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披雪入关(4)

那进来的人中,为首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面色和善,衣袍华贵,他脱了斗笠,闻言点头笑道:“客房可有?”“都说好了,酒菜也都热在厨房里,就请师父用膳。”

“不忙,不忙!”那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身子一让,道:“来,为师先给你们引见两位长辈。”把手一比,笑道:“这位是龙爪功的龙掌门,这位是北武当清池道长,都是为师的至交好友,曾跟你们多次说起过。”

那两个徒弟忙躬身道:“晚辈见过龙掌门,清池掌门!”那龙掌门是个瘦竹竿似的老头,喜怒不形于色,瞧后辈行礼,只微笑点头。清池道人却正值壮年,背负拂尘,道袍鼓胀,模样盛气凌人,说了句:“好!”声音极响。

两位掌门各带着几名门人,清池道人门下都是道士,龙掌门门下则都穿黄衫。那胖男子又请过后面的几人,笑道:“这几位是都是高手,有你们同一辈的,本事却强得多了。你们有空,多向他们请教请教!”

有个麻脸汉子笑道:“岳老师哪里话!谁不知BJ‘折桂手’的大名?您教出来的高徒,咱们拍马也赶不上的,若向咱们请教,岂不越练越退步了?”这人话语虽客气,神色却很坦然,显是于自己的武功很有把握。

后面有人笑道:“岳老师和两位掌门瞧得起咱们,才请咱们前来助拳,庞大侠可别谦虚过头,倒显得东家没眼光了。”“哈哈,你说的也是,那我就不谦了。两位朋友,武学上若有什么疑难,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之前那人笑道:“现在探讨,那叫什么?临阵磨枪?磨好了枪,去对付那......”他话到此处,便即住口,一行人心领神会,谁都没有接茬。

尴尬片刻,那胖男子笑道:“别站着啦,诸位,咱们入座喝他一盅再说!”说着,一起往厅间坐下。他们见礼叙旧,旁若无人,个个气度不凡。

厅里的寻常客人,见他们如此谈吐,又都携带兵刃,还以为是绿林强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厅里倒只有他们谈笑自若。那胖男子正与龙掌门、清池道长把盏,忽觉有些安静,环顾四周,见客人、伙计等都是战战兢兢的神情。

他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道:“各位朋友,不要慌张!我叫做岳正衡,平常练几招把式混口饭吃,他们是我的好友和徒弟。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相逢此店,即是有缘,我作东请大家喝酒如何?”

厅中有个人站起来,问道:“前辈真是BJ城的岳老师?”岳正衡笑道:“不值钱的一点虚名,何必冒充?尊驾又是哪一位?”那人脸涨得通红,摆了摆手,忙道:“我、我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岳正衡今夜另有计较,见客栈里还有其余武林中人,有些不放心,于是微微一笑,道:“尊驾既然瞧不起在下,岳某也不敢叨扰了,请便!”

那人急忙往前一步,把凳子都带倒了,口中叫道:“岂敢!我、我是河北刘家坳‘通臂拳’的弟子,曾听家师提过您的大名,一时激动,这才恬不知耻,贸然相询。”

他顿了一下,指着桌边几个同伴,说道:“他们都是我师弟,不过是记名弟子,我奉师命,带他们出关历练历练,好以后能列入门墙......”他的同伴更加惶恐,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点头。

岳正衡哦了一声,暗暗好笑:“那‘通臂拳’的掌门刘威勇,武功怕还不如我的俩傻徒儿。这群人是‘通臂拳’记名弟子,跟不会武功有何差别?嘿,我多疑什么?倒叫龙兄、清池兄他们笑话!”

他不欲与这通臂拳弟子多费口舌,客气道:“你们刘掌门拳术颇有可取之处,岳某也久闻大名。既是江湖同道,大家同屋吃肉喝酒,不必忌讳什么!”

那通臂拳弟子与岳正衡身份悬殊,冒失问了一句,已暗自懊悔不已,不料对方如此瞧得起自己,简直受宠若惊。他谢过坐下,还没一刻,又站起来,端起酒杯向周围道:“大伙儿,不要担心,他们都是侠客义士!这位岳老师,是武林正道中响当当的大宗师,从来行侠仗义,扶危救困,能见他们一面,是咱们三生有幸吶!”

岳正衡自承来历,并非黑道之徒,可在座众客仍有些犹疑。此刻听那通臂拳弟子出言佐证,这才都扫去惊惧,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言语声又多了起来。

岳正衡十分满意,心想:“这人倒挺懂事,瞧这客栈里,就他们几个会家子,其余都是平民百姓,今夜倒也方便!”唤来伙计,扔出一锭金子,道:“把你们店里的酒都搬出来,在座客人爱喝多少,都由得他们。”那伙计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忙不迭答应,捧着金子寻掌柜讨赏去了。

众客一阵欢呼,对岳正衡的称谢声不绝于耳,脸皮厚的,等伙计刚搬出酒坛,就抢过来开封,美滋滋地抱回己桌。整个大厅一时间欢腾无比,划拳的,舀酒的,说笑的,有如过节一般。

段升坐在角落里,闻知这伙人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登时惊疑不定,暗想:“此刻急着入关的高手,十有八九是冲着将爷来的,我和清浊千万不可露出马脚!”他在桌下捏了捏许清浊的手,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他差点就能领着许清浊上楼歇息,不想稍迟了一步,这伙人已进了客栈,先是威慑当场,又是请客喝酒,不仅没一人离席,反而有本在二楼睡觉的客人跑下来凑热闹,此刻再想上楼,却怕引人注目了。

