾似的东一抹西一簇的淡淡绿意。此处绝类江南水乡,莫说空气清润,连屋宇都是白墙黑瓦。也只有那不必顾忌“逾制”而肆意膨胀的建筑高度,使本该以精巧微缩著称的园林结构也恢弘阔大起来,提醒着人们这里到底有别于东南风貌。
曦月已步出知林堂堂主私寓,在卫士的指引下,到达了悬明岛南缘的六阁所在。
她不知是否该先去跟今日登岛的同届新员们报个平安,但想他们几人应分散在了其余五阁,分别去找实在太过麻烦,便还是直奔自己所属的激风阁。
激风阁内部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最低阶为白金卫,通过群英募文武比试而获入阁资格者,直接授以略高一阶的青金卫,再往上还有紫金卫和乌金卫。此刻曦月腰间所系的,便是一块镂金缀玉的青金卫腰牌。
“她来了!”还没踏进门去,里面便传来了钟半夏的声音,“我就说我鼻子灵,一闻味儿就知道是曦月。”
原来修慈昀、晏倾河和钟半夏都没有各去自己阁中报道,而是在激风阁的前厅等她。倒是本该出现的刘叠和路断尘未见人影。
钟半夏的小手忙不迭地搭上曦月的右腕,探知脉象之后,笑着对余下的人说:“大概本来就中毒不深,所以只泡了一回药泉就把毒清得差不多了。但是记得,每个月都得去泡一次,连续泡半年,才能确保无事。”
“真是吓死我了。”晏倾河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曦月跟前,“我一连算了三卦都是凶!所幸我只会算天象,不会算人命。占卜起人事来,不准的次数比准的还多。”
修慈昀平常沉静少言,喜着素白衣裳,眉目间慈蔼和善,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总让人觉得她像一位会张开羽翼护佑弟妹的长姊。她先牵起曦月左边的手腕,也号了一把脉,确认了钟半夏的诊断,才放下心;再拾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瓷盅,递给曦月,道:“自你入营以来,不是受罚守夜,就是中毒受伤,性命是无碍,气色却坏了许多。上回范紫心给我看那白玉凝香脂,我琢磨了一下,另用川穹,生姜,甘草,丁香和龙血树脂调制了这胭脂粉霜,白中透红,既增气色,又兼有活血之效,适合你这舞刀弄枪的美人,收着吧。”
曦月平常不敷涂脂粉,但修慈昀的一番用心不好推拒,便称谢接过。
“我也有我也有!”钟半夏也掏出一个瓷罐,“我就知道,慈昀看完那增白的香脂后就在研究什么好东西,我怎么敢落后呢?她的龙血粉霜,抹之活络气血,使人面色红润。我这刚刚相反,取苦参、茶油、芦荟、莲心、珍珠粉、薄荷汁、羯布罗香,凉血消炎,天热时扑在脸上,冰冰爽爽,还能改善面疱,驱虫止痒。”
曦月揭盖一闻,果然是一股清凉沁脾的药粉味儿,赞叹道:“真开眼界,寻常做胭脂水粉的,至多不过调入花汁以添香气,你们确像配药似的做香粉,这要是能卖去中原,王谢粉铺都该关门大吉了。”
“半夏,你做出了这么好的玩意儿,自己怎么不用?”晏倾河也凑上去闻了闻,问道。
钟半夏挠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范紫心脸黄,抹点白粉,还看得过去。我肤色这么黑,扑白粉,跟鬼似的,吓死人。”
修慈昀笑说:“你若想用,我另给你配一方。不过加些黄柏、茜草、青葙子来调色,不使粉色过白不就是了?”
钟半夏喜得蹦起来拍手笑道:“我怎么没想到?!以后我也可以敷粉咯!”
三人临走前,曦月再拜了拜,以谢关爱之意。
用药来做胭脂水粉,沅芷觉得这绝对是她听过的最天才的想法之一。
“不知妹妹是如何想到的?”王元秀一边收起刚给沅芷看过的账本,一边问道。
这主意确实好,好到让王元秀有些害怕,怕手上这些账本迟早要交到眼前人手中。
沅芷不敢得意忘形,毕竟王元秀是她想拉拢的力量,如今不管自己想做什么,都少不得她的襄助。她心想,其实这个姐姐多年来帮家里打点生意,功劳和苦劳都不能埋没,就算有朝一日自己执掌家业,也不妨让这个姐姐继续做副贰。
“怎么想到的不重要。”她朝王元秀的方向挨近了一步,道,“妹妹还有个办法,可以让姐姐听到更多的好主意。”
王元秀的视线从账本上移开,好奇的目光投向沅芷。
沅芷也不再卖关子了,说道:“姐姐在京中交游广阔,想是认得不少贵妇人。何妨找个由头安排一次茶会,直接问问她们,对于新一季的胭脂水粉,可有什么想法和要求?”
王元秀笑了笑,道:“只怕她们不肯说。”
确实,就怕这些妇人太矜持。沅芷眼珠一转,又有了个计策:“那便于座上垂下帘幕,使各人低声传话给身边的婢子,由婢子代为发言,可行么?”
见王元秀沉思不答话,沅芷又道:“我也可坐于帘幕之中,第一个发言,并从中引导,说不定就此打开僵局,妇人小姐们便可畅所欲言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王元秀眼角露出笑意,心中对沅芷的提议已赞同了八九分。她想着这事若成了,便又是自己的功勋。沅芷毕竟处处需仰仗自己,又不见她与自己争功,眼下看来,倒真是个得力助手。
沅芷还想提醒一句“宜早不宜迟”,忽听院内吵闹,便踏出账房,探看是何人搅扰王府的清静。
“叫你们二小姐出来!”
墨蓝色衣饰的男子又来闯内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