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刀俎鱼肉（下）
答案是：当然没有脱离险境！
不然的话，孟小七怎么会仍然身陷渔网、被人藏在漕船的舱底？
那么，棋仙邓棋珩在哪里？酒仙何酒琮、“赤胆银魔”汪赤威又在哪里？
答案是：被困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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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邓棋珩用“传音入密”之法劝走了汪赤威之后，就施展轻功，悄无声息、若即若离地尾随在运河帮通惠分舵舵主何巨舢等人身后。
以邓棋珩的武功修为而论，若说趁着何巨舢等人不备，突然出手，满可以立刻制服这一众水贼而救下孟小七。但邓棋珩名为“棋仙”，除了在棋术上探幽寻微、尽得妙旨之外，心思也如同下棋一般，既缜密又绵远。她之所以只是尾随在何巨舢众人后面而不出手救人，心里想的乃是这样一个问题：这运河帮为什么要劫持孟小七？
就像是当一位围棋高手在与人对弈之时，忽然对手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在奇怪的位置落下一子，走出了一步看似平淡而且用意不明的怪棋，这位围棋高手一定会想出一连串的问题：他为什么要走这么一步棋？他走这一步棋是为了埋下什么伏笔？他这是预见到了中盘的纠缠还是官子时的劫活？我该怎么应对他的这步棋？
按照这样一种棋手惯用的思维模式，邓棋珩打算暂且不去营救孟小七，以免打草惊蛇。她想尾随着何巨舢等人找到运河帮帮主，看看他们劫持孟小七到底用意何在。
但是，心思缜密绵远、处事不够果断，有时候也会错过良机。
邓棋珩立身于东海浮鹰岛主门下，生来就有着一种俯视江湖的自信和傲气，每次领命离岛办事，也总能将岛主交办的事项处理得妥妥帖帖。这一遭她自恃本领高强心思缜密，没有过多地审时度势，要凭借一己之力，将围绕在孟小七身边的这些谜团一一解开，就犯了佛家所说的“执著”之弊，更忘记了由道家南华真人的寓言中提炼出来的那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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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随运河帮众人来到后山悬崖边，邓棋珩远远地看着何巨舢命人取出身上一根大绳，一端系在松树之上、一端垂放下去，准备用绳索滑下山崖，心中暗笑：这一干蠢材，看来轻身功夫是一点也不会，遇见十来丈高的一个悬崖，就须这么蠢笨地借助绳索才能下去，运河帮焦水木帮主忒也藏私，那么高的武功却不教给他们，可惜，可惜！
心中这么想着，邓棋珩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惭愧！惭愧！”
忽然之间，邓棋珩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邓棋珩吃惊不小，连忙脚尖一点，身子闪电般向右滑出两丈，转头看时，却见身后五步之外站立着两个老者，一个五旬年纪、低矮健硕、科头布衣、樵夫打扮，一个银须飘洒、瘦削高大、手执拂尘、道士装束。
邓棋珩忽然之间恍然大悟！这就是方才她与汪赤威、马霜浓在半山亭遇到的一樵一道。也就是为了看他们下棋，她才耽搁了与汪赤威一同上山营救孟小七！
见邓棋珩神色有异，这老樵夫笑道：“老汉的这些徒子徒孙不思上进，整日里就知道踏水行船，学的都是些粗苯功夫，水猴子一般，下个小山就这么手足无措，倒让浮鹰岛的仙姑见笑啦！”
闻听此言，邓棋珩心中更加地惊讶与悔恨。原来方才那个棋力平平、棋品又差、左支右拙、抓耳挠腮、连骂带嚷，马上就要输掉一盘授四子棋局的老樵夫，竟然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运河帮帮主焦水木！
那这个道士又是谁？他能够与焦水木一起，悄无声息地跟在我的身后而不被我发觉，绝不仅仅是一个棋艺尚可的平常道士！邓棋珩心中想着，目光不禁又落在这个道士身上。
这道士年岁上比着焦水木又大着一些，见邓棋珩的目光转向他，稳稳当当地将拂尘一摆，打个稽首笑道：“方才仙姑妙招连连，七八子落下，就将小道棋盘上的局势逆转，棋艺之高简直如高山仰望！浮鹰岛声名远播，岛主手下英才辈出，让我吉三阙好生的艳羡！”