段升不愿与众不同,也舀了半桶酒回来,坐在桌边就着剩下的菜,边喝边寻思应对之策。许清浊起初害怕,十分警惕,时候一久,经不住厅间的热闹欢快,为之感染,也松懈了几分。

马林平生最喜饮酒作诗,许清浊常跟在他旁边,也有些酒量,此刻喝了几杯,肚子里暖暖的,忽想:“外面那么冷,那乞丐怎么受得了?正好有不花钱的酒,不妨送给他一点暖身子。”

他怕段升阻止,趁其托腮沉思,悄悄溜下座位,从柜台上舀了一瓢酒。走到门口,掀开一条缝,只见那乞丐蜷缩门边,嘴唇冻得发紫,顶上盖雪,须间结霜,几要成了一个雪人。

许清浊怕他冻死,忙把酒瓢递到他嘴边,托着他下巴喂了一口,那乞丐便有了些颤抖。许清浊又喂了他一些,那乞丐才悠悠醒转,睁眼见了许清浊,道:“......又是你呀。”

许清浊朝他一笑,把酒都喂了,正打算再回厅里取,猛地灵机一动,拽着那乞丐的破袖子,说道:“外头太冷了,你随我进去。里面的人都欢活得很,又喝醉了,不会再撵你的!”

那乞丐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似要睡着。许清浊久居关外,深知人在极寒之时睡去,难保还能不能醒来,大急之下,拖着那乞丐往屋里走去,他体内“阴符劲”小成,力气已不输成人,没一会儿就将那乞丐拖进了门。

许清浊本拟将他拉到离火盆稍近的地方,可一想他身上有异味,虽暂给冰雪压住了,烤火解冻还得散出来,太容易给人察觉。于是拽着那乞丐,沿着靠墙没人处,悄步走到自己座位旁边,将那乞丐推进旁边空桌的下方。

他偷偷摸摸干完这件事,心下得意,回到桌边,忽见段升目中喷火一般,狠狠盯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许清浊忙道:“段叔,你别生气。”段升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忒大胆了!我说过,不要乱动!你、你却......”

许清浊暗想:“段叔肯定早就瞧见我出门了,可他怕引起别人注意,这才没有喝住我。”这么一想,不仅觉得自己胆大,也颇觉对不起段升,竟让他一直盯着自己干着急。

段升生怕许清浊出事,纵是生气,心中还是担忧居多,见他安然归座,怒气也消了大半,在桌下抓着他手不放,再不让离开半步。许清浊被段升训斥,但救了那乞丐一命,半喜半惧,难掩兴奋,一颗心怦怦直跳。

厅中客人饮酒作乐,渐渐都醉了,要去歇息。岳正衡甚是好心,还派弟子去帮助伙计,搀扶走不动的客人回房。没多久,厅中的人少了一半,段升低声道:“好了,咱们也可以上楼了。”

他这一个多时辰,简直如坐针毡,如今只想趁着大家都回房,也赶紧上楼。许清浊点点头,把桌上的酒坛抱了,塞到那乞丐藏身的桌下,这才跟段升往楼梯走去。

就要上楼,却有一人喊道:“嘿,老兄,卖的什么?”段升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岳正衡的徒弟之一,心里一紧,随口答道:“没什么,草药蘑菇,几支人参。”

那人似笑非笑,又问:“能瞧瞧吗?”段升点头道:“请便。”那人掀开筐子上的盖布,把两个货筐都翻了翻,笑道:“看来老兄不太走运,就这么几支人参?嘿,据说关外的参客,也是越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能养活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这些人参怕不入家师法眼,我就不买了,老兄你别见怪。”“无妨。”段升心知这人只是来打探自己的,绝不是真要买人参,回了一句,重新挑担上楼。

那人就在楼下站着,瞧许清浊跟在段升后面,一拍他肩头,笑道:“你这娃娃,心肠挺好!”许清浊吓得一哆嗦,方知自己一举一动都已给人尽收眼底,勉强冲那人挤了个笑容,急忙跑上楼去。

段升和许清浊进了房间,反手关好房门,相视一眼,神色均有些不安。段升暗想:“多亏马总兵虑事周到,在担子里放了真货,不然里面要是稻草,我和清浊此刻又焉能回屋?”

瞧许清浊咬唇不语,摸着他脑袋,安慰道:“别怕!他们都是武功好手,对付平民百姓,想害人早害了,可见没有歹意。只消瞒过他们,明早我俩走了就安全了。”

许清浊点了点头,心里则想:“他们对客人没有歹意,却对爹爹有歹意。”想是这么想,也知道自己并无许明灯那样的本事,能把这群心怀不轨的家伙尽数打倒。他暗暗发誓,等以后练成高深武功,再不如今日这般担心受怕。

段升知道许清浊行路劳累,叫他睡了,自己靠在床边闭目养神。他担心那伙武林中人今夜会有动作,并不打算歇息,可是这一合眼,竟然耐不住瞌睡,不知不觉入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人声阵阵,抖着眼皮睁开了眼,只觉脑子里有些昏沉。他斜坐了半晌,猛地一惊:“我怎么睡着了?不过赶了一日路,哪有这么疲劳?”

往常这么吃惊,人早就清醒了,可他一惊过后,仍想接着睡去,情知有异,忙将丹田内的“阴符劲”引出些许,在周身经脉中走了一遍,这才重新焕发精神。

他再不通江湖门道,也立时明白,岳正衡等人在酒里做了手脚。他忙望向许清浊,发现这男孩睡得香甜,稍觉放心,低下身子,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见房门张开了数寸,心知之前有人窥探,不由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