邓棋珩听这道士自报名姓“吉三阙”，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暗道：原来他就是峨眉派掌门、出尘子吉三阙！
这运河帮帮主焦水木和出尘子吉三阙，都是与浮鹰岛主同一辈的武林宗师，成名既久、功力非凡，这才能无声无息地尾随在邓棋珩身后。他二人方才不问邓棋珩这个晚辈的名姓，反而先来个和颜悦色，一边口称仙姑、一边自报家门，虽说是调侃邓棋珩没有识破他们这武林两大宗师的行藏，但也算是给足了浮鹰岛主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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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邓棋珩心念一转，连忙笑盈盈地来了个万福，口中说道：“原来是焦帮主和吉道长，小女子浮鹰岛侍女邓棋珩。方才我见二位老前辈在赶围棋，一时技痒，不知天高地厚地指手画脚，搅扰前辈雅兴，实在是有眼无珠、唐突冒犯。小女求二位老前辈看在我家岛主面上，千万要原谅一二才是呀！”
说到“原谅一二”四字之时，邓棋珩的身子冷不丁向后跃出，须臾之间飘出数丈，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左手一拍腰际、右手一扬，八颗雪白的棋子直向悬崖边的何巨舢等人打去。待到棋子飞出，她那“才是呀”三字竟刚刚说完，这等潇洒飘逸、迅捷连贯、精妙绝伦的功夫，实在是俊秀已极。
然则俊秀归俊秀，待她双足落地之时，脸色却已经煞白。
只见焦水木和吉三阙早已经气定神闲地挡住了她的去路，这等后发先至的本事，着实让邓琪珩惊出了一身冷汗！
焦水木和吉三阙二人身后的何巨舢等人发觉有异，转头看见帮主焦水木和另外两人像神仙一般地突然出现，惊得呆立在悬崖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焦水木左掌摊开，掌心里面是四颗雪白棋子；吉三阙拂尘一抖，也是四颗雪白棋子落在了掌心。二人相视一笑，接着吉三阙又对邓琪珩笑道：“看来仙姑的确是浮鹰岛二侍女、棋仙邓琪珩无疑了，仙姑韶华之年，不但棋艺精湛、而且武功不俗，小道可真是佩服得紧！”
邓琪珩心如死灰，看了一眼被何巨舢扛在肩头的孟小七，心中暗道：没想到劫持孟小七的幕后主使是这两个人，如今要救下这孩子可就真的难了！酒妹妹应该已经接到了我的传讯，我该想什么办法拖延时间稳住这二人，等着酒妹妹和汪先生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邓琪珩方才飞身跃起之时，右手的八颗棋子是打向何巨舢等八人，左手一拍腰际，却是拍动了一个小小浮鹰哨。这“浮鹰哨”乃是浮鹰岛主百无聊赖、钻研乐器之时，偶然发明的一种警哨，拍动之后，会发出一种奇异的低频哨音。这哨音旁人无法察觉，但习练了他浮鹰岛独门武功的人，即便身在二十余里之外，也能立即听到！
然则警讯虽已发出，强援难以速至，眼下的局面却该如何是好？
此时，运河帮帮主焦水木左掌一握，将四颗棋子揉做粉末，一边瞧着粉末飘落，一边笑道：“这位棋仙姑娘，方才在半山亭，老夫与吉道长下棋之时，你看我的棋局惨淡已极，曾笑着说我那中腹上的四颗棋子位置孤悬、势同鱼肉，还说吉道长是以棋盘为俎、棋力为刀，再下几步我就要投子认输。哈哈，老夫虽不通棋道，却也很是佩服姑娘的见识呀！”说完，满含深意地看了邓琪珩一眼。
邓琪珩紧咬嘴唇、花容失色，心中暗道：“都怪我年轻气盛、思虑不周，没想到何巨舢等人有如此强大的后盾。唉！如今鱼肉刀俎之势翻转，焦帮主言下之意是叫我知难而退。可是浮鹰岛的威名，怎么能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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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身陷渔网之中动弹不得的孟小七看见这一番变故，听见焦水木的“鱼肉刀俎”之论，心里忽然想起四个多月前的一个清晨，他侍奉重玄子完颜德明晨起之时，师父长叹一声，脱口说出的八个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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